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世历史上戊戌变法真乃辉煌惨壮之一页。川人有二因此舍身成节,一则绵竹杨锐,一则富顺刘光第。刘光第的故里今在富顺县城东去几十里地的赵化。这个小镇位于沱江边上,现在尚有不多的几条清末街巷,其得名相传是系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感化而来,据刘光第南旋返乡考证方言,又推断应为“赵雅”音误。
我曾先后两谒光第故里,皆在万寿场乘船渡而至。明显感觉此处有一地形回转,江流不急,静静淌流,机动船声时时回荡在江边码头。
赵化西街第28号,即是刘光第出生之地。这条西街仍为清末建筑风格,门楣高大,多为木楼,屋檐雕饰着精美花纹,店铺茶馆较多,人声喧哗,买卖兴隆,呈现出一种已很少见的川南民间形态。
第一次来时,光第故居门正开着,为一商店,出售生活百货,门上竖有一块白色匾额,题有“刘光第字裴邨,于1859年出生于此屋”。字体清隽有力,不知何人所书,于是与此房东交谈起来,这一中年汉子显得比较热情,引领我进去参观。故居整体基本上为木结构状,至一小屋,推门说道刘光第当年就是出生在这房间。门开之际,一时惊讶万分,里面居然有一床铺,挂着蚊帐,光线很差,有些憋闷,房东言此系某学生借宿。原来如此,到或望光第之灵保佑后俊有所作为。
赵化附近有多处胜地,刘光第对诸如桂香池、虎头山、银蛇溪等景多有描绘,如“艳说银蛇异,金波织锦纹。钓鱼君子石,卧马待郎坟。风剪桥头月,人呼水底云。铁龙高岭路,翠草竹崖薰。(《银蛇溪》)”并撰《富顺赵化镇山水志》,志文特色尤出,广被收录,《四川通史》誉为方志精品。
第二次再赴赵化,乃因漏访罗汉坝之故。书载,刘光第京城变法失败后,被斩于菜市口,时独未下跪,直立受刃,头断而身不仆,血溅五尺,人皆惊呼“刘大夫千古”。菜市口此地,今日已是一热闹街市,我曾几度经过,徘徊良久而无所闻,为之大悲。
刘光第遇害后,在各方捐资下取道长江运柩回川,沿江百姓听闻是刘大夫灵柩,皆祭香遥拜,入三峡川江后,自发前来拉纤者甚多,虽是天寒,船却一箭如飞,迎至赵化隆兴寺公祭三日,来者如潮,哭声恸天,后葬于普安寨下罗汉坝,20世纪80年代为保护迁葬县城五府山。相传一路还有京城名侠大刀王五派人暗中护送,可见中国侠客之人亦是同声相应的,可叹于今此等人物竟似绝迹了。
出赵化镇,行几里地,就是罗汉坝,地势层递而上,经一农舍村民指引,翻下一小沟,再行数米便望见一石碑闪隐在荒草间,走进后,拔开野草,蓦然发现“刘光第先生之墓”的题字,墓呈圆丘状,掩于田埂下,几只黑山羊正在附近吃草,看到我的闯入,咩咩叫了起来,躲闪着我,终又低头继续吃起草来。
伫立于草丛中,内心伤凉无比,刘光第英魂已是化为天地正气融入此间土壤,何以如此萧瑟。会不会有一天这里被耕耘成一片农田?早以前这里是大寨梯田的试验地。“文革”中刘光第被定为右派,碑被打烂,还有外地不法分子多次前来盗墓却一无所获。我想那时那恶徒在面对先生遗骸时,可曾在失望之余产生过一点点的愧疚吗?正思索际,一阵马铃声起,有运货者上普安寨,寨内昔日曾有刘光第的晚晴书屋,今尚存。
其族人尚有不少在赵化,自谋生计,曾在地方文史部门供职,留有光第手迹遗稿,也写得一手好字,对人甚是热忱。
在后世诸多关于刘光第的文章中,以富顺廖时香先生小说《残阳如血》较为出色,他言自己几近于“孤独和忧愤”中写就,真堪落泪长叹良久。
广东南海康有为所挽刘光第之联,甚为深重,附文于后,以兹怀念。
其一
龙比烙刑,岳于惨祸,昔贤乃尔,君又何尤?魂魄若有知,应同正学先生,矢口问成王安在?
