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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掉那少年|慈悲(下)

 gracegyy 2018-02-13


从前曾相当勇敢,浪漫地说手要分,今天哪像十八岁吸引。

找个伴我知要些牺牲,能维系是靠多点安分。

手臂那转动时针,转出一丝丝晦暗。


正文:


第二天,叶蓁蓁的爸爸送她去高铁站。路上他不断确认说,蓁蓁你肩膀不疼了吧?

叶蓁蓁摇摇头。

于是他又开始重复那一套大道理,无非是要她照顾好身体,不要减肥,每天三餐定时吃,跟周密和气些,不要闹小性子。叶蓁蓁突然发问说,爸爸,不管我做什么,变成什么样,你都爱我的对吧?

爸爸跟看傻子一样看她:“你是我女儿,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可是叶蓁蓁问得执拗:“你会一直爱我的对吧?”

她爸爸终于用右手摩挲了一下她的头发:“爸妈只要还活着,就永远护着你。只要你好好的,爸爸什么也不怕。”

叶蓁蓁突然觉得,她最对不起的人,是爸爸。


她爸爸的同事都说,老叶平时不苟言笑的,只要看到蓁蓁,远远的,隔着五十米呢,就开始笑成一朵花,她从小到大,家里搬来搬去,就为了让她上学近一点,从来学校到家,都不过十五分钟的走路路程。只因为她读小学的时候,她爸被单位里的事情绊住了,没能及时去接她,叶蓁蓁趴在传达室的窗口等,她爸一看到那个样子,就内疚得不得了。

她结婚的时候,她妈还勉强忍得住,是她爸哭得连致辞都说不完整。在把她交到周密手里的时候,叶蓁蓁记得清楚,爸爸说,蓁蓁小时候很皮,她妈有时候会忍不住揍她屁股,可是他从来没有忍心打过她一次,她是这样长大的,所以请周密,务必务必,护她周全。


在高铁站门口,叶蓁蓁抱着爸爸,很小声地说,那我走了。

都过了检票口,爸爸果然还在那张望,看到她回头,对她挥挥手,示意她走吧。

叶蓁蓁一路上都在掉眼泪,直到看到韩统,才觉得好过些。


她是素颜去见韩统的,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衬衫和牛仔裤,韩统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后说,哎哟,怎么这么像大学生。

韩统永远有本事把一句很简单的话,讲得意味深长,于是叶蓁蓁踢他一脚,说你办公室在哪?

一进门,叶蓁蓁再也绷不住,甩出的第一句话是,我想离婚。


她找韩统是有根据的,韩统大学时念的是法学,虽然再也没有从事过任何跟法律有关的工作,但她想想,他总还记得,离婚法的大致章程。

饶是见惯风浪如韩统,也有点惊讶,他张口就是:“你前男友杀回来了?”

叶蓁蓁摇头否认。

“周密外面有人?不会吧,他忙得过来啊?”

叶蓁蓁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其实哪怕她昨天看到了那样的照片,她也相信,周密没有做过火的事情,她只是觉得没意思。


她想起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她每天叽叽喳喳给周密发好多消息,周密都回得不勤快,往往要隔一两个小时才回复,回得也很短,有时就扔个表情过来,但她都不生气。她室友替她着急,说男人不是这么惯着的,他这是对你不上心。可是叶蓁蓁替他辩解说,他忙嘛,况且,他可能是为了面子,不想表现出特别在乎我的样子,故意隔阵子再回。男孩子嘛,有自尊心的。

室友说她这是自我欺骗。


可是叶蓁蓁觉得,古人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偏听才会开心。一件事情,或许有一百种解读的方式,她选择去相信,她愿意相信的那一种,那样子她才最开心。

可是如今,叶蓁蓁没办法再给自己,编一个动听的版本。

她只是觉得累。她问韩统说,如果我们离婚,我想要我们现在的那套房子,我是要给周密多少钱?


韩统想了想,用专业的态度回答她:“我估计周密不会肯轻易离婚。如果你们闹到法院的话,法院是不会给你们估价的,会把问题抛回给你们,让你们俩自己开价。比如你觉得这房子值1200万,周密觉得,值1500万,那就开价高的拿房子,但要多付现金补偿,开价低的呢,拿不到房子,但能拿一笔钱。”

“有意思吧?这规则设计得挺精妙的,类似于,分粥的人最后喝粥。”

“不过你也没必要担心,北京今年房价大涨,无论拿房子还是拿钱,你都不会吃亏的。”

叶蓁蓁冷静地回答她:“我要房子。”

“行呗,那你准备下,我给你介绍个靠谱的律师。话又说回来,他到底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啊?”

