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就有关汉佉二体钱(和田马钱)上一系列的不解之谜进行了连续的探讨,其中最重要是关于马钱上佉卢文王名的转写(辨识与转写双重之意,为方便叙述,以转写称之)和释读。 在此之前,学界普遍认可马钱上佉卢文王名转写为:maharaja rajatiraja yiti(yidi)raja 即译为:大王、王中之王、于阗之王。我们认为,大王、王中之王之释读没有疑义,而“于阗之王”的转写与释读,跟马钱上的佉卢文有着很大的差异。认为应当转写为shatiraja 比较恰当,并且拥有充足的实物为依据与之比对。虽然只是一个字母或是一个音节之差,但对马钱的解析却是起决定性的作用。所以,有必要对这一问题展开更加深入的探讨。 先来回顾一下有关于马钱上王名的转写与释读的历程。我们先把大王、王中之王没有疑义的王名搁置,重点探讨存在疑义的王名。 最早是赫恩雷对这一王名进行转写与释读,大概在上世纪初,转写为juthabiraja,认为它表达为“大地之主”的意思。 四十年代,英籍学者托马斯对这一观点持保留意见,认为汉佉二体钱很有可能出自莎车,当然,也不排除于阗。日本学者榎一雄比较倾向托马斯之说,但认为于阗可能性更充分些,因而有了“于阗国王”之说。 八十年代,英籍学者克力勃据称受榎一雄的影响,依据大英博物馆丰富的藏品,最终将其转写为yiti(yidi)raja,译为“于阗之王”。之后,北大教授林梅村认为上述转写与释读都不够准确,将其转写为thabiraja,译为“都尉之王”,并特指此王为《魏书·西域传》记载的于阗王秋仁,时间大致在公元175年至220年。 不可否认,上述专家、学者对此都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和解析。使我们能够在前人的基础上,对比实物进行更深入拓展和对比。坦率地说,笔者不懂佉卢文,对西域使用的胡语没有了解。但钱币铭文是一个特定的语言环境,根据钱币的历史状况,不妨碍我们对此进行探索和比对。 马钱上的王名,关键在于大钱上的第三位王号、小钱上的第二位王号,究竟应当怎样转写和释读,对探讨马钱的意义就格外重要(不包括新和出土的“重五铢”,即龟兹马钱)。诚然,前人在转写和释读这一王名时,都各尽所能加以阐述。如果,选择使用的信息不够准确,或有误判,那么,关于马钱的所有论述必然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偏差。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为一王号展开更深入探讨的原因所在。 我们通过比较,将这个非常疑惑的王名转写为shatiraja,并根据中文史料关于西域的记载,推测应译为:莎车王。我们认为马钱采用汉式的计重单位“铢”,以汉字、汉语标定钱币的数值,必然与汉钱“五铢”发生联系。而且马钱制作者应是亲汉,仰慕中华文化。 也就是说,在转写与释读的两个方向上,与以往形成的主流观点分道扬镳。那么,我们的观点能否成立呢?让我们先来找出佉卢文这一王名的差异,不妨将学者们已有的成果,与马钱实物进行对比,看看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依据马钱上汉字的风格,我们以数字“六”特殊状态,用不同的“六”字形态来给马钱命名。即:“穴字六”、“元字六”、“大字六”和“平六字”、“小六字”等版别。以版别形式与具有代表性的克力勃分型法进行比较。 我们发现,汉字命名的版别与克力勃的的分型法有重合和相似之处,但又不完全相同。根据我们对马钱的认识,将马钱版别以时间顺序重新排列,以求证这个王名的真实性。我们将两种形式一一列出,希望从对比中,找寻更合乎马钱原始状态的信息。 1、“穴六字”版别 根据马钱上“六”的奇异写法,我们将这一类马钱命名为“穴六字”马钱。在这个版别内,又分为两大版块,也可以称之为“穴六字”(1)和“穴六字”(2)。其中“穴六字”(1)与克氏的一型相同。而“穴六字”(2)在笔者之前,鲜见有学者进行过展示和论述。因此,我们先就“穴六字”(1)与克氏的一型手绘图进行比较。而作为重要实物的“穴六字”(2)我们只好依照我们的理解来进行阐述。先来看克氏一型的手绘图:
