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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烟雨》之五:仓皇北顾

 梦想童年594 2018-01-02

栾氏春秋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刘宋建国之初,北方除北魏外,还有北凉、西凉、西秦、夏、北燕五国;此外,阴山以北,还有强大的柔然部落。其中夏和柔然都是魏的劲敌。刘宋虽只有半壁江山,对外却可专注,形势比较有利。其时,宋在河南还占有洛阳、虎牢、滑台、碻磝(今山东在平西南)四个重镇,往东包括今山东省的大部分,济南、淄博、青州等城市都在宋的境内,建康离北方边境较远,所以比起东晋初年,它的局势要安稳得多。

  宋永初三年(422年)刘裕死后,魏明元帝(拓跋嗣)便命奚斤等攻陷滑台,进逼虎牢;另遣叔孙建等从平原(今山东平原西南)渡河,攻陷泰山(治今山东泰安东)、高平(治今巨野南)、金乡(治今山东嘉祥南)等郡,东进青州境内,东阳(今青州东)危急。景平元年(423年)正月,魏于栗磾攻陷洛阳金墉城;叔孙建陷临淄。在魏军的攻势下,宋只有东阳、虎牢两地的抵抗比较有效。在东阳,青州刺史竺夔动员居民尽量迁入东阳城,又使不进城的依山据险,实行坚壁清野。魏军攻城不下,又筹不到粮食,困难很大。但是叔孙建军有三万之众,城中却只有一千五百人,又四重壕沟,已被魏军填没了三重,城墙也被冲车撞毁了多处,形势很是危急。虎牢方面,毛德祖也领兵死守,他在城内掘地挖地道,直达魏军背后,用四百名敢死队掩袭魏军后方,焚毁攻城车具。然而,魏军毕竟势大,尽管一时溃乱,很快又重新集合,攻打得更急。

  宋檀道济从彭城(今江苏徐州)率军北上。他一支人马无法兼顾司、青二州(指虎牢方面和东阳方面),两难之下,遂因青州路近,东阳兵弱,便决定先救东阳。四月初,檀道济军进至临朐(今属山东),已距东阳不远。其时,叔孙建因军中疾疫流行,病号占了半数以上,便主动烧营撤走。檀道济到了东阳,因粮食接济不上,不能追击。竺夔也因东阳城垣损坏得太厉害,就移屯至不其城(今山东青岛)。
  虎牢却没有得救。闰四月下旬,它在苦战两百天后终于陷落,守将毛德祖被俘。但魏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损失了十之二三的兵力。
  战争结束后,宋丧失了湖陆(今山东鱼台东南)、项城(今河南沈丘南)以北的土地。然须提及的是:在虎牢失守的前夕,湖陆的檀道济军、项城的刘粹军、高桥(今地不详)的沈叔狸军都不敢救援,可见此时刘宋的力量,与刘裕北伐时相比,已经差得多了。

  这年十一月,魏明元帝死,太子拓跋焘(字佛狸)嗣位,是为世祖太武帝。太武帝初年(即宋元嘉初年),魏与夏、与柔然的战争连绵不断,宋文帝利用这时机,于元嘉六年(魏神麚二年,429年)向魏要求归还河南各地,声称否则要用武力夺取。太武帝听了,付之一笑而已。元嘉七年,宋文帝果然命到彦之率军北伐。四月,到彦之率五万之众,走水路由淮河入泗水,至七月才到须昌(今山东东平东),然后溯黄河西进。魏因碻磝、滑台、虎牢、金墉四镇兵少,主动撤出。到彦之军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收复四镇,又进屯灵昌津(在今河南延津县北)的南岸,使先头部队西进直抵潼关。宋军将士皆大欢喜,只有曾从檀道济作战的旧将王仲德不以为然,他料定魏军有计,一定是在等待冬季河上冰冻时反攻。魏崔浩更看穿到彦之的弱点;把几万人排成东西二千里的一字长蛇阵,每一处只有几千人,力量非常薄弱。
  到彦之沿河布防后,就带着王仲德回东平须昌的大本营去了。到了冬天,十月,魏军渡河反攻,攻下洛阳、虎牢二十一月,宋文帝命檀道济率兵伐魏。但是到彦之失了洛阳、虎牢,先己胆怯,引军从水路撤退,到了历城(今山东济南),便烧掉船只,丢掉铠甲,徒步退往彭城。魏兵追到历城。济南太守萧承之只有几百个兵,他命部下大开城门,做出毫无戒备的样子。魏军大队人马到了城下,见了这等模样,估计必有伏兵,不敢进城而去。这是真正的空城计。后来讲三国故事的人,说不定就是从这件实事得到启发,再拿去装在诸葛孔明身上的。宋军这次冬季失败,损失惨重,府藏、武库为之一空。

  檀道济略为挽回了一点颓势。元嘉八年(431年)正、二月间,他北上救滑台,进至历城,二十多天中,打了三十多仗,重创敌军。魏叔孙建用骑兵小部队袭击他的运输线,焚烧草谷。檀部缺粮,不能前进,滑台终于失守,守将朱脩之被俘。檀道济粮尽退兵,部下有人叛逃,把虚实告诉魏军,魏再发兵追击,宋军恐俱,随时可能溃散。檀道济在夜间宿营时,唱筹量沙(筹是记数字和计算的工具),把剩下来的一点米铺在沙上,装出存粮极多的模样。魏军探知,以为降兵骗人,把他杀了。道济又故作镇静,命军士披甲,自己只穿便服,坐了轿子,慢吞吞地行走。魏军见了,以为是诱敌之计,不敢再追,檀道济方得全军而归。

  宋军北伐至此完全失败。这次,魏同时还在与夏交战,仍绰有余力。宋的实力比魏弱得多,是非常明显的事实。
  以后宋魏之间平静无事了多年。到了宋元嘉二十六年(魏太平真君十年,449年),其时已在魏统一北方之后的好几年,宋文帝却又想要北取中原。古人说得好,“上有好者,下必有甚也者”,于是,自有那些既不知彼、又不知己的群臣纷纷献计,其中最起劲的是王玄谟。王玄谟字彦德,出身著名大族太原祁县王氏。他倒并不是少不更事之流,当时年龄已在六十以上,可就是喜欢空谈兵事。他喜欢谈,宋文帝喜欢听,听得入神时还对左右说:“听玄魔所陈,令人有封狼居胥意(汉霍去病大破匈奴军,封狼居胥山而还)。”御史中丞袁淑会拍马屁,便说:“陛下席卷赵魏之后,定要封禅泰山,臣逢千秋难得的机会,愿意写上一篇《封禅书》。”文帝听了大为高兴,似乎中原已经回到了宋朝的版图。

