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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乐说——潮州音乐与工夫茶

 风吟楼 2017-12-11

散文大师秦牧老师曾与我们谈过一件事,说他到汕头观看潮州音乐演出时,戏台左侧摆着一套工夫茶具,戏台下的观众席也摆着几套工夫茶具,台上乐师们喝,台下宾客们也饮……这种习俗,奇妙高雅。我们点头赞成。因为这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过去潮汕一带的闲间、乐馆、乐社也都如此,“有茶必有乐,茶乐不分家”,饮工夫茶,听潮州音乐成为潮人最为常见的生活方式。


  若说工夫茶蕴涵着人间世事,潮州音乐则是人间世事的心曲。故潮州艺人常说“牵弦配茶”(“牵”即“拉”,“配”即“饮”),而潮州谚语则有“茶三酒四踢陀双,锯弦唱曲讲闲工”之句(意即喝茶时,最好三人,饮酒时最好四人,游玩时最好两人,但拉弦唱曲就得讲究有空、巧合,人数多少随宜),正与明时屠本畯撰《茗笈》所云“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独啜曰幽,二客曰胜,三四曰趣”同一道理。但此古理并非唯一,现今的工夫茶,己成为一大文化,人们称它为“饮食文化”、“茶文化”,把饮茶与艺术紧紧联系在一起,把“品茶”叫作“茶艺”,这就非极限于两、三人之饮了。饮茶与潮乐结合在一起,奏的也好,赏的也好,品上一杯好茶,真是舌底生香,余韵无穷。在这特定环境下,“茶”以“乐”而清香甘润,“乐”以“茶”而韵味无穷。其感受正如我们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石子一样,水面上会激起环形的水波,茶入口、乐过耳之后,中心韵味虽渐渐减弱,可外圈却依然存在,并承接着来自中心的始发力,一层层地把这茶香、乐韵推向远方,让人久久回味无穷…


  从历史说茶乐

  潮汕地之茶、乐史均渊源于唐宋。潮乐是唐宋遗韵,茶叶是唐代正茗。中国茶叶的名字,据记载,唐代以前不称“茶”而称“荼”、“菠”、“茗”,到了唐代才称“茶”,且一直运用至今天,故在传统潮州大锣鼓《三关》中,就有一乐段叫“待茗”,述说关云长到镇国寺,该寺主持以茶相待之节。其实史书有关潮州工夫茶的记载甚丰。最为完整记述的是清代乾隆年间浙江绍兴人俞蛟的《潮嘉风月记·工夫茶》,此君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曾任兴宁县典史,因此对潮地工夫茶有所了解。再则就是满族人震钧著《茶说》了,他认为“工夫茶”就是茶圣陆羽的“煎茶法”。此外还有蔡襄、丁渭、袁枚、徐柯等人对“工夫茶”的论述。至于名人学士对工夫茶有感而发的诗词歌赋那就更加多了,如《潮州三阳图志稿·卷之四·艺文志》载有宋代潮州八贤中的张夔在他的《送举人》诗中云:“燕阑欢伯呼酪奴(“酪奴”就是茶),鸾旌凤吹光寒儒”,诗中述说了潮人酒宴之后,必有茶乐侍候;明正统年间,潮阳教谕周泰有诗“僧童煮茗烧红叶,游客题诗扫绿苔”(见《潮州府志·卷十一》);嘉靖十一年,潮州状元林大钦有“扫叶烹茶坐复行,孤吟照月又三更”(见《东莆先生文集·第五卷》)之句;万历年间潮剧《借银往京》有“讨茶来食”之句。虽明代以前,潮地饮茶尚未成风,潮人喝茶之茶叶,多从福建输入,故民间有“福佬种茶,潮佬食茶”之说。其实此说有偏颇。潮汕有一首民谣是这样唱着的:“一好乌岽茶,二好石鼓砰,宋品单丛宝,天下第一家。”当时的潮汕凤凰山区,茶区面积就有20多万亩,其境内的乌髻山、乌岽山、大质山等都在海拔1100米以上,山高云雾多,日照时间短,昼夜温差大,土壤肥沃,造就了优良的植茶基础,故这里所产的茶叶,宋代己被称为“侍诏茶”,那是一种进献给朝廷的“贡茶”。凤凰山区的单丛茶,有绿色茶王之称,居全国乌龙茶之冠。但其时因产量少,故茶叶大多从福建输入。那么,什么时候潮州工夫茶才盛行起来呢?应该为明代中后期。其时由于明京都的北迁,人心浮动,人们再没有那种闲余逸致去烹治繁琐细腻的茶工夫,故以江浙闽北为中心的茶文化也随之转移。而这一时期,正是潮地工农业繁荣发展、城乡人口猛增时期。唐宋以来历史的变革使潮府也发生了大变化,潮地社会之稳定给潮州经济带来了无限生机,丰衣足食、安宁生活为“潮州工夫茶”在此开花结果已成自然。


