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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员与蜜蜂(下)

 大漠孤烟直一 2018-04-22


我一面注视着飞机风挡与天地线的关系位置,一面用眼睛的余光感觉着正在飞行的蜜蜂,开始做第一个特技动作水平“8”字盘旋。

在飞机旋转角速度逐渐增大的过程中,我开始感觉到手脚发沉,好像有个巨大的无形怪物把我紧紧压向座椅,抗荷服迅速膨胀,压得大腿、小腿及腹部的肌肉隐隐发疼,头皮由于缺血逐渐开始发麻。在此同时,在我眼前飞来飞去的小蜜蜂看上去也感觉到了这种无形的力量,它明显地加快了翅膀扇动的频率,嗡嗡声也加大了,力图与这种奇怪的力量抗争。小蜜蜂奋力地挣扎着,不肯就这样认输,我感觉它持续不了多久。

果然,就在飞机旋转角速度达到最大的瞬间,小蜜蜂终于崩溃了。突然,它就像被什么物体击中了一样,“啪”的一声,径直掉落在我的大腿上,躺在降落伞带和抗荷服之间的皱褶中不动了。

啊?可怜的小家伙,你就这么大点儿能耐?这么早就缴械投降啦?我很失望。

在整个盘旋的几十秒过程中,小蜜蜂很乖,躺在那里,没有再动一动。

当我结束盘旋改平飞机后,巨大的载荷也随之消失了。我利用调整飞机状态、数据和位置的时机,瞧了瞧小蜜蜂。呵,这小家伙生命力还很强大,竟然还能动弹。只见它挣扎了几下,开始缓慢地爬行,然后有气无力地扇了几下小翅膀,试图再飞起来,但没有成功。

看着小蜜蜂那可怜的样子,我甚至有些不忍心再做动作,因为后面不仅有更多更连贯的垂直动作,而且所有的动作载荷更大。刚才它已经是那个熊样儿了,后面会不会顶不住啊?现在我不仅是可怜它,更多的是担心。

第二个盘旋状态稳定下来,我见小蜜蜂又不动弹了。等到我完成动作改平飞机坡度,再次观察了一会儿,见小蜜蜂趴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这小家伙学乖了,已经放弃了无为的抵抗。

“你现在感觉不行了吧,小家伙,你可是运气不佳呀。”我说。

一直到我完成所有水平盘旋动作,小蜜蜂都很老实。我知道它没有晕厥,因为它的八条小腿儿还都是伸开的,翅膀也没有完全收拢。现在可能是被吓坏了,不敢轻举妄动。

当我完成了最大载荷达到7个G左右的一套垂直“8”字动作后,再看小蜜蜂,它真的不行了,蜷伏在那里,几条小腿和翅膀都收拢起来,就像睡熟了一样。完了,我想它是彻底晕过去了。

我拨弄了小蜜蜂一下,看看能不能让它醒过来,但是它没有反应。此时,我就好像自己被拉晕了一样,挺痛心的。实际上,我挺喜欢看它没有晕过去时的样子,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小巧刚猛,美丽惊艳。

小蜜蜂啊,我可是无意要把你拉晕,我没那么坏啊。可是,确实又是我把你拉晕了。现在,我还得飞行,还得做特技动作,而且是更大载荷的动作。我就是一个飞行员,飞行是我的职责,所以才要把你拉晕的。

一套垂直动作做完,我开始调整空域的位置,再往前飞,要出空域了。再瞧瞧小冤家,一副非常委屈的样子,依然躺在那里。我还是觉得内心里亏欠小蜜蜂什么。怪谁呢?怪小蜜蜂吗?本来,小蜜蜂的活动高度范围最多也就是100米以下。它也是无意中阴差阳错,被我带到了4000米高空来。也许现在小蜜蜂感觉像一个人不小心钻进了宇宙飞船,然后被带进了太空,在被太空人随意摆弄。

小蜜蜂不会光荣牺牲吧?我担心着这条小生命,在不忍心中继续认真练习着特技动作,每一套动作结束后,我都会看它几眼,期望看到它的挣扎,那怕是微微的蠕动也好,可是它没有,一直到我完成所有的训练内容。

飞完最后一套水平快速横滚动作,我瞄了一眼领航时钟,返航的时间到了。我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屁股上的肌肉被强大的载荷压得有些发麻,腰也有些不舒服,需要到地面舒展一下身体了。飞机也该歇一歇了,加点油,充些氧气。

我把飞机对向机场方向,见几十公里外的的天山山脉就像一堵高高厚厚的墙横在眼前,雪线以上的皑皑白雪闪着光。

直线下滑中,没有气流颠簸,飞机就像小船在平静的水面上滑行。此时,我特别希望见到小蜜蜂苏醒后扇动着透明的金翅,在我眼前毫无顾忌地嗡嗡嗡地飞舞。可是,它依然是老样子,蜷曲着身子卧在那里,一点儿也没有变化。它躺着的地方确实不错,不软不硬的,周边还有尼龙和布料组成的围墙。只要飞机不出现负的载荷,它就不会掉出来。如果它真的掉了出来,掉到哪个看不到找不见的犄角旮旯,那就更糟了。也许它本来可以不死,结果被下一个飞行架次的飞行员蹂躏,那它可能就真的没戏了。

