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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3日，去央视英语频道一个节目聊金庸，等场时，跟节目组一位意大利姐姐制片人聊。 最困难的，大概就是：用外国人听得懂的逻辑，描述金庸与古龙武技（material arts and fighting style）的不同。 我解释说：金庸的技击体系，分为内功、招式与外功。 我解释说：外功可以强化肢体的速度与物理破坏力，例如砍树碎石（亢龙有悔断树、少林大力金刚指可以碎骨）。招式则是运用肢体或兵器的技法。内功的功能则多种多样，既可以提升肢体物理破坏力（前述），也可以附着在兵器上（张无忌用木剑击断方东白的胳膊，萧峰运劲将钢杖插入石壁），更可以治伤、发热、运送投递等。 甚至可以隔空制造气波流动（六脉神剑）；内功高强者，还能够凭借内功，施展轻功，增强移动能力，突破物理定律，一飞数十丈（《侠客行》末尾）。 意大利制片人姐姐茫然，我于是解说： 内功约等于《星战》里的原力，或者一种魔法，可以强化人的生理能力甚至远程攻击！ 意大利姐姐啊了一声，说：懂了！ 我又解释说，古龙早期小说的技击系统，也遵循金庸的法则；但到后期，就简化了其针对物理的部分；可以发现，古龙小说后期的技击，模仿吸收了许多日本剑客小说及美国牛仔小说的特色，主要在强调人与人对战时，从精神到身体的对抗，而不在意，甚至忽视了一部分砍树断金等远程攻击。 换言之，古龙小说越到后期，越强调交战者之间（而非交战者和周围）的精神准备与速度，这一点是很有日本剑道风范的。 当然，古龙与金庸在技击上，都不太写实。 技击的基本，比如架势、距离控制、步伐、移动、重心等细节。 ——稍微学过的都知道，无论是拳击、散打、日本剑道、击剑还是西洋剑术，一定是先从架势、步伐、距离控制、移动这几个角度开练的。但这些方面，金庸和古龙都他们都不很在意。 金庸的技击体系，默认是远程攻击或近距离的见招拆招，你来我往，有点类似于回合制兵棋推演。 古龙成熟时期的技击体系，则默认是高度严密的精神准备，以及快速出击的兵器。 所以，从夸张角度来讲，金庸的武打系统夸张得多，主要体现在其惊人的物理破坏力之上。古龙中后期格斗，主要描写的还是人对人，虽然描写很玄，但类似于六脉神剑这种反自然定律的原力闪电级武功，到底没有出现。 所以，可以说，金庸是轻魔幻小说(light fantasy fiction），而古龙是诗意化的剑客小说（Swordsman Novel）。 我说：可以这么理解。 当然，有些东西涉及中国文化，很难跟外国人解释了。 很难跟外国人解释，金庸赋予了武功以文化与性格色彩；很难跟外国人解释，华丽秀雅的落英神剑掌如何对应隐士黄药师，刚劲质朴的降龙十八掌如何对应行侠仗义的郭靖，玄铁重剑如何对应后期脱胎换骨的杨过，无招胜有招的独孤九剑如何对应凡事无可无不可的令狐冲。 所以金庸笔下的武功富有个性色彩，是作为主角性格的补充。 而反过来，古龙越到后来，越倾向于淡化武功。 我以前写过，古龙笔下的诸位，关心兵器和武艺的人，并不那么多。他们仿佛只是一批现代人而已，只是恰好会武功，武功是他们的工具：陆小凤和楚留香忙于破案。郭大路、王动和燕七们忙着过小日子。傅红雪忙着追查公子羽的真相。小鱼儿忙着追查自己的身世。赵无忌忙着报父仇。李寻欢忙着拯救阿飞和摆脱自己的心结。古龙便如此，给主角们一个无朝代背景的江湖身份，给读者一个视角，让他们自己走江湖。 如果将李寻欢的飞刀描述为左轮手枪，把他经常活动的区域描述成现代城市，将上官金虹描述为一个黑帮老大……似乎也没啥问题。 实际上，若将《决战前后》里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改为两个绝代枪神，描述他们要在故宫博物馆约斗，把陆小凤形容成私家侦探……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如是，古龙的江湖，仿佛是一个披着古代背景的现代城市，或者西部牛仔世界。刀客仿佛19世纪阿根廷们的匕首马贼，飞刀仿佛西部牛仔枪手，解决问题便是“好快的剑”，一招而决。 所以古龙中后期的武功，已经没那么要紧了。《白玉老虎》赵无忌练成神剑后，一共才出手几次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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