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谿生詩箋註札記（下）

玉谿生詩箋註札記 

永嘉李 達兼善譔

 

涼思  此節，指蟬休露滿枝時，或以為深秋，或以為初秋，今驗之節候，初秋是；倚字承上檻字。後四遠字遲字宜看重，尾聯天涯字承遠而來，疑誤字承遲而來，遲遲不歸，故生疑心耳。姚培謙曰：人當匏繫之時，鬧時猶可消遣，靜時最難為懷，此客去蟬休，不覺獨自銷魂也。顧南北相違，音書難達，遙想天涯占夢人，必誤疑有所係戀而未歸也。紀評略同。姚說是。

風雨  筆意跳脫。〇張采田以為新知指鄭亞。〇言心斷，則酒仍未得，愁仍未銷；言斗幾千，乃魯酒不成醉之對面，愁深須佳釀澆之始銷耳。二句言俲馬周之酤酒銷愁已不可得，遑論受人主之召對？用典運化無痕，深穩熨帖。

贈鄭讜處士  浩曰：首二自謂，三四謂偕鄭遊。案：三四云：寒歸山觀隨碁局，暖入汀洲逐釣輪。此聯尤可注意者在寒暖二字，蓋謂一年四季浪跡江湖也，義山豈得長年偕遊，恐不合情理矣。前六句皆屬處士，舊說可從。

齊梁晴雲  首二似謂如妒忌柳綿之飄舞，故緩逐煙波起而與之相競，倒裝。《集解》謂晴雲如柳綿之飄，則妒字不可解。中四《集解》謂分承，是。四句晴雲漸入迥陂而銷，故六句日得敞景也，如此解更有味。又，六句柔條即次句柳之條也，從首二及四六句看，此柳即植於煙波迥陂之畔。縈歌憐畫扇卽《聞歌》“斂笑凝眸意欲歌，高雲不動碧嵯峨”也。〇牛渚一詞聯繫“更耐天南位”句，則確係牽牛渚之意，非用牛渚磯。又，《和鄭愚贈汝陽王孫家箏妓二十韻》云：象牀殊故里。夫象牀者，象牙裝飾之床，如長吉“象牀緣素栢”、飛卿“象牀寶帳無言語”皆是，乃馮註云：謂兄弟分背。《孟子·萬章》：象往入舜宮，舜在牀琴。據此，義山此象牀之象乃舜弟，引申泛指弟。《春雨》：白門寥落意多違。《景陽宮井雙桐》：徒經白門伴。此亦非建康之白門，取“白門楊柳”之意，猶桑間濮上也。凡牛渚、象牀此等僻義，後人似不必効之。白門義同《楊叛兒》，尚無大碍。〇更耐天南位：耐，猶宜也；稱也；配也。詳《匯釋》。

效徐陵體贈更衣  前《春深脫衣》“減衣憐蕙若”之減衣，卽此“輕寒衣省夜”之衣省，惟前詩減衣者似卽歌伎本人，此衣省者為更衣者侍奉之對象，蓋寒輕衣省，又須金斗熨帶沉香之薄衣以進之也。

又效江南曲  臨醉欲拚嬌。馮注引陳帆曰：拚嬌如諺云放嬌也。案：《碧城》云：紫鳳放嬌啣楚珮。

南朝  專詠陳事，是矣。《陳後宮》“玄武開新苑，龍舟讌幸頻”，豈亦用宋事耶？志舊地而紀新遊，是矣。今之學者不能詩，於古人詩法無心得，所說殊覺憒憒。繡襦、瓊樹、學士，三者一體，以頸聯形之，意自明矣。誰言、不及、只等虛字尤宜翫味。詩用虛字斡旋而後意顯，然亦有用虛字而無著落者，故佳之不佳，不在虛字之有無，在用之得當與否。義山固有塡實而意顯者，如《九成宮》。〇此詩及《淚》諸篇皆有西崑消息。佳者命意深渾不覺，此唐人用意與宋人不同處；不佳者羅列故實，堆金砌玉，少作用，無取意。此與命意深渾者其辨極微，亦義山與西崑諸公之別。不善學者徒得其形貌，此西崑學義山之炯戒；善學者得其神理，此義山學杜所以為元龜也。《瀛奎律髓·懷古類》錄有西崑諸公《南朝四首》，可資比較。楊文公詩：五鼓端門漏滴稀，夜籤聲斷翠華飛。繁星曉埭聞雞度，細雨春場射雉歸。步試金蓮波濺襪，歌翻《玉樹》涕沾衣。龍盤王氣終三百，猶得澄瀾對敞扉。錢思公詩：結綺臨春映夕霏，景陽鐘動曙星稀。潘妃寶釧光如晝，江令花牋落似飛。舴艋臨波朱火度，觚稜拂漢紫煙微。自從飲馬秦淮水，蜀柳無因對殿幃。劉子儀詩：華林酒滿勸長星，青漆樓高未稱情。麝壁燈迴偏照晝，雀舫波漲欲浮城。鐘聲但恐嚴粧晚，衣帶那知敵國輕。千古風流佳麗地，盡供哀思與蘭成。李宗諤詩：仙華玉壽曉沉沉，三閣齊雲複道深。平昔金鋪空廢苑，於今瓊樹有遺音。珠簾映寢方成夢，麝壁飄香未稱情。惆悵雷塘都幾日，吟魂醉魄已相尋。〇馮箋：人以堆砌繁瑣譏之，何哉？案：譏之者固淺人，然何以獨譏義山，其故可思。