从汉字的临摹来看,克氏的一型与我们所划分的版别“穴字六”是同一类马钱,因马钱上的“六”的写法与“穴”十分相像,故我们将这一类马钱命名为“穴字六”。 克氏对这一类马钱命名为一型,佉卢文的转写为:maharaja yidiraja gurgdamasa。我们在克氏的手绘图上将“于阗之王”的yidi 用红点标注。我们来看一下实物“穴字六”马钱上这个王名的真实状态。 我们选择了五枚“穴字六”马钱,通过两种摆放形式,并加注红点,能更好地反映佉卢文这一王名的姿态。就这一版别来说,克氏描摹的字母形状应当算是相当的准确。但转写为yidi 是不是佉卢文的原始语态,我们认为值商榷。 我们与克氏的分歧在于到底是转写为“yidi ”,还是应转写为“shati ”,关键点是yi 与sha,从我们获得的佉卢文字母表看,di 与ti 的形状非常相似,暂不作重点考虑。那么,yi 与sha 在佉卢文字母表是个怎样的形态呢? 我们截取这两个字母加以比较。是yi的状态,是sha的状态。从克氏的描摹看,转写yi,貌似不够准确。而我们转写为sha,似乎也不够精准。还有一种学者们采用的转写tha,将其看作字母+,也有几分相像。 北大教授林梅村就将其转写为thadiraja,译为“都尉王”。从克氏的描摹字母图,对比与我们展示的实物照片看,无论转写成yi 和sha,还是tha,似乎都不能铁板钉钉。但也不能说我们与克氏没有共同点。 克氏认为一型钱是马钱的早期产品,这和我们的认识是相同的,但是概念上并不完全相同。关于六的“穴字”写法,与之其它版别的汉字比较,这种写法在时间上更加古老些。有人“穴字六”版别的“六”字写法比小篆还要早,应该是籀文,笔者不了解文字的起源,在这不敢妄评。 马钱的这个版别,我们命名为“穴字六”,克氏定型为一型,从内容看是同一类钱币。从佉卢文的转写过程看,克氏转写为yidiraja,或是林氏转写为thadiraja,还是我们转写为shitiraja,都不能完全令人信服。 一是马钱上铭刻的佉卢文不够精美,令人无法准确的判断。二是马钱历经两千年的雪藏,而当时并不会引起争议。好在马钱并非这一种版别,即使在这个版别不易判读,并不代表其它版别也是如此。 我们说,“穴字六”版别中,还有另一大版块,即“穴字六”(2)。这种式样的马钱,在以往学者们的研讨中,从未展示过。我们来展示几枚实物照片: 从汉字“六”的写法来看,与“穴字六”(1)的六写法是一致的。但另外两个汉字“铢钱”反转为“钱铢”,就字体而言,也不似“穴字六”(1)的小篆体,更像是汉隶。 从我们关注的佉卢文王号看,与“穴字六”(1)状态大体相当。至于其它佉卢文的书写,虽然有很大的不同,因为不在本次的讨论范围内,故不作过多论述。 在“穴字六”版别中没能够得出清晰认识,我们继续展开其它版别的比较,也许迷雾会渐渐地被揭开。 2、“元字六”版别 这一版别的马钱,因“六”字类似于“元”字,故命名为“元字六”马钱。与克氏的四型基本一致。克氏的手绘图如下:
克氏四型,佉卢文转写为:maharaja yitiraja gurgamoasa。 这一版别的实物如下: 对比我们展示的照片,从汉字的临摹看,“元字六”与克氏的四型应该是同一类钱币。就我们对马钱的认识而知,“元字六”版别的马钱在马钱体系中是比较少见的品种。品相绝佳的更是稀有。 而对比佉卢文,克氏的手绘图显然不够完美。这个版别的马钱通常佉卢文书写体比较硕大,而且易于辨认。另外,钱币上马的形体比“穴字六”要健美的多。克氏手绘图没能把握着这一版别的精髓。 因为字母硕大,对于辨识与转写非常有利。依照我们的判读转写为:maharaja shatiraja gurga moya (五枚马钱的组合图片由何峻峰先生提供)。 通过展示实物照片,我们从中看出,关于佉卢文的整体转写,与克氏转写的差异是明显的。但通过照片辨认佉卢文状态依旧不尽如意,我们采用了中国古老的办法,打拓片。 拓片真实地反映了钱币原始状态。结合实物、照片与拓片综合来看,shatiraja 的转写是清晰的、可信的。尤其sha,与佉卢文字母的吻合度十分接近,而与没有共性,与“+”也没有相似性。 那么,是不是应该转写成shatiraja,还是转写成yitiraja,以就此得出结论了,也未必。因为,在实际模具雕刻中,又产生了不同的变体,给辨识带来了不小的困惑。我们接着分析其它版别。 3、“大字六”版别 这一版别上的数字“六”,与“大”字相同,故命名为“大字六”马钱。与克氏分型法三型基本一致。克氏的手绘图如下:
克氏三型佉卢文转写为:maharaja yidiraja gurgamoasa。 这一版别的实物照片如下: 对比照片,克氏三型临摹的汉字与“大字六”马钱是同一类品种。为什么我们要展示九枚照片呢?因为这一版别在马钱总量中大致占到33%以上,式样繁杂,制作粗糙。因“大字六”版别数量众多,故而所包含信息量更为完备,是甄别与辨识马钱的重要标本。 从“大字六”马钱上的佉卢文看,尽管这一版别制作的比较粗糙,但佉卢文的铭文却显得比较干练,不像其它有花里胡哨的修饰,因而更易辨认。从照片上加注的红点看,转写为shatiraja 应该说更加清晰了。那么,这就存在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克氏在临摹时,不遵从钱币的原貌? 我们对临摹与绘图不在行,拓片打的也不地道。显而易见是,这一版别的佉卢文的辨识度非常高。如若不能在这一关键的王命上有一个准确的认识,那么,对于马钱的整体解析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偏差。 从我们展示的照片和拓片来看,“大字六”马钱上,处于第二位王名佉卢文字母如何转写应该不成问题,Sha 的佉卢文原型非常的真实和清晰。如若转写成tha 或yi,毫无疑问与事实不符。对这一字母判断清楚了,转写为shatiraja 似乎就应该顺理成章。 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反反复复地讲述着一个推测,那就是马钱很可能是由莎车国创制的,并把其中的版别与史书上记载的莎车王一一对应。从列举的版别来说,推测“穴字六”(1)与莎车王延(Yanraja)有关;“穴字六”(2)与莎车王康(Kangraja)有关;“元字六”、“大字六”与莎车王贤(Xianraja)有关。我们是根据钱币的现象和史书的记载综合分析反推而来,这在以往的文章中已强调过。 虽然,马钱上的汉字铭文,除了计重货币的数值与计重单位外,还画蛇添足增加了一字“钱”。这与纯粹的汉代中原货币多添加的一字,对于货币本身没有意义,或者说意义不大。 从这一点说,马钱的制作者,对金属货币的概念,或者说对汉语语义下的货币表述并未精准的把握。那么,使用胡语的佉卢文表述马钱的定义时,会不会也是概念不甚清楚呢?从马钱上佉卢文表述的双王名或是三王名看,其核心还是这个颇受争议的yiti(yidi)raja、thadiraja 或是shatiraja 的王名。诸如maharaja、rajatiraja 的王名,在中亚、印度西北部比较常见。 我们为什么倾向于shatiraja 的转写,并将其译为“莎车王”。一个根本的原因在于向心力和实力的体现。纵观两汉交替之时,至东汉前半段,西域诸国中只有莎车国符合这两点。 莎车王曾独立承担了在两汉交替的动乱年代,以一己之力抵抗匈奴对西域的进一步指染,一心向汉。也只有亲汉,才会采用汉式的货币法则及计量标准,才可能借用汉语词汇来定义货币币值。我们认为马钱正是在上述基本点,表现相当到位,并略有部分的创新和不必要的加注。 似乎到此,关于如何转写马钱上的佉卢文王名,和释读为“莎车王”,已可以做了结。但事物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人们的预料,马钱不止仅有“穴字六”、“元字六”、“大字六”这些版别,还有“平六字”、“小六字”、大马钱及骆驼钱,仍然需要对这一王名继续判别。 4、骆驼钱 汉佉二体钱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版别,就是骆驼钱。这种钱既有六铢的小钱,又有二十四铢的大钱(重廿四铢铜钱)。 因为我们手中没有可以与克氏手绘图进行对比的清晰的实物,截取一张公开刊物上的图片,略加说明。克氏的佉卢文转写为:maharajasa rajatirajasa yitirajasa inabasa。 从克氏的转写看,骆驼钱上有三个王号,我们暂时不理会关于王号的转写,而是把重点放在最后一个词汇上inaba,从图片上,克氏的转写是准确的。我们也采信克氏关于inaba 是于阗贵族、自立为王的休莫霸释读。我们认为克氏这一释读是天才的发现,并对此极为赞赏。骆驼钱非常少见,无论佉卢文、汉字铭文也极为特别,因为缺少实物,不能进行类比,还是将重点放在马钱上。 5、“平六字”版别 这一版别从命名看,“六”与“字”的顺序进行了调换,这是因为钱币上的数字“六”不能类似某个汉字,只能以它的结构特点来命名。与克氏的五型、六型基本一致,先进行五型的比较。手绘图如下:
克氏五型的佉卢文转写为:maharaja yidiraja gurgamoya。 这一版别的实物照片如下: 从我们展示的七枚实物照片上看,转写成莎车王的理由似乎更加充分。尤其最后一枚钱币,它是一枚复打加叠打的特殊钱币,即佉卢文加马面叠打了汉字,而汉字面又复打了佉卢文。而且,sha 在正反两面都非常清晰。这是一枚币商使用化学液体做过彻底清洗的钱币,因而字体的形态非常传神,当时购买时花了不菲的价值。 “平六字”马钱上,佉卢文字母跟之前的马钱相比,也产生了略微的变化。就是sha 顶部的半圆弧“⌒”状,左侧似乎添加了一个小手柄,成为了“镰刀”状,这是为何?不得而知。 不仅是sha 有变化,就连最常见“大王”的书写也有几种变形写法。如转写成常见的maharaja,也有的可以转写为maharaya、maharaye。 我们认为,克氏在这一版别的转写中,对ya 与ye 的把握不是很准确。更有甚者,如克氏的六型佉卢文大王最后一位字母为V,竟然无法转写。克氏在解释V 时说,贵霜丘就却王时比较常用,因无资料,不敢妄加猜测。克氏六型的手绘图与实物照片对比如下:
我们认为,从汉字“六”的特点来说,这一版式与“平六字”没有太大的差别,故没有将它列为一个版别,而是将其与“平六字”放置在一起。 我们认可克氏骆驼钱关于inaba 的转写与释读。克氏天才地认为inaba 即为于阗贵族休莫霸,其自立为王,率于阗与邻近诸国的百姓抗击莎车王贤的暴政,不幸的是只持续了两年时间,在围攻莎车军队时,中流矢而亡。 于阗国民推举休莫霸的侄子广德为王,继续与莎车对垒。最终智擒莎车王贤,吞并莎车,成为西域新的霸主。期间,莎车王贤为了削弱于阗的反抗,将女儿许配广德为妻,与于阗结成翁婿关系。广德正是利用了这种亲情,在莎车内应的帮助下,毫无惊险地将莎车王贤捆锁,押解至于阗,一年后处死。 按理说,于阗吞并了莎车,也开始自制货币,其货币上应铭刻于阗的王号,但事实上,马钱上的王名依旧是shatiraja,即“莎车王”。这似乎难以理解,这就不得不从西域诸国的地位说起。 通过史料我们知道,在西汉开发西域以前,西域诸国受制于匈奴,为匈奴的“僮仆都尉”的领地。且各自为政,互不隶属。到汉宣帝时,匈奴在汉持续打击下,已逐步退出了西域。汉在西域龟兹国设置“西域都护”,统管西域南、北两道事务。都护成为了西域实际上的最高行政长官。如首任都护郑吉只是一名骑都尉、秩比二千石的中高级武将,相当于郡域的军事主官。而西域诸国的王,大多持爵位辅国侯的印绶,受西域都护管辖。最特别的是龟兹国,职位靠前的是“大都尉丞”,很可能是西域都护的兼职。 到了王莽时期,因王莽虐政,匈奴侵扰,西域除莎车外,几乎整体叛汉。天凤三年(公元16年),王莽派五威将王骏、都护李崇及戊己校尉出西域平叛焉耆背汉,莎车、龟兹出兵七千助阵,此役失败。王骏战没,都护李崇退保龟兹。天凤五年,莎车王延死,谥“忠武王”。其子康为莎车王。建武五年(公元30年),河西大将军窦融僭越朝廷,拜康为“汉莎车建功怀德王”,“西域大都尉,五十五国皆属焉”。建武九年(公元33年),康死,谥“宣成王”。其弟贤为莎车王。 西汉末,“西域都护”自段会宗两任都护、三赴西域至乌孙,至孙健、但钦等都护,工作重心在于羁縻乌孙,防范车师反复,提防匈奴侵扰。南道诸国基本淡出都护的视线。而段会宗以七十五的高龄逝于乌孙的任上,说明朝廷对西域的管理已力不从心,人才几近匮乏。成帝之后,连续几位短命皇帝,朝政难以为继,致使汉室皇权旁落,王莽篡汉。 从史料记载看,西域诸国中拥有朝廷颁授的王名是莎车先王获得的两个谥王号,即王莽颁的“忠武王”,光武帝颁的“宣成王”。康获得的“汉莎车建功怀德王”的王号,是河西大将军窦融承制也好、僭越也好,不能算是是朝廷正式的封号。贤几番欲求光武帝赐封的“西域都护”的印绶,因敦煌太守的阻隔,得而复失,只得了“汉大将军”的印绶,因而怀恨生乱,称霸西域,穷兵黩武三十余年,最终死于于阗之手。 