虽然很心疼小蜜蜂,但我也感到很满足,我的实验结果出来了。结论是,蜜蜂和人类的反应一样,对载荷的变化能感应到,载荷增加到一定程度,也会产生晕厥。不过,它的抗载荷能力不如人类。

我开始埋怨起小蜜蜂来。没事儿你跑到停机坪来干嘛?你来也就来了,为啥非钻到我的座舱里来啊?你钻进来也行,赶你为啥不走啊?还和我捉迷藏。这下惨了吧?这不都是你自找的吗,怪不得我。

凭直觉,我觉得小蜜蜂不会死去,也就是暂时被拉晕了。也可能是刚才被折腾怕了,就是现在苏醒了,也不敢乱动,生怕再一次被奇怪的魔力打趴下。要么就是在装死,好多动物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装死,蜜蜂也完全有可能。

我远远地看到了机场,灰色的跑道就像一只筷子,摆在大地上。慢慢地,跑道变大了,变清晰了。小东西,要不了几十秒,我们就要加入航线了,也许回到地面,离开了飞机座舱,你就没事了。

通过跑道上空,我按照塔台指令转向起落航线的第三边。前面那架飞机在天地线上面约一指的高度上,就像一个蜜蜂那么大,可能离我们有1000米的距离。我不能距前机再近了,否则在着陆下滑时会进入它的尾流。我希望前机飞行员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航线切得再小一些,动作再快一点,尽早落地。

老天爷呀,快快帮助小蜜蜂吧,让我的飞机快点儿落地吧,我不知道这只可怜的小家伙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着陆后,我驾机快速滑回了停机坪。该下飞机了,与以往不同,我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把小蜜蜂捏起来,捧到左手心里,慢慢地跨出座舱,用右手扶着扶梯一步一个脚蹬,下到了地面。

机械师和机械员没见过哪个飞行员是这样子下飞机的,都诧异地看着我。

“飞机怎么样?”机械师问我。

“飞机好的。”我头也不抬,缓缓地走了几步,靠到机翼前缘后,将蜜蜂轻轻地放在了机翼上面。

“噢,还有,氧气好像需要充。”我抬了一下头,对机械师说。

机务人员围着飞机忙碌开了,我这时才感觉到自己也需要活动一下筋骨了。

加油枪的马达欢快地工作起来,煤油正迅速被灌入油箱,一股淡淡的煤油香向四周弥漫。

阳光暖融融的,微风吹拂着小蜜蜂身上那些细细的绒毛,但它仍然没有动的迹象,仿佛还在香甜的睡梦中。我开始担心,在太阳的照射下,铝合金的机翼表面温度很高,会不会烫坏了它的小绒毛毛?机翼太硬了,会不会硌得它不舒服?小风一阵阵的,会不会把它吹到地上?

我嘴里有些发干,但不想去喝水。我必须看着小蜜蜂,看着它到底能不能醒过来,再一次飞起来。

氧气车开来了,停在机头前,在给战机充氧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走了。

随着油位的升高,油枪加油的声音也在变化,我能听出来,油快要加好了。时间不多了,可小蜜蜂怎么还缓不过来?小蜜蜂,你快醒过来吧,你要把我急死啊!

为了节省时间,多等等小蜜蜂,我开始戴飞行帽。以往,我都是坐进座舱才开始戴。这个过程中,两眼始终没有离开小蜜蜂。看来,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但我坚信它没那么娇气,坚信它不会死去。

油已经加完了,机械员正在往外拔出油枪。

非常失望!小蜜蜂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我无可奈何地转身向蹬机梯走去,走了两步,还是不甘心,再次转身瞧了一眼小蜜蜂。哈哈,小家伙好像动啦!两片小翅膀若有若无地颤动了几下。我急忙窜回机翼旁,欣喜地盯着小蜜蜂细微的举动。果然,它真的动啦!起初,它像刚睡醒的婴儿,先后伸了伸几条小腿,然后翻了个身,步履蹒跚地开始在机翼上向前爬行。再后来,它竟然张开了透亮的翅膀,扇动了几下。接着,就嗡嗡嗡地腾空飞了起来。

小蜜蜂慌慌张张地飞离了机翼表面,飞上了天空,很快便无影无踪消声匿迹了。

我欣喜若狂,在心底里由衷地为小蜜蜂欢呼着。飞吧,小蜜蜂,飞到广阔的空中去,去找你的朋友和家人去吧,去采集你的蜂蜜去吧,再也别回来了。

再次跨进了战机的座舱后,不知为什么,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座舱内又搜寻了一遍,并静静地竖起耳朵听了片刻,直到确认没有听到蜜蜂飞行的声音,才放心地向塔台请示了开车。

飞机起飞后,对向飞行空域进入稳定上升。有一阵儿,我仿佛又听到了小蜜蜂嗡嗡嗡飞行的声音。不会吧?不会吧?我静下心来,仔细聆听。确实,这次是真的了,我真的产生了幻觉,哪有小蜜蜂?

可是,可是我现在莫名其妙地有些想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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