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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市文联】易明:寻找慧姨

 朗江书院 2018-02-07

寻找慧姨

文/易明

    

慧姨没有戴黄手环,是在10月16日(星期五)的上午走丢的。

10月17日的清晨,我晨跑至村东头的慧姨家门前,看见慧姨嫁出去的女儿——大妹,正焦急的等待家中的儿子骑摩托车前来,带她去寻找慧姨。大妹不停的拨打儿子的电话,一群老年妇女围在大妹身边,同大妹一起张望她儿子来的路上,迟迟不见儿子踪影,大妹眼泪刷刷的流······我走上前去安慰大妹:“大妹,我骑摩托车带你去找,我们大家都分头去找,一定找得到的,你不要急啊。”

我赶忙跑回家,套了一件长袖褂子,骑出摩托车,来到慧姨家门前。叫大妹给她儿子留下一些寻人启事去张贴,我们便先行向梅家港进发。梅家港是永丰乡政府所在的集镇,应该是慧姨出门向北走的必经之地。大妹欲侧坐我的摩托车,我则要求大妹骑坐以便观望公路两边,特别是公路两边的沟渠。

还没到梅家港,在我们小渡口镇与永丰乡的交界处——左家桥,几个泥瓦匠正在桥东南边边上的一户人家粉刷围墙、贴瓷砖,看上去是连续几天的作业。我们忙上前询问,并出示我们的寻人启事,一位在北面墙粉刷的师傅告诉我们,昨天近中午时分,确实见过疑似我们要找的老人:老人行动不便,好像是拖着一条腿走路,老人还跟他搭过话:“这里还开个门呐?”大妹说语气和神态极像她娘,但她娘不可能从东边这条路来,应该从南边这条路来,过左家桥进入永丰乡、经过梅家港集镇后,再往东走一条直直的大路,上青龙郜大堤,过松滋河,到安乡县的杨里后湖的娘舅家(慧姨现在的记忆只是小时候的,其实她大舅已去世多年,小舅也早居安乡县城了)。那师傅说没太在意:也许是老人从桥那边折回来跟他说话的……

那师傅说是没太在意,不能确定慧姨的去向,我估计慧姨已进入永丰乡境内,而且还在永丰乡境内,慧姨因左腿、左胳膊疼痛走路不快,拖着一条腿走路,应是走一走、停一停、歇一歇,也许走累了会在田间地头睡一觉。

过左家桥后五、六里路到梅家港集镇,我和大妹沿路问过去,并在电线杆上张贴寻人启事。到梅家港集镇后,我们索性把摩托车停在第一家门面前,两人徒步分两边挨家挨户问过去,在显眼处贴寻人启事。梅家港是骑在过境公路上对面街的集镇,从南到北不过五、六里(向西抵在了涔河堤脚下,向东的平原则是方圆几十公里的棉地、稻田和村庄,东边与安乡县的边界线是一条由湖北省内的南下的松滋河)。我们竟然问不到慧姨的半点消息,大妹开始哭哭滴滴起来:“我的娘不知吃东西没有……”我说:“慧姨手里有43块钱会买吃的,平时她晓得饿了,不管哪家在吃饭,只要她近前,人家都会盛饭给她,她也像小孩子一样端碗就吃。”大妹又说:“我的娘不知倒在哪里了?冻到没有?她这两天都没吃降压的药……”我报告给她说:“这几天的天气晴好,平均气温15°——23°,不会冻着,再说她是去走亲戚的,一般都多带了衣服,至于高血压,两、三天不吃药不蛮要紧的。”大妹还是止不住哭声:“我得告诉璇子(慧姨的孙女),奶奶就是她心中的一个宝,我得要我家小伍(大妹丈夫)从广东回来帮着找人……”满眶的泪水奔涌而下。

我是劝不住大妹了,是赶来增援的大妹的儿子劝住了她。时针指着9点,我对大妹儿子及其伙伴们发号施令:你们小伙骑车快,兵分四路,两人一路,先横向、再纵向,下田间地头搜索,最后沿东边的松滋河岸寻找;我们两个大人沿西边的涔河河岸寻找。11点,大家在集镇中心路口碰头,仍然是一无所获。正在大家垂头丧气之际,我猛然抬头发现电线杆上的摄像探头。一打听,监控在乡政府(不在乡派出所),我们急忙赶往紧靠涔河堤边的乡政府。

今天,乡政府正好有人在加班,政府办的几位工作人员正在为撤并乡镇整理资料,永丰乡大约要并到最北面的如东乡去,如东乡与湖北省的公安县交界。我向一个办公室主任模样的长者说明来意,主任随即吩咐办公室一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先放下手里的工作,为我们打开监控器。可是她怎么也打不开南北方向的监控,主任马上电话叫来安装的工程师,工程师为我们打开监控之后,我和大妹目不转睛地盯着昨天到今天的监控画面,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主任叫我们吃中午饭,我们都婉拒了。