从莎车王贤请都护,到十分在意“西域都护”的印绶看,都护具有管辖西域诸国的实权。虽然“汉大将军”位列三公,但在西域并无实际意义。因而贤诈称“大都护”遗书诸国,以示汉权威的尊贵和正统性。 于阗吞并莎车,已是公元63年,明帝继位,朝廷的目光再次投向西域。而处在腹地的于阗,因败于匈奴、龟兹的联合围攻,置于匈奴监国之下。虽然于阗受制于匈奴,但毕竟打败了西域霸主莎车贤,那么莎车曾管辖的五十五国的治权,于阗自认为可以全盘接收。而莎车行使的权力来自于汉朝封赐,“汉莎车建功怀德王”即莎车王,也是西域诸国所臣服与敬畏的汉王封号(虽然此王号并非真实)。从这方面说,莎车王权力在于管辖西域五十五国。因而,在于阗制作的钱币上的“莎车王”王名,应看作是继承了汉朝赐予权力。 要说清楚这个问题,其实非常不容易。我们节选一段《汉书·匈奴传》中关于匈奴的习俗的描述:“其俗,宽则随畜田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者食肥美,老者饮食其余。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字。”匈奴奴役西域诸国长达一百余年,其习俗难免或多或少地传导给西域诸国。而于阗打败贤吞并莎车,获取莎车原有的印绶及封号,乃理所当然。此时的汉,更迭罔替,对西域乃至于阗的影响甚微。 我们再拿中印洞朗对峙从侧面来看待这一现象。 中印对峙,起因是印度军方非法越界阻止中方在境内道路修筑。从6.18至今7.30已月余(看大阅兵有感而发,坚决支持国家立场)。以国人的角度,中印两国在近代有着相同的历史遭遇,两国差不多同时独立建国,又是仅有的人口超十亿的邻邦,本不应有历史积怨。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网上有篇文章写的很诙谐,恰恰说明了不能一厢情愿地看待问题。“中国人之所以想不通,是因为想当然地以为‘中印平等’,而在印度统治精英层心目中‘中印不平等’。第一,印度自认为是高种姓的雅利安优等生,中国是低种姓的亚洲土著,中印岂能平起平坐?第二,印度是大英帝国亚洲殖民体系的合法继承人,过去是大英帝国皇冠上最明亮的宝石,如今在亚洲照样最明亮(自由与民主)。而中国是大英帝国的半殖民地,对大英帝国卑躬屈膝矮三分。如何对老爷毕恭毕敬,就应该如何对老爷的继承人少爷毕恭毕敬。因此印度一直认为中印之间没有‘争议’(麦克马洪线及藏南),印度说什么中国只有照办,即使曾被中国打惨过,印度依旧像个不可一世的贵族。” 从现实的印度人的表演上看,两千年前,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印度对西域影响的基因,依旧顽强地保留在印度人的躯体内,这样来理解于阗钱币上的“莎车王”是不是也能够找到一点感觉。(发稿时,我国不战而屈人之兵圆满结束洞朗危机,8.28印度士兵退回印度一侧。) 把shatiraja 译为“莎车王”就算有些道理,又有一个很现实问题摆在我们面前,为什么说“平六字”马钱,就一定是于阗制作的钱币呢?这个问题并不比把马钱上的王名译作“莎车王”来得简单。好在本篇不讨论除王名以外的问题,姑且认为“平六字”就是于阗王广德制作的钱币。 我们认为于阗王广德的人生经历也是蛮丰富的。随叔父起兵反抗莎车,叔父战死后被推举为于阗王;与莎车贤势均力敌时,做了贤的女婿,又以女婿的身份干掉了岳丈,吞并了其国莎车;后来战不过匈奴联合的十五国三万兵马,降于匈奴,受匈奴人监国;班超入西域,震怖其英雄气概,杀匈奴监国臣服,质子侍汉;章帝诏班超返汉,广德与百姓拼死拦马相阻,向天长啸:“倚汉与依天等”(“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感动班超,与三十六随从建功立业西域三十载,成就“定远侯”一世英名。 然而,史书似乎对广德及于阗王有所隐讳,从公元76年至103年班超归汉,再未显现于阗王的名字。这期间,班超三打莎车,收姑墨、平龟兹,于阗都是班超最借重的力量。于阗王放前再次登场时,已到了公元129年。这当中,史书对于阗的记载差不多有半个世纪的空白。 马钱中的大钱“重廿四铢铜钱”,克氏分了二个型号,即七型、八型。我们不太清楚克氏的分型意图,在本文中不对大钱做比较。从克氏的佉卢文转写看:maharajasa rajatirajasa yidirajasa gurgamoyasa,焦点依旧是王名的转写和释读。我们认为,大马钱与“平六字”是同时期的两个品种,佉卢文的书写手法和字母的应用与“平六字”大体一致,故将大钱归于“平六字”一起讨论。所谓第三个王名,也应当转写为shatiraja。 6、“小六字”版别 马钱中,数量居第二多的就是这个“小六字”马钱了。钱币上的这个“六”字,既是今天小学生的辨识也不会出现偏差,尽管马钱可能距今差不多两千年了。“小六字”版别与克氏的二型基本相同,手绘图如下:
