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之玄同为贵 风萧萧 上回说道,老聃告诉关尹子,知“和”乃真常之道,修道之人应如赤子婴儿一般,无知无识,无欲无求,永葆至和真常之态,切勿一味恃壮取强。不厌外物以益其生,反而走上早死之路。那关尹子听罢,慷慨激昂,自觉今日终得大道之言,愿将老师“知和为常”之言,宣扬天下,上佐人主,下化万民。 却不料,老聃连连摆手,颔首说道,稍安勿躁。似你这般轻言妄议,哪象个有道之人。要知道,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真正能够知和守常的人,往往“犹兮其贵言”。为师尚且不敢自言“知和”二字,一会儿示之以东,一会比之于西,才勉强能让你悟得一二。你只听老朽以庸言俗语,唠叨几句,便如同充了鸡血一般,张扬于世,何以能“知和”?何以能“守常”?如此宣扬,只不过自曝道浅德薄之陋罢了。只怕你一言即出,便已脱离常道,还谈什么佐君化民! 关尹子听了,面现羞惭之色,沉思片刻,说道。老师教训的是,那赤子婴儿实是“和之至”也,然我等皆已长成趋老,已是不可逆生,又如何当真回复到赤子之状,又如何能修得那至和之德呢? 老聃接着说道,赤子之和,只此一比而已,万物生老病死皆由天道,若欲返老还童,便已背道。然赤子至和之状,并非不可修得。所谓“至和”者,实乃“玄同”也。玄者,玄而又玄之道者也!道者,其名为“大”!为师所言之“玄同”者,便是天地万物大同之境,如能入得玄同之境,便是修成至和之德。 关尹子道,若置身于这熙熙攘攘的碌碌尘世,您会说弟子难免物欲之惑,背道失德;若遁隐于那人迹不至的山川江湖,您又会说我是那消极避世的等死之人,何谈得道。那么敢问老师,弟子究竟如何才能进入您所谓的玄同之境呢? 老聃呵呵一笑,说道,为师再授你三个法门,此谓“玄同三法”。但是能否入得那玄同之境,在你而不在为师,在自修而不在传授。 关尹子道,弟子谨记! 老聃接着说道,玄同三法,其一:塞兑闭门。其二:挫锐解纷。其三:和光同尘。这三个法门,可助你入得那“玄同”之境。 先说那塞兑闭门之法。前者为师已经说过“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今天,再告诉你,那闭门塞兑之法的妙用,使人“终身不勤”实乃小用耳。此法修行至深者,直可与大道和合,进入那玄同之境。上古有寓言,“七窍成而混沌死”!七窍一开,心窍反为外物所蔽,原本浑然一体之心性,旋即化灭消散,不复存在,心从欲去,性随欲失。此虽为上古寓言,却足可明示后人,器成而朴散,物成而道隐。道朴之存,在于器不得滥用,物不得尽享。岂不闻,聋者善视,盲者善听!此所谓,绝利一源,反可用师十倍。倘五官皆闭,七窍皆塞,心窍无所蒙蔽而必自开,玄览无需涤除而必无疵。以无疵玄览之心窍,体悟天地宇宙之本性,便如回到那七窍皆无的混沌状态一般,与天地一体,与大道同存,万物与我齐一无二,心性浑然复归一体,天理人欲本乎一心,万物之情出于一理,如此玄妙之境,又岂是常人凭借五官七窍所能感知。你若惑于物欲,舍不得塞兑闭门,又怎可得道呢? 岂料关尹子听了老师这番话,却面现紧张之色。反问道,依老师所言,要想彻底的塞兑闭门,干脆直接将那耳目口鼻舌,尽皆毁损,岂不省事。只是,目不得视、耳不得听,皆非难事。口不得说、鼻不得嗅、舌不得品,亦尚可为之。然而,口不得食,七日而亡,鼻不得气,须臾乃毙。修道不成,反得体残身死,为道者岂是如此不善摄生?如此,七窍成而混沌死,七窍闭而生命亡------这五官七窍,开也开不得,闭也闭不得。究竟该当如何?弟子实是愚昧,还望老师明示。 老聃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此言果然不虚。大道甚夷至简,那塞兑闭门之法,又怎会让你自毁自残。当真如此,亦便是人入邪径,还谈什么玄同之境。五官七窍,无一不是依道而生,得之而成人。天地虽曰不仁,唯持其中,无亲疏之别而已,不仁实为大仁者也。所以上古圣人才说,天地之大德曰生,无弃物,亦无弃人。我们七窍无缺,五官俱全,实乃天地之大德也!人若自毁自弃,便是背逆自然,又何谈随顺大道。寓言所说七窍成而混沌死,乃以混沌之喻道体,言大道善隐于物,唯其受物欲所惑,乃蒙蔽不见而已。殊不知,五官七窍者,声色货利之惑赖之而入,修真者亦需赖之,将诸般惑妄涤除出体。毁之损之,乃绝其通路,虽可使身外之惑莫得其入,但亦使得玄览所蒙之疵,不得其出。如此内外不得相通,而玄览之疵则不得涤除,又如何复归那混混沌沌一体至和之状?又如何入得那万物玄同之境?所以,为师所谓塞兑闭门之法,只是让你善用自己的眼耳口鼻舌身而已,对于那背逆自然、蒙蔽本性的五音五色五香五味五邪诸妄,自外来者皆可闭而不纳,已在内者尽可开而出之。是开是闭,是通是塞,悉从天性,勿从人欲,直至人欲复归天性,心性一体至和,方为玄同。此为塞兑闭门之要,得此要妙,方为善塞善闭之士。 关尹子听罢,顿开茅塞,迫不及待让老师尽快授其第二个玄同法门---挫锐解纷之法。 老聃答应一声,继续说道,我们说过,含德之厚,如赤子之至和。所谓锐者、纷者,皆非“和”之状也。锐者,生于内则为乖戾之气,使于外则为刚强急剧之行;纷者,生于内则为杂乱之气,使于外则为狂躁失据之行。