  潮州音乐在其发展的历史中,与“工夫茶”极为相似,两者均渊源于唐宋。唐代音乐是我国音乐艺术发展的极盛时期,潮州作为唐代的重要边陲及南方政治经济中心,自然为音乐文化的发展提供了条件。不少史料皆证实此时的潮地“处处闻丝竹吹管之音,钟鼓和鸣之声”,这是其一。其二,唐代佛教盛行,潮人信佛成风,潮州于唐开元二十六年(713)建开元寺,唐德宗贞元四年(788),潮阳建灵山寺,中原佛教入潮,随之带来了佛曲,其时潮州和潮阳成为“法乐”、“佛曲”的最大集散地。其三,唐代相继入潮的官员中,有好多均精通音律,如陈政(原为隋朝“协律郎”)之子陈元光精通音律,在朝为官时就以“乐、武治化”推行其政治方针,他任过漳州镇抚,管辖潮泉两地,也以“乐、武治化”潮泉二州。陈曾咏:“奏箫吹引凤,邹律奏生春,缥纤歌遏,婆沙妙舞神。”唐宪宗元年间(806—820),韩愈因迎佛骨事,被贬入潮,他酷爱音乐,其侄孙韩湘又精通音律,更为促进潮乐文化发展,其时潮地“仕皆倡琴瑟,重乐以治民”。其四,宋代时,一种用以祭孔的大成乐也传入潮。到了南宋,由于宋帝昺南逃,宫庭音乐也带入潮。其五,明清两代,潮地工农业繁荣发展,外地乐种、剧种争先进入潮州,昆腔、西秦、弋阳、汉调(外江)、正音、花鼓等进入潮地,为潮乐所吸收融会,成为潮州弦诗、吹管、锣鼓乐之新血液……与工夫茶的历史几乎可说是同出一辙!


  从称谓说茶乐
  从称谓而言,潮州音乐属“音乐文化”,被称为“绿色的旋律”;潮州工夫茶属“饮食文化”,被称为“绿色的饮料”。潮州人称拍鼓先
  生为“司鼓师傅”,称泡茶先生为“司茶师傅”。潮州人称大鼓为“潮州大鼓”,称潮州“茶池”(盛放茶渣、余水之器)为“潮州茶鼓”。
  工夫茶与潮州音乐,各自的称谓均很有古意、诗意、民意。如潮州人称“茶叶”为“茶米”,视饮茶与吃饭同等重要,三餐饭必送三餐茶;潮州人称“茶桌”为“茶几”,既有古意,又为优雅、别致;潮州人称“茶罐”为“锡罐”,不生锈又密封。潮州人称乐谱为“二四谱”,既是一种全国罕见的方言数字乐谱(以潮州话的二三四五六七八,代替了简谱的5612356),又是南朝覆灭后才产生的《十二弦清商筝谱》,是我国古乐谱的“活化石”;潮州人称“丝弦”为“弦诗”,既合古乐之演化,与我国诗、词、歌、赋为一体,又显示了潮人知书达理的古雅儒风;潮州人称“拉弦”为“锯弦”,既合情又合理,因从语义而言,“拉”者则有来无回,“锯”者才为有来有回,而这种称谓,正是古时对操作弦乐“唐奚琴”的一种称呼。

