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九月初九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张老师就开始紧张而有条理地忙开了。张老师并非为重阳节作准备。登高饮酒,赏菊吟诗,那是古时候的事,那是诗词中的事,张老师不会烦那个臭神。张老师在紧锣密鼓地筹办他父亲的七十大寿。张老师出生的日子就是张老师的母亲去世的日子,这正合了俗语所说的“儿奔生,母奔死”。张老师的父亲终生没有再娶。张老师的父亲一生平淡无奇,但有一样不寻常,那就是出生在重阳节,识字断文的祖父给他起了个叫靖节的名字。别人不一定知道这个名字的学问,作为语文老师的张老师还是知道的。张老师像古代文人雅士准备过重阳佳节一样精心地准备着父亲的生日。 在一番精确的经济核算和激烈的心理斗争以后,张老师决定不放在饭店,就在家里操办,并决定请镇上有名的能替主家精打细算的汤厨子。大方向定下来以后,其他事情就好摇桨划船了。寿桃怎么蒸,寿堂怎么摆,厨子菜单开下来了,鸡鸭鹅鱼哪天买,烟酒饮料找谁批发,事无巨细,张老师都精心安排并如期实施了。张老师甚至连祝寿辞都打好了腹稿,他要敬祝父亲大人身体健康,万寿无疆。并非没有一点难处。比如请不请学校里的领导、同事就使张老师颇费了一番踌躇。请吧,让人家花钱,虽然张老师每年在学校里出的人情也不少,但一想到因自己个人私事让同事,尤其是让领导花钱花工夫,张老师还是觉得不请为好。最多“省了人家钱,落了人家怪”吧!离九月初九越来越近了,张老师要准备的反而越来越少了。真正是万事俱备,只等重阳。重阳不在星期天,要不要请假也让张老师动了一番脑筋。请假吧,等于间接请客,不请吧,家人怎么交待。即使如此,张老师还是很机智地解决了。到那天,通过私交暗暗地把上午三四节课调到一二节上,下午去打个照面就行了。张老师上班从来不迟到不早退,偶一为之就像平生谨慎的诸葛亮玩一次空城计,是没有人在意的。 重阳如期而至,张老师依计而行。下午四点多钟,已经溜到门外的张老师想想还是回头,到办公室,悄悄跟相处较密的王老师打了个招呼,说有点私事先走一步,如果有人问他,打一下马虎眼。王老师表情怪怪地说,今天万事大吉,没有人会问你。你准备搞什么惊人之举。张老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到好不容易摸着头脑的时候,张老师急得直抓头脑了。原来九月初九亦即今天也是校长太太的四十岁生日。全校老师都去,你能不去吗?要是你父亲真的过生日,这么大的事,怎么之前没听你吭一声呢?唉!怎么这么巧?难怪校长太太叫秋香。没有人出头收人情,大家一反常态地各人自封人情钱,找人代礼都困难。千难万难不如此事难!张老师随同大家来到了镇上的菊花饭店。桌上已赫然陈列着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校长太太秋香的手上捧满了鲜花、首饰盒等同事们的惊人之举。大家都是兴高采烈十分愉快的样子,只有张老师的笑容显得生碰硬撞。在热闹的喧哗声中,校长的手机骤然响起,全场立即寂然。校长的声音突然夸张地高了八度。大家都听得出是镇党委书记兼镇长的电话。校长哼了几声后便离座走到门外。再进来的时候,校长招呼张老师走出了饭店。 唉!怎么这么巧?原来,九月初九亦即今天也是书记千金的二十岁生日。书记在县城的爱陶居大酒店为掌上明珠大摆宴席。 母亲看女儿秀眉微皱,细问方知,来客全是陌生人。女儿要求请几个同学,几个老师。初中时代的老师代表就点了张老师,而张老师最难找。书记要校长负责通知到位,送人到位。张老师想起了名叫秋菊的文文静静的学生,他的语文课代表。心中一热,可眼下犯难。张老师嗫嚅着,怎么去,这么迟了?就算了吧!校长打开了手机,一会儿,一辆私人面的轻轻地停在他们的身边。城里的爱陶居大酒店就是与镇上的菊花饭店不同。那墙壁上的软包就像街上的美女令张老师想摸又不敢摸。学生看见自己初中时代印象最好的老师,满足、愉快鲜明地写在了脸上。书记夫妇亲自下位,亲自给张老师、给校长敬酒。紧跟着,三套班子的头头脑脑很有秩序地给张老师敬酒。紧跟着,各部门方方面面的一把手有条不紊地给张老师敬酒。张老师平生没有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亲眼目睹如此众多的领导,受宠若惊得杯杯满,杯杯清,一杯接一杯。 大家似乎只愿喝酒不想吃菜。张老师越喝越觉得肚饿心慌,越喝越觉得头重脚轻,越喝越觉得如梦如幻。突然,掌声四起,小寿星秋菊给父母敬酒了。秋菊祝爸爸妈妈今年四十,明年三十八,越活越年轻。大家正嗷嗷叫好,突然,张老师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挤到了书记面前。张老师大喊一声:“我来迟了,我是不孝之子。我敬祝父亲大人身体健康,万寿无疆!”大家先是一愣,继而喷酒喷茶喷饭喷菜。书记没有笑,书记严肃认真地说:“张老师酒大了!张老师言重了!我们不是人民的父母!我们是人民的公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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