克氏佉卢文转写:maharaja yitiraja gurgasa。 克氏在分析此钱背景时认为,二型钱币与一型钱币为同一时期钱币,即属于马钱的早期产品。我们认为克氏的这一推测可能与事实不符。从汉字的角度来说,将二者放置在一起,似乎欠缺基本常识。二者的文字的书写体、排列的结构完全不同。纵观马钱的全过程及历史背景,我们认为,“小六字”与“穴字六”的时间间隔至少在半个世纪以上,而且,就地域而言,就不是一国(西域诸国)的钱币。 从佉卢文来说,“小六字”是马钱中唯一一款从钱币底部、即马蹄下部起首的钱币。就佉卢文的词汇来说,gurgasa 即为结束,少了被误认为王名的七七八八的后缀。而广受质疑的第二王名居于马首正右位和上部位,这种独特现象足以应引起我们的重视。我们先来看看实物照片: 就汉字而言,从展示的这四枚币看,与克氏的手绘图有些不太一样,是不是克氏临摹的汉字不够准确呢?也不是。克氏临摹的仅仅是“小六字”版别中的一个类型,或者说只相当于一种版式。 从佉卢文的转写看,克氏的描摹的佉卢文字母略显夸张。若是转写为yitiraja,那就无法解释同版别其它版式关于王名的一致性。本篇主要讨论佉卢文的王名,在遇到佉卢文王名转写困难时,就不能以一种版式的式样来概括整个版别的状况。 从上列的四幅照片看,第二位王名转写为shatiraja 的依据是相当充分。然而是不是“小六字”马钱所有的版式都能毫无顾忌地直接转写shatiraja 呢?也不是,至少克氏手绘图描摹佉卢文形态并非空穴来风,确实有像克氏描摹相像的版式。我们认为,若是转写为thati 至少比转写为yiti 更符合钱币的状态。确定这一版别的一是汉字“六”的写法,二是佉卢文的“大王”从底部起首,并且gurga 之后没有后缀。根据这一原则,我们展示两枚特殊的版式说明“小六字”马钱的奇特性。如下图: 从上图我们可以看出,钱币上的佉卢文一改惯常的逆时针旋转排列方式,而是反向顺时针排列,佉卢文字母的形状、词汇没有改变。 其它我们暂不讨论,就说佉卢文的王名。在这种马钱上,佉卢文王名maharaja 大王,从9点方向顺时针起首,而我们所关注的第二个王名,首个字母恰好在12点位置,sha 的弧形⌒倒置在马首上,然后是“|”一竖,一个非常真切的佉卢文字母进入了视线。因为有阻隔,这个倒置sha 的弧形很规整,这为我们确定马钱上的王名应转写为shatiraja 展示了足够的依据,那么,将shatiraja 译作莎车王,似乎顺理成章。 我们在介绍“平六字”时说,sha 的原型字母在铭刻时,有略微的添加部分,即在弯弧的左侧添加了微小的一笔,似一个手柄。而这种现象不独独反映在“平六字”,“小六字”马钱上也有,添加部位却在弯弧的右侧。虽然,这种现象在“小六字”上十分罕见,它恰恰打消了以往关于这个字母判读的种种误会。我们不清楚加注这一笔带不带音值,若带音值如何发音。也许在西域诸国,尤其是在于阗,工匠在雕模时,对字母的稍许添加,并不影响对文字的辨认,也不改变词汇的定义。而对我们今天判读佉卢文的原意、及原形,帮助甚大。示图如下: 我们认为,“小六字”马钱是马钱中版式丰富、字体规整、马型骏美、制作精良的钱币,它所处的环境应当相对宽容、和平,商贸繁荣,与域外的交流更加畅通。 综合分析这段时间大概在班超进入西域的后二十年。期间,虽然贵霜七万大军短暂地越界侵入过疏勒,但在班超的英明的抗击下,狼狈而返。此后,姑墨、龟兹及焉耆先后降汉,东汉恢复都护设置,西域整体重归大汉。而这段时间,南道诸国未在史书的记载中出现,说明于阗、疏勒、莎车诸国安享太平,“小六字”马钱应该就出自这个阶段。 从货币的角度看,马钱已是相当成熟的计重式地方性货币,对西域的经济发展起到了推动性的作用。