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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二（中） 〇文公十年：“三君皆將強死”；《正義》云：“強，健也。無病而死，謂被殺也。”按昭公七年：“匹夫匹婦強死”；《注》云：“強死，不病也。”王逸《九思‧憫上》：“含憂強老兮愁不樂”；《注》：“早老曰強”，亦謂年方盛壯，非時先衰，可參觀。 〇文公十四年：“齊公子元不順懿公之為政也，終不曰‘公’，曰‘夫已氏’”；《注》云：“猶言某甲。”按襄公二十六年，右宰穀曰：“猶夫人也”，《注》云：“為人猶如故”；襄公三十一年，子皮曰：“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注》云：“‘夫’謂尹何”；昭公元年，穆叔曰：“夫人之所欲也”，杜《注》云：“‘夫人’謂趙孟”；昭公三十一年[1]：“則不能見夫人”，杜《注》云：“謂季孫也。”“夫”、“夫人”、“夫已氏”皆若人、此人之意。《檀弓上》：“夫夫也，為習於禮者”，《注》云：“猶言此丈夫也”；《漢書‧賈誼傳》上疏陳政事曰：“彼且為我亡，故我得與之俱存；夫將為我危，故吾得與之俱安”，師古《注》：“夫，夫人也，亦猶彼人耳”；成公十六年：“楚人謂夫旌，子重之旌也”，無注，“夫”亦訓此；襄公八年，王子伯駢告于晉，曰：“夫人愁痛”，《注》云：“猶人人也”；昭公七年，無宇曰：“故夫致死焉”，《注》云：“人欲致死討紂”；《國語‧楚語下》觀射父曰：“夫人作享，家為巫史”，韋昭注云：“夫人，人人也。”“夫”、“夫人”皆眾人、凡人之意。 〇宣公二年：“趙盾舍於翳桑，見靈輒餓，食之。晉侯飲趙盾，伏甲攻之，介倒戈以禦公徒而免之，問：‘何故？’對曰：‘翳桑之餓人也。’”按宣公四年，鄭靈公不與子公，食黿，遂被弒。《國策‧中山策》中山君饗都士大夫，司馬子期在焉。羊羹不遍，司馬子期怒走楚，說楚王伐中山。中山君亡，有二人挈戈隨，問之，則其父餓且死，蒙壺餐之餌者也。中山歎曰：‘與不期眾少，其於當厄；怨不期深淺，其於傷心。吾以一杯羊羹亡國，以一壺餐得士二人。’”《世說‧德行篇》：“顧榮在洛陽，嘗應人請，覺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輟己施焉；同坐嗤之。後遭亂渡江，每經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問其所以，乃受炙人也。”《陳書‧文學傳》載“陰鏗天寒宴飲，見行觴者，因回酒炙授之。及侯景之亂，鏗被擒，或救之，即行觴者。”皆靈輒之流歟？一飲一食，關係匪鮮，中山君之歎，誠閱歷有得之言。然“羊羹不遍”而召禍者，吾聞其語，吾見其人。梁諫菴《蛻稿》卷四《演連珠》所謂“中山君之亡國，禍起羊羹；庾仲豫之亡身，忿由鵝炙。故怨毒之事，在小不在大；飲食之人，可賤亦可畏”；梅聖俞《雜興》所謂“一客不得食，覆鼎傷眾賓”（參觀第三一八則）；以至《醒世姻緣》第七十七回相旺不得食青韭羊肉合子，懷恨洩狄希陳陰事，此例舉目皆是。壺餐之餌，輟炙之施，而□□報之者，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〇宣公四年：“子文曰：‘必殺之！是子也，熊虎之狀而豺狼之聲。勿殺，必滅若敖氏矣。’”按昭公二十八年：“伯石始生，姑視之，及堂，聞其聲而退，曰：‘是豺狼之聲也，狼子野心，非是，莫喪羊舌氏矣！’” 〇宣公十二年：“嬖人伍參欲戰，令尹孫叔敖勿欲，曰：‘（中略）戰而不捷，參之肉其足食乎！’參曰：‘（中略）不捷，參之肉將在晉軍，可得食乎？’”按《國語‧晉語四》：“重耳醒，以戈逐子犯曰：‘若無所濟，吾食舅氏之肉，其知饜乎？’舅犯走且對曰：‘若無所濟，余未知死所，誰能與豺狼爭食？若克有成，公子無亦晉之柔嘉，是以甘食，偃之肉腥臊，將焉用之？”《全晉文》卷四十九傅玄《傅子》（《意林》卷五引楊泉《物理論》）云：“漢末有管秋陽者，與弟及伴一人避亂，雨雪糧絕，謂其弟曰：‘今不食伴，則三人俱死。’乃與弟共殺之，得糧達舍。孔文舉曰：‘管秋陽愛先人遺體，食伴無嫌也。此伴非會友也。若管仲啖鮑叔，貢禹食王陽，此則不可。向所殺者，猶鳥獸而能言耳。狸囓鸚鵡，何足怪也？昔重耳戀齊女而欲食狐偃，叔敖怒楚師而欲食伍參；賢哲之忿，猶欲啖人，而況遭窮者乎？’” 〇宣公十二年：“欒武子曰：‘其君無日不討國人而訓之于民生之不易’”；《注》云：“于，曰也。”按“于”，以也，觀下句“訓之以若敖、蚡冒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可知。 