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的第五章老子以天地喻道,分别描述了道的本体,道的德性以及修行见道的方法。《道德经》共读分享两个版本,一是根据春秋战国、西汉早期出土的文本重新校订的《道德经古本合订》(复旦大学李辉教授勘定);二是《道德经》今本(曹魏经学家、哲学家王弼编著)。 古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籥(tuó yuè)欤? 虚而不淈(gǔ),动而愈出。 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 今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蠹龠乎?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一章老子以天地喻道。首先,描述道的本体: “不仁”,无所谓仁义与否;“刍狗”,祭祀时稻草扎成的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没有仁义是非的观念,万物于它来说都是一样。这是比喻,道的境界没有仁义、善恶的分别,这是一种 道见,即释迦牟尼所说三藐三菩提——无上正等正觉,胜义谛的境界。仁义贵贱之心是人见,是世俗谛的境界,早已离道很远,所以老子在后面的章节提出:“大道废,有仁义。”(第十八章)因为远离 了道,生出人见,于是有了仁义与否的分别之心。“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即道者,处在道的境界,同于天地之道见,无人我二相,于世间万类不做分别。 接下来,老子描述道的德性,即第一章“可道”的范畴: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 “橐龠”,风箱。“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天地之间不正是像风箱一样吗?也就是说,天地之间是一股道气(道家谓之 “炁”)的流行变化,就好像拉风箱一样。这是以天地之间气机的动态来比喻道的德性。这动态是怎样的呢?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虚”,看不见;“而不屈”,却又无处不在。“动”,升降出入, 不断循环;“而愈出”,继而不断生出万物。这一句与前章“道冲, 而用之或不盈”一句相应,描述道从无极状态进入太极时,阴阳周而复始地冲合转动,就像拉风箱,如此运转不息,生出世间万象。 最后,老子给出修行见道的方法: 多言数穷, 这一句可以从两个层次来理解: 第一,道,无以言表不可名状,穷尽世间文字语言亦无法描述,所有言语于道而言无非戏论,多言无益,禅宗所谓“言语道断”,亦是第一章“名,可名,非常名”之意。 第二,人之言语知见,不过是妄心妄为,是佛陀说“攀缘心”,虚幻不实。人为的心理意识和语言,于道而言,是“穷”,是没有意义的,离道太远,禅宗叫作“心行处灭”。 不如守中。 “中”,儒家经典《中庸》有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喜怒哀乐未发,即心中没有任何情欲,如初生的婴儿一般,正是第一章“无名,天地之始”的状态。“不如守中”,修行应当要从人为的、社会性的知见中跳脱出来,不仅仅是嘴上不说,心中亦要忘却一切纷扰杂念,守住先天的本来,才可入道。 '刍狗'是以草扎成的狗,为古人祭祀时的用品。当用之时,备受重视;已用之后,随即丢弃。《庄子·天运》有一段生动的描写:'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斋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白话:刍狗还没有用来祭祀时,装在竹筐里,盖着锦绣手巾,主祭者还要先斋戒再接送它。等到祭祀过后,路上行人踩踏它的头与背,捡草的人把它拿去当柴烧了。)天地对万物,圣人对百姓,不正是任其荣枯及兴衰吗?因此,'不仁'是指没有偏爱,或者'无心于行仁'。 '橐龠'是古代冶铸铁器时,用以生风旺火的工具。里面虽是空的,但可鼓动气流;正如天地之间,万物流转,生生不息。 '多言'(或作'多闻'),是因为使用心思,卖弄智巧。如此很快(数,速也)就会疲于奔命而陷入困境。'守中'即是守虚。 本章分三段来说明: 一、“天地不仁”是说明天地顺任自然,不偏所爱。这句话是就天地的无私无为来说。“以万物为刍狗”,便是天地无私的一种表现。依老子看来,天地间的一切事物,只是依照自身的发展规律以及各物的内在原因而运动而成长。 先前的人,总以为日月星辰、山河大地都有一个主宰者驾临于其上,并且把周遭的一切自然现象都视为有生命的东西。儿童期的人类,常以自己的影像去认识自然,去附会自然。人类常以一己的愿望投射出去,给自然界予以人格化,因而以为自然界对人类有一种特别的关心、特别的爱意。老子却反对这种拟人论 (Anthropomorphism)的说法。他认为天地间的一切事物都依照自然的规律(“道”)运行发展,其间并没有人类所具有的好恶感情或目的性的意图存在着。在这里老子击破了主宰之说,更重要的,他强调了天地间万物自然生长的状况,并以这种状况来说明理想的治者效法自然的规律(“人道”法“天道”的基本精神就在这里),也是任凭百姓自我发展。这种自由论,企求消解外在的强制性与干预性,而使人的个别性、特殊性以及差异性获得充分的发展。 二、天地之间是一个虚空的(Vacuous)状态。虽然是“虚”状的,而它的作用却是不穷竭的,这和第四章的说法一样,这个“虚” 含有无尽的创造的因子。所以说:“动而愈出”——天地运行,万物便生生不息了。这个“动”(在虚空中的“动”)便成为产生万有的根源了。可见老子所说的“虚”,不是个消极的观念,反是个积极的观念。 三、“天地不仁”和天地虚空都是老子“无为”思想的引申。天地“无为”(顺任自然),万物反而能够生化不竭。“无为”的反面是强作妄为,政令烦苛(“多言”),将导致败亡的后果。这是老子对 于扰民之政所提出的警告。 这一章从反对“有为”的角度出发,老子仍谈论的是“无为”的道理。天地不仁,表明天地是一个物理的、自然的存在,并不具有人类般的理性和感情;万物在天地之间依照自然法则运行,并不像有神论者所想象的那样,以为天地自然法则对某物有所偏爱,或对某物有所嫌弃,其实这只是人类感情的投射作用。这一见解,表现了老子反对鬼神术数的无神论思想,是值得重视的进步思想。从“无为”推论下去,无神论是符合逻辑的必然结果。他认为天地是无为的,自然界的一切事物,只须依照自然界的发展规律生长变化,不需任何主宰者驾临于自然之上来加以命令和安排。 老子对此问题,通过生活中的两件事加以解说。一是人们祭祀时使用的以草扎制而成的狗,祈祷时用它,用完后随手就把它扔掉了。同样,圣人无所偏爱,取法于天地之纯任自然。即圣明的统治者对老百姓也不应有厚有薄,而要平等相待,让他们根据自己的需要安排作息。二是使用的风箱,只要拉动就可以鼓出风来,而且不会竭尽。天地之间好像一个风箱,空虚而不会枯竭,越鼓动风越多。 老子通过这两个比喻要想说明的问题是:“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政令烦苛,只会加速其败亡,不如保持虚静状态。这里所说的中,不是中正之道,而是虚静。儒家讲中正、中庸、不偏不倚,老子讲的这个“中”,还含有“无数”的意思。即用很多强制性的言辞法令来强制人民,很快就会遭到失败,不如按照自然规律办事,虚静无为,万物反能够生化不竭。有为,总不会有好的结果,这是老子在本章最后所提出的警告。 总之,本章的主旨仍是宣传“虚用”,同前两章相连,犹在宣传“无为”,所使用的方法,仍是由天道而人道,由自然而社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