与此同时,作为中央集权的东汉,在货币营造,及货币标准上,并未完全恢复西汉时“重如钱文”的标准计量,虽然恢复了“五铢”钱的铸造,但豪强兴盛,门阀势力坐大,货币始终处于无规范的混乱时代,东汉“五铢”的持续减重,对马钱这种计重如实的货币影响至深。 7、分析 本篇重点是讨论马钱王名的转写与释读,我们提出马钱上的佉卢文王名中,其中一位应转写为shatiraja,并译作“莎车王”。所展示的实物照片、拓片,与克力勃的手绘图进行了细致的比较,我们认为,克氏将王名转写为yiti(yidi)raja,译作“于阗之王”,与马钱的佉卢文语音并不一致。并捎带对juthabiraja(大地之主)、thadiraja(都尉之王)也提出了质疑。那么,转写为shatiraja,译为“莎车王”,是不是马钱的原始生态呢?其实,就这个问题完全打消人们的质疑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近年所接触的马钱,主要来自于疑似喀什的不明窖藏。尽管传言数量可观,但并没有一个权威的统计,无论是来自于官方或是民间。就出土地域而言,来自喀什应该确信无疑。 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以往讨论这种钱币时,人们总冠以“和田马钱”的称谓。而大数量地出现在喀什,就使人们对这种钱币的原产地产生了好奇。从目前学界、或民间藏家的共识来看,喀什,古称疏勒,并未纳入马钱原产地的框架内。这是因为古疏勒在两汉时期,一直比较平庸。虽在疏勒王臣磐(公元127年至168年,有深厚的贵霜背景,为“汉大都尉”)时,有过短暂的辉煌,但不足以奠定和铸造一种西域不可或缺的货币体系。 尽管我们将马钱的一个王名转写为shatiraja,译为“莎车王”,但并不排斥和否定于阗作为马钱的产地这一基本学说。我们甚至认为,于阗对马钱发展、壮大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所以,我们非常赞同克力勃将骆驼上inaba 与于阗王休莫霸对接。 莎车,西域古国名,能查到的最早源头是《汉书·西域传》。汉语“莎车”这个地名或者说国名是由何人最先启用,或是何人将两个汉字组合在一起,我们无从知晓。查许慎著的《说文解字》,莎:苏禾切,即suo(索)。车:尺遮切,即che(车)。又,韦昭辩释名曰:车,古惟尺遮切。自汉以来始有居音ju(象棋车为居音)。这样说古汉语“莎车”就有两个音调,即:suoche(索车)和suoju(索居)。尤其是suoju与现代汉语shache(莎车)读音相差甚远。 两年前,好友陆稚平先生对我们说:三十年前,在喀什听一位老师讲过,莎车(shache)也叫suoju(索居)。我们问:是那两个字?陆先生说记不起来了,大家以为是民语叫法,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今天才弄明白,莎车(cuoju)是地道的汉语读音,只是离我们非常久远的古汉语读法。 2016年春节前,钱币天堂网站西域钱币版块发起介绍西域钱币的征文倡议。本人贴了一篇“和田马钱尚未揭示的秘密”的短文,并展示了一枚“小六字”马钱图片。引起了站内许多人的关注,其中著名藏家何代水先生十分感兴趣,连续跟帖,今年7.13跟帖如下: 1. 比较钱币上“莎车王”的第一个佉卢文字母都有出头,对照字母表应比较接近 tha,而 sha的字母类似雨伞形状没有出头。是否可翻译成 thatiraja (莎车王)? 2. 如以闽南语来发音“莎车”,thati 与 shati 都近似。“车”古音与“居”同,闽南语为“gi”。 3. 克力勃 (Joe Cribb) 将 inaba 对应为于阗的休莫霸是很大的发现,然而对休莫霸之前史书无载的于阗王,却无法自圆其说,所以就牵强根据音译创造出“矩拉戈陀摩”、“矩拉戈”、“矩拉戈牟耶”等于阗王,这点始终让我感觉不太严谨。 4. 版主独创翻译成莎车王,将莎车的延、康、贤王与于阗的休莫霸、广德王、无名王与放前都对应上,是更为伟大的贡献,实在佩服,谢谢! 何先生的第4点,有些过誉之嫌,实在不敢当。对照实物照片,就钱币上的佉卢文王名究竟是转写为shatiraja,还是转写thatiraja,何先生的疑虑我们也曾经历过,也就是说,辨识马钱是一项系统工作,单枚或数枚钱币展示,往往使人产生错觉。