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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洋 那年的我，是一名麻醉医生，也是一个四岁孩子的母亲，我很喜欢我的工作，能够救治病人，能够去帮助病痛中的他们，都让我有小小的成就感，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繁重的工作，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且老是要面对各种突发的紧急情况，早出晚归，无瑕故及孩子和家庭。 我们医院的急诊，也是相当闻名的，全市各种严重的，紧急的，棘手的，疑难的需急诊手术的病人都往我们这里送。最让我记忆犹深的一次是，已经深夜了，值班三个人正进行两个严重感染性休克病人的抢救，电话通知还有一台心脏破裂，病人已经不行了，马上要来开胸抢救，我一边用脖子夹着科里手机打电话叫人，一边手里推着升压药，因为注意力太集中了，电话都打完了，愣是一直紧紧地用脖子夹着手机给药，10多分钟后，护士提醒才意识到，第二天脖子疼得都不敢动了。 还有一次，我孩子因为贪玩跳着走，从二楼楼梯摔倒了一楼，嘴上摔了一个大囗子，我先生都没给我打电话，知道告诉我也回不来，他自己领孩子去的医院，因为嘴唇没法儿打麻药，我先生只能紧紧抱着孩子，医生在孩子嘴上生缝了7针，缝完了他和孩子已满头大汗，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等我晩上筋皮力尽地回到家，看见孩子高高肿起的嘴唇，还挂着泪珠的红红的眼睛，因为嘴太疼了，孩子一天都没吃东西，只能用吸管稍微吸一点儿米汤喝，吸一口就疼得两滴泪落下来，看到这一切，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我是一位母亲，天天治病救人，自己孩子最需要的时候，却无法陪在他身边，我是有多么失职和无能呀！ 精神和体力上的满负荷让我不堪重负，身体和心理上都出了毛病，因为常年不能按时吃饭和总是紧张，我被严重的胃病和乳腺增生折磨着，每天都要吃好几种胃药，要不夜里疼得根本睡不着觉，我还落下了一个奇怪的毛病，工作中一遇到紧急情况，就开始极度紧张，胸闷，乳腺马上跟着涨痛得让人抓狂，简直是难言之隐。那时候我才30出头，竟然也体会到了成语“苟延残喘”的意境，我的同志们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基本都有胃病，也有得抑郁症的，还有实在累得不成辞职不干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煎熬着，我开始变得易焦虑，易沮丧，爱钻牛角尖，甚至觉得自己也得了抑郁症，直到我遇到了她...... 那一天，我给一个曾经做过7次脊柱侧弯矫形手术的姑娘做全麻，前一天例行的术前访视，我发现这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光看她的脸，不看她后背的隆起，你怎么也想像不出这是一个经历过那么多次痛苦手术的人，姑娘很安静恬淡，说话都是微笑的样子，眼睛笑得弯弯的，睫毛很长，让人喜欢又忴惜。第二天一大早，手术按计划开始了，这是一个创伤很大手术，十几厘米长的术野到处渗血，我快速输液，不停地洗着吸回来的血，做自体血回输，手术过程还算顺利，中间唤醒了姑娘，让她动动手动动脚排除神经压迫，她特别配合。手术进行到缝合皮下组织时，监护仪上呼气末CO2波形突然消失，此时血压尚正常，ABP110/60mmHg，脉搏80bpm，SPO2100%，约半分钟后血压突然下降至0，心电图显示从125至0。相继给予升压药麻黄素及肾上腺素无效，我开始心跳加速，呼吸窘迫，乳腺疯狂胀痛，因为以前看过书，我马上判断这应该是一个空气栓塞，是特别罕见的一个并发症，立即将患者转为仰卧位行体外心脏按压，约几分钟后患者血压及心跳恢复，未应用任何升压药情况下，患者血压平稳维在ABP120/70mmHg，手术继续进行，后来姑娘的生命体征很平稳，血气结果也非常标准，也从侧面印证了这就是一个空气栓塞，这百年不遇的并发症让我给赶上了，实在是太吓人了。手术结束送患者回到ICU之后，我的腿再也支撑不住我的身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好的患者，术中说心跳停就停了，活是活过来了，可会不会再也醒不了了，变成一个植物人，她那么年轻，那么美好，我不敢再想下去。剧烈的胃疼，乳腺胀痛，巨大的心理压力，让我又一夜无眠，新愁旧愁一起涌上心头。 术后第二天，我去了Icu看她，病房门外，站着她疲惫憔悴的父母，穿的很是简朴，不停地往门里张望，如果姑娘醒不过来，那这个家就毁了，我很想去安慰一下他们，但又不知如何张口，只能把口罩往上拉了拉，尽量别让他们认出来。ICU里姑娘生命体征平稳，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苍白的面庞，一点儿要醒的迹象都没有，我难受的迈步都抬不起来腿了，多希望她马上醒过来，像那天见她一样，眼睛笑得弯弯的。这一天夜里依然没睡好，做梦梦见我站在被吿席上，法官正在宣判我的罪状，都是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却无从辩解，凌晨三点，梦醒了，我摸着满头的汗，给自己鼓劲儿，不行就辞职吧，看看还能干点儿啥？