叶蓁蓁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抬起头问:“你能陪我一起回北京吗?我不想单独见他。”


其实韩统之前,基本是以说相声的心态,在给她普及离婚财产分割知识,但听到这一句,他意识到,她恐怕是来真的。



周密下班后真的拐去楼下的超市,买了排骨和蔬菜,当他拎着袋子打开家门的时候,看到的除了意料之中的叶蓁蓁……还有韩统。

他先跟韩统打招呼:“你怎么来了?都不提前说一声。刚好今天我买了菜,一起家里吃吧。”

韩统讪讪地朝他一笑,说你先别忙,坐下来,大家聊聊。

周密把菜搁厨房里,坐到沙发上,他还问了叶蓁蓁一句,你肩膀好了?

叶蓁蓁没有反应。


韩统看了叶蓁蓁一眼,觉得这话无论如何,他说不合适,就沉默着,等叶蓁蓁开口。

过了一会,周密都觉得这两人是飞机坐傻了,正准备起身去厨房,就听到叶蓁蓁面无表情地说:“周密我们离婚吧。”

那这真是飞机坐傻了。周密想,上海跟北京,无论如何没有时差啊,这脑子怎么会颠倒成这样呢?

可是叶蓁蓁的语气,确凿得让他相信,她不是在说梦话,她又重复了一遍,周密我们离婚吧。


周密好笑又好气地质问她:“前两天说要孩子,今天说要离婚,叶蓁蓁你能不能消停两天啊?”

他本意是想吓唬一下她,没想到她用同样的口气质问回来:“我一受伤你就把我送回杭州,我骨折了你照样安心出差,我说过什么了?我他妈还不够消停啊?”


周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这样的叶蓁蓁,是他陌生的。她真的从来没有吼过他,周密后来想想,他为什么对工作场合里碰到的女孩子都没意思,是因为他们都太硬气了,一根傲骨铮铮响,可是蓁蓁是软的,暖和的,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叶蓁蓁。

叶蓁蓁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丢出一份协议书,说你看看吧,我想要房子,当然我知道,这个房子你也出了钱,所以我愿意补偿给你现金。


周密心里默默算了下,叶蓁蓁家怎么也不会,留着这么大一大笔现金,再看韩统低头的样子,他就猜到,是他给了叶蓁蓁离婚要房子的底气——钱不够的话,我先借你。

在爸爸出事后,周密经历过所谓的众叛亲离,但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他最好的朋友,会支持他老婆跟他离婚。


那天周密是摔门走人的。叶蓁蓁给他一条条历数,想离婚的原因——每一条他都想反问一句“至于么”,可是她是不带感情地说出来的,显然那些事,她记很久了,她都记着。

她说周先生你大概忘了,我也是个人,不是摆在你家里的一件家具,你口口声声说爱惜我,大概是像爱惜一件挺贵的家具吧,偶尔擦一擦,客人来的时候展示一下,就这些吧。

她说起筹备婚礼的时候,她给周密打电话,商量哪一桌要坐什么人,他总是按掉电话,发消息说一会再讲,可是一会又一会过去,再无后续,叶蓁蓁一个人跟团队面面相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她说起结婚后,她兴冲冲带他去跟她的朋友唱k,他只去了一次,全程敷衍,十二点不到,就站起身说我先回家,你要是没玩够,自己打车回来。

她说周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还要我爸妈怎么样。他们知道你不想回杭州,所以我们连婚礼都只在北京办一场,我爸妈的同事朋友一个都没有请,你有苦衷,我们没有吗?你要体谅,我们就活该迁就你吗?


周密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地想,都讲出来吧,你是憋了多久呢,以至于一向干干净净的脸上,都沾满了怨气。


但叶蓁蓁并没有就此停止,她终于轻轻松松地,扔出了重磅炸弹:“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家里人,我朋友,还有我的感受?周密你没爸没妈,所以人情世故一概不懂是吗?”