〇宣公十二年，晉文公曰：“困獸猶鬭，況國相乎？”按僖公二十二年，臧文仲曰：“君其無謂邾小，蠭蠆有毒，而況國乎”[2]；定公四年，夫槩王曰：“困獸猶鬭，況人乎”；《荀子‧哀公篇》亦見《孔子家語‧顏回篇》、《韓詩外傳》卷二、《新序‧雜事篇五》顏淵曰：“獸窮則攫《韓詩》作‘嚙’、《新序》作‘觸’，鳥窮則啄，人窮則詐”；《戰國策‧韓策一》韓公仲謂向壽，又《史記‧樗里子甘茂列傳》：“禽困覆車”；《鹽鐵論‧詔聖篇》：“窮鼠齧貍，匹夫奔萬乘”；《東觀漢記》卷十六朱勃上書理馬援曰：“飛鳥跱衝，馬驚觸虎”；《太平御覽》卷二九一引《衛公兵法》：“敵固無小，蜂蠆有毒；且鳥窮則啄，獸窮猶觸者，皆自衛其生命，而求免於禍難也。”[3]《孫子》曰：“歸師勿遏，圍師必闕，窮寇勿迫”，又曰：“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4]，正謂是耳。Cardinal de Retz 所謂 “Quand la Frayeur est venue à un certain point, elle produit les mêmes effets que la témérité” (Letters of Lord Chesterfield, ed. B. Dobrée, IV, p. 1642 引)。沙士比亞道此意最妙，III Henry VI, I. iv, Clifford: “So cowards fight when they can fly no further; / So doves do peck the falcon's piercing talons; / So desperate thieves, all hopeless of their lives, / Breathe out invectives ’gainst the officers”; II. ii, Clifford: “The smallest worm will turn being trodden on, / And doves will peck in safeguard of their brood”; Anthony & Cleopatra, III. xiii, Enobarbus: “To be furious / Is to be freighted out of fear, & in that mood / The dove will peck the estridge” (Complete Works, ed. G.L. Kitteredge, pp. 753; 758; 1315)。參觀 Aeneid, II. 353-4: “moriamur et in media arma ruamus. / una salus victis nullam sperare salutem”; Beaumont & Fletcher, A King & No King, I. i, Bessus: “But came not I up when the day was gone, & redeem’d all?” Mardonius: “Thou knowest, & so do I, thou meant’st to fly, & thy fear making thee mistake, thou ran’st upon the enemy; & a hot charge thou gavest; as, I’ll do thee right, thou art furious in running away; &, I think, we owe thy fear for our victory” (Select Plays, “Everyman’s Lib.”, p. 156); Paradise Lost, I, 190-1: “what reinforcement we may gain from hope, / If not, what resolution from despair”; Par. Regained, III, 206: “For where no hope is left, is left no fear”; Voltaire, La Henriade, X: “Souvent le désespoir a gagné des batailles”。餘見第五三一則論 Orlando Furioso, XIV. 116 (ed. Hoepli, p. 133)。