  魏太武帝倒是给过宋文帝醒悟机会的。元嘉二十七年(魏太平真君十一年,450年),从二月到四月,魏以十万之众,对南方发动了一次规模不大的战争。魏军围攻悬瓠(今河南汝南)四十二天,守将陈宪兵不满千,杀伤敌军在一万人以上,城池始终没有陷落。然而此外好几个地方的守臣都弃城逃走。宋人多有畏魏情绪,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宋文帝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一心一意要大举北伐。丹杨尹徐湛之、吏部尚书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谟支持文帝最积极。富有军事经验的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反对得最坚决。他说步兵难以抵敌骑兵,引檀道济无功、到彦之失利的先例为证。文帝却认为两将失利,各有原因,檀道济是不肯尽力,到彦之是中途患病。今年夏季水大,河道畅通,便于用兵。沈庆之再兰强调不可,文帝即命徐、江二臣和他辩论。庆之说:“治国譬如治家,种田该问家奴,织布该问婢女。现在陛下要出兵打仗,却和白面书生商议,如何办得好事情!”徐湛之是刘裕的外孙,是个生活奢华的文士,饮食服饰都极讲究,在建康很有名气。江湛家贫,生活俭约,为人公正,长于文辞。两人情况不同,然而都是文士,对军事一窍不通,所以沈庆之说他们是白面书生。文帝不认真思考沈庆之说得是否有道理,见老将军(沈庆之时年六十五岁)讲得气咻咻的样子,倒哈哈大笑,不想再同他争辩。
  七月,文帝下诏大举北伐。这次的部署相当复杂,如果照旧史所载来写,反觉眼花缭乱,不容易让读者看明白,我想还是拣紧要的说得细些,次要的只说个大概,比较便于阅读。

  王玄谟率沈庆之、申坦等水军入黄河,受青冀二州刺史萧斌指挥。这一路是主力,也是最东面的一路。行军路线就是元嘉七年到彦之走的路。当年因水浅,通航困难,一天只能走十里路。二十七年水量充足,航行不会发生困难,进入黄河,可以直取碻磝。
  雍州刺史随王刘诞(文帝子)指挥西面的一路,使柳元景等从襄阳北上,取弘农(今河南灵宝北)。东西两路之间,大体上相当于今江苏省徐州以西到河南省中部京汉线两侧地区,另有几支向北进攻的军队,这里就不逐个讲它了。
  这次北伐需要庞大的人力、财力,人民负担很重。
  北伐开头似乎很顺利。魏碻磝、乐安(今山东博兴东北)守将都弃城而走。萧斌留沈庆之守碻磝,使王玄谟进兵围滑台。这支军队兵力充足,器械精良,但王玄谟是个庸才,误了大事。滑台城中,茅屋极多。部将建议用火箭,他怕烧了房屋,破城后缴获不到多少东西,不肯使用。城中发觉了自己的弱点后,就自行拆掉了茅屋。中原人民见宋军来到,自行纠合,带了武器来投军,每天都有上千人。王玄谟不用义兵的首领,把义兵队伍拆散了分配给自己的亲信,还要他们每家缴纳一匹布、八百只大梨。中原人民大失所望。他围攻滑台几个月,还打不下来。九月,天气转凉,魏太武帝亲自领兵南下救滑台。王玄谟军的先锋将垣护之驻兵滑台西南一百二十里的石济(今河南延津县东北),得到魏救兵将到的消息,急报王玄谟,劝他不惜代价,赶快拿下滑台。王玄谟大营里的众将也劝他赶紧建立车营,以作防御。王玄谟却一概不听。十月,魏太武帝到达枋头(今河南浚县西南,即石济对岸),先派几个人利用夜色掩护,潜入滑台,安慰守军,并登城观察宋军营垒,然后回营报告。太武帝得报后,随即引兵渡河,来救滑台。魏军号称百万之众,击鼓之声震动天地。王玄谟急得六神无主,仓皇之中,只说得一个“走”字,顿时全军溃散。魏军追击,杀死将士一万余人,缴获的军资器械堆积如山。王玄谟走后,魏军把缴获的船用三道铁锁联结起来,封锁河面,截断垣部退路。垣护之利用水大流急,行动迅速,每到铁锁面前,命兵士用长柄斧劈断通过。魏兵无法拦阻。他带的一百条船,只损失了一条,其余都安全撤回。

  萧斌得到兵败消息,派沈庆之带五千人去救王玄谟。沈庆之说:“玄谟所部已经疲劳,不堪战斗,敌军已近,没有几万人无法迎敌,派小部队去没有丝毫用处。”萧斌坚持要他去救,争执之间,王玄谟已经逃到碻磝。萧斌发火,要斩玄谟,沈庆之又劝他不必,说:“佛狸威震天下,岂是王玄谟所能抵敌,而且临阵斩将,绝不是好办法。”萧斌听谏,王玄谟才得保全性命。
  萧斌想坚守碻磝。沈庆之又劝他不要坐守穷城,以免蹈朱脩之守滑台的覆辙。萧斌想要依他,朝廷使者又到,传达文帝不准退兵的命令。萧斌再和众将商议。沈庆之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军有一个范增而不能用,空谈有何益处!”众将知道这个老头子是个文盲,见他引证史事,都笑起来说:“沈公现在大有学问!”庆之厉声答道:“列位虽则通晓古今,其实还不如下官靠耳朵听来的有用!”萧斌接受他的意见,只留王玄谟守碻磝,申坦、垣护之扼守清口(在今山东梁山县东南,参见第十九篇桓温北伐时事),自己率军还历城,以防魏军东进青州。后来因碻磝的位置过于突出,无法防守,又命王玄谟撤出。
  再掉转笔头来写西面的战事。

