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一个清楚、明确的世界观。 我一九四九年前的小说是苦闷和寂寞的产物。我是迷惘的,我的世界观是混乱的,写到后来就几乎写不下去了。近二年我写了一些小说,其中一部分是写旧社会的,这些小说所写的人和事,大都是我十六七岁以前得到的印象。为什么我长时期没有写,到了我过了六十岁了,才写出来了呢?大概是因为我比较成熟了,我的世界观比较稳定了。有一篇小说(《异秉》)我在一九四八年就写过一次,一九八○年又重写了一次。前一篇是对生活的一声苦笑,揶揄的成分多,甚至有点玩世不恭。我自己找不到出路,也替我写的那些人找不到出路。后来的一篇则对下层的市民有了更深厚的同情。我想把生活中美好的东西、真实的东西,人的美、人的诗意告诉别人,使人们的心得到滋润,从而提高对生活的信念。如果我的世界观是混乱的,我自己对生活缺乏信心,我怎么能使别人提高信心呢?我不从生活中感到欢乐,就不能在我的作品中注入内在的欢乐。写旧生活,也得有新思想。可以写混乱的生活,但作者的思想不能混乱。 要对读者负责。 一九四九年前我很少想到读者。一篇小说发表了,得到二三师友称赞,即为已足。近两年写小说,我仍以为我的读者面是很窄的。最近听说,我的读者不像我想的那样少,有一些知识青年、青年工人和公社干部也在读我的小说。这使我很惶恐,产生一种沉重的责任感,觉得这不是闹着玩的事。社会主义国家的作家写作,还是得考虑社会效果,真不该是作者就是那样写写,读者就是那样读读。“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得失,首先是社会的得失。我有一个朴素的、古典的想法:总得有益于世道人心。 (原载一九八二年第五期《人民文学》) 摘自《汪曾祺自述》,汪曾祺著,大象出版社2017年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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