又按 Shakespeare 所謂 “to be frighted out of fear”，至理妙語，詳見第七二八則論 S.T. Coleridge, Notebooks, ed. Kathleen Coburn, vol. II, §2046。 〇成公二年，仲尼曰：“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按昭公三十二年：“是以為君，慎器與名，不可以假人。” 〇成公二年：“張侯曰：‘此車一人殿之可以集事’”；《注》云：“殿，鎮也。”按《漢書‧張耳陳餘傳》：“耳、餘說武臣曰：‘不王無以填之’”；《韓彭英盧吳傳》：“韓信使人言漢王曰：‘不為假王以填之，其勢不定’”；《荊燕吳傳》：“欲王同姓以填天下”、“無壯王填之”；《竇田灌韓傳》：“上所填撫”；《杜周傳》：“填撫四夷”、“以填天下”；《終軍傳》：“令使者留填撫之”；《西南夷兩粵朝鮮傳》：“留填撫之”，師古《注》皆云：“填音竹刃反。”“殿”即“填”也。《史記‧荊燕世家》、《張耳陳餘列傳》、《吳王濞列傳》亦作“填”，而《淮陰侯列傳》作“鎮”。《史記‧陳丞相世家》、《漢書‧張陳王周傳》陳平曰[5]：“宰相者，外填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師古無注；周勃“擊章邯車騎殿”，師古《注》曰：“殿之言填也，謂鎮軍後以扞敵。” “公曰：‘謂之君子而射之，非禮也’”；《注》云：“齊侯不知戎禮”；《正義》云：“僖二十二年《傳》曰：‘雖及胡耈，獲則取之，明恥教戰，求殺敵也’；宣二年《傳》曰：‘戎，昭果毅以聽之之謂禮，殺敵為果，致果為毅。’是戎事以殺敵為禮。”按宣公二年鄭人獲宋大夫狂狡，《傳》、《正義》亦引《尚書》成湯伐桀、武王伐紂皆“使多殺，殺敵乃為禮也”。昭公二十一年，子城謂華豹曰：“不狎鄙，抽矢”，《正義》云：“豹服此言，故抽矢而止。此豹亦不達軍之戰禮。”[6]亦見“禮”非節文儀式，乃因事制宜 (Decorum)。昭公五年，女叔齊對晉侯曰：“魯侯焉知禮！是儀也，不可謂禮”；二十五年，趙簡子問揖讓周旋之禮，子大叔對曰：“此儀也，非禮也。”當與“戎事以殺敵為禮”合觀，其意更明。正 Hobbes 所謂 “To this war of every man against every man this also is consequent, that nothing can be unjust... Force & fraud are in war the two cardinal virtues” (Leviathan, Pt. I, ch. 13, George Routledge & Sons, p. 82)。參觀德諺：“Kriegsräson geht vor Kriegsmanier” (Lord Russell of Liverpool, The Scourge of the Swastika, . 126 引)。 〇成公二年，巫臣論夏姬，曰：“是不祥人也，是夭子蠻，殺御叔，弒靈侯，戮夏南，出孔儀，喪陳國，何不祥如是，人生實難，其有不獲死乎！”按昭公二十八年，叔向母論夏姬，亦曰：“子靈之妻，殺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國，兩卿矣，可無懲乎？”所謂 “La femme fatale”，非僅傾國禍水而已。參觀第二一○則論 The Deipnosophists, XIII. 560[7]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VI, p. 27)。Il Decamerone, II. 7 云 Alatiel 先後為八人佔汙 (Et essa che con otto uomini forse diecimila volte giaciuta era) (ed. Ulrico Hoepli, p. 128)，而此八人皆強死凶終，亦其類也。Boccaccio 以其得歸第九人，舉為苦盡甘來 (riuscito a lieto fine) 之例，則亦如《史記‧陳丞相世家》記張負有女孫“五嫁，夫輒死，人莫敢娶”，終為陳平婦。見仁見智，各明一義可矣。 〇成公九年，莒潰，君子曰：“備之不可以已也”按昭公十八年，火之作也，子產曰：“國之不可小，有備故也。” 〇成公十年，晉景公卒，《注》云：“巫以明術見殺，小臣以言夢自禍。”按此非闡明經旨，乃元凱感事之論，足與《莊子‧人間世》、《山木》兩篇所謂“不材得終其天年”相發明。 〇成公十年，晉侯“欲食，張，如廁，陷而卒。”