  雍州诸将打得有声有色,比王玄谟强多了。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将庞季明,出身关中土豪,他主动提出到关中去发动各族人民起兵。他从襄阳北上,穿过今豫西山区到卢氏县(今属河南)。卢氏人赵难起兵响应。薛安都等军利用这条件,通过卢氏以东的熊耳山北上,柳元景等军跟踪前进。闰十月,柳元景、庞法起等都到了卢氏。接着,庞法起等进兵攻克弘农,留薛安都守弘农,法起等进攻潼关。十一月,诸军攻陕城(今河南陕县西南),与魏援军激战。薛安都是员猛将,他打得性起,丢掉头盔,脱去铠甲,马也去掉护身的具装,怒目挺矛,单骑冲杀。矛断了,换一根再打。两军恶战两天,宋军大胜,斩援军主将洛州刺史张是连提等三千余人,俘降二千余人。柳元景到后,宣布:“今王旗北指,当使仁声先路。”把俘降的兵士全部释放。宋军随即攻克陕城,又攻克潼关。关中豪杰闻风而起,山区的羌、胡各族也派人与宋军接洽,愿意归降。在西路军的东面,宋梁坦、刘康祖等也攻克长社(今河南长葛东),进逼虎牢,他们也打得很不错。然而王玄谟败了,魏兵南下,宋文帝认为柳元景等不宜单独进军,下诏班师。他们只得放弃所得各地,退回襄阳。
  北伐失败了。魏太武帝大举南侵。

  魏军分成好几路,其中永昌王拓跋仁的一路从洛阳向寿阳进军,很快就攻占悬瓠、项城。宋文帝怕寿阳有失,赶紧召刘康祖军回寿阳。刘康祖军只有八千人,走到离寿阳只有几十里的尉武(在今安徽寿县西),被拓跋仁军追上。拓跋仁有八万骑兵,人数为十与一之比,又有以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刘康祖的副将胡盛之主张绕道,走山路回寿阳。康祖不肯,还结车营前进,并下令:“回头看的斩首,改变走路方向的斩脚。”魏军追到,四面围攻。刘部殊死苦战,杀敌一万余人,康祖身受十伤,仍坚持战斗。魏军人多,一分为三,轮番作战。战斗打了整整一天,最后,康祖颈部中箭,落马而死。其余部溃散,几乎全被魏军所杀。这是异常惨烈的一战。拓跋仁军进抵寿阳,宋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文帝子)关上城门,不敢出战。魏兵也只在周围各地烧杀掳掠。
  魏太武帝亲自统率的屯力军进迫彭城(今江苏徐州)。宋江夏王刘义恭(文帝弟)、武陵王刘骏(文帝子,即后来的孝武帝)都在城里。刘义恭听见魏兵将到,想弃城逃走。长史张畅说一动脚军民便各自逃散,决不可行。刘骏也说叔父要走,只能听便,自己决心与此城共存亡。义恭才息了逃走一念。
  魏军打彭城,久攻不下,太武帝便主动歇手,于十二月初,引兵南下。宋文帝命臧质领兵一万人救彭城。他到盱眙(今江苏盱眙东北)时,魏军己经渡过了淮河,两军相遇,他这一万人怎能抵敌北魏大军,一交战即被歼灭,臧质只带了残部七百少石些得盱眙城。盱眙太守沈璞是个有主见的人。王玄谟在滑台时,他就修缮城垣,浚深壕沟,积储粮食矢石。魏兵南下时,地方官多弃城逃走。有人劝他回建康,他却说:“敌人如果以为城小犯不着攻,当然不须忧虑,如果来攻,这是我报国之秋,诸君立封侯之功的机会,为什么要走?诸君见过几十万人聚在小城之下而不败的事例吗?昆阳(刘秀破王莽军)、合肥(张辽破孙权军)的战例可为明证。”大家听了这一席话,情绪才比较稳定。他集结了两千精兵,臧质来后,力量更加充实。臧质见城中粮食器械都很充足,大喜过望,便和沈璞同心协力,守卫城池。
  魏太武帝果然不攻盱眙,只留几千人马监视,自引大军继续南下。十二月十五日,到达瓜步(今江苏东南,当时在江边),他下令拆民房,结筏子,扬言要渡长江。建康顿时陷入空前紧张的状态,在丹杨尹管辖区域内征发全部丁男,王公以下的子弟一律不得免役,沿江水陆布防、宋文帝登石头城,对江湛叹道:“檀道济若在,怎么会使胡马到此!

  半个月很快过去了。元嘉二十八年正月初二,魏军烧毁房屋撤走,居民也尽被掳去。
  魏军转回到盱眙,太武帝向臧质索取美酒,臧质封了一瓶人尿给他。太武帝大怒,下令攻城。魏军从附近的山上运来泥土石块填塞壕沟,造浮桥截断水陆通道。太武帝为了泄怒,不惜断送大量兵士的生命,他在威吓臧质的信中说:“我用的兵不全是我国人(按指鲜卑人),城东北是丁零人和匈奴人,南面是氐和羌。丁零人死了,正可减常山、赵郡贼;匈奴人死了,可减并州贼;氐、羌人死了,可减关中贼。你杀他们,对我并无不利!”臧质绝不示弱,回信痛骂,并把朝廷所出赏格写给他看,内容是:“斩佛狸首,封万户侯,赐布、绢各一万匹。”
  魏太武帝更怒,令将士猛攻。魏军用钩车把钩子抛到城上,钩住城楼,想把它扳倒。守军用又粗又长的绳子缚住钩子,几百人用力把它往里面拉。钩车扳不倒城楼,也无法后退。到了晚上,守军用绳子把木桶吊将下去,桶内藏人,到了下面,截断钩上的索子,让钩子落到城里。绳子一拉,藏人的木桶又到了城上。魏军又用冲车撞城。因城墙的垒土夯得坚实,撞击的力量虽大,每一下只能撞落不多一点土。魏军不惜代价,驱使兵士攀登城墙,把死人的尸体当台阶,到了后来,尸体堆积得同城墙一般高低。到正月底,差不多一个月了,还是打不下来。太武帝说得嘴硬,不怕死人,但是死伤越来越多,病号也越来越多,加之彭城还在宋军手里,他不能不担心。二月初一,他下令烧掉攻城器械,解围撤走。盱眙保卫战是宋军大获全胜的战役。