但可以肯定的是,转写为yitiraja或yidiraja不在认可的范围之内。 何先生以闽南话的发音来比较与佉卢文音节的近似性,给予我们很大的启发。闽南话最接近古代中原河洛官话,某些音调、读法比普通话更加原汁原味保留、继承古汉语的语风。因而促使我们从许慎的《说文解字》中,查寻“莎车”的古汉语读音,进而验证了陆稚平先生以前提到的suoju(索居)的确是汉代“莎车”的念法。 从古汉语“莎车”suoju(索居)的发音来看,初到西域汉人在记录shati(莎车佉卢文音标)时,选用的汉字是比较准确的。尽管佉卢文湮灭在大漠戈壁之下,然而,马钱却奇迹地保存下来。马钱上的文字到底述说着什么,一堵无法逾越的语言障碍横亘在世人面前。恰巧汉语曾经记述过这里发生的一些事,虽然不是很完整,但汉语词汇千年不变的词意,比较容易使我们跨越了这道障碍,找寻原始的出发点。 史书告诉我们,莎车国在西域最辉煌的时间是在公元前10年至公元62年,时间超过半个世纪。这正是两汉交替、新莽乱政、刘秀汉室复兴之时。有人说,货币是历史之笔。我们来测验一下,看看马钱是不是一支真实的历史之笔。 在西域都护设置前的公元前65年,莎车曾发生重大的历史事件。如《汉书·西域传》记载:“宣帝时,乌孙公主小子万年(解忧公主的次子),莎车王爱之。莎车王无子死,死时万年在汉。莎车国人计欲自托汉,又欲得乌孙心,即上书请万年为莎车王。汉许之,遣使者奚充国送万年。万年初立,暴恶,国人不悦。莎车王弟呼屠徵杀万年,并杀汉使,自立为王,约诸国背汉。会卫侯冯奉世使送大宛客,即以便宜发诸国兵杀之,更立它昆弟子为莎车王。还,拜奉世为光禄大夫。是岁,元康元年也。”关于这件历史事件,《汉书·冯奉世传》记载的更为详细。 我们所要了解的是,莎车在两汉交替之时,尤其是莎车延王、康王高举大汉旗帜,以一己之力抵御匈奴对西域的侵蚀,是源自于深厚的大汉底蕴的。如《后汉书·西域传》记载:“匈奴单于因王莽之乱,略有西域,唯莎车王延最强,不肯附属。元帝时,尝为侍子,长于京师,慕乐中国,亦复参其典法。常敕诸子,当世奉汉家,不可负也。” 莎车王延的身世,我们可以就此推测出,应当是光禄大夫冯奉世更立莎车新王的儿子或孙子。从小生活在长安,沐浴者系统的汉文化熏陶,因而治理莎车格外有方,使莎车在西域诸国中成为数一数二的强国。期间,西域成就了一位绝代名将陈汤,驰兵千里,入康居,灭匈奴,将郅支单于的头颅悬于槁街(长安外使官邸)。最近超火的《战狼2》中一句台词:“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就是源自陈汤的上书:“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因此,延不惧匈奴是有着强大汉文化作为力量支撑的。 马钱作为西域首创的货币,采用上朝的计量单位“铢”,就一点不奇怪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单枚马钱比较,差异很大。而以百枚、千枚来测,马钱就非常接近标称的“六铢”之值。这其中除“平六字”版别整体超重,为4.5g,“大字六”有域外复打币的掺入,为4.23g以外,马钱的均重在3.9g,与标称重量非常吻合。若与“平六字”等版别一起平均,重量在4.18g,就超过了标称重量。马钱这种微观计量不够准确,而宏观计量与标称数值相近,说明马钱的衡量尺度是相当明确的。而超重的钱币的制作者,恰恰是缺少汉文化底蕴的于阗广德王和莎车贤王。 从马钱的实测重量数值来看,其创作标准与西汉的“金钱本位”的信用货币是一致的,与东汉的“名义货币”持续减重完全不同。因此,我们可以推论莎车王延是马钱的创制者,秉承侍子亲汉的天赋,在乱世危机之时,擎举大汉旗帜,为历史的经历者,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笔。 由此而言,马钱佉卢文王名shatiraja 莎车王,并非我们毫无根据的杜撰,而是拥有着深厚的文化内涵,是中华历史之中开拓与进取,融合与反分裂的完美写照,因而,佉卢文莎车王的铭文真实可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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