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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租客(三)

 任一西 2018-02-22

 天台刮起台风,租客跳入大海。天台租客,各自散去。


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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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2015年6月21日,第八号台风在海南省登陆,代号鲸鱼。 

深圳受台风影响下起了雨,当晚我早早拔掉各种插头,滚进被窝。在台风天烧过三块网卡的我,早已不再惊慌,只是厕所的劣质塑料门脱落了,房东不肯换。我担心,临时吊在门上的那张竹席撑不到明天早上。

忘了是凌晨几点,睡到梦都不想做的时候,电话响了,是阿鸡打来的。

电话那头他笑得有些喘:“在干屌?这么快接电话,还没睡吗?嘿嘿嘿。”

我睡得有些迷糊,问他:“三更半夜,你是想怎样?”

“没,他妈的,被人赶出来了,没地方去,过你那边啊?”电话里阿鸡的声音有些抖,风声很大,估计他被淋了一身。

阿鸡说话总不老实,我将信将疑:“真的假的啊?”

“真的,我们公司宿舍不是在楼顶嘛,铁皮房来的,刮台风,半夜城管来赶人,全被赶出来了,真的喔,偏你有饭吃咩?”阿鸡一再强调。

我说:“你过来吧,到楼下给我电话,我下去接你。”

这时阿鸡又笑了起来:“哈哈哈,骗你的,赶是被人赶了,不过他们开了房给我们住,我就想打个电话叫你起身屙尿哈,哈哈哈。”

我好气又好笑地骂了句:“屌你个之别!”

我和阿鸡的友谊,始建于幼年时期的一片碧绿的番薯地。就着夏日的凉风,踩着松软的沙土,躲在番薯丛中拉屎,再从地里扒出几根番薯,带到小溪里洗洗,然后边吃边吐皮,勾肩搭背地游荡在乡间,就是我们歃血结盟的开始。 

在那些躁动反叛,与世界激烈碰撞的少年时期,我曾与他一起参与过几场群架,初中毕业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他辗转各地打工,东莞、深圳、广州以及一些三不管地带,而我到了县城上高中。 

但有些朋友就是这样,无论多久没见,再重逢时,彼此间猥琐地一笑,就可以瞬间回到极其要好的状态。 

大概在台风过后一个月,阿鸡跟我说他辞职了,打算搬过来,让我过南山帮他搬东西。 

南山区是深圳的腹地,阿鸡虽然只是送快递,但我觉得能在南山立住脚跟也非常的厉害。像我,就挤不进这样的中心地带。

我们约好了在地铁站出口处碰面,还差几个站时,阿鸡就说他已经在门口等了。当我从门口出来的时候,却左右没看到人。我刚拿起手机准备打给他,却听到后面传来“诶“的一声,我一回头,发现阿鸡正蹲在后边的墙头上抽烟。

看架式他早就发现我了,我不拿电话,估计他还会让我再找一会儿。他也不说话,只是笑,懒洋洋地吐着烟,一如多年前那个懒洋洋靠在校门口的少年。

阿鸡带着我去了他的租房,也是在天台加建的小铁皮房。

打开租房的门,里边是一个偌大的单间,进门正对一个小厕所,一股似有似无的酸味游离其中。走下两个台阶,就是空荡荡的地板,没有床,一张张被涂得发黑的被子铺在地板上,上边蜷着四个熟睡的男人,一台看上去比我还老的格力空调单调地转着,发出风箱般的声响。 

阿鸡在门边的镜子前拍了拍脸,走过去轻轻踢了踢地上的同事,说:“走了哈。”地上的男人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声,转个身,卷起被单继续睡。

再次推开铁皮门走出去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外边的光线有些过于明亮,蓝天白云,以至于我有些睁不开眼。

作者图 | 阿鸡住的地方

我说:“阿鸡,这环境可以啊,那么高,整个南山都在你脚下。”阿鸡笑着点了根烟,努了努下巴:“那肯定啦,你以为这地方谁都能住的吗。嘿!”