  魏军经过彭城时,刘义恭不敢出击。等到建康使者赶到,送交追击的命令,魏军已经觉察,把走得慢的掳来的一万多人杀掉后,长驱而去。彭城的追兵白赶一阵,连敌兵的影子也没有见到。
  战争完全结束了。刘宋军民死伤被掳的不知有多少,魏军的人马也损失了一半以上,南朝和北朝其实都是输家。然而,南北对比,南朝愈弱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南宋词人辛弃疾的名句“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说的正是这段史事。

  元嘉二十九年,刘宋政权危机暗伏,一场内乱正在酝酿之中。而在此之前,我们再得回顾一下宋文帝发动的这第三次北伐战争。

  惨遭鲜卑铁骑蹂躏的淮、泗地区尚未从战争中恢复,北方宫廷内讧、拓跋焘身死的消息就传到了江南建康的君臣耳中。前一年的失败令宋文帝深感耻辱,他认定这是拓跋焘得到的报应,天赐良机让他报仇雪恨。在上一次北伐中弃城逃跑的北魏荆州刺史鲁爽害怕获罪,与弟弟鲁秀等人一起拖家带口南奔刘宋,向刘铄投降。宋文帝大喜,封他做司州刺史,镇守义阳,又封鲁秀为颍川太守。鲁爽时常上书鼓动宋文帝伐魏,宋文帝好了伤疤,忘了疼,迫不及待地再度规划北伐大计。

  太子中庶子何偃、沈庆之等人认为淮水南北诸州疮痍未复,不宜轻举妄动用兵,文帝不听。青州刺史刘兴祖则建议:“河南一带饥民遍野,军无可掠;不妨干脆长驱河北,进入中山,据守关隘、险要,直捣魏国心腹地带,冀州以北的老百姓必然带着粮草财物前来劳军。到时我们再以河南诸军北渡黄河,西拒太行,北守军都(即今居庸关),若能成功,则统一指日可待,即使不成,也不伤大体,希望陛下早作决断。”宋文帝猛地瞧见这么大胆的构想,倒吃了一惊。他虽想恢复北方,眼下的胆量也不过收复河南而已,不敢再有奢想。刘兴祖颇有创见的建议,也被否决。

  这次北伐还是沿传统路线三路并进:东路,抚军将军萧思话督统冀州刺史张永等率宋军主力攻打碻磝;中路,北魏降将司州刺史鲁爽、颍川太守鲁秀和殿中将军程天祚率四万荆州军进逼许昌、洛阳;西路,上次北伐表现不错的雍州刺史臧质率所部进逼潼关。

  张永包围碻磝后,宋军分东、西、南三个方向狂攻,然而这宋军的战斗力,简直是黄鼠狼下崽——一代不如一代。元嘉初年的北伐,魏军是先退后进,宋军好歹还占领了河南四镇几个月之久;第二次北伐,宋军攻下碻磝,遇阻于滑台;这一次,宋军围攻碻磝近一个月,就是打不下来。

  魏军守城越来越有信心和经验,算是在不断实践和学习中成长吧。城中守兵挖通地道,忽然杀出,将宋军攻城的器具烧毁,又烧了宋军的营寨。张永一看,再打下去得轮到自己被攻了,就擅作主张,没向众将通报,便撤围退军。宋军士卒毫无准备,一片惊扰,魏军乘乱出击,宋军血流成河,损失巨大。

  督军萧思话大怒,亲自率军从历城前往增援,全力猛攻,仍然受挫。青、徐两州的庄稼还没成熟,宋军的士兵得不到足够的粮食供应。萧思话无奈,下令撤军,退回历城,张永等攻城将领全部下狱问罪。宋军北伐的前线不断东移、南移,南北双方的实力差距在发生微妙的变化,等到十多年以后的宋明帝时代,淮北的冀、青、兖等州陷落,传统意义上的北伐就不再有可行性了。

  其他两路打得还不错,鲁爽的一路,攻到了虎牢附近,臧质的那一路,则由柳元景和薛安都逼近了潼关。梁州刺史刘秀之也派司马马汪和左军中兵参军萧道成进攻长安。由于东路的功亏一篑,这几路无力独进,只好重新退回淮南。宋文帝操之过急的最后一次北伐行动,即使面对皇帝新死的北魏,也没能取得任何便宜。战场上的失败,仿佛也预示了他本人末日的到来。

  宋文帝一共有十九个儿子,长子即太子刘劭,出生于宋文帝刚刚即位之时。按理说即位之初得了皇子,该是好事才对。可是据说有人去考察过以前的历史,从三皇五帝以来,皇帝即位后才由皇后生的太子,只有一位,谁呀?殷商的最后一代君主纣王。这种事儿几千年一遇,偏偏让刘劭给凑上了。宋文帝倒不信邪,对于这个长子,他是很喜欢的,六岁的时候就封他为太子。

  宋文帝后来宠爱一名姓潘的淑妃,冷落了原先的正室袁皇后。皇后吃醋,闷闷不乐,在刘劭十八岁的时候气死了。因为这件事,刘劭十分痛恨潘淑妃以及她所生的皇子、始兴王刘濬。

  刘濬是个识时务的人,他知道与太子结怨将来对自己不利,就有意接近刘劭,百般逢迎,与他打成一片。两人从死敌变成了死党,关系变得不同寻常。

  刘劭有人君之相,放到今天也是个标准帅哥,而且肚里有货,文武双全。但他与拓跋晃面临同样的难题,就是父亲坐着位子总是不死,自己的这个太子等得花儿都谢了,还不得上任。等来等去,他决定“出点力”,竟伙同刘濬搞起了巫蛊。

  刘劭的姐姐东阳公主身边的侍婢王鹦鹉认识一名叫做严道育的民间女巫。这个人宣称自己会些法术,就像今天某些所谓的特异功能大师一样,还真把刘劭姐弟俩给唬住了。刘劭就伙同刘濬,请严道育用玉雕刻了一尊宋文帝的人像,埋在殿前,日夜诅咒文帝早死。

  东阳公主的奴仆陈天兴和太监陈庆国担任跑腿传信的工作,知道整件事。正值此时公主去世,按照宫中规定,侍婢必须出嫁。刘劭担心王鹦鹉嫁到外头泄密,就在刘濬府中找了个老实可靠的下属,把王鹦鹉嫁给她做妾。可是王鹦鹉在公主宫中这么多年,早与陈天兴眉来眼去勾搭上了。她怕私通之事泄露,就找到刘劭,让他派人杀了陈天兴。这下可吓坏了另一名知情人陈庆国,他跑到宋文帝那里,将巫蛊的事情和盘托出。宋文帝大惊,下令逮捕王鹦鹉,抄家盘查,查出一堆写着咒语的纸张,又挖出了埋着的玉像。

  奇怪的是,宋文帝并没有马上采取处罚措施,只是痛责了刘劭两兄弟,回到宫中跟潘淑妃说:“刘劭想我死了能登帝位图富贵,还有道理,怎么刘濬也掺和进去了呢,你们母子岂可一日无我哦!”

