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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场悟道——心即理

 oooppp1969 2018-05-06

【原文】

爱问:“‘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生之说相戾。”

先生曰:“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本注所谓‘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

爱问:“至善只求诸心,恐于天下事理有不能尽。”

先生曰:“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爱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间有许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

先生叹曰:“此说之蔽久矣,岂一语所能悟?今姑就所问者言之。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爱曰:“闻先生如此说,爱已觉有省悟处。但旧说缠于胸中,尚有未脱然者。如事父一事,其间温清定省之类,有许多节目,不亦须讲求否?”

先生曰:“如何不讲求?只是有个头脑。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讲求。就如讲求冬温,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讲求夏清,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只是讲求得此心。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的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个温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自要去求个凊的道理。这都是那诚孝的心发出来的条件。却是须有这诚孝的心,然后有这条件发出来。譬之树木,这诚孝的心便是根,许多条件便是枝叶,须先有根,然后有枝叶,不是先寻了枝叶,然后去种根。《礼记》言:‘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须是有个深爱做根,便自然如此。”

 


【译文】

 

徐爱问:“‘知止而后有定’,朱熹认为这句话讲的是‘万事万物都有确定的道理’,似乎与先生您的说法相悖。”

先生说:“如果在万事万物上追求至善,就是把义视作外在的东西了。至善只是心的本然面貌,只要通过‘明明德’的功夫达到‘精深专一’的境界便是至善了。不过,至善也从未脱离具体的事物。朱熹《大学章句》中说‘穷尽天理而使得心中无一丝一毫人欲私心’的说法就颇为在理。”

徐爱问:“如果至善只向心中去求,恐怕天底下那么多事物的道理没法穷尽吧。”

先生说:“心即是理。天底下何来心外的事物、心外的道理呢?”

徐爱说:“譬如说侍奉父亲的孝、辅佐君主的忠、与朋友交往的信、治理百姓的仁,这些具体的事里有许多道理,恐怕不能不去仔细研究。”

先生感慨道:“这一说法已蒙蔽世人很久了,一句话怎么能说明白呢?现在姑且就你所问的来讨论一下。比如说侍奉父亲,不能从父亲身上去探求个孝的道理;辅佐君主,不能去君主身上探求个忠的道理;与朋友交往、治理百姓等事,也不能去朋友、百姓这些人身上求个信与仁的道理。这些道理全都在心里,心即是理。如果这个心没有被私欲阻隔,便是天理,不需要再从外面添加一分。凭借此纯粹都是天理的心,作用在侍奉父亲上便是孝,作用在辅佐君主上便是忠,作用在交友、治民上便是信与仁。只要在心中努力摒弃人欲、存养天理即可。”

徐爱说:“听闻先生这么说,我好像有所觉悟了。但以前那套说辞缠绕于胸中,尚有不解之处。以侍奉父亲来说,例如使父亲冬暖夏凉、早晚请安等细节,不还是需要讲求的吗?”

先生说:“怎么能不讲求呢?只是要先有一个宗旨。只要一心在摒弃人欲、存养天理上讲求即可。例如讲求冬天保暖,也仅仅是要尽孝心,唯恐有一丝一毫的人欲夹杂其间;讲求夏天纳凉,也仅仅是要尽孝心,唯恐有一丝一毫人欲夹杂其间,仅仅是讲求这个心而已。这个心若是没有人欲,纯粹都是天理,是一颗诚敬于孝亲的心,那么一到冬天,自然会想到父母是否会冷,便去考虑给父母保暖的事;一到夏天自然会想到父母是否会热,便会去考虑给父母纳凉的事。这些全都是那颗诚敬于孝亲的心自然生发出来的具体行动。只要有这颗诚敬于孝的心,自然而然会考虑到这些具体的事。用树木来打比方,这诚敬于孝的心便是树根,许多具体行动便是枝叶,需要先有个根然后才会有枝叶,而不是先去寻求枝叶,然后再考虑种这个根。《礼记》说道:‘如果孝子对父母有深切的感情,那么对待父母必然很和气;而有和气的态度,则必然会有愉悦的气色;有愉悦的气色,必定会有让父母高兴安心的仪容。’”而所有这些,必须有颗真诚的心作为根本,然后自然而然就能如此。”