“老叔,我跟你讲,我那边也不错的哦,改天我带你去钓鱼你就知道,跨一脚就到惠州沥林,又跨一脚!就到东莞塘厦。”

阿鸡拿下嘴里的烟问:“难道又是三不管?啊哈哈哈!”

“去了你就知道了。”我也跟着大笑。

十三 

阿鸡的加入,再加上我的同事阿水,我的三房一厅的天台租房,再一次住满了。为了庆祝阿鸡的解放,我们呼朋引伴,打算好好玩几天。

那些曾在我的天台租房里短暂修整的朋友们都过来了,不定期搞失踪的阿福,以及他一米八二的表弟,赵会计、鸽子源等,一时间房子里住了六七个男青年,看上去像个传销窝点。 

玩了几天后,他们大都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人一多,花销就大,而他们大都还没找到工作,挣扎在温饱线上,我也不好意思赶。 

打牌、下象棋、跳棋、算二十四……入夜后,他们变着花样消磨着时间,有时到了凌晨还在大吵大闹,这时我就会在房间里吼几句,他们会消停一会儿,但不久又会闹起来。 

我房间里的老空调管子太短,夜里水滴会滴到别人家的窗户上,有天我出门的时候,隔壁的阿姨说,白天有人上来敲过门,想跟我们说下,但我们家里没人。我听到后拿了条毛巾挂到管子上,将水引到墙边渗下去。我以为这个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曾想某天下班后,我拖着残躯爬上十楼时,却发现大门上被贴了一张A4纸,上面醒目地写着:你们空调漏水!吵得楼下睡不着觉!我只说这一次,再不修好,后果自负!!! 

末尾的三个感叹号看得我莫名火起,刚好邻居经过,看到纸张,笑了下.我火更大了。

我问谁贴的,朋友们都说没看到,出门时还没有。我返回房里检查了下空调,确认不会漏水,便拿着纸条下了楼。我去拍九楼的门,拍了许久没人应,于是又返回房间拿笔在原纸张下写上:你好,我检查过空调,已经修好,不会漏水,有什么问题打我电话187******。不要贴纸条,很难看! 

结果第二天回来的时候,纸条又贴在门上了。我让朋友们先回房,自己拿着纸条下去找人,阿鸡说跟我一起去。敲开了九楼的门,结果里边的人说不是他贴的,说可能是八楼贴的,也上来找过他。

我跟阿鸡又去找八楼,八楼住着三四个快递员,我好声问:“这纸条是你们贴的吗?”开门的汉子人高马大,瞥了我一眼没搭理我,里边一个人大声道:“谁啊!麻痹的天天吵吵吵!”然后他从房里走了出来,目测一百六七斤的样子,大声道:是我贴的又怎么样!

我还没说话,阿鸡点了根烟走过去:“嗨!这里是深圳喔!文明一点好不好!”阿鸡一字一顿地说,每说一个字就用食指戳一下对方的胸口。

阿鸡一米六二,比对方矮了一截,我看着他痞痞的样子,觉得又解气又好笑。

对方可能没想到阿鸡这么刚,骂骂咧咧起来,气势汹汹地在房里窜来窜去。我拉着阿鸡说:“上面不是写了我电话吗?为什么还要贴纸条。

对方还是一口咬定是我们的空调漏水,阿鸡过去拉他,说,来来来,你上来看,你上来看,看了再说!那人猛地甩开阿鸡的手,大声说:“等下看到是又怎么样! 

阿鸡也火了,吼道:“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人气汹汹地窜了上楼,一打开门,发现里边一大群男人都抬起头望着他。

阿福蹭地站了起来:“什么事啊?”