  宋文帝命人搜捕搞巫蛊的严道育,第二年,才有人报告严道育从刘劭的宫中逃到了刘濬那里。宋文帝听说刘劭兄弟还与严道育往来,勃然大怒。潘淑妃拼命求情,毫无效果。

  事情坏在宋文帝手下的一堆书生身上。宋文帝打算废掉太子,并赐刘濬自裁,便找到侍中王僧绰商量。王僧绰提出查找汉魏以来的典故,与徐湛之和江湛一起商量如何废立太子。按年秩往下排,该立文帝的第三个儿子刘骏为太子,但是文帝从来不喜欢这个儿子,江、徐两位又各有私心,江湛的妹妹是文帝四子刘铄的妃子,徐湛之的女儿则是六子刘诞的妃子,各推对自己有利的人选,而皇帝自己又倾向于立七子刘宏,连续几夜与徐湛之等人商议,犹豫不定。废立大事,岂能如吵架一般儿戏?也不知是哪根筋出了问题,文帝商议之余,把这些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潘淑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潘淑妃暗中找到儿子刘濬,告知废立之事。刘濬派人快马飞报刘劭。刘劭明白刻不容缓,迅速采取行动。

  元嘉三十年(公元453年)二月的一天晚上,刘劭命心腹张超之等人集合起东宫的两千多兵士,装备整齐,又召集部下萧斌等人,讲明进宫之事。众人惊愕,只好听从太子安排。

  不待天亮,刘劭就在甲胄之外披上红袍,与萧斌两人同乘画轮车,一路开到万春门前。刘劭向门卫假称文帝有诏,门卫不敢阻拦,东宫的武装队伍冲进了宫城。

  宋文帝一夜未眠,正在内宫与徐湛之秉烛夜谈废立之事,值勤的卫兵还在睡觉。张超之挥着刀杀了进来,宋文帝不及躲闪,搬起身前的几案自卫。张超之刀快,一刀将宋文帝的五指砍下,文帝立时痛晕倒地,张超之再加一刀,这位元嘉皇帝就此惨做刀下鬼。徐湛之想从北门逃跑,被兵士们一拥而上,乱刀砍死。

  这时刘劭等人方才进殿,听说父皇已死,刘劭便坐镇东堂,从容指挥士兵们继续屠杀,包括值班的江湛等一干人都被杀害,连积极告密的潘淑妃也难逃活命。

  事了,刘劭对前来接应的刘濬轻描淡写地说:“潘淑妃被乱兵所杀。”刘濬回应:“这正是我愿意看到的。”两人权迷心窍,已冷酷到无父无母的凶狠境界,难怪《宋书》对他俩早有定性:二凶。

  潘多拉的盒子一旦开启,灾祸、罪恶将永无止境。太子刘劭的弑父行为,就是开启了这样一个潘多拉的盒子,宋国从此在不断的内耗中日益衰落,直至消亡。刘裕毕其一生的努力,从贫苦的社会底层爬到了九五之尊,却换来后世子孙自相残杀、生灵涂炭。

  清理完宫中异己,刘劭又将大将军刘义恭、尚书令何尚之等人软禁起来。然后下即位诏书,说:“徐湛之、江湛弑逆,我领兵入殿,可惜晚了一步,伤心欲绝。如今罪人已得到惩罚,应当大赦天下,改元嘉三十年为太初元年,文武百官一律晋位两级。”

  改年号的事还有个小插曲,刘劭一开始想让萧斌拟诏,萧斌认为自己文笔不行,推给了侍中王僧绰。刘劭早就和女巫严道育商量好了年号,用太初。萧斌提出异议,说:“按照规矩应该明年再改元。”刘劭问王僧绰什么意见,王僧绰就说:“晋惠帝即位当年就改了元。”刘劭很高兴,说:“很好,就这么办!”(居然没听出来这个王僧绰是在损他呢,刘劭恐怕真是晕了头了。)

  没过多久,刘劭查明王僧绰也参与了废立之事,就不听他的了。把他杀了还不算,刘劭又故意把事情搞大,诬陷在建康的几个王侯与王僧绰合伙谋反,把刘裕侄孙辈的兄弟都给抓起来处死。下一步,就是要对付自己的亲生弟弟了。

  最大的敌人,是正出兵在荆州一带讨伐西阳蛮(蛮的一种)的三弟武陵王刘骏。刘骏此时屯兵五洲(今湖北浠水西南),与大将沈庆之在一起。

  有人从建康跑出,带来文帝被弑的消息。刘骏心中害怕,不敢有所行动。刘劭命人给沈庆之送亲笔书信,让他找机会杀掉刘骏。沈庆之找到刘骏,把书信呈给他看,这位爷竟脓包得很,一看哥哥要他死,腿也软了,眼泪也下来了,一转身就要进内屋与母亲诀别。

  沈庆之战场上什么凶狠的敌人没见过,万没料到自己要辅佐的皇室成员却那么没出息。他一把拉住刘骏说:“下官受先帝厚恩,今天唯有出力除贼,殿下为何倒疑我要杀你呢!”

  刘骏松了口气,摆回架子,说:“家国安危,都仰仗将军你了!”