这话说完,连韩统都吓了一跳,他已经准备好冲上去抱住周密了,皇天在上,他没有做过调解律师,实在不知道怎么控制这种火爆场面。


周密确实站起来了,但只是带走了她给的离婚协议,然后重重地,把门带上。

韩统觉得自己还是安心做生意吧,律师这一碗饭,不是谁都能吃的。

他也再次刷新了对叶蓁蓁的认知。她真是亲身为他阐释了两个成语,一个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个叫,打蛇打七寸。

周密走后,韩统呆坐了一会,问她:“要不,我去给你烧点东西,虽然我不会煮饭,就一锅乱炖。”

叶蓁蓁摇摇头,说点外卖吧。

“你吃得下吗?”

叶蓁蓁不答话。韩统叹了口气,挪到她身边:“我明天带你见个律师再回上海吧。有什么事,你跟我说。”

叶蓁蓁笑了笑,她的笑容像是镶嵌在脸上的,又假又虚弱,她说麻烦你了。


“我有什么麻烦的,正好逃开两天,我女儿这两天吐奶,我老婆一烦躁,又开始跟我过不去了。”韩统舒舒服服地选了个坐姿,仰天长啸:“哎其实蓁蓁你不错的。周密不惜福。你说我老婆,那才叫变态,我跟女人吃饭,她都要我拍照给她看,如果危险等级到了一定程度,她就非得要来接我。幸好我机智,都是偷偷仰拍,谁经得起仰拍啊?所以她现在还觉得,我身边就她一个长得像样的。”

叶蓁蓁这一回倒是真心实意笑了。


“你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很多事情,它就得轻拿轻放,你说我跟陈一湛吧,我想她吗,那是真想,我每次发微博前都会想,陈一湛会看到吗,她打麻将打得很烂,我现在每次一上牌桌,都会想,她还在孜孜不倦地输钱吗,有点长进了吗?可是没办法,过去了的人,等于是寄住在你身体里,你想抓紧她,其实只能抓疼自己手臂。蓁蓁,你对不对得起别人,是很次要的事情,关键是你要对得起自己。你高兴一点。”

“我也不是劝你跟周密和好。你们爱离就离,这都随便,不影响我跟你们俩的关系。我想你高兴点,你知道吧,”韩统简直说得要眉飞色舞了:“我跟周密以前聊你的时候,不说你名字的,我们都说,个小傻逼。”

叶蓁蓁假意冷峻地看着他:“所以呢?这是温馨的回忆吗?”可是她也撑不住笑了。


“吃饭吃饭,”韩统推了推她:“我都到北京来做客了,你不会连外卖还要我自己点吧?”

“行吧,”叶蓁蓁把手机递给他:“点便宜的啊,我现在是失婚妇女,情形落魄,你别再花我钱了。”



周密认真研读了叶蓁蓁给他的离婚协议书,一看就是韩统帮她拟的。

 

其实没必要的。他们俩财产要是真分割起来,很方便,结婚以后两个人钱是各管各的,周密负责还房贷,他骨子里是有点大男子主义的,拿丈母娘的钱已经够了,更懒得管叶蓁蓁的钱都花在了哪。女人嘛,吃喝玩乐打扮,哪里都要钱,他不觉得叶蓁蓁有养家的义务。也是多亏了这一份条款,他才知道,原来她这两年看似散漫,其实赚了不少——她的股票跟基金,都是韩统帮她一手搞定的吧,难怪他们会亲密如同兄妹。


他在办公室里看协议书,没想到Shirley又溜进来,说中午同事要出去吃烤肉,问他要不要一起?

周密说不了。

“那我帮你带点回来?”

“不用。我叫外卖了。”

“Boss,你是不是没睡好啊,黑眼圈好重。”

“事情多。你去吧。”

“你老婆不管你啊?你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周密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她。

小姑娘显然把这注视当成了机会,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说:“你老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听他们说,她很作的。”

她就等着,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跟她吐关于婚姻的苦水。不是都这样的吗?给一个契机,他们就会把老婆批判得一无是处,最后假惺惺来一句:“不过对家庭总有责任。”


周密说:“她挺好的。还有,他们说——是谁在说,上班时间聊八卦还聊到我面前来了是吗?”