那人一只脚踩进门,迟疑了下,又退了出去。说修好就算了,越说越小声,回头就往楼下跑。

我看着那人一阵风“嘭嘭嘭”地下楼,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用食指戳着阿鸡的胸,学着他之前的口气说:“咦咦咦,你刚才那招超级屌!”阿鸡摇了摇脖子,抑扬顿挫地说:“哈,那种人就是没吃过辣姜。” 

“牛逼哦牛逼哦。”一群人跟着起哄,都大笑起来。

十四

过后才搞清楚,原来是四楼的住户被水滴声吵到了,在楼下看了空调的位置,上楼找了几次八楼,八楼被惹得不耐烦,以为是我们十楼漏的,给我们贴了纸条,最后才发现是六楼的住户漏的。

后来有次阿鸡要发快递,去八楼找他们,顺便跟他们挑明了上次的误会,对方也表示街坊邻里,自己态度也不对,双方才达成了和解。此后上下楼碰到,互相也会打个招呼。每次我见到那个男人,都会想起阿鸡当时的样子。 

再往后,其他朋友因在附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都走了。阿鸡住下来后,跟当初的矮军一样,很喜欢逗隔壁的小男孩,常见到他光着膀子把小男孩扛在脖子上,惹得小男孩嘎嘎发笑。

阿鸡说不想进工厂,但找了很久又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有时干脆就不出去找工作了,坐在电脑前打英雄联盟,一打就是一天,午饭也不吃。

有时候,阿鸡又会提前打电话给我,让我别在公司吃,说买了菜。晚上我回来时,就是满满一桌菜。我问干嘛?今天这么有兴致。阿鸡说初一或十五是过节,阿鸡的这个习惯有些老派,常让我想起幼年时和祖辈一起生活的日子。 

这段时间,我做着一份淘宝运营助理的工作,主要负责刷单,就是每天打开QQ,等两百多个QQ群弹完消息后,开始着手放单。一般人很难想象一个QQ软件就可以拖到整部电脑跑不动,但我每天都要面对那些叮个不停地消息。 

跟我们一起住的同事阿水,负责一款叫蓝泡泡的洗马桶的单品的运营,他是天台租客的新成员,之前在湖北做过几年的理发师,我们叫他洗剪吹之父。

我和阿水常在楼梯口抽烟,如果下班之前,我没有骂上一句“X他妈的,又跑一单“。那么这一天就宣告完美落地,因为万一走眼,遇上骗子跑单,跑单的损失是自负的,那么,我可能白干一天。 

这种工作谈不上什么沉淀,淘宝的规则一改,或店铺一倒,我为之付出的青春就会像清晨的排泄物一样,被卷进下水道。三千五的工资,刚好够我活下去,可预见的年头内,我存不下钱买房,也无法谈一场像样的恋爱,甚至我和我的家人都生不起一场病。 

一周工作六天,周六晚上睡到周日中午,睁开眼吃个饭,又得想着明天上班了。据说经过几次工业革命,生产力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将人类从繁重的工作中解放出来。都是骗人的,我有看动物世界,它们吃到一只羊,可以晃悠个一周。

但起码,我还有一份工作,而阿鸡则一连两个月都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有几次他跟家里通电话,每次讲完电话都会长叹一口气,扔掉手机,瘫到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吐烟圈。我问他怎么啦,他说老家盖房子,找钱。他读初二的妹妹似乎也不听话,在家里闹退学。

作者图 | 阿鸡坐在客厅吸烟

客厅的灯泡似乎寿元将尽,某天突然暗了一圈之后,就再也没有亮回来,客厅看起来也更加冷清。 

十五 

在天台租房的那段时间,是我和阿鸡自中学一别后的第一次长聚。八年期间,我各处求学、厮混,阿鸡做了三年的油站加油员,一年包装厂坐拉工人,以及各种零碎散工。他指头上的疤痕和额间的抬头皱,昭示着我们都已不再是少年。

我不时清晰地回忆起,初一那年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年级前三十名里,我们班占了七个,我排第一,阿鸡排第七。我们曾一起站在台上,享受着台下雷鸣般的掌声。 

有天,阿鸡很开心提了一袋水果回来,将皱巴巴的钱包砸到桌子上,说:“嘿!明日上班!”我问他是做什么的,他说:“不知道,明天培训上课。”

第二天晚上,我到家的时候,他又躺在了沙发上,懒懒地跟我说了句:“菜在电饭煲,还热的。”我问他上班怎么样,他笑笑:“嘿,别说了。” 

“什么情况嘛?”

