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电影是不是一部好电影,其实第一眼就看出来的。《芳华》就是那种第一眼看上去就是好电影的电影,可以说是近十年来最好的国产电影。你知道它会结束,却希望它不会那么早结束。 或许有人觉得《芳华》煽情,其实它的感人,恰恰在于不煽情,谁能说真实的生活本身就不煽情呢? 电影中有看似煽情的段落,也是自然而然,怦然落到心坎,因为心随着影像的起伏,一直像琴弦一样发紧,发酸,既使面对那些美好的青春芳华,故事如同手指,虚悬、挑起、落下、拨动,有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阳光灿烂,时代背景若隐若现,却更衬托出平淡得“不过如此”的悲伤。 执念,隐忍,放开,又不是宗教意义上的原谅,宽恕,也许不该如此,却似乎只能如此,似乎默默低头,接受命运摆布,却还是倔强抬起眼,清澈而沧桑的眼神里是一句“为什么?” 刘峰,一个好心肠的活雷锋,一名没有牺牲的战斗英雄,被诬告,被下放,失去了自己的爱情,失去了一条手臂,不哭,不闹,似乎只是在默默承受,然而正是这种在生活真相面前的“无言”,却是更韧性的质疑、宣告。 刘峰的委屈,是他的付出被辜负了,虽然,他只是随心而走,任性而为,并不是顺着时代风向。看似顺流随势,其实也是逆流而上。他“忘我”付出,是因为自己得到心灵的满足、快乐,并不是想要别人的赞许和回报。然而,他的付出,在事业上,在感情上,换来的却是侮辱和损害,乃至被遗忘和抛弃。他被自己所爱的女人林丁丁诬告猥亵,是在1976年以后了,但其时文革尚未结束。 1979年7月1日颁布了刑法典,没有规定强制猥亵妇女罪,猥亵妇女属于流氓罪,流氓罪处刑是很重的。在刘峰被诬告的时候,还没有颁布刑法典。文革中,砸烂“公检法”。1978年3月,宪法规定重新设置人民检察院,同年6月1日,最高人民检察院正式挂牌办公,标志着我国检察机关恢复重建。截至1979年底,各级检察机关普遍组建起来。十一届三中全会后,1979年9月司法部恢复重建,1979年12月9日司法部发出一个通知,恢复律师制度。1980年8月26日,颁布《律师暂行条例》。1996年,颁布《律师法》,时代的脚步在前进。 刘峰“犯事”是在部队,处理这件事的是部队保卫部门,保卫部门叫你走你就得走。无法可依,没有正当的司法程序,现实的“刘峰”的命运,可能比电影里的更悲惨。 刘峰向林丁丁表白并忘情忘我地拥抱了林丁丁,林丁丁对舍友说其他人都可以,就是他刘峰“活雷锋”不行,这句话,如今听来是荒诞可笑的,却不只是一名女文工队员的心理和言语的荒诞,荒诞里面,或者紧接着荒诞而来的必然是残酷。 也许还是刘峰的“活雷锋”荣誉,让他还得以全身而退,下放野战连队。看看侯孝贤的电影《悲情城市》,类似的讯问,是让人压抑窒息的。不容分说,由不得不说,没有说理的地方。 当何小萍因为厌恶“集体”的歪曲和冷漠,装病不愿意上台表演的时候,也是“波澜不惊”,不由分说,不经申辩,被下放到了野战医院。她也没地方去说理,尽管她也许已经心凉了,自己也不愿去诉说委屈和理由。 复员后的刘峰,被联防队扣押了谋生的工具,被罚款,当刘峰要求联防队拿出罚款的依据,联防队的拒绝和嘲弄,也是同样的不由分说。所有的委屈,都是因为没有说理的地方。没有明确的法律,没有司法程序,战斗英雄刘峰也好,何小萍也好,其他人,都会被置于这样一个有理说不出的境地。 刘峰肢体残缺了,何小萍精神残疾了,比这些更可悲的是那样的社会的灵魂和机体残缺,就像好莱坞电影《闻香识女人》中说的,在战场上,多少年轻人肢体残缺了,但更可怕的是灵魂的残缺。 电影最后,旁白说,林丁丁等人安逸富足,刘峰、何小萍虽然生活艰苦,但平和知足,这其实也还是一种艺术的安慰。哪怕这是刘峰、何小萍这样的人历经磨难后的心灵真实。在被感动之余,我们还是要不停的追问“为什么”。 不能让历史成为过去,让被侮辱被损害的生命被历史烟尘掩埋。历史不只是别人的故事,不只是博物馆里的文物典章,珍贵的宝藏不只是出土文物的灿烂辉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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