  刘骏举起讨逆大旗,以手中的军队为班底,从西阳(今湖北黄冈东)出发,任命沈庆之为府司马,襄阳太守柳元景、随郡太守宗悫两位领中兵参军;江夏内史朱修之(就是宋文帝第一次北伐时死守滑台被北魏所擒的那位,后来通过北燕逃回了宋国)为平东将军,记室参军颜竣领录事参军,大军向寻阳挺进。

  有了一面大旗,其余各路王侯就来看齐了(也亏得刘骏有沈庆之这样的宿将辅佐,才第一个行了大事)。宋文帝的六弟南谯王刘义宣在江陵,与雍州刺史臧质、以及司州刺史鲁爽一起举兵响应刘骏。兖、冀两州刺史萧思话也从驻地历城赶到彭城,引兵在江北接应。随王刘诞这时在浙江一带,刘劭分浙东五郡为会州,让他做刺史,他本想听刘劭的命令,受职上任。左右都劝他不可听任凶逆作乱,应该传檄起义,刘诞便也向刘劭翻了脸。

  刘劭自认为从小熟读兵书,军事上的东西懂得不少,可以独当一面。然而一时间四方兵起,他心中着慌,下令戒严,把秦淮河南岸的居民全部迁到北岸,欲凭借秦淮河固守。为了防止诸公及大臣出奔,他又将几个弟弟、刘义恭及其诸子全部聚到他本人所居的台城之内。刘骏的檄文传到建康,他拘捕了刘骏和刘义宣的儿子,要悉数屠杀掉,刘义恭、何尚之提出这样干肯定会坚定敌人奋战到死的决心。刘劭觉得有理,只软禁了这堆王侯,并不问罪。

  刘骏大军到达寻阳后,继续沿江东下,沈庆之领中军,柳元景统率薛安都等十二支军队由湓口(湓浦水入长江之口)出发,刘义宣手下的司空、中兵参军徐遗宝率荆州之众跟进。当时宋国国内几个最能打的将领,都凑齐了。

  刘劭手下虽有朝中旧臣,但大多不是亲信,紧要关头都不敢任用。他一面重金安抚几位将军,命他们统领军事,一面以东宫旧将萧斌为谋主,由他出谋划策。

  萧斌提出以水军主动出击,与刘骏军决战,刘义恭则认为对付刘骏应该以逸待劳,弃秦淮南岸,在石头城外布下栅栏,固保台城。萧斌反对,说:“刘骏年纪轻轻就建此大事,不可小看!沈庆之、柳元景、宗悫这几个都是屡立战功的将士。乘他们刚刚起兵,我们出击还可以决一死战,若端坐不出,怎么可能长久?”刘劭不听,既不出击迎战,也不出守石头城,只是每天慰劳守城将士,监督修造舰船。

  刘骏大军到达南洲(即姑孰,今安徽当涂),一路上尽是前来投降的官吏兵士,其中包括刘劭手下掌管军队的太尉司马庞秀之,朝中大为震动。刘骏的前锋部队柳元景知道己方的船舰规模太小、不牢靠,打不了大仗,就领兵在江宁登岸,潜至长江边的新亭(今江苏南京南)。但他并不急于进攻台城,而是依山筑起壁垒,在建康城南与朝廷军对峙。

  刘劭在城中看得真切,他派萧斌统领步军,褚湛之统水军,率领各部精兵约一万人,两路并进,攻打刘元景的壁垒,刘劭本人则亲自登上朱雀门督战。关系到统治存亡的关键之战,刘劭这点小聪明还是有的,他立下重金,奖励有功将士,朝廷军果然个个斗志昂扬,拼死作战。柳元景的军队新修完壁垒,战斗力也很强。刘劭的军队人数多,眼看即将获胜,不知为何阵中的鲁秀(鲁秀早想叛逃投奔兄长鲁爽,很可能是故意为之。刘劭的失败,也颇有天意的安排。)忽然鸣响退兵鼓。士兵们正杀得兴起,听到鼓声,不知所措,一瞬间愣住了。柳元景乘机擂响冲锋鼓,将士们从壁垒中冲出,朝廷军顿时溃不成军,兵士们纷纷淹死在秦淮河中。

  刘劭不甘心失败,亲自率领余下的士兵卷土重来。双方强弱之势已成,刘劭也回天无力,又一次大败,死伤更为惨重。刘劭在阵后举刀手斩后退的士兵,仍然止不住。刘劭只身逃回台城,萧斌受伤,刘义恭、鲁秀、褚湛之等人乘乱投奔刘骏。刘劭下令杀死刘义恭的十二个儿子,以泄愤。

  刘义恭一出虎口,就跟换了张脸似的(大约在兄长底下这么多年,也练就了一套看人眼色、忍辱负重的功夫),他在新亭遇上刚刚来到的刘骏大军,立即就上表劝进。刘骏便在军中即皇帝位,这就是宋孝武帝。

  随着刘骏登基,各路义军都已杀到,臧质的两万雍州兵也开到新亭,豫州刺史刘遵考则派部将夏侯献之率五千步骑兵驻于江北瓜步山,随王刘诞也派兵从东南面进攻建康,大败刘劭的军队。刘劭在秦淮河边以及台城门内布下的防御树栅,防不住城内混乱的人心。台城里的文武官员纷纷翻出城墙,投降刘骏。萧斌也带领所统士兵,举起白旗归降,萧斌本人被斩首。

  刘劭自知大势已去,烧了御辇冕服到处躲藏,最后在武库的井里被攻入台城的小军官抓获,送到殿前。

  臧质见了被捆绑结实的刘劭,失声痛哭。刘劭说:“天地都不容我,你又为啥要哭呢?”

  臧质问他为何弑父自立,他说:“先帝要废我,不愿作阶下囚。”又问臧质:“可否帮我求个情,把我流放到边远地区呢?”

  臧质答道:“皇上就在大航(又名朱雀桥,今江苏南京南,秦淮河上)南边,自会对你作出裁决。”将他绑到马上,送往刘骏军营。

  刘濬挟持了南平王刘铄南逃,路上遇到刘义恭。刘濬赶紧下马问道:“刘骏这家伙在干吗呢?”

  刘义恭正色道:“皇上已经君临万国。”

  刘濬这才反应过来,忙道:“虎头(刘濬小名)来得不晚吧?”

  刘义恭摇摇头道:“只怕是太晚咯。”

  刘濬还问:“那能饶我不死么?”