“都不想讲,说是做黄金的,一进门就要扣身份证,说上去上课,进去就洗脑,可能就是阿曹那种。” 

阿曹是我和阿鸡共同的一个朋友,被外地警察抓到外省去了,罪名是诈骗,至今杳无音信。而在他出事之前,他向人介绍自己就说是做黄金的。

我说:“网上多找下啊,直接打电话过去问,一家家去面试,总会找到的。“

阿鸡沉沉地嗯了声,像是对我说,又像是无意识的自语。我觉得阿鸡有些颓,拉他去跑步。 

第一天,他跑了不到八百米,就停下来了,沿着龙岗河晃晃悠悠地走到天黑。第二天任我着怎么软磨硬泡都不肯出来了。我一个人坚持了跑了几天,后面他又慢慢跟着出来跑。

再后来,有时提水洗澡,他也会先在水桶旁做点看起来有些尴尬的体操,顺便做上几个俯卧撑,喘着粗气说,这两年,身体确实差了好多。

年末的时候,阿鸡终于找到了一份写字楼里的工作,稳定下来。 

阿鸡做销售,说公司是卖药的。上班不久后,阿鸡便拿了三台乐视手机回来,说:“很轻松,只要在手机上聊天就可以了。 

我问他公司里卖什么药,他嘿嘿一笑:“卖点给你啊?要不要?” 

“什么药啊?”

“你先说要不要?”

“讲啊!” 

阿鸡一拍掌,切回到他的客服话术中,说:“我问你,你那条事平时多长时间?”

“哪条事!” 

“就那条事啊!”阿鸡对我挑了挑眉。 

我笑说:“这个不好说,看情况的吧。” 

“我就问你有没有三十分钟?” 

我支吾。

“有没有嘛!三十分钟以下就是早泄!” 

“放屁!”我说。

阿鸡嘴一咧,嘻嘻嘻地笑了,说:“就是卖壮阳药的咯。” 

“真的有效果吗?” 

“有什么效果啊,就是靠骗咯,忽悠一个是一个。” 

“正不正规的啊?吃死人怎么办?”我问阿鸡。

阿鸡摇摇头:“那倒不会,药是正经生产的,效果就很假咯,心理作用多少有一点咯。”

“这都行,卖多少钱啊?”

“两千九百九十九,还有更贵的,四千九百九十九,往上还有更贵的呢!”

我咂舌说:“我X!那么贵都有人买?傻逼吧。”

阿鸡下巴一点:“你以为哦,大把人买,卖便宜了他还不要,以为是假的。” 

我还是觉得有些夸张,问:“有没有人吃了没效果回来找的?” 

“有啊,回来找就更好咯!便宜的没效果,那就买更贵的咯,一个疗程没效果,那就再加疗程咯,回头客,更好!赚钱就靠他们。阿鸡停了停,又说,其实药都差不多的,包装不同而已。”阿鸡眉目间闪过一丝得意。

我想了想,在心理学的角度,确实也说得通。“那,买这些的都是有钱人吧?”我问。 

阿鸡啧啧声摇了摇头:“不一定的,有些人确实那方面有问题,很穷借钱也借来买的,有些人发照片来一看就是耕田的,看他穿衣服啊个样子啊,一看就是家里的那种穷骨头。”阿鸡说着说着,突然转过头去,不笑了。 

隔了一会儿,我又问他:“卖给这些人,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阿鸡说:“想要钱,你有什么办法。”

十六

深圳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每到傍晚,空中总扬着一层朦胧的尘埃,落下来附到窗台倒扣的不锈钢盆子上,手一摸,便留下一道黄色的痕。

往后的半年,阿鸡抽的烟越来越好,由八块的好日子变成十一的金好日子,再由金好日子变成芙蓉王。他的工资也越来越高,到后边加上提成,一个月可以拿到一万多。半年来,阿鸡胖了很多,有时我也会心动,考虑要不要入行。 

再往后的一个晚上,我回到天台租房后发现阿鸡有些不对劲。他焦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不断地点烟。我沏了一壶茶,坐到凳子上,给他倒了杯,我知道,他自己会讲的。

