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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思”与艺术媒介(二)

 hyxz_ljf 2018-01-14

摘 要

“神思”是中国古代艺术创作论的重要范畴之一,刘勰《文心雕龙》中创作论之首篇。关于“神思”的性质,多有学者认为是艺术想象,笔者则主张,“神思”是指谓文学与艺术创作包括了构思、艺术想象、灵感及审美意象和产生等整体过程。艺术媒介对于艺术各门类的表现及存在方式来说,是不可须臾离开的基本要素。尽管在学术界有关研究还相当匮乏,但却是艺术美学向前推进的重要切入点。艺术媒介指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中凭借特定的物质性材料,将内在的艺术构思外化为具有独创性的艺术品的符号体系。笔者一贯认为,媒介是艺术家由内在构思到外在传达的联结,也就是说,艺术媒介将艺术创作的内在因素与外在表现连通为一个有机的过程。文学(诗)的媒介是语言,与其他门类艺术的媒介相比,语言显然不具备如雕刻、绘画那样的直观性,但仍是客观的物性的存在。文学(诗)借助语言描绘具有内在视觉性质的意象整体,并成为审美客体。“神思”论则通篇论述了文学家的内部语言是如何创造意象的。

关键词:神思;艺术媒介;物性;意象;观念

小 引

关于“神思”,笔者曾有不止一篇文章加以探究,因为它是中国古代美学中一个非常重要、也非常独特的理论范畴,可以说,“神思”是一个说不完的话题,因为它蕴含着可以常探常新的理论宝藏。每当我进入这个世界,就觉得自己是与刘勰等古代哲人对坐晤谈。艺术媒介,并非是一个中国式的艺术理论概念,而基本是存在于西方美学家和艺术理论家的论著之中。关于艺术媒介的研究成果较为少见,但笔者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而且亟待开掘的论域。因为关于艺术媒介的梳理与建构,可以大大推进文艺美学的深入与拓展。媒介以其物质性为标志,却并不局限于外在的艺术表现,可以延伸到文学家艺术家的艺术创作思维之中。作家艺术家引发创作冲动,从自然情感进入审美情感,形成审美意象,这是一个内在的思维过程,它又是如何与外在的艺术表现相连接、相贯通的呢?其间的纽带又是什么?百思之后得其解,笔者认为就是各门类的艺术媒介。在作家艺术家头脑中的思维阶段,媒介不以实际的物质形态出现,而是呈现在观念形态之中的,或可以称之为“媒介感”。这个性质在刘勰的神思论中得到了明显的体现。本文试加论述。

(图为刘勰画像)

现在我要谈是的媒介的内化问题。一般性地谈论媒介,没有多少创见与新意可言;笔者对媒介的研究,要解决的是艺术创作的内在构思与外在表现(或者说是艺术作品的现实化)是如何联结的问题。对于媒介,人们所看到的,所认同的,是它的物性特征,也认为在艺术作品的外化阶段媒介是不可或缺的,却没有关注到在作家或艺术家的内在构思或更早的创作冲动产生的时候,媒介便已经在起着根本性的作用,这也是本文所说的媒介的内化问题。笔者坚持主张,媒介是文学家艺术家由内在构思到外在传达的联结。

(图为亚里士多德塑像)

不同的艺术门类之间,是何以互相区分的呢?其间的不同,正在于媒介的不同。媒介就是艺术分类的内在依据。文学是以语言文字作为媒介的,音乐是以音符旋律作为媒介的,绘画是以颜色构思等作为媒介的,如此等等。亚里士多德从摹仿说的角度,对于当时的艺术作了基本的分类,而且认为差别首在媒介的不同,他在《诗学》中说:“史诗和悲剧、喜剧以及大部分双管箫乐和竖琴乐——这一切实际上是摹仿,只是有三点差别,即摹仿所用的媒介不同,所取的对象不同,所采的方式不同。”[1]这是最早从媒介的不同所作的艺术分类。

