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写字是件很奇妙的事儿。你听，笔尖滑过纸面，“唰唰唰”地唱着歌儿，时而明快，时而高昂，时而急切，时而沧桑，它也懂得字里行间的那些话。 我用过很多笔。小时候用铅笔，屁股顶着个橡皮头，写个错字使劲擦，恨不得把作业本都杵烂。后来有了香橡皮，半透明的，舍不得用，得攒着。时不时拿出来闻闻，哇，真香。 再大点儿了，就开始用钢笔，英雄牌的。第一枝总是别人送的礼物，很心爱，经常得擦擦，倍儿亮。要是褂子前胸有兜，一准儿得别到里头，亮晶晶的卡子露在外面，一闪一闪的。走起路来还要挺着胸，雄赳赳的，生怕别人瞧不见。 圆珠笔也用，可不怎么受待见，老师都让用钢笔写作业和答卷子，圆珠笔只能委屈地藏在铅笔盒里，练习的时候才会被拿出来用。冬天冷的时候，笔尖上的走珠涩住了，得塞进嘴里哈上几口热气，才能出水儿。碰上珠子掉下来，还会弄得满手油，洗也洗不掉，所以打小就不喜欢它。 再后来，就是签字笔的天下了，好像又叫中性笔，笔头细细的，下水流畅，就是总得换笔芯儿，所以不大舍得用。其他的，还用过软头笔和书法钢笔，其实就是好奇涂抹几笔，新鲜劲儿一过，也就不用了。 还是英雄钢笔最好使。最早用包尖儿的，修长的黑色笔身，笔头闪着秀气的一点银光，喝足了蓝墨水，咋也能写四、五天。还有明尖的，就是笔头全部露在外面，无论金色还是银色，都气派得很。不过没了笔身的包裹，遇见下笔重的小主人，笔尖很容易劈开，就没法再用了。这时候可以去找个修钢笔的师傅，换个笔头就行。包尖儿的钢笔笔尖爱跑偏，不过自己拧一拧，很快就会正过来。 墨水起先是蓝黑的，后来才有了碳素墨水，黢黑黢黑的，比蓝黑色可霸气多了，但总是会堵笔尖。钢笔灌了碳素墨水，在文具盒里躺上一宿，第二天一早准会消极怠工，得先甩几下通通笔尖才能写。市井气的蓝黑墨水有什么不好呢？即便宜，又流畅，我就喜欢蓝黑墨水。 那时候流行庞中华体的钢笔字，也凑热闹买过一本他的硬笔字帖，练过几天，不自觉就带上了他那种扁方的风格。有一回趴在桌子上写作文，老妈凑过脑袋看了看，惊着了，说是像极了我爸的字。老爸走得早，倒是留下了几本日记。老妈翻出来给我看，我也惊着了——真！是！像！你说这也能有遗传？老爸可没练过庞中华。 毛笔字儿小时候没练过，没那样的家教。读大学时，和同学起哄，闹和着在报纸上抹过几笔，临的是颜鲁公的《李玄靖碑》，“有唐茅山玄静先生......” 端正肃穆，敦厚森然。看着好，可写不好，端肃不够，肥硕不少，还费墨，临了俩礼拜就不写了，着急。那本字帖是一个女生的，后来成了我前女友，再后来分手，字帖没带走。现在偶尔拿出来翻翻，嗯，还是好字！ 不过，毛笔字写不好，倒不耽误看。我喜欢看帖子，没人教，也没啥系统，颜柳赵欧，得着啥看啥。看过不少，也能有点儿小小的感想。颜体厚重，必要大字才能显其磅礴正气。柳体峻峭，须得久练方能立其筋骨。赵体温润，有人赞其“丰神秀逸”，不能同意更多。而且风格多变，时而妩媚，时而硬朗。欧体方正严谨，比划之间皆有讲究，由不得让你想起唐卡绘画里的《佛造像度量经》，法度森严，以分毫为记，不敢轻碰。 楷行草隶，也不拘特别要看什么。有一段时间，特别不喜欢《兰亭序》，起因是看了几张单字的截图，觉得不好看，歪歪扭扭，还敢说是天下第一行书？心里实在不能苟同。后来有一次看了高清版的《神龙兰亭》，据说是唐代冯承素的摹本，乖乖不得了，一眼就看进去出不来了。只觉得那种飞扬秀逸的神采，只有这样一个人，在那样一个时代，才会有，其他的，无话可说。也许单拿出一两个字来，看不出它的神韵，可放在通篇里你再看，就感觉不偏不倚，不左不右，都在那个点儿上。后来读《世说新语》，又懂得了一些魏晋风骨，就越看越喜欢了。 不过这种神品，也就只能看看、临临，最后总是望而兴叹，高山仰止。有时又想想，古人天天用毛笔，自然比我们写得好。我们现在别说写毛笔字了，用钢笔写字的还有几个？科技在发展，眼下是敲敲键盘，以后动动嘴就全解决了，更没人写字了。这是时代进步的必然趋势，新事物取代旧事物，过眼云烟，昨日黄花，都是无奈的美。 赵孟頫《胆巴经》 写毛笔字我都是自己练，没谁教过。好多年前去重庆，在川美校园里看见一辆大众，屁股上喷了几个字，“驾校除名，自学成材”，乐得够呛。其实现在看，用在自己身上也挺合适，只是还远未成材。不过先不说写不写得好，能开始写，坚持下来，就是初步的成果。 练得多的，还是赵体，轻盈俊朗，容易上手。小楷练的是《汲黯传》，中字临的《胆巴经》和《寿春堂记》。后来偏爱文征明，《草堂十志》爱不释手，觉得能把中国字写得这么美的，简直不是人。后来再看，又觉着太过轻灵秀美，少了点儿朴拙的沉稳，所以准备临张黑女。 其实写大字纯属个人爱好，有时间就写写，省得天天摆弄着手机害眼。从去年2月份开始写到现在，基本上每天都会写几笔。最初只是描红，后来临帖，边临边学，照虎画猫。对笔法的理解，一部分是由笔下得来，还有，就是之前读帖时揣摩前人的笔意，也会有帮助。作为一名后学，离入门尚远，走的又是野路子，下笔自然就比较糙，不那么讲究。看人家一个勾写得漂亮，多少次都写不出感觉来，也只能默默再多写个几百回。直到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就像一朵花开，“啪”的一声，就悟出了门道。那是多么美妙的时刻。 我也是这么勉励身边同好的。家人、同事、朋友，只要愿意拿起笔的，我都会高兴地为他们点赞。写大字，不只为图好，能写得漂亮，固然不错，可只要坚持写下去，最大的收获，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渐变，心性乃至关注力都会得到磨炼而趋于更好的状态。 只是不要着急，要想写好，还要等那朵花开的时间。 来源 / 彼有遗秉 作者 / 晚菘 总监制 / 振华 执行主编 / 张燕 副主编 / 跃升 责编 / 张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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