  刘义恭道:“你面见皇上请罪去吧。”

  刘濬又觉得有戏,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皇上能不能赐我一官半职,让我为他效力呢?”

  刘义恭心笑刘濬愚顽之极,答道:“这可说不准。”大概是觉得这种垃圾实在没必要再带去见刘骏,刘义恭走到半途就把刘濬和他的三个儿子给斩了。

  刘劭及其四个儿子被押到军营处斩,刘义恭等人都去探视。刘义恭诘问刘劭:“我弃暗投明,顺应潮流,有何大罪,你竟把我十二个儿子全杀了?”

  刘劭淡然答道:“这件事的确对不住叔父你。”

  江湛的妻子在旁边骂他,庞秀之也凑过来瞎起哄,刘劭厉声骂道:“你们这些人就别给我添烦了!”

  行刑开始,先杀刘劭四个儿子,一刀一个。刘劭看得心惊胆战,对南平王刘铄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无可奈何。轮到他自己了,刘劭仰天长叹:“不想我刘宋皇族,同室操戈到如此地步!”

  刘骏下令将刘劭、刘濬的父子全部枭首示众,女儿妻妾则全部下狱赐死,其中包括才被刘劭封为皇后的殷氏。

  殷氏夫人临死对狱丞说:“你家骨肉相残,为何枉杀无罪人?”

  狱丞不解:“你受封为皇后,怎么说没罪呢?”

  殷氏说:“这不过是刘劭的权宜之计,回头他就要改封王鹦鹉为皇后了!”

  王鹦鹉和那个女巫严道育也没好下场,被押到大街上当众鞭杀。至于手刃宋文帝的张超之,则死于乱军之中,死后碎尸万段,被杀的地点,恰在大殿御床之前,真是报应不爽。

  屠戮完毕,刘骏又派人将腐烂发臭的尸体投入江中,顺水而下。民间传诵起这么一首歌谣,述说这段建康城头惨绝人寰的历史:

  遥望建康城,小江逆流萦。

  前见子杀父,后见弟杀兄。


  十二年后刘骏驾崩之时,所得到的谥号是孝武,这大约指的是他能够克定祸乱,在危难关头暂时保住了刘宋的江山,然而他实在没有资格配称这两个字。除了没有做出杀父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位新登基的皇帝比元凶刘劭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位是从哥哥手中夺来的,为了保证自己皇位的合法性,刘骏一上台就开始策划杀害对他构成威胁的其他皇室成员。按理说刘劭、刘濬两个哥哥死了以后,排行老三的他确确实实是最有资格做皇帝的人了,但他并不放心。

  当了皇帝才几个月,他就对四弟南平王刘铄下手。刘铄在刘劭弑逆事件被二凶挟持,出降得最晚。此人一向轻慢刘骏,早被刘骏视为眼中钉,所以第一个就要搞他。苦于缺乏捏造谋反的证据,刘骏就派人暗中在刘铄的酒食里下毒,轻松摆平了一个政敌。

  五弟刘绍很小就过继给早死无后的刘义真当了干儿子,法理上已经基本没有可能继承皇位。六弟竟陵王刘诞与刘骏一同起兵,刘骏虽然时时提防,却一时不敢动他。而皇族里还有一个让他很不放心的人,那就是文帝的弟弟、他的六叔南郡王、荆州刺史刘义宣。

  假若刘骏真是德才兼备的君主,这些所谓的皇亲国戚都不应对他构成威胁,事实上他刚上台时也就广州一带的萧简,即兵败被杀的萧斌的弟弟起来闹了闹,并且很快就被镇压下去。其他有实力的人物都是愿意归附他的。可是他在个人生活作风上完全是个败类,很多行为令人发指,最终引发了又一起内乱。

  刘骏生性极其好色,而且性取向与众不同。恋母情结在弗洛伊德那里只是男人的潜意识,刘骏则“勇于”把它付诸实践。刘骏的亲生母亲路淑媛年轻时容貌出众,被选入文帝的后宫,后来因为没什么好背景,渐渐失宠,刘骏被封为藩王后,就把母亲带到了地方上一起生活。

  一个是血气方刚的壮小伙子,一个是不失风韵的中年寡女,两厢里情愫渐深,终于在某个花好月圆之夜发生了乱伦关系,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刘骏对正常渠道娶得的妃子(后来的皇后)王氏兴趣不大,却很喜欢腻在母亲的宫里,其中奥秘不言自明。做皇帝后,刘骏更觉得不过瘾,大臣的女儿,宗室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堂姐妹们),以及民间美女,凡是被他看上的,就让她们去拜见路太后,自己就闯入母亲宫中行临幸之事。这些女人里头,他最感兴趣的,是叔叔刘义宣的四个女儿。

  这几个堂妹姿色都很不错,估计与刘义宣本人的基因有关系。史称刘义宣“白皙,美须眉”,很是仪表堂堂,也是个性欲极强、超级变态的家伙,不但妾媵众多,还喜欢豢养尼姑老妇。她的女儿统统被刘骏看中,召入后宫共享兄妹之欢。

  刘义宣在刘骏即位的过程中可是出了大力的人,几个女儿给自己的侄子这么搞,那口气怎么咽得下去?江州刺史臧质乘机对他叨咕,劝他起兵扳掉刘骏。臧质野心也不小,他自以为才智天下一流,对刘宋的皇位垂涎已久。经过一段时间观察,他认定刘义宣没什么能力,典型的外强中干,就决定扶助刘义宣成就大事,再予以控制,达到自己的奋斗目标。

  臧质眼光还真是准,刘义宣听了他几句奉承话,立即信心爆棚。他们又派人秘密联系豫州刺史鲁爽和兖州刺史徐遗宝,约定于孝建元年(公元454年)秋天共同举事。

  鲁爽早对刘骏的淫乱行径看不下去。使者到达他的驻地寿阳时,他刚好喝醉了酒,半梦半醒地趴桌上休息呢。一听刘义宣密信来到,正是大合心意,也没听清楚要他什么时候起兵,就下命令打起反旗。几天后,徐遗宝也学着样子,发兵进攻彭城。