黑格尔在谈及艺术分类的标准时这样指出:“关于这方面,人们常根据片面的理解却替各门艺术的分类到处寻找不种不同的标准。但是分类的真正标准只能根据艺术作品的本质得出来,各门艺术都是由艺术总概念中所含的方面和因素展现出来的。在这方面头一个重要的观点是这个:艺术作品既然要出现在感性实在里,它就获得了为感觉而存在的定性,所以这些感觉以及艺术作品所借以对象化的而且与这些感觉相对应的物质材料或媒介的定性就必然提供各门艺术分类的标准。”[2]黑格尔依据感觉的不同类型,将艺术分为造型艺术、声音艺术和诗。也正是由于物质的不同才有了感觉的不同。从事不同艺术的艺术家,其运用媒介的自由与创造性的程度,决定了其作为艺术家的

(图为黑格尔画像)

成就。美国著名哲学家苏珊朗格认为每一门艺术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不同的基本幻象,而这也是与其不同的媒介密切相关的。朗格说:“我所使用的方法就是:首先将每一门艺术看成是一种独立的领域,然后分别找出每一门艺术都创造了什么,创造每一门艺术所遵循的原理是什么,它们各自涉及的范围和使用的材料是什么等等。经过这样一些探讨之后,就可以把几类主要艺术——可塑艺术、音乐、芭蕾、诗的区别显示出来了。通过对它们之间的区别进行揭示,我就发现,此时我对这些艺术的认识要比原来深刻得多。举例说,这时我已经认识到,每一门艺术都会创造出一种完全不同于其它艺术的独特经验,每一门艺术创造的都是一种独特的基本创造物——可塑性艺术创

(图为苏珊朗格像)

造的是一种纯粹的视觉空间,音乐创造的是一种纯粹的听觉时间,舞蹈创造的是一种相互作用的力场,等等。每一种艺术在构造自己的最终创造物或作品时,都有自己独特的创造原则;每一种艺术都有自己独特的材料。如乐音之于音乐,彩色之于绘画等等。虽然每一种艺术都局限于使用一种规定的材料,但这种规定性却不能将艺术局限于这些材料所满足的特写创造目的。”[3]苏珊.朗格认为各个艺术门类都有自己的基本幻像,这种各自不同的基本幻象,才把艺术划分成不同的种类。所谓“幻象”,在朗格看来就是一种完整的符号体系。她虽然宣称每一种艺术都是完整的创造物,其实仍可分解为真实的材料和虚幻的形式这两种要素。

既然如此,媒介的不同形成了艺术的不同门类,那么,文学家和艺术家也都是以自由运用属于自己门类的艺术媒介为其能事的,且以此名世。如诗人之对语言的创造性运用,音乐家对音符和旋律的创造性运用等等。我要说的是意思在于,媒介不仅存在于艺术创作的外在表现过程,而且存在于作家、艺术家的内在艺术思维之中。物性除了存在于外在的现实之中,也观念性在存在于艺术家的头脑之中。当然,在艺术创作的外化阶段,媒介的存在易于为人所理解,所接受;而在艺术家的头脑里便有媒介的存在,可能会令人感到费解,认为匪夷所思。为了以示区别,我也可以把这种内在的媒介称为“媒介感”。不同门类的艺术家,在其艺术作品创作的发生阶段、构思阶段,就并非是空洞的抽象的,也不是以一般的内在语言进行的。如果以为艺术家在创作的发生阶段或构思阶段,是用一般的语言内在地

进行的,而到外化阶段才把它“翻译”为属于本门类的媒介语言,这是不符合创作实践的。刘勰在《文心雕龙》的《体性》篇开篇所言的“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4]甚是精到,颇为值得我们玩味。虽然是指文章(主要是美文学)由内而外,其实也适用于各门类艺术的创作过程。作家因情感发动而形之于言辞,由事理之发现而呈现于文章,这里是讲文学创作的发生契机。而“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则具有远未被人所重视的理论价值,指的是由内在的发动、构思阶段到外在传达阶段的完整过程。刘勰以简练的理论话语,揭示了艺术创作由内在思维到外在表现的同一性质。著名文心雕龙专家祖保泉先生就这段话阐释说:“就文章说,作家有蓄之于内的情理,才有见之于外的文章,既有文章,必有文章的外在的体貌(风格)。作家的才、气、学、习各不相同,他们的文章体貌便也‘各师成心,其异如面’。所以刘氏说,文章的‘体性’(风格),是‘因内而符外’的统一体。”[5]从笔者的立场上看,祖先生的阐释是非常到位的,可以说