隋宮  九重誰省諫書函，誰猶那也，言隋帝那肯省視諫書也。

隋宮  朱注：《上林賦》：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文穎曰：西河穀羅縣有紫澤，（於）長安為在北。案：長孺所引出《漢書·司馬相如傳》。《文選》文穎曰西河作河南。胡克家《攷異》：陳云：河南《漢書》注作西河是。案：《史記正義》引亦作西河。今《漢書·地理志》西河郡穀羅縣，武澤在西北。依文穎此注，似其本武作紫也。王益吾《補注》：《續志》後漢省。《一統志》：故城今套內之南，接楡林邊界。《紀要》：永甯州北武澤在楡林衛東北。後漢建武二十八年，詔南匈奴徙居美稷之虎澤，永初三年四年，梁慬擊單于於屬國故城南，單于敗走，還虎澤乞降，卽此。唐諱虎，改武澤。先謙案：據《後書》，知穀羅倂入美稷也。《司馬相如傳》：紫淵徑其北，文穎注：西河穀羅縣有紫澤，在西北。葢澤別名也。《通鑑》胡注：虎澤應在五原曼栢之北，今楡林鎭之東北。綜上所引，義山詩中之紫泉卽紫淵，紫淵卽《漢書·地理志》之武澤，在漢西河郡穀羅縣，今內蒙古包頭市南。（參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西漢時期幷州、朔方刺史部。）又，武澤原名虎澤，避唐諱改；紫泉原名紫淵，亦避唐諱改，而紫淵乃武澤之別名。總之，武澤、虎澤、紫泉、紫淵，一也。周振甫用《文選》河南之說，云：紫泉在孟縣，兼包東都。兼包東都者，或牽於放螢在東都景華宮，而於章法上用屈復所謂五六承首句，故有此說。然據胡攷王註，則作河南者必誤；孟縣之北，則文穎原無此說，不知何據？且孟縣在長安東，亦不得云紫淵徑其北。兼包東都云云，成無本之木矣。周說不可取。而穀羅作縠羅，或手民之誤也。〇馮註引杜牧《揚州》詩：秋風放螢苑，春草鬬雞臺。馮集梧《樊川詩集注》：《一統志》：揚州府隋苑，在江都縣北七里。《舊·志》：放螢苑卽隋苑，一名上林苑。按《隋書·煬帝紀》：大業十二年五月，於景華宮徵求螢火，得數斛，夜出遊山，放之，光徧巖谷。至七月幸江都宮。是放螢事在東都，不在江都也。《舊·志》因牧之詩求其地以實之，要未可據。按《大業雜志》：景華宮在東都建國門西南十二里。案：觀牧之詩，或當時有此說，今不可攷矣。〇此詩首聯頸聯皆就隋宮點染，頷聯尾聯，虛說更妙。律詩最要講安排。

詠史  一片降旗百尺竿，此專詠吳亡，有夢得詩為證，今以為兼包陳事，則屬臆測矣。蓋吳國單提一句，三百年間同曉夢，其餘五朝一筆帶過，此繁簡之異也。猶夢得《西塞山懷古》前四敍吳亡，人事幾回傷往事，亦是一筆帶過其餘五朝。不但同感，筆法亦甚似之也。〇首句水，末句山，原謂有山可凴，則有水可遊；豈知山不足凴，水亦不得遊矣。

聽鼓  老杜“打鼓發船何郡郎”，此似在船中鳴鼓催客也；城頭疊鼓聲，若亦以為催客之用，則似於城頭二字不合。此鼓之作用頗疑如昌谷之《官街鼓》。《李長吉歌詩彙解》卷四引《唐書》：日暮，鼓八百聲而門閉。蓋義山日暮船過城下，聞城頭鼓聲鼕鼕，時將閉城門矣，偶有棖觸，藉端抒懷耳。又，《子初郊墅》：聽鼓離城我訪君；《無題》：嗟余聽鼓應官去；《鏡檻》：聽鼓事朝珂。三詩亦可互證。

宮妓  前《過鄭廣文舊居》全用比體，自成一格；此詩則前二賦體，後二比體。宮妓之鬭腰支，猶偃師之戲魚龍，終不免君王一怒。《集解》旣謂魚龍戲卽承上鬭腰支而言，又謂詩所諷者非宮妓，乃偃師之流，則似此宮妓乃偃師手中之木偶矣。聯繫《宮辭》、《夢澤》、《槿花》等詩，此說不可從。〇今人胥從馮孟亭說，謂馮定遠、程夢星說與詩意不合。今詳味之，兩說不妨併存也。依馮定遠說，此披香新殿鬭腰支之宮妓，卽《列子》中“王之左右侍妾”。

武夷山  空中簫鼓當時迴，迴：返迴天上，此離去之義；雞鳴埭口繡襦迴，此迴字是歸來之義。〇武夷洞裏生毛竹，老盡曾孫更不來。曾孫旣用陸羽記，亦隱用竹孫字面。

聖女祠  前二篇相似，此祠似非彼祠，馮注甚精。《集解》似未合。〇劉夢得詩題為《和樂天誚失婢牓者》。瞿蛻園卽引馮注為解。

板橋曉別  此詩亦是將長吉歌行體納於絕句者，衍之則《燕臺》、《河內》、《河陽》，縮之卽此也。字多代替，句多比擬，小詩尚易解，長篇歌行則加之以時地錯迕，事畧意繁，讀者以為不可解。

