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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松 | 科普:从传统到现代

 空谷天籁 2018-03-03

田松教授


作者 田 松(本号主编,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责编 许嘉芩 刘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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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初期,在“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的社会氛围中,中国的科普书刊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到了八十年代后期科普书刊开始饱受冷落。临近世纪末,科普书刊在中国书市上重新获得一席之地,并在蓬勃生长。

新式科普书籍大批涌现

1992年,湖南科技出版社悄悄出版了“第一推动丛书”《细胞生命的礼赞》、《时间简史》、《上帝与新物理学》、《原子中的幽灵》和《可怕的对称》等5种,每种只小心翼翼地印了3000册,却意外地获得了商业上的成功。到了1994年,该丛书第二次印刷,并增添了《时间简史续篇》、《霍金讲演录》、《时间之箭》和《皇帝新脑》等4种,且正式购买了版权。霍金《时间简史》的总印数已达一万。1996年,该丛书第二辑推出《时空本性》、《水母与蜗牛》、《千亿个太阳》和《莎士比亚、牛顿和贝多芬》几种时,每种第一次印数都在两万以上,其中霍金《时空本性》的印数达30250册。该丛书成为很多学术书店的畅销书,并出人意料地被不法书商盗版。1994年12月,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出版“科学与人译丛”《超弦》、《天才引导的历程》、《科学也疯狂》、《阿基米德的报复》等6种。1995年,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开始翻译出版美国布罗克曼公司的“科学大师佳作系列”,到今年1月,已出版《宇宙的起源》、《宇宙的最后三分钟》、《人类的起源》、《自然之数》等7种。今年年初,三联书店也出版了《大灭绝》、《古海荒漠》、《再创未来》等4种“科学人文”丛书,同样成为万圣书园等学术书店的畅销书。这些书从内容上说,大多是科学文化著作;从性质上看,亦可视为科普著作。“科学大师佳作系列”的总序就明确表明其目的在于科普。但这种新式科普与传统科普有很大的不同。

把科学粗略地分为两个层面———科学知识和科学思想(或科学文化),则传统科普只注重普及具体的科学知识,至多上升到科学方法层面———可称为知识科普。新式科普则强调新的科学思想以及新科学对传统科学知识的新认识,同时对科学本身进行反思———可称之为文化科普。文化科普的理念被美国科普作家阿西莫夫表述得极为透彻:“要能欣赏一门科学,并非得对科学有通彻的了解。没有人认为,要欣赏莎士比亚,自己就必须能写出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同样,要欣赏或享受科学的成就,也不一定非得躬身于创造性的科学活动。”“第一推动丛书”就以普及科学精神为宗旨,它在总序中说:“科学教育不仅使人获得生活和工作所需的知识和技能,更重要的是使人获得科学思想,科学精神,科学态度以及科学方法的熏陶和培养,使人获得非生物本能的智慧。”“科学与人译丛”则强调对科学与人类关系的反思。它在出版说明里说:“技术如同普罗米修斯交给人类的火,它给人类以无穷的力量,然而,人类如果忘记了普罗米修斯的警告,不谨慎使用,火也能带来灾难。”

新式科普对传统科普的超越

传统科普的期待读者是“广大青少年”,作者假设读者是学生,以居高临下的教师口吻传道解惑,告诉读者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讲解一些被作者视为绝对正确的知识,并要求读者学习接受这些知识。传统科普绝大多数是知识科普,类似于教学辅导教材,或者某某学入门。即使进入科学思想层面,其观念大多处于牛顿时代,比如把自然当作一个精确运转的钟表,单纯张扬科学万能科学至上等等。

新式科普作者的目的不在于让读者了解自己的专业细节,而在于让读者分享自己工作中的乐趣。即使有些著作着重于介绍具体的科学知识,近似于知识科普,也是以新的科学思想为背景。他们力图用浅显通俗的语言向读者解释自己工作的意义和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在他们作品中,往往有很多个人色彩。他们像一个优秀的木匠夸奖自己的手艺一般讲述自己的学术和经历。他们并不把自己的知识视为神圣和绝对正确。他们与读者的对话是平等的。在某种程度上与《读书》杂志倡导的“学术后的学术”有些相似。其期待读者也不仅是“广大青少年”,还有其它科学领域以及人文学科的专家学者。

当然,这样的科普非普通的科普作家所能胜任。上述丛书的作者大多有几个特点:第一,是本专业的专家———其中有很多作者是诺贝尔奖得主;第二,有足够的哲学头脑,能够超越自己的专业看待世界,把自己专业中的新观念新方法应用到专业之外;第三,有较强的写作能力,能够深入浅出,使新观念新方法新知识为专业之外的读者所理解。读了这些著作,可以使我们对从前视为当然的观念有所反思。

比如,读了《原子中的幽灵》,你便可以大致了解名声很大但半懂不懂的量子力学如何改变了物理学家眼里的实在;读了《上帝与新物理学》,你会看到物理学家从现代物理学角度对宗教、精神、灵魂等问题的看法;读了地质学家推究恐龙灭绝的《大灭绝》,你至少对达尔文的进化论不再那么顶礼膜拜;读了刘易斯·托马斯,你将感受到一个生物学家和医学家对自然界中的生命的敬畏与赞叹;读了《大脑如何思维》,你会对人类智力如何发生如何作用有些认识;读了《阿基米德的报复》,你会发现,被视为最好的政治制度的民主,其选举程序竟有难以克服的对策论漏洞。

上述丛书均为译著。作为译者,外文好之外,应该至少理解所译专业的科学知识,又需有足够的人文素养,更要有优秀的中文能力。这个要求似乎不高,但上述著作的翻译却或多或少有不尽人意之处,说明我国科普翻译尚需改进。

中国本土的新式科普

中国科普的出版商和作者大多尚未从传统科普的理念中走出,许多科普杂志仍然维持着传统面貌,苦苦支撑。但是,新式科普在中国并非完全空白,有些科普杂志已经呈现出新的面貌。同时,中国的一些科学家和许多从事科学哲学及科学史研究的学者也开始了新式科普的工作。目前可见东北林业大学出版社的“人与自然丛书”《自然的演进和生命的诞生》、《人类起源的文化透视》等近10种,山东教育出版社的“新视野丛书”中的《混沌之旅》、《分形》、《生长的旋律》、《350年历程》等亦可归入此列。周光召在“人与自然丛书”总序中倡导“将学术创造和学术成果大众化贯通起来。”“新视野丛书”亦以“促进文理相通、科教兴国、社会发展和文化繁荣”为宗旨。这些丛书虽然不是完全着眼于科普,其中部分作品应属学术专著,但客观上,为我国正在蓬勃生长的新式科普注入了本土活力。

 

1997年11月3日

北京 稻香园


(本文发表于《中华读书报》1997年11月12日“科技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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