(图为祖保泉像)

把这段话的特殊价值做了准确的概括。“体性”篇论述的是文章的风格与作家才性之间的关系,著名文艺理论家王元化先生所指出的:“《体性篇》是我国最早论述风格问题的专著。体指的是文体,性指的是才性。篇末《赞》曰:‘才性异区,文辞繁诡’,就是说明作家的不同创作个性形成了作品风格的差异。”[6]对于《文心雕龙》之《体性》篇的主旨概括得颇为准确。而后面元化先生对于上述笔者所引的开篇之语:“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的论述,笔者则有了另外的理解。元化先生阐释此语说:“首先在于申明内外之旨,即文学的内容与形式关系。其次,这种内外关系,即由隐至显和因内符外,是专就作家的创作个性和由此所形成的作品风格而言。”[7]我当然理解元化先生从风格学角度所作出的阐释,而且与通篇之旨是浑然一体的;但我更为看重的是,刘勰这段话所指出的创作机理:由内在的隐性的艺术思维到外在的显性的艺术表现的同一性。

(图为王元化像)

“神思”所论,恰恰与此密切相关。神思的性质,笔者已在“绪论”中有较为全面的论述,在我看来,诸家所论皆为有理,或以为想象,或以为构思,或以为灵感,神思都包含了这些内容。我则以为,神思是艺术创作思维的整体过程,而且神思所指决非平庸之作,而是艺术杰作的思维特征。陈庆辉先生的《中国诗学》,以“神思”为专章,并以艺术想象为神思之内涵,我在总体上的认识异于是,但他对“神思”的一段全面的描述却令我心仪,其言:“神思不同于比兴之思,因为比兴必须借物发端、托事于物或者借景抒情、咏物言志,讲究的是由此及彼的简单联想;而神思则是思维十分活跃、感情十分强烈的创造性活动,它始终伴随着形象且最终创造出形象,而不仅仅

是借景、借物以言导抒情。神思有别于灵感之思,因为灵感讲究的是不思而得、不期而遇,其特点是兔起鹘落,稍纵即逝,它是诗人思维的灵光在有意无意的刹那闪现;而神思则是诗人心官的自觉活动,是有意为之,具有持久性和稳定性的特点。神思也异于妙悟之思,因为妙悟注重对客观事物的直觉观照,排斥理性的参与;而神思一方面要受诗人理性的引导,同时它又不是滞留于对某一事物的审美体悟。甚至常常不依赖于客观事物的感发和召唤,它是诗人主观之神的自由翱翔。”[8]陈氏的辨析,我认为还是有很重要的意义的。他将“神思”定性为“艺术想象”,“称神思论为中国古典诗学中的艺术想象论”[9]但上面这段对神思的重要论述,显然远非艺术想象所能局囿的。

从我的角度来看,神思当然是属于作家艺术家的内在之思,属于“沿隐至显,因内符外”中的“隐”和“内”。我在这里更想表述的意见是,作家神思所进行的艺术思维活动,不是空洞或抽象的,而是凭借文学的媒介内在地进行的。刘勰的《神思》所论是文章的内在思维或云构思过程,但可以肯定地说,此处所指,是审美意义的文学,而非一般性的文章。这里还要区分的是,文学的工具是语言文字,与一般语言文字并无二致,那么,它又如何能作为文学的艺术媒介呢?这个问题的回答,直接关系到文学的审美属性。尽管语言文字是一样的,但文学作品中的语言文字却要创造出“如在目前”的意象或如现象学美学所称的“图式化外观”。笔者在本人

(图为刘勰塑像)