寄裴衡  劉方平《秋夜汎舟》云：萬影皆因月，千聲各為秋。對句與此詩“秋應為紅葉”句相似，彼則言因秋而千聲競發，此則言因紅葉而知秋耳。二為字俱作因解。〇馮校：朱本作“黃”，非。案：義山有“堦下青菭與紅葉”、“葉丹苔碧閉門時”之句，故馮云然。然如“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絃”，以青對黃，亦不可云非。

銀河吹笙  前旣云銀河，第五句又言雨，且本句旣月又雨，皆不可解。《瀛奎律髓·旅况類》有賈島《泥陽館》詩云：客愁何倂起，暮送故人回。廢館秋螢出，空城寒雨來。夕陽飄白露，樹影掃青苔。獨坐離懷慘，孤燈照不開。紀評：螢出、雨來，兼以獨坐，亦不應有夕陽、樹影，此詩殊雜湊不可解。案：二例相似，附識於此。〇或以次聯承首句，則吹玉笙者為王子晉，此句為求仙之意。次聯出句卽淪謫千年別帝宸，對句卽至今猶謝蕊珠人，全聯卽上清淪謫得歸遲。觀羈字自見。腹聯承次句，樓寒院冷之意。前六句皆蓄勢，皆浪作緱山意，尾聯從旁指點以醒之。

聞歌  尾聯此聲腸斷者，以其有不遇之意存焉。推此意，自古皆然，非始於今日也。中四句是襯托，非比擬。〇灺：此指香灰。

贈華陽宋眞人兼寄清都劉先生  華陽觀在長安，清都在王屋山。〇歐陽詹詩題，《全唐詩》作《翫月倂序》，未審《唐文粹》作何題。〇或說以首聯淪謫者卽劉宋，誤。葢劉旣稱先生，尾聯又甚推重之，則以為淪謫可乎？馮氏亦知之，故創為自謂墮落之說。《集解》謂首聯腹聯皆指宋眞人，似可從。大體論之，前六句贈宋，尾聯寄劉。〇馮注引庾子山《入道士館》詩“金華開八舘，玉洞上三危”，八舘，倪魯玉《庾子山集註》卷四作八景。〇腹聯馮注意謂泛指，則金華歸駕者，飾有金花之車駕。馮謂分指者，實以鳳喩宋，龍喩劉耳。然朱注似可從。

水天閒話舊事  此首聯與《月夜重寄宋華陽姊妹》詩對勘，意此亦寫己與女冠之戀情。此女冠或卽宋華陽姊妹中一人。三聯出句寫對方，對句寫己羨牽牛之成雙，反襯己之孤獨，尾聯承此意作收。〇首聯曰下，三聯曰歸，法脈甚細。秋河句卽本來銀漢是紅牆之意，就勢落到王昌，轉接無痕。

中元作  前四女冠有意而終無下嫁，後四男方悵恨未能結合。第三聯勿作女方一氣讀下。〇絳節飃颻空國來。馮校：一作宮。案：作空字，則萬人空巷之意。

日日  日日春光鬭日光。何曰：驚心動魄之句。《燕臺詩》：絮亂絲繁天亦迷。何曰：奇句。兩詩所寫之境同，而義門之批亦畧似，所以云然者，蓋以無情之景皆化為有情之物也。寫景狀物，肖之，尤須化之，非如此不活。又，如此用鬭字尚有兩處：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裏鬭嬋娟；珠箔輕明拂玉墀，披香新殿鬭腰支。用鬭字，皆是兩物相爭之意，披香新殿，宮妓互鬭腰支以爭寵，諷意顯然。《集解》云此詩非諷宮妓，誤矣。

流鸎  本意卽欲改變飄蕩不自持之現狀；佳期卽棲托鳳城花枝。有此意，無此期，此鸎之傷春之通於作者也，故云不忍聽。頸聯狀鸎覔花枝之過程，尾句以何處收之，此良辰無佳期也必矣。〇風朝露夜陰晴裏，萬戶千門開必時。馮曰：此聯追憶京華鶯聲，故下接曾苦。案：馮說是，依此斷非在京作。

渾河中  《渾河中》與《復京》相較，在轉得好，故勝，天敎李令心如日，漸近粗派矣。前人論七絕，有以三句為主者，似未可厚非也。〇八馬、養馬，複馬字。朱長孺以君家為君上，以養馬英雄指渾河中者，卽牽於二馬字耳。長春苔，英雄骨，今日無人當從此味出。

北齊二首  浩曰：北齊以晉陽為根本地，晉陽破則齊亡矣。詩言淑妃進御之夕，齊之亡徵已定，不待事至始知也。案：此說精矣。不然平陽陷於前，晉陽沒於後，詩須互易。今知前詩只言馮淑妃五月五日進御之事，已報周師入晉陽，此非事實，乃“齊之亡徵已定”之意；次章沈溺色荒日甚一日，而北齊之亡尚待明言乎？有案無斷，其旨更深，錢說得之。〇浩曰：程氏、徐氏以武宗遊獵苑中，王才人必袍騎而從，故假事以諷之。夫武宗豈高緯之比，斷非也。案：馮說似泥，此自取一端為比，又不妨故甚其辭也。劉永濟以為程說是也，見《唐人絕句精華》。