  潮州人对潮州音乐文化的称呼,与对潮州工夫茶艺的称呼,绝大部分均遵循着古称谓,如“快速演奏”称“催奏”,“千斤”称“琴徽”,“古筝”称“秦筝”,“过山”称“绰板”等。



  从品性说茶乐
  从品性而言,潮州音乐博广兼容,存中庸哲学意味;潮州工夫茶讲究“和饮”、“德食”,俗话说“茶薄人情厚”。两者哲学品味大致相同,无处不表现出雅、细、精、美、勤、俭、诚、洁等特点。
  潮州音乐在演奏上,很讲究乐德,乐器之间各安于职,主次有序,谦让互补;它是一种心曲,以心带情,以情奏乐,不出于功利,以一种平心静气,自觉散发出来的冲动去领会人生百物百事;音声合群,清丽婉转,死谱活奏,一音数韵,一调解七反,五调能朝元,多姿多彩、万变不离其宗;群体协奏,配合和谐默契,以礼待人,谦恭得体,把曲子渲染得如诗如画。
  潮州工夫茶讲究茶品,提倡人品与茶品相得,倡导“儒饮”,以儒家思想去规范人格,去衡量一切价值取向,去促成理想的追求与实现。这种审美观,在今天的现代社会,还是偏重于传统的。潮州人之茶艺,始终遵循着古人在《煎茶七类》中所倡导的原则:“煎茶虽微清小雅,然要须其人品与茶品相得。”故此提倡饮茶不喝第一冲,俗说“头杯脚席,二杯茶叶”;提倡主人不喝头杯茶,以视对客人的尊重;提倡敬茶忌满杯,以防烫伤客人;提倡客到换新茶,以表对客人的欢迎;提倡端茶用“三龙护宝”(即用右手拇指和食指端茶杯的边沿,中指护着杯底),以示对客人的尊重;提倡接茶用双手,茶杯要轻放,以表礼貌;切忌作主人或客地饮茶时,用茶杯擦其盘沿,因为此举会被误认为挑衅。潮州人用饮茶的这种风俗作纽带,在国内外,与亲朋好友,结成了浓浓的亲缘关系,并为求生存发展作出贡献。
  在《羊城后视镜》一书中,记载着一段有趣的事:“鲁迅先生在广州的几个月,连喝了几顿苦如猪胆的潮州工夫茶,从不习惯到竟觉得可口起来,品出它酽苦之中,却又带有浓烈的回甘之味。这与东方文化所锤炼的吃苦在前,享乐在后的精神,异曲同工。”鲁迅先生感叹地说:“有好茶喝,会喝好茶,实是一种清福。”潮人自古到今,很讲究“乐中有茶味,茶中有乐韵”。两种不同事物,两个不同“姓氏”,结合在一起,亲如一家人,未知其意者,觉两者无涉,知其会意者,

  实感妙不可言!


  从保健说茶乐
  从保健角度而言,有人说潮州音乐与工夫茶是“保健双宝”,此言不假。
  从医学角度来讲,茶叶具有抗癌、防老、强心、降压和抵抗辐射、提神醒脑等多功能作用。医学界普遍公认:“原子时代的理想饮料,就是中国茶叶。”1993年,我国的《光明日报》就载文,预言中国茶叶在21世纪将成为全世界“饮料之王”。从更深一层来看,中国古代茶道之“茶导引”就是揭示了一种饮茶养生、畅气之道理,并把它提高到“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认为潮州工夫茶道的“和”,它契合着天道自然,制约着人们的生存意识。工夫茶道包含着医理、《易》理,乃是一种养生保健之真谛。
  而潮州音乐的主体音韵,则为和谐、优美、柔润。在潮乐从曲子到演奏,无处不被体现。潮乐的这种特性,对改善和提高人类中枢神经系统的本身机能,促进人们身心健康极有作用,从而达到防病保健的目的。这就是潮州音乐的保健特质。这特质与我国的中医学理论《五行学说》相通,该学说指出“我国音乐五声音阶之宫、商、角、徵、羽与人体五脏之对应关系”,并细细述说了“宫调音乐可泻肾治恐;商调音乐可泻肝治怒;角调音乐可泻脾治思;徵调音乐可泻肺治忧;羽调音乐可泻心治狂”之以乐养生关系。2008年10月,广东省民族乐团在星海音乐厅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养生音乐会”,以音乐演示养生之道理,大受欢迎。