的文章中曾数度以“内在视像”表述这种性质。与绘画、雕塑等艺术样式相比,诗(也包括其他类型的文学)在直观方面较弱,但却要以语言文字创造出可供内心观照的内在视像,虽然其直观性并不如绘画、雕塑等样式,却可以更自由地表现事件的过程,表现精神和情感。黑格尔这样指出诗的审美特征:“诗,语言的艺术,是把造型艺术和音乐这两个极端,在一个更高的阶段上,在精神内在领域本身里,结合于它本身所形成的统一整体。一方面诗和音乐一样,也根据把内心生活作为内心生活来领会的原则,而这个原则却是建筑、雕刻和绘画都无须遵守的。另一方面从内心的观照和情感领域伸展到一

种客观世界,既不丧失雕刻和绘画的明确性,而又能比任何其它艺术都更完满地展示一个事物的全貌,一系列事件的先后承续,心情活动、情绪和思想的转变以及一种动作情节的完整过程。”[10]关于文学创作中语言文字的对于内在视像的特征,黑格尔曾予以透彻的说明。因其是在内心中的创造,无论是作者还是欣赏者,都要在内心进行,黑格尔称之为“观念方式”。如他指出:“一般说来,诗的观念功能可以称为制造形象的功能,因为它带到我们眼前的不是抽象概念而是具体的现实事物,不是偶然现象而是显现实体内容的形象,从这种形象我们可以通过外貌本身以及尚未和外貌割裂开来的个性,就直接认识到实体,也就认识到事物的本质(概念)及其实际存在(现象)是内心观念世界中的一个整体。”[11]黑格尔尤为注重诗的精神意蕴,但又准确地把握了诗

(图为黑格尔画像)

创造内在形象的特征。黑格尔所谈到的“观念方式”,请不要误会,这是一种抽象概念的方式,而往往是具体的意象方式。在正文下面的注释中,译者有这样的说明:“‘观念’这个词前已屡见,在德文是Vorstellung,原义是摆在心眼前的一个对象,作为动词,就指在心中见到想到一个对象,所以在中文里通常译为‘观念’是正确的。观念应包括在广义的‘思想’里,所以观念方式也就是思维方式,所不同者‘思想’可以是抽象的,经过推理的,诗的‘观念’一般上

具体的意象,是想象活动的产物。”[12]这里颇为准确地道出了黑格尔所说的“观念方式”的涵义。“观念方式”对于诗人来说,就是内在于头脑中的,而且是意象化的。黑格尔将诗和造型艺术的媒介特征加以比较,指出:“诗人的创造力表现于能把一个内容在心里塑造成形象,但不外现为实在的外在形状或旋律结构,因此,诗把其它艺术的外在对象转化为内在对象,心灵把这种内在对象外现给观念本身去看,就采取它原来在心灵里始终要采取的那个样式。”[13]从审美方式的角度看,黑格尔所言非常中肯!诗(或文学的其它样式)与其他艺术门类相比,正有着这种明显的区别。

参考文献

[1]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罗念生译,第3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亚里士多德,Aristotle, POERICS]

[2] [德]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上册,朱光潜译,第12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 [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 ASTHETIK]

[3] [美]苏珊.朗格:《艺术问题》,滕守尧、朱疆源译,第74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 [苏珊。朗格,Susanne K. Langer]

[4] [梁]刘勰:《文心雕龙.体性》篇,见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第505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

[5] 祖保泉:《文心雕龙解说》,第550页,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

[6] 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第155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2版

[7] 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第155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2版

[8] 陈庆辉:《中国诗学》,第228页,台北: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4年版

[9] 陈庆辉:《中国诗学》,第227页,台北: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4年版

[10] [德]黑格尔:《美学》三卷下册,朱光潜译,第5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 [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 ASTHETIK]

[11] [德]黑格尔:《美学》三卷下册,朱光潜译,第57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 [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 ASTHETIK]

[12] 见《美学》第三卷下册56页下译者注

[13] [德]黑格尔:《美学》三卷下册,朱光潜译,第56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 [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 ASTHETIK]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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