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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的太白岩

 陆安桥1871 2017-12-29

    

原创   (连载第17节)


    第一次没有暑假作业了,考完初中,便觉得时间特别地多。上午在家读小说、下午就到江边戏水玩沙。

  天天那么过,便感到枯燥无味,就想玩点新鲜。当时已读过一些旧书,以为科举时代,读书人十年寒窗便可进京应试,读了6年书,起码也算个秀才,就该玩点高雅。便兴致勃勃邀约同学到西郊的太白岩去登高赋诗,不料无知之徒们均忙于打丁”“飞画,或在河边玩沙戏水,非但无一人响应,反有家伙嘲笑我酸文假醋。我并不气馁,自以为曲高必合寡,决定独自前去。就在家里寻了个旧时装文具的红漆小木匣,装上毛笔墨盒,附庸风雅地挟在臂弯,顶着七月的骄阳,正儿八经地去爬山。

我初登太白岩是在1958年,正逢轰轰烈烈的大跃进, 6亿国民意气风发大干快上,要在15年内超过英国赶上美国。再加上去年刚打过右派,城里人没时间没兴趣更没胆量结伙去郊游爬山。世上无闲人,太白岩石崩路断游人绝迹。

      


   绝壁千寻的太白岩,默默注视着万州古城的演变。可见图中山门。(方本良摄)

 

八月的阳光灿烂光明,我一点都不觉得暑日太阳的火辣。仗着年少身健,也就轻轻松松地上去了。孤零零在上面转了一阵子,这城郊的名山上竟无一个人影。四处杂草丛生,殿龛尘封土积,塑像残缺,断碑无首,蛛网纵横。

我兴味索然地回到山门前,坐在石门槛上,遥望长江天际流。虽是青头童子,心中也生出些感慨。就有了效古人写诗抒怀的冲动。取出毛笔沾饱墨,久久却挤不出一句诗文。不屈不挠抓耳搔腮徘徊了许久,终于想起一首唐诗,觉得挺合自己心情,便在山门左侧的石门框上,写下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还一丝不苟地落下了名字和日期。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野外涂鸦。

  后来的10多年如白驹过隙。我再未上过太白岩。

文革中期,那年春夏之交,我被关在市工业口毛泽东思想学习班里作学员。学习班设在北山观下面一座空荡荡的大仓库里,那地方自古以来便是乱葬岗,老地名叫棺材凼。不分白天黑夜,学员们被运动得头晕脑胀,仅晚饭后有一个小时可在警戒线内自由活动。

  在这一天中最轻松的时间,学员们唯一的娱乐便是聚在库房门外看西山夕照。那时刻,一轮辉煌的夕阳斜挂在绝壁千寻的太白岩上,斑斓的流霞映得天际一派血红。山上树木烟雾环绕,山下房舍高低错落。遥望着夕阳一点一点隐于山后,山岩被抹上淡青的岚气。我就想到万州的千年历史尽在默默无语的太白岩前演出,杀伐征战之英雄、挥毫高呤的文士。世事烟波!无数英豪俊杰、芸芸众生,来了去了,无影无踪,只有青山不老。

  当时有一位杨同学悄悄对我说,他去年上过太白岩,在山门上还看见我十多年前用娃娃体题的诗。他说幸亏写的是唐诗,只有小资情调,否则又添新罪。在那种环境想到少时的闲情,我只能苦笑。

就在我上太白岩涂鸦没几天,八月的一个上午。金色的阳光透过院内梧桐树油绿的叶片,班班驳驳地洒在窗外天井的石板上。父母都去上班了,弟妹们在阴凉的堂屋里玩,我正坐在书桌旁,抱着一本繁体竖排的《三国演义》,对诸葛亮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时,大门外闯进了一位浑身绿衣的邮递员,高呼我的名字。

我收到有生以来的第一封信件,是一份盖着万县一中大印的不予录取的通知书。

  面对这张不予录取的通知书,我脑袋发懵,许久没回过神来,翻来覆去将那张只有十几个字的纸片反复看了好多遍。我真没有半点思想准备,在班上任学习委员的我怎么会连初中都考不上?上街一打听,许多成绩不如我的同学都录取了。我更是不知所措。

  晚上父母回家了,却没责怪我。父亲说,最近上面来了新精神,教育要为无产阶级服务,不能替资产阶级培养接班人。“你不该生在资产阶级家里。

  少不更事的我被划成了资产阶级接班人。因为父亲从10岁开始学徒,数十年勤扒苦挣地才创造并拥有过一些财富,他便属于那个理论上讲应该团结、改造的民族资产阶级。那些财富虽然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他们的子女还必需为父辈赎罪。


选自作者《所谓草民》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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