別智玄法師  後二言東西南北皆塗窮之人生體驗，卽為我這個當代楊朱之本師。

寄華嶽孫逸人  攀崖仍躡壁，此承首句“靈嶽幾千仞”；噉葉復眠陰，此承次句“老松逾百尋”。

賦得月照冰池  馮註引《西京雜記》：公孫乘《月賦》：隱員巖而似鉤。案：員或卽圓字。有釋為員峭者，不知是否？〇中間連用兔、魚、鵲、狐，句律重複。又如《永樂縣所居一草一木無非自栽今春悉已芳茂因書卽事一章》：柳飛彭澤雪，桃散武陵霞。枳嫩棲鸞葉，桐香待鳳花。綬藤縈弱蔓，袍草展新芽。連用柳、桃、枳、桐、藤、草，結處又用一瓜字。此好奇之過。後又有《蠅蜨雞麝鸞鳳等成篇》：韓蜨翻羅幙，曹蠅拂綺窗。鬭雞迴玉勒，融麝煖金釭。瑇瑁明書閣，琉璃冰酒缸。畫樓多有主，鸞鳳各雙雙。馮云：《白香山詩後集·閑園獨賞》自注：因夢得所寄蠭鶴之詠，因成此篇以和之。篇中雜排仙禽芳樹蟻蝸蝶蠭等物，以鵬鷃相去為結。義山此篇格相似。案：白詩中有云：仙禽狎君子，芳樹倚佳人。蟻鬭王爭肉，蝸移舍逐身。蝶雙知伉儷，蠭分見君臣。蠢蠕形雖小，逍遙性卽均。不知鵬與鷃，相去幾微塵。此是效白詩之雜排動植處，如《淚》《聞歌》等則又效白氏《中秋月》而鋪排故實，所謂力破餘地也，然有破而成者，有破而敗者，若此篇，則誠如紀評：此是偶然遊戲，不得以詩格繩之，然效而為之，則墮諸惡道矣。七律重複者如《汴上送李郢之蘇州》中四云：煙幌自應憐《白紵》，月樓誰伴詠黃昏？露桃塗頰依苔井，風柳誇腰住水村。此每句首字皆以天文為對：煙、月、露、風。亦有句調句律重複而佳者，然宜於首四句，不可移於中間。試舉二例：義山《訪隱》首四云：路到層峯斷，門依老樹開。月從平楚轉，泉自上方來。朱錫鬯曰：四句同一句法，又是一格。劉夢得《金陵懷古》首四云：潮落冶城渚，日斜征虜亭。蔡洲新草綠，幕府舊煙青。方萬里云：前四句用四地名，而以潮、日、草、煙附之。紀曉嵐云：叠用四地名，妙於安於前四句，如四峯相矗，特有奇氣。若安於中二聯，卽重複礙格。案：中四用地名者时有，尤以高達夫《送李少府貶峽中王少府貶長沙》為最有名。中四云：巫峽啼猨數行淚，衡陽歸鴈幾封書。青楓江上秋帆遠，白帝城邊古木疎。此詩地名位置又全同，連犯兩戒。前人譏攜一部輿地志可以題徧天下也。兩相比較，一可以為法，一可以為戒。又，中四兩聯皆有一句涉及同類性質之事物者，為避雷同，前人往往以寬對救之。義山《碧城三首》中四云：玉輪顧兔初生魄，鐵網珊瑚未有枝。檢與神方敎駐景，收將鳳紙寫相思。前有顧兔、珊瑚，後有鳳，中安一神字，避重複也。五言如賈浪僊《送穆少府知眉州》中四云：日暮行人少，山深異鳥多。蝯嗁和峽雨，棧盡到江波。前有鳥、後有蝯，一對以人，一對以棧，寬對也。又有一種以造句避之者，如義山《詠懷寄祕閤舊僚二十六韻》云：曲藝垂麐角，浮名狀虎皮。乘軒寧見寵，巢幕更逢危。後二句避免出現寉字、鷰字，以前聯已有麐、虎也。

贈從兄閬之  悵望人間萬事違，此用老杜《送韓十四江東省覲》“太息人間萬事非”。〇馮註：三幽字當有訛。案：義山七律重字葢十有五六，似不甚拘也。

常娥  沉摯，似自傷，非刺也。長河漸落，則猶在青天；曉星沉，則已入碧海；七字又徹夜不眠之意，正夜夜心也。結二句全從次句生出。此詩與《月夕》相比，較為深透耳。

殘花  特拈尖髮者，蓋嚴粧也，隱與殘花及寶釵生塵映射，言世人怨別而猶嚴粧，以其知殘花啼露莫留春也。

天津西望  浩曰：與《灞岸》、《舊頓》同看。案：三詩皆樸老，《灞岸》一首尤佳。〇滿眼秋波出苑牆，滿眼與秋波關聯甚妙，滿眼之眼，本西望者之眼，秋波乃苑中之水，然兩者合看，則交相影響，似此無情之物亦望翠華東巡也。或以末句為宮人望幸之意，則誤以滿眼秋波為一物矣。