Shirley没料到谈话会转折成这样,站在原地努力想该怎么接。

“你去吃饭吧,既然是实习,也要呆半年,就学点东西,别成天想别人的事情。”


Shirley小心地把门带上,周密对着墙上的字发愣。那幅字是叶蓁蓁写的,却没有署名,她刚来北京那阵子,没事做,索性捡起笔重新拜了老师练字,写的是陈寅恪的一句诗,“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她喜欢这一句,说有气魄,连凄凉都带着风骨。写完偏不肯署名,说你就这么挂着吧,人家还以为是什么大师的作品呢。

他此刻看着这一联,在想,他为什么恐惧离婚呢?


叶蓁蓁帮不了他什么,还时时添乱,从前他以为她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他到底,在舍不得什么呢。

就像他同事们评价的,又作又嗲,无事生非,这么一个缺点集合体,他到底在留恋什么,他又不是斯德哥尔摩患者。

他只是觉得叶蓁蓁很热闹,有她在,哪怕什么话都不说,气氛都是暖融融的。她冬天会披着大围巾,腿上裹着羊绒毯,窝在他脚边看书,夏天跟他一起剥小龙虾吃,周密要是说错了什么话,她就直截了当地,把油腻腻的手往他脸上抹。

还有,叶蓁蓁长了一张灵气的脸,笑起来,却是憨的,他最喜欢看她吃吃笑的样子,她搞砸什么事情,只要这么朝他一笑,他就无可奈何地替她收拾烂摊子去了。


周密刷牙时候牙龈容易出血,这个事情很少有人注意过,可是叶蓁蓁当时,替他一口气买了二十支牙膏,她靠在门上,得意地说,你就一支支试过去,哪一支效果好,不出血了,我们以后就专买那个。


周密没办法跟别人解释,有的人的缺点,都会让你怀念的,而她偶尔的那一点好,很像小孩子让大人蹲下来,摸摸他的头,明明什么都不会,却硬要给他一点安慰。

即便她的存在本身,已经是一种安慰了。



周密给叶蓁蓁发了个消息,说晚上我来家里,我们谈谈吧。

其实两个人都不知从何谈起。怒气最重的时候已经过去,叶蓁蓁看着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你这两天睡在哪?

“住瑜舍那边。离公司近。”

“能报销吗?”

“……当然不能,我人就在北京,我还跟财务说,我住酒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被老婆赶出去了?”

叶蓁蓁不说话了。

周密带点无奈的笑意,扳正她的肩膀,说我想来想去,你说的那些,当然我也有不足的地方,但怎么也不至于想离婚。你还碰到什么……事了吗,来,说出你的故事。

其实他本来想说,碰上什么人了吗,但还是心存侥幸,想放彼此一马。


叶蓁蓁整个人稍稍绷紧了,她说没有,真的没有。

“国外的七八个前男友里,有特别惦记的吗?”

叶蓁蓁摇摇头,直视他的眼睛:“没有。我在国外那两年,就当度假,人不可能一辈子度假,是吧?”

周密笑了。他用温和的口气,说蓁蓁你放松点,我不是偷偷拿了录音笔,要跟你找婚姻过错方,你放轻松,放轻松。

周密在叶蓁蓁面前的口头禅,就是“放轻松”,每次叶蓁蓁因为工作上一点事情炸毛,或者因为沐浴露用完了没有及时补给在卫生间里嗷嗷乱叫的时候,他就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说放轻松放轻松。

所以叶蓁蓁一听到这句话,是真的没忍住,噗哧一笑:“我说真的,我想过跟你这么到老的。”

周密低着头,慢吞吞说,是我不好。


叶蓁蓁没有反驳他,但也没有接着控诉,两个人同时盯着茶几上的一个水杯子看。但这样太尴尬,叶蓁蓁想转移一下目光,却碰巧,看到了周密头上一根很细的纯白色的头发。她想伸手帮他拔,周密突然说话了,吓得她猛地把手一缩。

他语气很轻,他说蓁蓁,我们先不离,分开住一阵子再看,好吗?我明天找人来搬一下我衣服,反正东西也不多。我先随便租个房子落脚。

叶蓁蓁沉默半晌,他大概以为她在深思熟虑,其实不是的,她在想怎么提醒他,他有白头发了。想了一会,抬头看到周密恳求的眼神,她才记起刚才的谈话内容,于是傻愣愣地说好。


第二天周密真的带了人来搬衣服,同时,还找了个装门的师傅,一来,就要把之前的门锯掉。

叶蓁蓁被巨大的声响吓到,问怎么了。

周密指了指门说,你以前不是老忘带门卡吗,我又不能早回来给你开门,你就只能继续出去晃荡。我想了想,给你装个指纹开锁的吧,你以后就不会进不了门了。

然后看着地上的,还装在塑料包装里的巨大的熊,说你胆子小,每次看电影只要一有受伤镜头就吓到不行,抱着我脖子乱嚎,以后你就抱着熊看,看到有人拿枪拿刀了,直接把眼睛挡住。当然——他自嘲地一笑说,我现在也不敢说百分百了解你了,可能你压根就不怕的。