按盛如梓《庶齋老學叢談》卷一云：“左氏載息夫人事，為楚文王生堵敖及成王，猶未言；余謂息媯既為楚子生二子，袵席之間，已非一夕，安得未言？晉景公病，將食麥，陷而卒；國君病，何必如廁？假令如廁，豈能遽陷而卒？此皆文勝其實，良可發笑！”按論息媯事，詞意曉然。然論景公事，意謂國君內寢必有如《周禮‧天官‧玉府》所謂“褻器”、《史記‧萬石君傳》所謂“廁牏”者，無須遠出就圊溷耳。 〇成公十五年，子臧曰：“前志有之曰：‘聖達節，次守節，下失節。’”按“達節”即“權”。《公羊傳》桓公十一年：“權者何？權者反於經然後有善者也”；《韓詩外傳》卷二孟子論衛女曰：“常謂之經，變謂之權，懷其常經而挾其變權，乃得為賢”（《孟子‧離婁上》：“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趙注：“權者，反經而善者也”，即本《公羊》）。要以《孟子‧盡心上》所謂“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也，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最為精微。參觀《論語‧子罕》：“可與立，未可與權”；皇侃《義疏》曰：“權者，反常而合於道者”；王弼曰：“權者道之變；變無常體，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不可豫設，尤至難者也’”；《莊子‧秋水》：“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於理，知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王介甫《再答龔深父論論語孟子書》云：“天下之理固不可以一言盡。君子有時而用禮，故孟子不見諸侯；有時而用權，故孔子可見南子”；《全唐文》卷四○四馮用之《權論》云：“夫權者，適一時之變，非悠久之用。（中略）聖人知道德有不可為之時，禮義有不可施之時，刑名有不可威之時，由是濟之以權也。（中略）設於事先之謂機，應於事變之謂權。機之先設，猶張羅待鳥，來則獲之；權之應變，猶荷戈禦獸，審其勢也。”論頗明暢，然未能別“達節”與“失節”，衹知“反經”，不知“有善”，純乎機變矣。 【成公十六年：《元秘史》。】 〇襄公四年，魏絳與晉悼公論和戎，“曰：‘夏訓有之曰，有窮后羿。’公曰：‘后羿何如？’對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遷於窮石。’”按二十五年，崔杼“盟國人於大宮，曰：‘所不與崔慶者──’晏子仰天歎曰：‘嬰所不惟忠於君、利社稷者是與，有如上帝！’乃歃”；《注》云：“盟書云：‘所不與崔慶者，有如上帝！’讀書未終，晏子抄答，易其詞，因自歃。”實則魏絳曰：“有窮后羿──”，亦其詞未畢，而悼公瞿然抄問也。古書記言，語斷脈連之體莫早於此。《漢書‧霍光金日磾傳》：“光與羣臣連名奏王，尚書令讀奏曰：‘（中略）與孝昭皇帝宮人蒙等淫亂，詔掖庭令敢泄言要斬──’太后曰：‘止！為人臣子當悖亂如是邪！’王離席伏。尚書令復讀曰”云云。貫華堂本《水滸》第五回：“那和尚便道：‘師兄請坐，聽小僧──’智深睜著眼道：‘你說！你說！’‘──說，在先敝寺’”云云（金聖歎批：“‘說’字與上‘聽小僧’本是接著成句，智深自氣忿忿在一邊夾著‘你說、你說’耳。章法奇絕，從古未有！”），正用此法。《聊齋志異》卷八《呂無病》則：“久之久之，方失聲而言曰：‘妾歷千辛百苦，與兒逃於楊──’句未終，縱聲大哭，倒地而滅”；《蕩寇志》第一百回：“高俅指著林沖罵道：‘本帥赦你不死，你倒──’林沖咬牙切齒，大罵：‘奸賊休走！’”，皆可參觀。 〇襄公九年：“子騑進曰：‘天禍鄭國，使介居二大國之間。’”按參觀《漢書‧西域傳下》樓蘭王對簿曰：“小國在大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 〇襄公十年：“荀偃、士匄請班師，知伯怒，投之以机，出於其間。”按昭公二十一年：“子祿御公子城，華豹射出其間。” 〇襄公十年：“子產曰：‘眾怒難犯，專欲難成。’”按昭公十三年：“王曰：‘眾怒不可犯也’”；二十五年：“子家子曰：‘眾怒不可蓄也’”；二十六年：“子車曰：‘眾可懼也，而不可怒也’”；哀公二十五年：“拳彌曰：‘眾怒難犯，休而易間也。’” 〇襄公十四年：“師曠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弗使失性。’”按“性”字無注、疏，下文“以從其淫，而棄天地之性”亦無釋。