此两者,生之使之者,皆因心神惑于外物所致。心神惑于外,则纷乱而不能平,妄动而不能定,不平则乱,不定则乖。如此,则浑然至和之气尽失,乖戾杂乱之气陡生。乖戾之气不挫,则强行,杂乱之气不解,则妄作。强行妄作,虽可得一时之壮,实为不道,不道者速老早已。故,不自挫其锐者,终必为他人所挫;不自解其纷者,终必为他人所解。此皆受灾罹患,非己所欲也。 善能自挫自解者,挫其锐戾之气,复守之于柔,解其纷杂之气,复随之于顺,守柔随顺,则心神平定,心神平定则至和之气生,气至和则神气复归于浑然一体。神气合一,抱而无离,则天地六合无物我之别。物我大同,则无亲疏贵贱利害之别。无亲疏贵贱利害之别,则不取强、不妄作,一任自然,动与天随,静与化俱。守柔而不取强,却为真强之体,随顺而不妄作,故无凶灾之祥,如同赤子之和,实不可脱,厚不可拨。 这第三个玄同之法,便是和光同尘之法。 光者,世之所谓高大尊贵而徼徼明亮者。尘者,世之所谓低微卑贱而昧昧晦暗者。所谓和其光者,乃以其至和之德,自韬其光,自掩其明,不自居其高,不自视其大,不自处为尊,不自以为贵;所谓同其尘者,乃以其大同之心,明而自守其暗,光而自养其晦,高而自居其下,大而自视其微,尊而自处其卑,贵而以贱为本。能和其光而同其尘者,乃所谓古之真人。其人明白四达,却善于韬和其光,自养其晦;其人道深德厚,却能自处卑微,隐于芸芸众生。和光同尘,故能在上而不徼,明白四达,故能在下而不昧。敛和其光,不徼不昧,反能常葆其明。与尘世同浮游,不失其所,如鱼不脱其渊。 老聃说到此处,只听关尹子自言自语作沉思状:不徼不昧----其上不徼,其下不昧。是了,是了。老师曾为弟子描述过那大道的形状象貌。所谓道者,混而为一,其上不徼,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 老聃听了哈哈大笑,说道,没错,天地有万物、呈万象,却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你若能体悟到,万物万象本是无物无状,无物无状实有万物大象,便是与大道玄同了。能与大道玄同,便为玄同之德。我们曾说过,道尊而德贵,天下所贵者,德也。而此玄同之德,实乃天下最为深厚、最为可贵之德。 关尹子闻言,随即说道,老师曾言,德者,道之用也。老师教诲弟子,所用于道者,或曰见小守柔之德,或曰自知自胜之德,或曰不言无为之德,或曰守黑守雌守辱之德。弟子心中,此种种德行,皆为弥足尊贵,时刻不敢忘却,须臾不敢拨脱。何以今日所言“玄同”,却独为天下之至贵之德。 老聃说道,你所称述种种之德,皆为德之支离,而非德之致一也。见小守柔,尚有大小刚柔之别;自知自胜,尚有人我物我之分;不言无为,尚存言辞行为之心;守黑守雌守辱,尚有黑白雄雌荣辱之念。唯有达到万物无别、和而同之的玄同之境,才算真正消除了你那挥之不去的分别之心。 世人皆知亲近而疏远,我之玄同之德则不然,亲疏唯道而已,故无亲近疏远之异。背道而失德之物,虽近而不得与我为亲;道深而德厚之物,虽远而不得与之相疏。故万物于我,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 世人只知趋利而避害,我之玄同之德则不然,我知利害相生,故无福祸利害之分。见其利而不趋求,其害亦不可及于我身;祸害至而无恐惧,祸福相连亦终无所害。故万物于我,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 世人只知高贵而卑贱,我之玄同之德则不然,我知贱为贵本,故无高贵卑贱之别。不以高上为尊贵,则得失无患宠辱不惊;不以低下为卑贱,本固基牢亦终不为贱。故万物于我,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 在老师看来,此玄同之德,实为德之致其一者也。我们曾经说过,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其致之一也。此一者,实乃是天地万物之母。舍此而别求,犹如舍本而逐木,缘木而求鱼。在为师看来,天下万事万物,皆不可得而贵之,若言所宜贵者,唯此玄同致一之德而已。我早前曾言,圣人之独能异与常人者,以其独能“贵食母”,正是此意。 关尹子听罢,似有所悟,说道,这玄同致一之德,简而言之,也就是让人去掉分别之心,复归于万物浑然一体的玄同大道。敢问老师,玄同三法,塞兑闭门,挫锐解纷,和光同尘。究竟何法宜先,何法宜后,何法为主,何法为次?还望老师一并垂训,使弟子循序而渐进,早入玄同大道! 老师闻听此言,不由摇头叹息,说道,法门虽妙,奈何修者难悟啊。即是玄同,何来先后之分?何来主次之别?岂不知,三者混而为一,得一而全,得全而一! 关尹子一听之下,恍然大悟,连连称妙。说道,老师所授此玄同三法,用于修之一身,其德乃真。倘若以此修之于一邦之国,乃至普天之下,岂不是万国咸宁,天下大同! 《道德经》原文第五十六章: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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