細雨  首句從風來敍起。〇蕭蕭髮彩涼卽楚女當時意也，葢女為悅己者容，亦自伯之東，首如飛蓬之反面。

魏侯第東北樓堂郢叔言別聊用書所見成篇  此詩六句一層，分三段。一段敍別，次段讌席，三段別後之情。〇不擬為黃昏，不擬，不必也。疑穿花逶迤，《中元作》“不知迷路為花開”可為註脚。漸近火溫黁，詩言羽扇、雲峯，故知為夏日，而此句必作溫柔鄉解方合，蓋夏日不須生火取煖也。馮注得之。《集解》謂實賦樓堂，則疑字無著。海底飜無水，此卽《碧城三首》“星沈海底當窗見”也。又，《三輔黃圖》卷之三：清涼殿，夏居之則清涼也，亦曰延清室。《漢書》曰“清室則中夏含霜”卽此也。董偃常臥延清之室，以畫石為牀，文如錦，紫琉璃帳，以紫玉為盤，如屈龍，皆用雜寶飾之。侍者於外扇偃，偃曰：玉石豈須扇而後涼邪？又以玉晶為盤，貯冰於膝前，玉晶與冰同潔。侍者謂冰無盤必融濕席。乃拂玉盤，墜，冰玉俱碎。玉晶，千塗國所貢也，武帝以此賜偃。羽白風交扇，冰清月印盆。二句用此。舊註皆未引及。

華山題王母祠  註家幾置前二句為遊詞，不明前後關聯。而王母與麻姑又何以牽扯一處？蓋瑤池在西，滄海在東，此去瑤池地共長者，猶言西去瑤池地理極遠，不如且東入滄海以就麻姑，勸其栽黃竹而莫栽桑也。蓋於東西地理位置上生一聯想也。首句點祠，不難解。〇《海上》：直遣麻姑與搔背，可能留命待桑田？《謁山》：欲就麻姑買滄海，一盃春露冷於冰。麻姑皆與時間壽命有關。《瑤池》：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華嶽下題西王母廟》：神僊有分豈關情，八馬虛追落日行。莫恨名姬中夜沒，君王猶自不長生。西王母皆與穆王之死有關。此詩雖非直接寫穆王，而黃竹一詞，亦穆王典。綜上所述，到東海者，為穆王也，勸栽黃竹莫栽桑者，言使時間停滯，壽命延續，詩設為王母為穆王到東海求長生也。而以《華嶽下題西王母廟》次於後。蓋言卽有王母為求長生，而穆王猶死，明求仙之妄也。馮曰：竹貫四時而不改，桑田有時變海。馮說是也。而附會令狐則非。《集解》細思之，皆不合。黃竹之典，前後兩用之，皆不用原意。

過華清內廏門  程曰：內廏則掌天子之御，左右六御，緫十有二閑，為二廏。華清之內廏，大抵分左右六閑而僃遊幸者也。案：不明內廏作用，詩不可解矣，故備引之。〇田曰：婉而多風。案：內廏馬出青海，今吐蕃婁寇，河隴旣陷，馬不可復得，不云巡幸因之而廢，而云明時不巡幸，故云婉而多風。

和張秀才落花有感  首聯《集解》按語誤。感餘芳之感卽題中有感之感，此人有感，非花感晴煖。蓋《集解》誤以次句為繁盛之景，而作此曲解。實則十字一氣讀下卽可解，此紅苞絳房乃屬餘芳說，晴煖之候，有感於餘芳之紅苞絳房之零落也。前四句一氣滾下，極有神力。餘芳卽殘芳，《集解》亦含混不清。且依《集解》說，首聯離題太遠，斷無此理。

月夜重寄宋華陽姊妹  玉樓句卽《水天閒話舊事》“傾城消息隔重簾”之意。

雨中長樂水館送趙十五滂不及  馮註：《長安志》：長樂坡卽滻水之西岸，故有水館。案：《三輔黃圖·關中八水》：滻水亦出藍田谷，北至霸陵入霸。

裴明府居止  試墨書新竹，張琴和古松。下《復至裴明府所居》云：柱上雕蟲對書字，槽中秣馬仰聽琴。知裴明府擅長書法音樂。兩詩所賦為一事，而造句不同，此見其變化處。

當句有對  池光二句、三星句皆覆叠為當句對，餘者未複，此微異處，以避重累，不可不知。（參何義門說。）〇首二烘雲托月，中藏一道觀在。又，馮註：秦樓頂平陽，漢宮頂上蘭。平陽主自為漢人，豈可接秦樓？馮註非。朱註謂《三輔黃圖》有平陽封宮。今檢《三輔黃圖》，平陽封宮屬秦宮下，則謂秦樓頂平陽始可矣。若用平陽主事，則秦瓦漢盤為互文，猶“秦時明月漢時關”。馮註騎牆之論，不可從。

子初郊墅  似許丁卯。〇頷聯以牆字檻字緊扣郊墅，頸聯若再出現此類字則糾纏太甚，故放開一步，然又確是郊墅，律詩此等佈置處，不可不知也。亦擬村南買煙舍，蓋子初郊墅亦是村南煙舍，故知此句藏過子初郊墅一層，有此一層方收前四句住。

池邊  此詩重點在“日西千繞池邊樹”一句，前鸎燕上下參差者，卽在此池邊樹，後枯條撼雪，亦是此池邊樹也。日西歸去之時，而猶徘徊不去，又至於千繞，感歎之深，於此兩層意中透出。

