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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比天大

 圆角望 2018-02-26
在北方乡下,所谓年味儿,除了祭灶、下粉条、磨豆腐、杀猪宰羊,打扫卫生,最能体现过年热闹难得畅意清闲的,就是看戏了。戏有多种,就我们中原那一带水土而言,有曲子、越调等,但最为流行普及的则还是豫剧,而豫剧也有多种流派,有常香玉的常派,有马金凤的马派,更有海连池的海派,《花木兰》《穆桂英挂帅》《卷席筒》几乎是家喻户晓无论男女老幼,大都能来上几段。

  但锁爷却是一个例外,他在南方见过世面,又上过洋学堂,对地方戏曲就不大待见,却独独钟爱昆曲。他在村子里古老的寨墙之下自己的一间小茅屋里置放一床、一桌、一椅,纤尘不染,而更为稀奇的是,这间小茅屋里,居然还有一书架,靠墙而立,书也并不是很多,却平放着不少线装书,几乎都是剧本呢,其中就有《桃花扇》《牡丹亭》《紫钗记》《失空斩》《林冲夜奔》之类的。锁爷早年先是在汴梁读书,后来去了沪上,再后来在江南飘零,也曾锦衣玉食,也曾倚红偎翠,传言说,他还结交过不少梨园名伶呢。他在村子里,很少与人言语,闻听我爱读闲书,也就喜欢与我扯点闲篇,说起昆曲与昆山、徽班与京剧、梅尚程荀的短长来,也不管我是否听得懂、是否有兴趣,就只管自己口若悬河汩汩滔滔地说将起来,我只能勉强从他密不透风的语言丛林中捕捉到洪升、汤显祖、吴梅村、龚自珍等这些在如此偏僻封闭的小乡村久违而神秘的人物名字来。也因此认定,昆曲是一个令人沉醉的行当,是一个令锁爷不管不顾抛开多少名缰利锁唯一念兹在兹作为精神寄托的一种神秘的文化密码。看到老驹兄尽心竭力责编的码洋近700元的《说戏》这本书,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早已经长眠于地下化作泥沙的锁爷来了。戏比天大。

  《说戏》是一本极为别致的甚至可以称之为前卫的书。别致就在于这本书,既有昆曲当红名角柯军舞台生涯的点滴回顾,塑造戏剧人物的种种心得,传承昆曲这一国粹的艰辛路程,更有作为媒体人士的王晓映的深度参与,她儿子作为戏迷少年的近乎无邪天籁的对一种古老艺术的非功利挚爱。发乎天然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看似幼稚的笔体,令人耳目一新的各种服饰,要言不烦挂一漏万的激赏月旦。古老折子戏在这样的三种叙事线索中,焕发出令人心折的震颤与感动。别致还在于它把握住了戏曲的精髓所在,《说戏》虽然只是说到了《宝剑记》中的《夜奔》、《桃花扇》中的《沉江》、《铁冠图》中的《对刀步战》与《别母乱箭》、《长生殿》中的《酒楼》、《牧羊记》中的《望乡》与《告雁》、《九莲灯》中的《指路闯界》、《红楼梦》中的《胡判》、《邯郸记》中的《云阳法场》与《生寤》,也都不过是昆曲中的部分片段而已,但无论是有所张本的历史演义,还是纯粹虚构的经典曲目,真是涉及不少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经典人物呢。梨园行当中,有这样的说法,男怕《夜奔》,女怕《思凡》,柯军坦言自己塑造《夜奔》中林冲这一艺术形象的跌宕起伏,艰辛备尝,真是不听不知道,一看真奇妙。当年,锁爷告诉我,剧本不仅仅是可以表演可以咏唱的,也是可以朗读的。他给我读过一些唱词,读着读着就号啕大哭或者无语哽噎起来了呢。看过柯军、王晓映、陆诚三人的“说戏”,再来听林冲的“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再来品味林教头“红尘中误了俺五陵年少”、郭子仪的“壮怀磊落有谁知”、苏武的“绿云鬓星已成丝”,会生发出多少痛彻心扉的人生感喟啊。

  《说戏》中还特别提到了《桃花扇》中的《沉江》,说“沉”,而不说“投”,“沉”中透出史可法的视死如归从容不迫,“沉”中折射出大变革乱世纷纭中史可法为这一民族保存一点血性与元气的欲哭无泪无力回天。因为王斌兄的热心,我曾经看过《铁冠图》这出戏。自以为熟读晚明史,还真不知道,在戏剧舞台上,周遇吉是此等人物啊。

  也许有的读者会觉得《说戏》这样的文本呈现有些小众了,但在当下纸本阅读不无低迷的情势之下,这样的努力,也算是一种需要宽容的探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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