  其实,我国历代的名人、学者,对于音乐能治人之病,早已知晓。司马迁在他的《史记·乐书》就有这样的记述:“音乐可以动荡血脉,通流精神而和正心。”那个发明中国阮琴的阮藉也在他的《乐论》中说:“乐者,使人精神平和,衰气不入。”元代名医朱震亨则更肯定地说:“乐者,也为药也。”这种种之说,可有实据?有!古代诗人欧阳修就为一例子,他说:“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则乐乐愉然,不知疾之在体矣。”


  从技艺说茶乐
  从技艺而言,虽潮州音乐与潮州工夫茶均处于滨海地带,然而在深层的伦理观念、价值观念、文化心态等方面均偏重于崇尚传统美。由于潮汕人思乡恋土,勤奋朴实,从人性、爱好、伦理、审美及至对社会的认识,均遵循中国传统美德观念,故茶文化与音乐文化在开拓发展上技法较为保守。但这种保守,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却是一种崇尚传统美德的表现。
  潮州音乐的演奏技巧,与潮州方言关系极为密切,正所谓“人不同语,乐不同腔”。俗话说得好,潮州方言是“鸟语蛇言”,既飘逸、甜美,又婉转、细腻,它的音韵铸成潮州音乐的旋律。此言并非夸大,大凡搞音乐的人都知道“以音生韵,以韵带声”、“心有口就有,口有手就有”的道理,这也正是音乐界认知的“音乐是对语言的夸张”的道理。潮州艺人正是这样演绎着潮州音乐的,因而得出了细腻柔润、婉转优美之乐音。这正如潮州人听潮州细乐时会发出“三弦琵琶筝,一听心就清”的感叹一样。当然这种“口有手就有”也要乐手有高超的技巧以体现,而这种高技巧,也非一时一日能得之,故潮乐有俗语“千日琵琶百日筝,半世三弦学不成”之说。其意是琵琶比筝难学,而三弦是无码乐器,音准、音位很难掌握,比琵琶更难学,就是学了大半辈子,也不一定能学成。至于潮州弦诗乐,那就更复杂了。以潮州二弦而论,潮州二弦的传统弓法有“文、武、病、狂、画、眉、点、珠”的“八字法”,其指法有“吟、揉、绰、注、抹、抓、擞、重、滑、触”的“十字令”;以潮州大锣鼓而论,潮州大锣鼓的司鼓槌法就有“挑、刺、拔、扬、切、摇、槌”等技法。
  而潮州工夫茶,冲泡起来其技术难度、工力也特别考究。《潮汕俗谚》对此有所陈述:“潮州工夫茶的冲泡程序有:茶师净手、茶具讲示、泥炉生火、砂铫掏水、榄炭煮水、开水热罐、再热茶盅、茗倾素纸、壶纳乌龙、甘泉洗茶、提铫高冲、壶盖刮沫、淋盖去沫、烫杯滚杯、低洒茶汤、关公巡城、韩信点兵、敬请品味、先闻茶香、气和细啜、三嗅杯底,瑞气圆融等项。”
  潮州音乐与潮州工夫茶,从操作程序与节律来比较,可以说是“兵分两路,殊途同归”。冲泡上工夫茶讲究“从快到慢,快起慢收”,用水讲究“滚、烫”,冲泡讲究“虎洞入,龙洞出”;潮乐从演奏上讲究“从慢到快,从弱到强”、“拷拍架桥,慢拉紧催”,这在潮州音乐的许多乐曲中,特别是弦诗乐“十大套”,均遵循着“头板一二板一拷拍一三板”这一演奏节律格式。故此说潮州音乐与潮州工夫茶,两者均在“艺”中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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