昭公八年：“莫保其性”，《注》云：“性，生也”；十九年：“民樂其性而無寇讎”，《正義》曰：“性，生也。”此處兩“性”字亦作生命解，“天地之性”即《易‧繫辭下》所謂“天地之大德曰生”。 〇襄公二十一年：“魯多盜，季孫謂臧武仲曰：‘子盍詰盜？’武仲曰：‘子召外盜而大禮焉，何以止吾盜！’”按已逗《莊子‧胠篋篇》竊鈎、竊國之旨。參觀按昭公七年無宇對楚子語。 〇襄公二十一年：“欒祁與其老州賓通幾無室矣”；《注》云：“言亂甚。”按妙語，宣淫無忌憚之意。內言不出於室，外言不入於室，少陵《宿昔》所謂“宮中行樂秘，少有外人知。”《史記‧萬石君張叔列傳》、《漢書‧萬石衛直周張傳》皆有“後宮秘戲”之語。亡室者，內外無別，不秘其事，不避他人也。 〇襄公二十一年：“初，叔向之母妬叔虎之母美，而不使，曰：‘深山大澤，實生龍蛇；彼美，余懼其生龍蛇以禍女’”；《注》云：“不使見叔向父。”按昭公二十五年，叔向欲取於申公巫臣，其母不可，曰：“吾聞之，甚美必有甚惡”云云，同一議論，却未近舉叔虎為證，必是在范宣子殺叔虎之前。《國語‧周語下》太子晉諫靈王所謂“禍不好不能為禍”，《晉語一》史蘇論女戎所謂“雖好色，必惡心”，皆“甚美必有甚惡”之的解。《新安文獻志》卷二四程文《書春秋色鑑錄後》云：“許君少淵取《左氏傳》凡女禍類為一編”云云，想即叔向母議論也。昭公二十五年，季姒“使其妾抶己，以示秦遄之妻，曰：‘公若欲使余，余不可而抶余’”，杜、孔於“使”字皆未釋。《通雅》卷十八、《義府》卷下皆引《韓詩外傳》卷一“精化小通”語，謂“‘小通’者，可以為人道也；《水經》‘摘其臯厭，可以小使’，謂水虎之勢可為媚藥，‘使’字即本《左傳》‘若欲使余’”云云。“而不使”之“使”亦即“欲使余”之“使”。 州綽曰：“然二子者，譬於禽獸，臣食其肉而寢處其皮矣。”按二十八年，盧蒲嫳曰：“譬之如禽獸，吾寢處之矣”[8]；昭公三年，子雅曰：“其或寢處我矣！” 〇襄公二十三年：“臧孫曰：‘季孫之愛我，疾疢也。孟孫之惡我，藥石也。美疢不如惡石：夫石猶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按參觀第七三七則論《全唐文》卷五八六柳子厚《敵戒》。稱“疾疢”曰“美”，亦如 Campanella, Poetica 所謂 “belle ferite... scorticature e le slogature... e belle chiamano perfino le urine e le feci i medici quando dimostrano buona salute” (Croce, Estetica, 10a ed., p. 198)，又 De Quincey: “On Murder Considered as one of the Fine Arts”: “Aristotle describes [Metaphysics, Bk. iv, ch. 16] what he calls... a perfect thief; & as to Mr [John] Howship, in a work of his on Indigestion he makes no scruple to talk of... ‘a beautiful ulcer’.... They are both imperfections, it is true; but, to be imperfect being their essence, the very greatness of their imperfection becomes their perfection”[9] (Collected Writings, ed. David Masson, vol. XIII, pp. 14-5); Christopher St. John, ed., Ellen Terry & Bernard Shaw: A Correspondence, Foreword, by G.B.S., p. x: “The epithet beautiful is used by surgeons to describe operations which their patients describe as ghastly, by physicists to describe methods of measurement which leave sentimentalists cold, by lawyers to describe cases which ruin all the parties to them, & by lovers to describe the objects of their infatuation, however unattractive they may appear to the unaffected spectators”。 