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吟居诗话(七则) 张庆凯
意象变形之旧体新诗
张智深先生受西方印象派绘画启示,论诗主“意象变形说”,亦即刘庆霖兄“旧体新诗”之论。 所谓变形,古已有之,若岑参“孤灯燃客梦,寒杵捣乡愁”(《宿关西客舍寄东山严许二人时天宝初》)是也,原象“药”被变形为变象“愁”。张、刘二人知而能之,亲为实践。如“一串羊蹄纫古今”、“鸟声穿树作年轮”、“蛙声沾满稻花香”、“月巢鸟语草织成”、“挖得诗思俱野生”之类,皆堪为范例。 我也主张诗词创新,然多从时语、时事着眼,于此法疏于尝试,偶有合之者如“最是泉开溪水活,音符跳跃一支春”、“一弯新月掐天去”、“倘能格式化思想,系统重装许近禅”等,亦误撞耳。 “偷”诗三境界 俗谓: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抄得妙不妙。诗词乃文学之最高形式,其偷、借艺术亦非同凡响,以其有再创作成分,故成就此番大事业者,依静安先生之说,亦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风格只应天上有,歌声岂合世间闻”(《同郑相并歌姬小饮戏赠》),此第一境界也。李群玉此联较之老杜原作“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赠花卿》),或难望其项背。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旅夜书怀》)此第二境界也。杜甫此联与李白“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渡荆门送别》)如出一辙,可堪伯仲之间。李杜诗篇,光焰万丈,“固不必谓相为依傍”也(清翁方纲《石洲诗话》)。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山园小梅》),此第三境界也。林逋此联已成千古绝调,较之江为原诗“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清顾嗣立《寒厅诗话》引),可谓青出于蓝,乃至于世人只知有林逋而无论江为焉。 诗家活对最妙 袁枚谓:诗家活对最妙。所谓活对,无非以眼前景、当下事、时新语入对。当代诗人最擅此道。随便一翻手机来往诗词信息,便有例可举:杨逸明先生咏黄果树瀑布曰:“奇景方观黄果树,新闻正播白岩松。”“白岩松”乃新闻主持人。熊东遨先生有律:“细推物理思前哲,偶探风光上后山。”“后山”亦眼前景。拙联:“峰会商谈总期待,谷歌搜索到幽燕。”“峰会”已为时新语,“谷歌”更是手边电脑软件不可或缺之工具。 “非典” 此“非典”者,欲非议用典也,而非疾病之“非典”也。 刘勰谓:“才为盟主,学为辅佐。”(《文心雕龙·事类》)认为典故乃辅助手段。钟嵘曰:“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诗品·序》)堪称第一“非典”之人。袁枚每作咏古、咏物诗,必将此题书籍,无所不搜,及诗之成也,仍不用典。还戏言道:人有典而不用,犹之有权势而不逞也。诚如刘勰所言,“学问”非“才气”,更非“见识”。诗人用典须慎之又慎,非用不可时,宜暗用而使人不察,使之“去典化”或“非典化”。 有致风与无聊月 诗有孤篇名世者。常州赵仁叔以孤联名世:蝶来风有致,人去月无聊。此联被袁枚《随园诗话》收录,幸得存世。 窃以为,此联形象鲜明,妙在主客易位、反客为主,有强烈主观自我意识。蝶与人,似客实主。风本无形象,因蝶而见形有致;月本无知觉,因人去后,无人赏其美,便如有思想般感觉无聊。离开蝶与人,风月不成其境。 王国维曰“有我之境”,其是之谓乎? 环滁皆山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此乃《醉翁亭记》起句,亦欧阳修创作实践之总结。意谓诗文开头宜开门见山,开宗明义,引人入胜。所谓“凤头”是也。 余所作未曾刻意求法,然每有不谋而合者。回味旧作,约略有三种情形近于此法:一曰感兴起,如“误我青春十万年“、“龙蛰陆沉矣,于心戚戚焉”;二曰议论起,如“非关贪景独生情,山有雄鸡享盛名“、“阴阳冷暖演乾坤,大象无形未失真”,又“天下各居半,休言只弄璋”;三曰反衬起,如“百卉凋零尽,中庭独自芳”、“梅已被人娶,幽兰或可盟”。又有两法叠加者,如“世界多元何壮哉,问题不少亦堪哀”,即为议论加反衬。 才学为诗 但凡诗人,皆以才学为诗。有以才胜,有以学长。以才胜者,在天不在人,必先有其性;以学长者,在人不在天,必先厚其学。 “抱枕人迟起,居家发懒梳。蓬头且作小妖巫,卜卜将来哪个是儿夫。已自心中有,如何命里无?刷新之后再重输,不信这台电脑总欺奴。”(孟依依《南歌子·周末网上算命》)才人之诗也。 “妙句樊南手自裁,一年心事付低徊。池亭影记褰裳过,门巷声传响屐来。明日安排仍百拙,斯时慰藉只微哀。洛川辞赋终何用,枉费陈王侧艳才。”(顾青翎《无题》)学人之诗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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