送王十三校書分司  多少分曹掌祕文，此分曹似與“分曹射覆蠟鐙紅”之分曹微異，此指分科，分科以掌祕文，或卽指祕書省，此加多少二字，則指諸校書。多少分曹掌祕文者官於京師，爾獨分司洛陽。（參《代祕書贈弘文館諸校書》馮註。）《無題》則用分隊之義。

復至裴明府所居  與君相伴灑煩襟，此灑字與《出關宿盤豆館對叢蘆有感》“郵亭蹔欲灑塵襟”之灑同讀洗。又，塵、煩二字皆非妄下，於詩中尋繹自知，名詞前用修飾字須矜愼，以為敷湊則大謬矣。

細雨  汀萍亭竹，首四句亦分承。詠物須知借物相襯之法，如此竹、萍、燕、螢等皆是；宋人捨棄一切不用，直湊單微，則須精思結撰，此尤難矣。繆彥威《詩詞散論》中有《論宋詩》一篇，曾舉此詩與陳簡齋詠雨詩相較，可參。〇詠物雖非詩品之極致，而名大家留意甚至者，蓋有此筆力而始可上闚廣大也。細靜工夫不講，終難到古人佳處。

蜨  併應傷皎潔，此併字應上孤字而來，言蜨已因孤獨而悲，又因皎潔而自傷也。皎潔之傷，為同道難覓而悲也。頻近雪中來，見雪之白而誤以為同道也。孤蜨色白，同道理應亦爾。頻字可憐。

奉寄安國大師兼簡子蒙  日下句承上四句轉到自己，己在天涯也。末二句又由天涯回到日下（蓋子蒙卽在京師安國大師座下），點明兼寄，羨字有欲歸不得之意，眷屬一詞又兼綰大師，法脈頗密。〇巖光分蠟屐，巖光似卽山光，山光為蠟屐所分，蓋卽風景盡收眼底之意。澗響入銅瓶，若換成澗水，卽小兒語，此無理而妙。

景陽宮井雙桐  秋港菱花乾，玉盤明月蝕。對屬成文，以玉盤形容明月，而復以如玉盤之明月形容宮井；菱花指菱花鏡，如生於秋港之鮮活也。而秋字又與乾字呼應。此句稍費解：第一，還原為字面，乾字始有著落；第二，又惟有指菱花鏡，而始可形容井口，《河陽詩》：濕銀注鏡井口平。此可為的証。然鏡不可曰乾。故第三，此謂如鏡之井口已乾，此句始能圓滿解釋。誰將玉盤與，不死翻相誤。《集解》云：誰將二句，謂誰能持玉盤明鏡之井水以救此血滲心枯之雙桐乎？當日未死，今日心枯血滲，是翻相誤也。蓋雙桐旣因宮井而植，又因井廢而枯，故云。案：此解之最大問題在此雙桐究竟死未死，詩云：孫枝覔郎主，豈有已死之雙桐而尚有孫枝乎？此斷不可通者一。詩又云：翠襦不禁綻。徐曰：翠襦喩桐葉，言雨中桐葉破，如向天啼淚。豈有已死之雙桐而尚有翠葉乎？此斷不可通者二。蓋詩言其心枯，非云根枯也。又，不死翻相誤，《集解》為証成其說，不惜添字解經，加當日二字。尋繹其說，似謂今日死翻相誤也。死而相誤，其誤何在？不明。此說實不可通。惟今日不死，乃更長孫枝而尋覓故主，無奈天濶於江，竟不得也，此乃不死翻相誤也。如此說，相誤二字方有著落。又，宮井旣枯，而此雙桐非但不死，更孫枝翠襦，誰將玉盤與，不得不有此疑矣。此虛說，非謂眞有井水溉之也。聯繫下文翠襦二句，蓋得雨水之潤也。馮說亦誤。今日繁紅櫻，拋人占長簟。蓋紅櫻之下，人臥於長簟之上，而櫻花向人飄來耳。拋，擲也。寒灰劫盡問方知，石羊不去誰相絆？二句馮說可從。正常語序應是：寒灰劫盡問方知，（後主）不去誰相絆？石羊（也）。不去謂不離開長安。讀時須於石羊二字讀斷，乃可解。

夜半  此詩所寫情境絕似《正月崇讓宅》。露欲為霜月墮煙，卽“先知風起月含暈，尚自露寒花未開。”鬭鼠上牀蝙蝠出，卽“蝙拂簾旌終展轉，鼠翻窗網小驚猜。”玉琴時動倚窗絃，卽“背燈獨共餘香語，不覺猶歌《起夜來》。”何義門曰：（《正月崇讓宅》）此自悼亡之詩，情深一往。程夢星曰：（《夜半》）此亦悼亡之作。通篇歌去，有未免有情，誰能遣此之意，而無儇薄氣，所以定為悼亡。案：兩詩相証，程說是也。《集解》以為無據，誤矣。

滯雨  李嘉祐《早秋京口旅泊章侍御寄書相問因以贈之》：秣陵凋弊不宜秋。不宜秋三字已先用之。李嘉祐為詩有齊梁餘風，宜為義山所注意。

月  細翫前二句，卽是圓時。又，《櫻桃花下》云：他日未開今日謝，嘉辰長短是參差。與此詩後二句構思略同，先提兩頭，再拈中間對比以見意。〇藏人帶樹遠含清，此樹旣指桂樹，此人蓋指西河斵樹人。

