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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撒信手│朱以撒:旧日茶馆

 魔藤书屋 2018-01-12


老舍的《茶馆》如今已是中国百年话剧史上的经典之作。不过当初它曾经很成功,但又被打成反党反社会的“大毒草”,白云苍狗,一时翻来一时覆,难有定说。


1958年3月北京人艺排演了《茶馆》,随后就有人发文认为无论在剧作上或演出上都是很成功的。接着“大跃进”运动起来,报刊上对这出戏的批判是不留情的,甚至连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刘艺明也点名批评《茶馆》,以致停演。“文革”期间,《茶馆》更是“大毒草”了。到了1979年,《茶馆》又可以公演了,艺委会成员一致认为是香花,不是毒草。到了1980年,《茶馆》更是走出国门到欧洲演出,被认为《茶馆》跻身于世界一流戏剧的行列了,具备中国戏剧史上的经典地位。


时间不断推移,形势不断变化,政治的力量、文化的依附,还有那些随之俯仰的评论家,忽此忽彼,那么以后会不会再反复又落到泥淖里?孤芳自赏的时代已经过去,有了笔墨成果总是希望进入社会欣赏渠道,见到众生,受到评价,决不会止于挂在书斋里自赏。许多人欣赏了,也就有许多声音。有人能洞见其奥妙,有人却视而不见,与作者审美理解相距甚远。一件作品能长远地有欣赏声音,或褒或贬,总是引起不同时段人们的注意,那么这件作品也算是有较强的生命力。王羲之如此,王献之则不走运,皇帝不喜欢,还做了严厉的贬损。皇帝的话语权影响了一个时代,左右了天下人的感受。而对于王羲之的绝高评价,确立了王羲之的地位——很优秀的作品再如何溢美也是会让人接受的,王羲之就是神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评说往往这样,于锦上再度添花,做实了,成定数。宋人蔡沈说:“经,常也。”经典就是我们经常要面对的典籍。它们与流行恰恰相反——流行时极盛,挟风涛云气喧沸来兮,可是不用多久已是烟消雾散。流行满足一时的追求,短暂,很合时宜,但没有久远,少有善终。经典不同,它不为时间所囿,存在于各种时空。如《兰亭序》,真也罢伪也罢,都是长存不灭的,比它的作者生命长久之至。《兰亭序》还能流传多少年?因为美感在内,谁也无从以年月论说。美感含纳了许多的元素——独立的个性,高超的技能,丰富的内涵,崭新的原创,高雅的格调,深远的境界,由此魅力无限,世代以为宝。经典是不会多的,经典多了就非经典了。常听到有当代经典之说,只是界定在当代的时间段上,未曾经过时间的检验就急匆匆地标榜,也就常常被颠覆,什么都不是了。


书法创作是私有的事,成了经典却是世代的事。一个人创作是不会有经典感的,只是想写而已,却不是为经典而写。王羲之的《兰亭序》、张旭的《古诗四帖》、怀素的《自叙帖》,都是无数次创作之一次,只是抒情写意而已,有即时书写之兴致、激情而已。宋人范仲淹认为:“岂徒一时异,将为千古奇。”因此不必妄为经典而下力,还是循正道、常态写,形成书写的生活化是为最佳。清人郭麟曾评苏东坡:“横绝一代之才,凌厉一世之气,间作绮声,意若不屑,雄词高唱,别为一宗。”可见把笔书写只是求快意。苏东坡无意于作圣贤,他批评道:“近日士大夫皆有僭侈无涯之心,动辄欲人以周孔誉已,自孟轲以下者,皆怃然不满色也。”可见古时候就有人想当经典人物,说些经典话语,行此经典做派。所以苏东坡认为这类自诩者“所以得患祸,皆由名过其实。”可是经典不是可以轻易浪得的。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经典标准,而对经典,人将敬畏。没有经典的推崇是可悲的,经典泛滥更是有害。一个人随着阅历的加深,对于经典有了识见,乐意接受,情愿膺服,就能自觉被引导。否则,人没有经典意识,也就没有敬畏感,高山蚁垤混同,大河沟浍无异,则毫无识见令人惊悚。明人许学夷批评道:“学书者初不识钟、王诸子面目,辄欲自成家法,终莫知所抵至矣。”无经典意识而事艺文,真不知有多少人莫知所抵。


倘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茶馆》,且能以不激不随,无偏无党的态度看待它,结论会更可靠。


(作者为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本文刊于中国文化报·美术文化周刊,转载请注明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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