我和大妹反复看了两遍乡政府的监控,仍然没发现什么,孩子们在公路边的私人家的监控里也没发现什么,骑自行车到处寻找的业才叔(慧姨丈夫)也没有反馈什么消息。大妹看样子又要哭了,我赶紧劝住了大妹。我紧接着问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你们不是有广播站吗?下面各村都有广播吗?”“有哇,广播站今天休息,我把王站长的电话告诉你,你把特殊情况如实跟他说一下。”我接通王站长的电话,王站长在外地,他要求我用手机发寻人启事给他(手机拍照发不行),马上就可以播。我把寻人启事修改了一下,其中加进了一些细致的特征描述,末尾加进了我的判断:大约在永丰乡境内走失。

此刻,孩子们都饿了,大妹早已六神无主,我招呼大家就近吃一个便餐。在吃饭的时候,大家就听到了广播,果然神速!只是大妹把碗里的饭拨了几下,一口也没吃下去。我却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待孩子们吃完饭,我吩咐孩子们:你们分两班人马,一班人马沿公路北上到如东乡汽车站,向那些进城班车的司机们打听情况,把寻人启事发在每一辆进城的班车上;另一班人马继续下东边的田间地头和松滋河岸寻找。我和大妹也向东边的棉地深处去寻找,所有遇到的人都从广播里知道我们是在找人。

在一个地中村的村部,我们见一群人围着寻人启事在闲聊,忙上前打听,他们都没见过我们要找的人。一中年妇女指着一个老婆婆说:“这个婆婆会掐世,你们找她算一下。”接着,一些好心的妇女也跟着起哄:“婆婆你做点好事吧、婆婆你做点好事吧!”见大妹处于崩溃的边缘,找人安慰一下也是可以的,于是,我对老婆婆说:“婆婆您帮忙算一下,我给您买一盒烟。”只见老婆婆坐在椅子上,半闭双眼,嘴唇蠕动,似有发声却听不清,她双手放在双腿上,手心向上,拇指在三段中指上掐来掐去,并装神弄鬼说:“人还在,已回南边,天黑之前,有贵人送她回家。”我不相信她说的,丢了一盒精品白沙烟给她,拉起大妹走了。我们还沿着松滋河岸找了,可慧姨仍然是了无踪迹。

天快黑了,大妹都没有回家的意思,孩子们大约已经回家了。我对大妹说,我们先回村里吧,找村支书要求报案或者要求小渡口镇广播站广播一下,听我这样一说,大妹才愿意跟我回家。

我们直接来到女村支书家,已近六十的女村支书答应和村治安主任商量一下再报案,但她和广播站沟通不畅,女站长回了县城,有了几个月身孕,倒转来困难。和先前我们在永丰乡所受的礼遇,现在简直是掉进了冰窟窿!一个大乡镇看起来稳定——不撤并,邻边乡镇向里靠,所以其中一些人的官架子就大了!当聚集在慧姨家的乡亲们要我和女站长沟通时,我就感觉到了这一点。我对女站长说,你能不能像永丰乡那边一样的广播一下,她说只有她一人会广播,须亲自来,但她有了七个月身孕谁负责呢?她还说你们村支书可以联系北面几个挨边永丰乡的村支书,用村里的广播喊一下。结果,我们村支书给我回馈:不是联系不上,就是村里的广播不响了。乡亲们都望着我,脸上写满了:咋办?我叫来大妹的儿子说,拿一份寻人启事来,我修改之后贴上清晰的照片,你拿去打印200份,明天扩大范围搜寻。

第二天天没亮,慧姨的邻居杨妈,就在我家门前急促的喊我:“小易、小易,今天大妹还是请你帮着找人的。”我应声(我是这个村的女婿,大家只知道我姓不知道我名):“不用说、不用说,我昨天晚上把油箱都加满了。”杨妈说:“天不亮,大妹和业才叔两父女就在家里哭,哭得好凄惨啊。”“哦,我就过去,我早就起来了。”我过去劝住了大妹两父女。

今天是18日(星期天)了,慧姨已经在外面过了两天两夜,而且两天两夜没吃东西。我对大妹说,我们还是到梅家港集镇去看一下,看慧姨有没有出来找东西吃,大妹点头称是。我们多么希望在一家早餐店前或者一个蒸馒头的锅边,能看到慧姨的出现。可是我们找遍整个集镇的南北,仍不见慧姨的踪影。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大妹家中的儿子打来电话说:“妈,你们赶快赶往青龙郜的老河口,永丰乡派出所刚刚通知了我,我马上赶过来。”青龙郜老河口,就是慧姨要过松滋河去娘舅家的老渡口,大妹听到此消息,几近奔溃,仿佛在我后面坐不稳,用力抓了抓我肩上的衣服,而且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小易,我手提袋里还有5000块钱的……”我对大妹说:“知道了,你坐稳噢,我开车了。”