城外  後二句反跌有力。前二言其不無情，卽“初生欲缺虛惆悵”，月於己有情，己亦為之惆悵；後二轉覺其無情，卽“未必圓時即有情”。二詩互參則明。

北青蘿  《集解》：獨敲閑倚，均指己。案：此說之依據乃以頷聯完全等同於韋蘇州“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其實“落葉人何在、寒雲路幾層”，緊接首聯訪字而來，不過言其地僻境幽，猶“伊人卜築自幽深，桂巷杉籬不可尋”，不可尋、人何在，其意一也，初非不遇之意；三聯則見此孤僧矣，唯見此孤僧，故尾聯始有此覺悟語，若訪而不得，則尾聯當別有處置。且獨敲初夜磬，閑倚一枝藤，亦於僧為切，義山何必於初夜敲磬？點明獨字，又與前孤字相應（何說），則此聯屬僧不屬己亦明矣。

僧院牡丹  葉薄風才倚，枝輕霧不勝。馮校：（霧）似當作“露”。案：馮說是。《蜂》詩：宓妃腰細纔勝露，趙后身輕欲倚風。二詩可互校。〇馮箋：如《聖女祠》之方朔，《鏡檻》之射莎，與此裂繒之類，不善悟者不可與言斯集。案：此實為有得之言，故特為表出。今將此三事馮註詳引於下：方朔，《博物志》：王母降於九華殿。王母索七桃，以五枚與帝，母食二枚，惟母與帝對坐，從者皆不得進。時東方朔竊從殿南廂朱鳥牖中窺母，母顧之，謂帝曰：“此窺牖小兒常三來盜吾此桃。”結謂惟有其子（案：指令狐綯）可以相守，借用小兒字也。射莎，《北史·豆盧寧傳》：嘗與梁仚定肄射，乃相去百步，懸莎草以射之，七發五中，仚定服其能。《御覽》引《述異記》：昔戰國時魏國苦秦之難，有民征戍不返，其妻思之而卒，冢上生木，枝葉皆向夫所在而傾，謂之相思木。今秦趙間有相思草，狀若石竹，而節節相續，一名斷腸草，又名愁婦草，亦名孀草，人呼為寡婦莎，蓋相思之流也。按：月娥亦言孀獨。二句定指女冠，用意頗幻，否則語不倫矣。裂繒，《帝王世紀》：妹喜好聞裂繒之聲，桀為發繒裂之，以順適其意。裂繒似只取“妹喜”二字，謂偽託眷屬，或言其惟不敢狂笑也。

送豐都李尉  頷聯云：固難尋綺季，可得信張儀？何義門云：次連言商山之深遠阻長。案：葢本是先見商山深遠阻長，由此引發世路嶮岨之感，然措語反是，將商山深遠阻長畧去，單提世路嶮岨之感耳。《廣絕交論》：嗚呼！世路險巇，一至於此，太行孟門，豈云嶃絕！可互參。如此用筆，一者避板實拘滯，二者本地風光，彌縫無間。百讀乃知，信哉。

蜨  葉葉復翻翻，馮注：《本草》注：蛺蜨輕薄，夾翅而飛，葉葉然也。案：葉葉，猶片片。韓君平《羽林少年行》：葉葉春衣楊柳風。王仲初《宮詞》：羅衫葉葉繡重重。

蠅蜨雞麝鸞鳳等成篇  此篇似狎妓之作，不必有寓意。如馮箋，三聯未合。〇韓蜨翻羅幙，曹蠅拂綺窗。蜨為羅幙之所繡，蠅為綺窗之所畫，非眞有是物。

寄遠  此與《月夜重寄宋華陽姊妹》互參自明。疑姮娥玉女卽指宋華陽姊妹，何日桑田俱變了，不敎伊水向東流？此卽《河內詩》“入門暗數一千春，願去閏年留月小。”馮注：相逢時私誓也。永不忍舍，拚以千春為期。願去閏年，留其月小，庶幾少速。眞癡情也。案：如此則玉樓不隔水精簾矣。

明禪師院酬從兄見寄  霜露欹高木，欹者傾也，此似有垂意。與老杜“草露滴秋根”相似。韓子蒼《夜泊寧陵》：老樹挾霜鳴窣窣，寒花垂露落毶毶。頗可與此互參。然用欹而不用垂、滴等字者，蓋以其著高木而不穩也。星河墮故園，添出故園，乃從兄所在，馮云九折不拘，為此。

訪隱者不遇成二絕  秋水悠悠浸墅扉，此似用韓退之《宿曾江口》：暮宿投民村，高處水半扉。注家似未引及。後東坡《慈湖夾阻風》亦有“我行都是退之詩，眞有人家水半扉”。

雨  依依傍竹軒，馮校：一作水。案：作水亦可。孟襄陽《閑園懷蘇子》有“螢傍水軒飛”。其次，作水軒，則三句“秋池不自冷”始有根；猶風葉句根於瓜園，葉，瓜葉耳。〇秋池不自冷，風葉共成喧。此二句與杜少陵《舟中夜雪有懷盧十四侍御弟》“暗度南樓月，寒深北渚雲”極相似。用筆敏妙，非一味獃寫者所能知矣。故鍾譚曰：非老杜無此筆力。頸聯窗簷皆就水軒而敷衍之，紀評以為格力不足以振起。尾聯另起一意結之，與《細雨》詩寫法全同，此亦晚唐慣技。