  刘义宣的行动尚在筹划之中,忽然听说酒鬼鲁爽已经造反了,没奈何,便也跟着仓促举兵。他与臧质给刘骏上了一份表,说要清君侧。刘骏一看,哇,四州之兵,且是自己亲叔叔要来讨他,很是害怕,便找几个弟弟商量,说咱要不行干脆把皇位让给叔叔吧。

  刘诞坚决不同意,说:“这个位子怎么可以随便让人!”刘诞说这样的话,也好理解,刘骏在台上,他还有机会染指皇位;刘义宣要是上了台,他可就一辈子别想做皇帝了。刘骏想想也的确没到绝望的程度,身边还有沈庆之、柳元景这几个良将可用,不至于打也不打就投降,这才任命柳元景为抚军将军,王玄谟为豫州刺史,迎击刘义宣。刘骏虽是个庸劣之徒,可运气却不错。若不是每次哭鼻子投降的时候身边总有人助他、劝他,他恐怕也早被废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

  刘义宣在江陵自称都督中外诸军事,传檄各州郡,然后发兵十万顺江而下,船舰前后绵延数百里,声势非常吓人。

  然而他的军队也仅仅是吓人而已,一碰上硬仗就蔫了。第一个打败仗的是徐遗宝,此人攻不下彭城,只好烧了据守的湖陆城,与鲁爽合兵一处,从寿阳进攻历阳(今安徽和县)。刘义宣的前锋部队由臧质率领,从水路也进攻历阳,在南陵(今安徽繁昌南)遇到殿中将军沈灵赐的阻击,吃了苦头。臧质只好退到附近的梁山,与官军对峙。

  刘骏任命薛安都等将守卫历阳,又派遣沈庆之北渡长江,统领众将讨伐鲁爽的军队。鲁爽随军的粮食少,只好退兵。薛安都以轻骑兵追击,在小岘(今安徽含山北)追上了鲁爽。鲁爽不愧是酒鬼,打仗之前也要喝上几大盅。薛安都远远见他醉意盎然,便跃马向前,挺矛猛刺,鲁爽毫无反抗之力,翻身落马,被手下人斩杀。徐遗宝单骑逃到东海(今江苏连云港)一带,被当地人所杀。

  沈庆之派人将鲁爽的首级送到刘义宣营中,皇叔方寸大乱。朝中的刘义恭给他送了一封信,说:“想当初殷仲堪将兵权交给桓玄,桓玄杀害了他全家;王恭对刘牢之推心置腹,刘牢之回头就背叛了他。臧质从小人品就有问题,兄弟你应该清楚啊。如今他凭借荆州的军力,图谋不轨;若是他能成功,怕也不再是池中之物,可以让你轻松制服的了。”刘义宣果然对臧质起疑。这时臧质提出率主力部队直取石头城,刘义宣怕他别有打算,不接受建议,只一心一意攻打梁山。

  梁山分为东、西两座城垒,正巧西南风起,臧质顺风急攻,将西城拿下。刘义宣的主力部队正开近梁山,臧质就提出继续率军攻东城,咨议参军颜乐之劝说不可让臧质专功,刘义宣又深以为然(整个一没主见的主儿啊),一面派遣亲信刘谌之与臧质一同进击东城,一面在西边扎了大营。

  刘谌之在刘义宣眼中是监军,却也是全军的软肋。王玄谟派薛安都的骑兵突击刘谌之的阵营,攻杀了刘谌之。接着刘季之和宗越的部队攻陷了臧质的大军,刘义宣全军随之溃败。官军放火点燃了长江上的船只,江边顿成一片火海。刘义宣再无斗志,跳上小船就往西逃,一个人窝在船舱里拼命地哭泣,心里痛骂臧质这个遭天杀的给他出的鬼主意。

  臧质见刘义宣已退,不知所措,只好也往西逃。他心知刘义宣对他已有顾忌,不敢再找他,便带了一堆妻妾投奔自己的妹夫武昌郡守羊冲,快到武昌才得知羊冲已经被手下人杀死。臧质没了安身之所,又逃进附近的南湖,做“采莲大仙”,追兵一来,他就用荷叶盖住脑袋,全身沉入水中,只露出鼻子喘气。行踪如此隐秘,结果还是让一名小军官在搜查行动中发现,臧质被士兵们乱刀砍死。

  剩下一个光杆司令刘义宣,他身边的士兵也越逃越少。自小娇生惯养的刘义宣没走多少路,脚就疼得无法行走了,只好向当地老百姓租了辆没顶篷的破车,勉强上路。千辛万苦到了江陵城,城里还有留守的左司马竺超民统领的一万多士兵,左右劝刘义宣犒劳众将士,重整旗鼓。鼓舞士气的讲稿写好,交到了刘义宣手中,大概意思是这么说的:“臧质违反命令,导致我军失利。现在我们要认真训练,重整武装,为将来的胜利做打算。当年汉高祖失败无数次,最终成就了大业……”(以下略去意气昂扬、振奋人心的词语数百)

  刘义宣天生舌头比别人短一截,说话不利索,站在演讲台上面对数万士兵,一紧张,忽然就犯毛病了。讲到高潮之处,演讲词变成了“当年项羽失败了无数次”,底下将士一听,无不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刘义宣脸面丢尽,也不想整顿军队了,魂不守舍地回到内屋,每天只与妻妾亲热,不愿见任何人。几天后,刘骏新任命的荆州刺史朱修之逼近江陵,刘义宣从十六个儿子选了最喜欢的儿子刘慆,并选出五名爱妾,想出城逃跑。左右的侍从没人搭理他,到了晚上刘义宣走投无路,又跑了回来,找了间空房子呆着。

  城里的竺超民见了这么没出息的王爷,真是冒火得要撞墙。他也不守城了,派人把刘义宣投入监狱,等着官军来接收。刘义宣开始还享受与五名爱妾共狱的待遇,但很快爱妾就被狱卒迁走。刘义宣于是说了最后一句悲天恸地的话:“平常那些苦都不算什么啊,如今和爱妾们分离,才是我人生最大的苦楚……”

  朱修之的军队进入江陵,下令将刘义宣及其十六个儿子全部杀死。按照《宋书》和《南史》的刘义宣本传的说法,则是刘义宣事先就死在了狱中(郁闷失望而死,倒也合乎常理)。刘劭、刘骏、刘义宣,英雄刘裕的后代们,竟然一个更比一个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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