〇襄公二十四年，然明論程鄭曰：“是將死矣！不然將亡”；《正義》云：“善言非其常，所以知其死，非謂口出善言即當死。趙文子，賢人也，將死，其語偷；程鄭，小人也，將死，其言善。俱是失常。”按《論語‧泰伯》：“曾子有疾，：‘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邢昺疏亦引魏顆、趙孟、孝伯及程鄭為人將死而言不善之例。[10]參觀 Goethe, Wahlverwandtschaften, Ottilies Tagebuch: “Man sagt: ‘Er stirbt bald’, wenn einer etwas gegen seine Art und Weise tut” (Spruchweisheit in Vers und Prosa, in Sämtl. Werk., “Tempel-Klassiker”, Bd. III, S. 295)。 〇襄公二十五年：“晏子門啟而入，枕屍股而哭”；《注》云：“以公屍枕己股。”按二十八年“石惡衣其屍，枕之股而哭”，三十年“子產襚之，枕之股而哭之”[11]，則語意曉然，不待注矣。又按《三國志‧魏書‧桓二陳徐衛盧傳》裴《注》引孫盛《魏氏春秋》記高貴曰：“帝之崩也，太傅司馬孚、尚書右僕射陳泰枕帝屍於股，號哭盡哀”云云，刻意仿古，松之譏為“徒長虛妄”者，是也。 鮮虞曰：“一與一，誰能懼我？”按《三國志‧魏書‧張樂于張徐傳》：“天柱山高峻險狹，步徑纔通，張遼曰：‘此所謂“一與一”，勇者得前耳。’”又按王引之《經義述聞‧左傳中》云：“家大人曰：‘與，猶當也，敵也。’二十四年，子大叔戒射犬曰：‘大國之人，不可與也。’”【王懷祖《讀書雜志‧漢書一》：“《高祖紀》‘吾知與之矣’，與，猶敵也。顏謂：‘與，如也’，迂甚。”引襄公二十五年《左傳》、《秦策》“以此與天下”、《史記‧孫子傳》“與彼上駟”、《燕世家》、《白起傳》、《淮陰傳》三篇之“易與”為證。】又引《國語》、《戰國策》、《史記》、《漢書》、《管子》、《老子》（六十八章：“善勝敵者不與”，王弼注：“不與爭也”），謂：“皆兩軍相敵，杜《注》、王弼、韋昭皆誤釋為‘與共’之‘與’，而增‘戰’字以足之，不知‘與’為敵，‘戰’義在其中矣”云云。又《公羊傳》莊公三十年：“《春秋》敵者言‘戰’，桓公之與戎狄，驅之爾”；《穀梁傳》成公十二年：“中國與夷狄，不言‘戰’，皆曰‘敗之’”；昭公十七年：“中國與夷狄，亦曰‘敗’。”《漢書‧爰盎鼂錯傳》錯上言兵事云：“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飢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師古《注》：“與，猶如”，尚未的，正當作敵解耳。【參觀《經義述聞‧穀梁傳》：“僖十年：‘君喟然歎曰：“吾與女未有過切，是何與我之深也！”范氏無注，家大人曰：‘《方言》：“予，讎也。”“予”、“與”字通，讎我之深也。’”】 〇襄公二十五年：“楚令尹若敬行其禮，道之以文辭。”按昭公十三年：“告之以文辭，董之以武師”；《戰國策‧秦策一》蘇秦說秦惠王曰：“繁稱文辭，天下不治。” [1]“三十一年”原作“三十七年”。 [2] 原文脫落“邾小”。 [3]《管錐編‧左傳正義‧二七‧宣公十二年（二）》引此，脫“求”字（三聯書局 2007 年版，334 頁）。 [4]“投之”原作“陷之”。 [5]“張陳王周傳”原作“張陳周王傳”。 [6]“此豹亦”原作“此亦豹”。 [7]“XIII”原作“VIII”。 [8] 原文脫落“獸”字。 [9]“perfect thief”：“χλεπτην τελειον”。 [10] 此處“不善”二字不當用於程鄭，故《管錐編‧左傳正義‧四○‧襄公二十四年》改為“失常”（三聯書局 2007 年版，361 頁）。。 [11]《管錐編‧左傳正義‧四一‧襄公二十五年（一）》襄公三十年引文脫落“枕之”二字（三聯書局 2007 年版，362 頁）。 [12]“卷十三”原作“卷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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