饿不死就行。 头昏脑胀地开始第二天的工作，下午三点的时候，手机响了，ICU的医生通知我患者醒了，那简直是最美妙的感觉，就像我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一样。下班了，我一路小跑到ICU去看她，姑娘完全清醒了，也拔了气管导管，我想试试她恢复到什么程度，就和她说：“我是你的麻醉医生，你......”，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抬起手要拉我，我吓了一跳，但还是让她拉住了手，她说：“大夫，谢谢你救了我，我说看着你怎么有点儿眼熟呢，听说我差一点儿就死了，我竟然还活过来了”，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奇迹，一个心跳停了几分钟，昏迷了四十多个小时的姑娘，竟然醒过来了，竟然此刻这么清醒地和我说着话。我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腿也不那么沉了。 两天之后，姑娘转回了普通病房，从此以后，在她住院的两周里，我只要去骨科访视患者，总会顺道去看看她，我一开始是有私心的，因为必竟缺氧了几分钟，我怕她有后遗症，我想多和她交谈，有问题就会及时发现。可是后来，我却不由自主地想去看她，她那看着很是善良憨厚的父母，一开始我去时，还握着手千恩万谢，感谢我救了他们的宝贝姑娘，后来去得多了，见到我就憨憨地笑，也不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地往我手里塞个桔子苹果什么的，仿佛熟识的老朋友一样。有一次去时，从病房的玻璃窗上看见他们正好在吃饭，一家人围坐在病床边，铺在病床的报纸上放着一小饭盒青菜，几个馒头和一大罐咸菜，三个人有说有笑，互相往对方的小铁盆里夹唯一的青菜，窗外的阳光打进来，光晕投射到他们身上，暖暖的一家人。我没好意思进去打扰他们，转身回去了，边走边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穿过，是呀，一家人在一起，哪怕吃再简陋的饭莱，也能吃出幸福的滋味，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和风雨，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我越来越喜欢和她说上几句话，“我这病，死就死了，就不拖累家里人了，可既然又活过来了，就得好好活着”，“有时做了这么多次手术，每次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就想着，快睡过去，最好不再醒了，可第二天一看见窗户外的大太阳，就觉得我还活着，生命真美好”，“姐姐，我后背的大包小多了吧，真希望能有个男孩喜欢我，一起好好过日子，生个孩子，等孩子大点儿带着和我爸妈一起旅游，除了来这里看病，我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呢”。 两周之后，姑娘出院了，毎次再经过她住过的病房，我都会有点怅然若失，真的有点儿想念他们一家。我突然发现，虽然还得一直吃药，可我的胃好像没有原来那么疼了，我的乳腺最近都没怎么胀痛过，夜里也睡得很安稳，胸口上压的大石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我后背没有大包，没有呼吸困难，可以正常直立行走，不用做一次又一次痛苦至及的手术和漫长的康复训练，我有所爱和爱自己的人，有自己喜欢的工作，想旅游就能旅游，去外边吃饭想吃啥儿就点啥儿，不用因为要省钱而吃馒头和咸菜。我突然意识到，你所不经意拥有的，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要去珍惜的，也许就是某些人穷尽毕生追求的，他们尚且都那么乐观地好好生活，简陋饭菜里也能吃出幸福的滋味，我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如此想不开呢？ 我突然顿悟，我们生活中绝大多数的负面情绪，其实都不是因为事情本身，而是源于我们对事情所抱有的看法，就像因为工作忙没空管孩子，我为此曾深深自责痛苦，可我的孩子，才上小学一年级就可以自己过两个大十字路口去上学，可以自己用电饭锅做米饭，用电磁炉炒简单的菜，自己写作业，安排时间，我工作上的忙，不是正培养了孩子的独立自主吗？工作的忙和累，我整天抱怨也于事无补，还不如撸起袖子加油干，其码还给孩子做个榜样，自己也会慢慢被感染。做好自己该做的一切，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谁又能保证一辈子顺利呢？记住，生命中遇到的一切，都是用来帮助你成长的！ 之前我活得太自我，太容易钻牛角尖，心理上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所以导致身体上出现了那么多问题，放松，呼吸，从自己狭隘的心里走出去，张开双臂，拥抱生活，拥抱勇敢走出的自己。 我知道，我得救了！ 北京朝阳医院麻醉科 于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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