青龙郜的老河口在永丰乡的最东北角,北与如东乡交界,上世纪七十年代,作为永丰乡青龙郜水电站的内涝排渍口之后,摆渡口就下移了两里多路,翻堤下便是一条直直的水泥公路通向梅家港。当我和大妹一上青龙郜的大堤,渡口摆渡的艄公就指着前方警车那里的一群人说:“前面,前面,人还在。”我加大油门开了过去。待我的摩托车一刹,还没熄火,大妹就翻身下来,直扑到慧姨跟前大哭:“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慧姨坐在堤边的一把椅子上,被露水打湿的花白的短发里沾有泥巴,面部也有泥巴且表情木讷,全身上下瑟瑟发抖,脸上有过的一闪即逝的微笑,可以算作是一种认识亲人的示意吧。随后,业才叔坐慧姨堂弟的小车赶到,大妹儿子及其伙伴们骑摩托车赶到,业才叔抱着慧姨的头喊了一声老伴,便已是泣不声……“你们不要哭了,慧姨冷得不行了,赶快把慧姨弄进车里,赶快把慧姨先弄回家洗个热水澡。”我说,慧姨堂弟从车里拿出一床毯子裹在慧姨身上,慧姨已不能走路,我一把抱起慧姨塞进车后座,慧姨一家人绝尘而去,仿佛留下我殿后……

我把慧姨坐的椅子送回了堤边水电站里的,我向人民警察举手敬礼,握手言谢。他们误会了,以为我是慧姨的女婿,我说我们只是同村的。永丰乡派出所的一个民警告诉我,是他们的两个警员把慧姨从河边架上来的,慧姨当时仰面朝天地倒在河边的草丛里,一只能动的手在河水里做浇水洗头状,她自己说是去洗头的。也是慧姨的手的动作,被对岸运河沙的卡车司机看到了,卡车司机叫摆渡艄公前来救人,摆渡艄公一个人弄不动慧姨,在没有看到我们贴的寻人启事的这种情况下,便直接打了110。

慧姨是怎么来到老河口的河滩的,而且是什么时候来的,至今是个谜,慧姨自己是说不上来的。这里几乎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下游20公里处有毛家岔公路大桥,我们昨天沿河岸寻找,没遇见一个可以打听的人,渡口也是冷冷清清地泊着一条摆渡的拱棚船,船尾抽着旱烟的艄公,也应早从广播里知道了我们找人的消息。我仔细一想:昨天那个瓦工师傅说遇见慧姨是真的,只不过慧姨不从东边来,她正往东边去。老年痴呆患者不仅没有记忆、口齿不清、找不到回家的路等,可能还没有白天黑夜。慧姨大约在星期五的中午,没过左家桥就折东走了,一下午最多能走过小渡口镇的左家村、恒心村,进入永丰乡的新联村、上松滋河的新河口大堤、向北行进到青龙郜的老河口,可能都在月夜。那么说,慧姨已在青龙郜老河口的草丛里躺了一天一夜。

慧姨患老年痴呆大约在2010年,听妻说,那一年妻和我为在外打工的妻弟建好了两层楼房,慧姨就时常在嘴上念叨她儿子大毛还没建房,可能还有一件事在她心里念叨,这一年,离婚几年了的大毛在外犯事进了监狱,具体犯什么事,村里的人都不知道,慧姨是想多了,过份的忧郁才患的老年痴呆吧。慧姨年轻时漂亮、能干,我以为她一直保持乐观心态的,因为她之前还跟我们这一辈,甚至孙辈都开玩笑,哪知一患病,前后判若两人。

我骑摩托车回到慧姨家时,慧姨已洗完澡,坐在家门口晒太阳,大妹正一把一把地为她梳头发。我走上前喊慧姨:“慧姨,认得我不?”慧姨只是望着我孩子般的一笑,大妹告诉她:“这是你的救命恩人!”我纠正大妹说:“你妈的救命恩人是永丰乡政府、永丰乡广播站、永丰乡的老百姓!不是我。”这时,老年妇女人群中的村西头的胡唠(话多的一个人)说:“你妈的救命恩人是毛半仙!他算的你妈能遇贵人,坐小车回家。”我说:“大家不要相信迷信啊,照这么说我也可以去算命,我昨天就和大妹说过,慧姨还在永丰乡境内。”我把目光投向大妹,大妹点头称是,胡唠脸上煞是难堪,原来在昨天晚上,她带大妹找过她亲戚毛半仙“掐世”。

我是乡亲们眼中的老好人,可能就因为一句——要大家不要相信迷信的话大打折扣,无所谓。但能找到走失老人,终究要算一件功德圆满的事!


         摘自《兰草》2016年第二期“小说看台”栏目


作者简介:易明,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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