汉庭党锢,晋世清流,前代如斯,今复再见!国家方多难,当效子胥故事,留眼观越寇飞来。
其二
我则死耳,皇上何如?临刑片语从容,圣眷难留三尺下。
君虽终矣,帝天可鉴!异日大冤昭雪,孤旌特表六人中。
(2004年5月初稿 2015年8月修订)
富顺赵化镇刘光第故居 (钟永新摄 2015年)
富顺赵化镇普安寨刘光第故居 (钟永新摄 2011年)
富顺五府山刘光第墓 (钟永新摄 2010年)
附录:
【刘光第简介】
刘光第(1859-1898)清末戊戌六君子之一,字裴村,号衷圣,四川富顺县赵化镇人。家境贫寒,好学不倦,中进士后放官刑部主事,负责广西案件,1898年参加保国会,并参与 “百日维新”,被光绪帝任命为军机章京行走,9月维新失败后,与谭嗣同等被杀与菜市口。刘光第素好苦吟,兼善书法,著有《介白堂诗集》《衷圣斋诗集》。今在富顺西湖五府山上葬有其墓,塑有其像,以供后人敬仰。
【刘光第故居】 四川省富顺县赵化镇西街28号
【刘光第墓】 旧墓:四川富顺赵化镇罗汉坝 新墓:四川富顺县城五府山
【刘光第诗文选】
《牛心石》
双桥两虹影,千古一牛心;
灵襟撰造化,怪石延往今。
涓涓乎细流,何人赏清音;
凡僧堕牛腹,精者口自喑。
铃锋学仙语,石阙悲客吟;
虚深以嶕峣,不鼓昭氏琴。
《西湖》
胜地呼人作雅留,愧无邛杖挂钱游。
两峰苍翠一孤艇,五里荷花十二楼。
县有湖山高蜀国,梦随烟月落杭州。
漫怜词客清寒甚,踏叶来占易洞秋。
《京寓小园》
短墙骑马客难遮,栽竹嫌窥寂寞家。
戴笠吟身藏日下,闭门生趣满天涯。
残蔬雨过还新绿,老树春迟得久花。
剩由销沉今古意,夕阳庭际数归鸦。
《读史》
寂寂瓶花在案头,废书三叹只增愁。
空将意气争屠狗,岂有功名到沐猴。
运去众材倾大厦,时来一事即千秋。
古今怀抱谁消得,落日无言傍小楼。
《破车记》
破车必配以羸马。士夫之乘破车,非甚贫,则必有激而始为。性乐乎是,与好为啬焉者寡矣。因而利之,未或闻之也。
吾尝舍车而徒矣,徒不可以久也。雨过则泥没踝,风刺头则似锥,则又有眯目之尘沙,虽复利习勤,而奚可以久?徒为华其轩,镂其毂,漆其鞍,玻璃互其窗户,高轮而大马,轻举若飚风,而捷驶如流波,无有不便者矣。石道坏,窪凸阻焉,击磕乃不堪,等等乎如欲开吾骨之节而绝藏之系也。然则车非不美也,亦有害若是者,吾亦偶乘之。而破车之于石道也,蹇钝而安迟,殊胜美者,然则亦有利,因乘之者利之欤?
吾之始乘车也,美者与恶者,未尝不易而观也,是犹待校量。渐乃一视而无成心焉。
顾或谓车踩窳恐覆,乘羸马行缓不及事。更有甚者,帷则敝而幕已坏,偃落之状,无论贻知交笑,弗壮路人观,即中心实自耻之。
噫!覆者可以防也,缓者可以策也。耻于其中,则害其心,患非止缓焉,覆焉,没踝,眯目,刺头,未有若斯之可痛也,破车云乎哉!
——《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2月,27-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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