 


【度阴山曰】

 

1508年,王阳明在贵州龙场驿站创建心学,提出“吾性自足,不假外求”的主张,这就是龙场悟道,这八个字浓缩成三个字就是:心即理。

心即理,内涵海纳百川,是王阳明心学的基石,更是王阳明心学一切概念的源泉,我们先从字面意思来理解它。

西汉末年,王莽政权失败,各地武装风起云涌。其中刘秀兵团逐渐崭露头角,具备称帝之象。但刘秀不想做出头鸟,对称帝这件事并不上心。下属耿纯提醒他,你现在称帝与否,已不是你的事,而是我们大家的事。

刘秀莫名其妙,我称不称帝,和你们有毛关系?

耿纯说,众人抛家舍业跟着你干革命,你以为真是为了什么平天下,许多情怀在大众心中都是狗屁,他们要的就是实惠,打土豪分田地,抢钱抢粮抢女人,他们出生入死,图的是名利,你若是帝王,他们就是将相。人人都在做攀龙附凤的事,你不满足他们,他们就会抛弃你。

刘秀听完耿纯这段大议论,后背发凉,马上让人筹备登基事宜,东汉帝国就此诞生。

耿纯说出了一个真理:人是欲望的动物,若想成事,必须要满足别人的欲望。

儒家哲学认为,人心由两部分组成:性(人性)和情(七情六欲)。朱熹认为,只有人性是符合天理的,所以说“性即理”,王阳明则认为,人性和七情六欲都符合天理,所以说“心即理”。

承认适度的七情六欲是天理,这就是王阳明心学和朱熹理学的最本质不同。而当我们承认人的适度的七情六欲是天理后,就会对别人的情欲持包容的态度,唯有承认七情六欲,才能承认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机器人。

我们做事,只要以七情六欲催动人性,那我们就是圣人。人性就是如指南针,指引我们正确的人生方向,七情六欲则是加速器,它过多时候展现出来的是一种冲动,这种情感的冲动,才是我们成就伟大功业的必备要素。

如果我们只有人性,而没有情感的冲动(七情六欲),那我们就是一尊石佛,空有正能量在,却不能发挥。必须要认可情感的冲动在我们人生中冲击波的作用,我们才真正懂得人生。

回到朱熹理学来,朱熹要人去心外格物(探究万事万物的真理),原因就是他否认人心中的七情六欲不符天理,我们的心就少了一部分,所以必须去心外格些道理回来,填补我们残缺不全的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王阳明说“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因为我们的心是完整的,但凡你是个人,你就有心,有心就有指南针似的人性和奔向指南针指向的七情六欲,有这两样东西,你还有必要向外求吗?!

之所以不必向外求,原因是所有的天理、真理和道理都在我们心中,而不在心外。

一个人心中有天理,真理和道理,那他和圣人有何区别?

这是阳明心学的呼吁:人人必须要高度自信,因为你就是圣人。

但是,心在腔子里是心,到事物上才是理,所以说,心即理。心必须要到事物上才能呈现出理,所以心不可能离了事物。你心里有孝顺这个理,可必须要去父母身上体现出来,否则,这个理就不是理。


如果一切理都在我们心中,做事必须要靠心。那我们按本心所做的一切事,就都是符合天理的,就都是伟大的事。

不在事物上寻求理,而在心里寻求理。这就是让我们用心,比如河水路过石头,会发出响声。你在河水和石头这两件事物上都寻不到它响的理,只有用心琢磨,才能明白,河水和石头一起作用,才形成的响声。凡事用心,必得其理,是为心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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