和鄭愚贈汝陽王孫家箏妓二十韻  冰霧怨何窮，秦絲嬌未已。怨嬌皆屬箏說。又，冰霧，馮注：徐曰：吳均《行路難》“冰羅霧縠象牙席”，卽此冰霧之義。按：似之而未可定。今案：徐說似未的。蓋冰羅霧縠似素衣，而詩曰：茜袖捧瓊姿，皎日丹霞起。茜袖丹霞，所著非素衣明矣。《集解》引《蜀桐》“上含霏霧下含冰”，謂指箏，可備一說。〇荒郊白鱗斷，《河陽詩》：南浦老魚腥古涎，眞珠密字芙蓉篇。

失題  此詩疑非義山作，《集解》徑錄馮注，未作增補。今略為疏釋。昔帝迴沖眷，沖，《廣韻》：深也。維皇惻上仁，馮註：上仁為之而有以為。案：今檢《老子》三十八章，有以為作無以為，馮註誤。〇萬彙叫蒼旻，萬彙，萬類，彙，品類。韓昌黎《祭董相公文》：五氣敍行，萬彙順成。〇升陑始創殷，陑音而，古山名，在今山西永濟縣境。《尚書》疏：言陑，當是山阜之地，蓋今潼關左右。《太平寰宇記》四六蒲州謂卽河東縣之雷首山。〇夏臺曾圮閉，氾水敢逡巡。圮音否；圯音詒，二字不同。詩中圮非坍塌義，作斷絕解，與閉略同。句謂夏臺曾囚執湯，高祖不遽卽尊，則為前車之鑒矣。又，夏臺，《史記索隱》：獄名，夏曰均臺。皇甫謐云：地在翟陽是也。今案：翟陽，河南禹縣。氾水，《漢書》注：張晏曰：在濟陰縣界，取其氾愛弘大而潤下也。師古曰：據《叔孫通傳》曰為皇帝於定陶，則此水在濟陰是也。〇防虞要徙薪，卽早為之計。馮註：此言不得不遽卽尊位。馮說是。〇獻書秦逐客，句意謂獻書見逐，不必呆看。所獻書卽議“宮掖方為蠱，邊隅忽遘屯”二句之失，如此書字不落空。〇詰旦違清道，馮註：《漢書》：出逢清道。案：《漢書》作“吉又嘗出，逢清道羣鬭者，死傷橫道”。李奇曰：清道時反羣鬭也。師古曰：清道，謂天子當出，或有齋祠，先令道路清淨。案：杜詩：腸斷驪山清路塵。〇來寧避處豳？馮註：用太王遷岐事。案：太王卽古公亶父，由豳遷岐以避戎狄。見《大雅·緜》。其用意則出《孟子·梁惠王》下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章。太王主動棄豳，明皇被迫避亂，兩者不同。〇皇孫合授詢，宣帝事可參《漢書·丙吉傳》。〇表請再陶鈞，馮註：《漢書·鄒陽傳》：聖王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案：此鄒陽《獄中上梁王書》中語。張晏曰：陶家名模下圓轉者為鈞，以其制器為大小，比之於天也。師古曰：此說非也。陶家名轉者為鈞，蓋取周回調鈞耳。言聖王制馭天下，亦猶陶人轉鈞，非陶家轉象天也。〇蒼黃傳國璽，違遠屬車塵。違，于非切；遠，于願切。此亦雙聲疊韻對。其他雙聲間用，尤多變化。如《宿晉昌亭聞驚禽》“飛來曲渚煙方合，過盡南塘樹更深”，飛、方，煙、合；過、更，樹、深。又如《過伊僕射舊宅》“迴廊簷斷燕飛出，小閣塵凝人語空”，簷、燕；塵、人，馮云：集中雙聲疊韻甚多，此聯尤巧變者。舉此二例以見一斑，不暇一一拈出。〇雛虎如憑怒，漦龍性漫馴。鶵虎，幼虎，見《補注》。漦龍句實用顏延之《五君詠·嵇中散》“龍性誰能馴”。李善注：《左氏傳》曰：劉累學擾龍於豢龍氏。服虔《漢書》注：擾，馴也。案：憑，《左傳》作馮，杜注：盛。憑怒卽盛怒，馮注謂憑藉，非。旣知憑怒之義，則如字不可通。馮注謂性字可疑，余謂性字不誤，如字殆威字之訛。漫馴，馴服龍性，徒勞而已。漫字吃緊。〇馮注：《國語》：伯禹封崇九山。案：見《周語》下三靈王二十二年穀洛鬭章。韋昭注：封，大。崇，高。除其壅塞之害，通其水泉，使不墮壞，是謂封崇。凡此諸言九者皆謂九州之中，山川藪澤也。〇馮注：《漢書·韓安國傳》：單于入塞，未至馬邑，還去，王恢等皆罷兵。廷尉當恢逗撓，當斬。案：當恢逗撓之當，《路溫舒傳》師古曰：當謂處其罪。〇婦言終未易，終未易謂重蹈覆轍，易，改。〇馮注：《甘泉賦》：流星旄以電燭。案：謂流動之星旗上飾以旄牛尾。李善注：言星旄之流，如電之光也。〇黃山掃地春，《三輔黃圖》卷之三：黃山宮，在興平縣西三十里。武帝微行，西至黃山宮，即此也。〇建議庸何所？庸何所，何所用。〇獨得詠汀蘋，此雖用柳惲詞，意則“煗入汀洲逐釣輪”，甘心隱去，馮說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