“你要是出去旅游,记得关一下总电闸。水果我帮你定了个每天派送的套餐,是切好的,你拿着直接吃就行。记得吃晚饭,不要一天到晚点麻辣香锅,容易上火。”

叶蓁蓁默然听他说完。

工人已经拿着箱子下去了,叶蓁蓁跑到卫生间,然后折回来,塞给他一个纸箱,他没看,问这是什么?

“洗发水,沐浴露,你用的面霜。我按照家里的,重新买了一份,你先用着,等快用完了……你自己记得买。”

“恩。”周密接过纸箱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把手放在她肩上,说我舍不得你,我不想你走。

叶蓁蓁冷静地回答他:“我不走,是你走。”

“……”他们俩同时被这冷笑话呛到,对着彼此,不出声地笑。


“那我走了。你自己当心。”

“恩。”

她送他到电梯门口,他想了想,还是按了延时键,跟她认认真真地说:“你说得对,我爸妈都基本见不着面了。所以……可能你觉得我对你不好,但我把你当成我唯一的家人的。蓁蓁,你一个人在家也别怕,我永远跟你是一伙的。”

叶蓁蓁微张着嘴,点点头,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她想这一次我真是出息了,从前被桌角撞一下都要嘤嘤直哭,这一次,倒是忍住了没有掉眼泪。

怎么哭啊,要分开的也是她,再来眼泪,她恐怕自己都要嫌自己戏多。


叶蓁蓁很沉着地走回家里,把灯都打开,然后拆开那个巨型的熊,把脸贴在了它的胸口上。

她想着,家里要有好多事呢,搬过东西,乱七八糟的,要预约个阿姨重新收拾一遍,周密不在了,她一个人做饭也没意思,得尽快找到附近适合一人食的餐厅,忙得很,没时间哭。

但叶蓁蓁到底还是没有躲过。


第二天她买完东西,下午两点多回家,下意识想从包里翻找门卡,才想起现在只要输指纹就可以了。橘黄色的楼道灯很亮,她对着门锁上那一小块,幽蓝色的莹莹的光,终于蹲下来,失声痛哭。


与此同时,周密刚搬进新租的房子,就在公司附近,房子不大,他东西也少,需要购置的家具也不多。客厅里有个巨大的落地窗,北京的春天的下午,没有风,也没有霾,阳光射进来,整个世界就像刚被搭建好的那样,黄金透亮。北方的天气好起来,简直都可以不像是真的。

他懒洋洋地坐在地毯上,不想看手机,也不想处理一切杂务。


你知道北京如果没有霾的时候,人站在高楼里,是可以望到很远的地方的,周密没有起身,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张望着,这个城市他呆了七年,以至于都可以辨认出远处的每一座高楼叫做什么。

他喜欢北京,他一直不想回南方去。除了讨厌淅淅沥沥没完没了的雨,还有他父亲的缘故。他一直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少年时代讲和。

可是这个下午,天气太好了,好到一切恩怨似乎都可以融化。


就像很多年前——真的是很多年前,都需要费心算一下具体数字了,那时候的一个高三下午。

那是个很普通的高三中午。高三学生是在学校四进的低矮红房子里的,所以窗外的绿植长过了窗口,阳光要透过树叶的缝隙才能洒进来。

吃完饭又还没有开始午睡的正午。周密用很大很重的耳机听摇滚乐,声音调得很大,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耳朵总有天会为了摇滚而聋。叶蓁蓁在到处搜寻不靠谱的美白秘方,最后决定把窗帘拉上。韩统跟陈一湛又吵了一架,两个人谁也不理对方,各自把椅子挪得很远。苏青青假装在复习,其实心里惦记着布告栏里刚看到的消息,学校有一个直推名额,她在盘算,到底轮不轮得到她。


这是个很普通的中午。故事都还没有铺开。他们也没有被命运拆解入腹。他们沉浸在各自的小烦恼里,头顶是南方的和煦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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