阿鸡说:“好慌,好慌,今天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老叔。”

“什么情况?”我问他。“隔壁栋楼的同行被抓了,听说客服都要判三年,哼,客服都要判三年。”阿鸡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我劝他,差不多该撤了。阿鸡说:“哎,真烦,我也不知道做不做好,老叔,你说我做不做好。”我又重复了遍:“怕出事,撤了吧。”

“但是撤了又不知道做什么好喔?”阿鸡摊着手看我,似乎想要我给他一点认同的力量。“慢慢来咯”我说。

“好烦,又想走又不想走,你说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工作啊?又不用吹风打水,拿手机聊聊天就可以了,我从来,我第一次做这么轻松的工作!”

烟雾在天台租房里弥漫,隔了好一会儿,阿鸡又说:“我也想走喔,但走了又不知道做什么喔,过完年再打算咯。阿鸡又瘫回沙发上。三台手机,两横一竖,静静靠在边上。 

再一年后的这一天,阿鸡已经离开了我的天台租房,在广州找到了一份卖刷卡机的工作。 

他常给我打电话,说他每天背个包在街上走,一家家店地进去问,遇上个好讲的老板,会邀他坐下来喝茶,遇到不好讲的,有时也会被赶出来,还有一次,他进店里给一个老板推销poss机,结果对方反向阿鸡推荐产品,讲直销。 

后来恰巧我有机会去广州,找了趟阿鸡。路上阿鸡就不停地说想找点什么来做一下,但具体做什么又没头绪,只是说这么打工也不是办法。阿鸡说他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很有信心,说跑了一阵子,学到了很多东西,原来做生意也不是那么难的。 

我问他,做pos机后赚了多少钱?

阿鸡嘿嘿笑了下,那张脸被太阳晒得乌黑的脸,在灯光下有些泛红,他说:“做了三个月,钱暂时还没赚到,如果算上出去的车费和伙食的话,还贴了一千多。不过,慢慢来嘛。”

十七 

大概两年多后,我从那个天台租房搬走了,天台租客们的故事开始散落各处。

临别前,我们约好了最后再聚一次,去看海。

作者图 | 一起去看海

大梅沙的风一扫所有阴郁,让这场离别变得浩瀚开朗。我们从白天玩到了晚上,我们在海边通宵,喝了很多酒,唱了很多不着调的歌。

半夜里,阿福说想下海游泳,大家躺在沙滩上不愿搭理他,大半夜哪里买泳裤。阿福说,怕卵,剥光了下啊!我看了看,沙滩里满满的人,我们五米之内的地方就有两拨人坐在黑暗中。

阿鸡挑衅道:“你说就厉害!你敢下去?你敢第一个下,我就敢做第二个。”

“来“,阿福拍了拍手里的沙,站了起来。“来来来!” 

“走啊!你下我也下。”我们互相怂恿着,一下都被挑动起来,蹲在沙滩上跃跃欲试。

我数一二三。

三还没喊出来,阿鸡、赵会计、鸽子源几个手快的已经脱掉了内裤,跑了出去,眼前一个个白花花的屁股在晃动,我笑得在地上打滚,直笑得我手脚发软,根本没力气脱裤子。 

他们在海浪里对我招手,嘲笑,放肆的笑声冲破夜空,引得周围的人都往我们这边看过来。就剩我和阿福还没下去,阿福说:“等等我,一起下一起下,这次我来数!”

我笑到没气,蹭地脱掉裤子,冲了出去,实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裸奔。清凉的风灌了过来,我扑进海浪里,轰一声炸起一片水花。 

我笑着回过头,见阿福正手忙脚乱地脱裤子,内裤在他脚上绊了一下,他一头栽到沙滩上。笑声里,阿福连滚带爬地朝我们奔来,救生员吹着口哨在后边赶,阿福的身体在粼粼波光里晃动,我们早已笑得七仰八叉。

我突然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群又野又疯的朋友,内心莫名升起一股冲破文明,冲破冥冥中无形的墙的快感。

天亮后,我们整齐斯文地走出了沙滩。天台租客,各自散去。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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