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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介系列 || 《齐泽克、哈曼对谈》(一)

 昵称44969444 2018-05-09

按:本文翻译自齐泽克与哈曼二人于201731日在南加州建筑学院的讲座。本场讲座大致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哈曼和齐泽克每个人用15分钟左右的时间介绍他们自己对客体和主体问题展开的工作;第二部分二人进入讨论;第三部分讨论建筑问题,主持人希望他们的讨论能引出一种本体论的观念与建筑的生成之间的联系。本译文未收录与建筑有关的部分,对其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在Bilibili上观看这场讲座的录像。本场讲座的文字稿将会陆续发布。

 

观看地址: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9048905

 

肖暑寒 译




哈曼:

斯拉沃热强烈要求我直呼他的名字,我会强迫自己这么做。我总是用姓称呼那些著名的作家,我总是想避免那种通过直呼其名借来的虚假的亲密性。我会按照他的要求来做。我总是告诉我的朋友们,斯拉沃热是唯一一个我愿意花100美元去看一眼的哲学家,在今晚之前我有幸见过他五次,每次都是免费的。这是第六次,我能想象看见别人从我账户里取走100美元时我有多惊讶。

 

在某种程度上我和斯拉沃热的路径正好相反,我是一位客体导向的哲学家(object-oriented philosopher),而你可以把齐泽克称作一位主体导向的哲学家,和他的同事阿兰·巴迪欧一道。但在某些方面我从他的写作里受益匪浅。第一,我认为哲学家应该很有趣,很少有有趣的哲学家。我认为斯拉沃热是16世纪的Giordano Bruno之后第一个如果受情况所迫可以靠脱口秀养家糊口的西方哲学家。Giordano Bruno1600年左右在火刑柱上被烧死了,我不认为这会是斯拉沃热的命运,但在一些别的年代,我们能想象事情可能会这么发展。同样,还有他动物般的精力,在写作中,还有公共演讲中。当我1990年代念研究生的时候,有一种我知道斯拉沃热也讨厌的写作风格:把一切都放在引号里,这只会让文本失去冲击力与效力。他很好地避开了这种风格,他无时无刻不在表述自己的立场,强迫你去反对他。

 

但这里有一些不同。你可以说,齐泽克属于一种现代的哲学传统,而我认为自己并属于一种非-现代哲学传统,这是有原因的。我在这里借用了布鲁诺·拉图尔的非-现代(non-modern)。斯拉沃热认为我们在找一种在现代性的异化之下(alienation of modernity)将世界再魅化(re-encharming of the world)的手段,而我会说,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被祛魅,我们总是在迷恋它、与它纠缠、介入其中。我与现代哲学的另一点分歧在于,现代哲学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分类系统taxonomy),认为至少有两种存在,思想与世界,或自然与精神,或人类与世界。它从一开始描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事物,并用两种不同的本体论来适当地处理它们。人类思想需要一套本体论,自然需要另一套本体论。除此之外,我把这视作一种中世纪时期分类法的一种延伸,这种分类法涉及创造者和被创造物的区分,这也是中世纪本体论的两种不同的对象。在非-现代哲学中,我们总是以一种平展的本体论(flat ontology)为基础,这意味着在一开始便假设一切都应被不加区别地对待。所以一开始我们就假设人类的存在与其他方式的存在并没有区别。确实,对我们来说人类是一种有趣的客体,一种拥有许多椅子或桌子没有的天赋(talent)的客体。所以我们不能一开始便将人类的独特性铭写在哲学的基础上,这一问题必须在之后解决。这便是为什么我们为客体导向的本体论(object-oriental ontology) 开出了长长的名单,纸,蚂蚱(grasshoppers),火星,化学品等等,你会在一行里看到九或十个客体。这是产生一种平展感的尝试。

 

有另一种哲学我将其称为新-现代哲学(Neo-modern philosophy),更准确地描述了齐泽克的立场。Neo总是被认为是一个带有贬义(detractory)的前缀,说到一个东西是neo的,总是在说它不过是过去的翻版,这不是我在这里想要表达的。我想用新-现代哲学表达的是,它并不保留在主体与客体的区分之中,而是在某种程度上试图把客体模拟(simulate)于主体之中。它开始于迈蒙(Salomon Maimon)与费希特这样的作家,他们紧接在康德之后。当康德说存在着物自体,我们能够思考它但不能够认识它,而康德的批评者们却认为这里存在着施行性矛盾(performative contradiction),因为如果你思考思想之外的东西,总已经有一种思想,所以讨论思想之外的物自体是没有意义的,它总是已经处在思想的领域之中。你能在斯拉沃热的书中找到这样的线索,同样在阿兰·巴迪欧的书里,或者和我一代的昆丁·梅亚苏的书里。

 

同样存在一种反转,我将其称作原-现代主义(arch-modernism),它将主体化约为客体,比方说在认知科学(cognitive science)中。通过使科学成为主导的话语来最小化两者之间的差异。



斯拉沃热在一些列著作中表达出来的意思是,黑格尔通过排除物自体来激进化康德的方式,同样是拉康激进化弗洛伊德的方式。弗洛伊德所讨论的潜意识是真实存在的,是一种准-生物性的(quasi-biological)实体,它在那里,藏在表象下面。而对于拉康来说不是这样的,潜意识出现在表面的褶皱与缝隙之中,潜意识就藏在表面。

 

我想说的是,新-现代哲学以一种错误的方式激进化了康德哲学。康德天才地设立了有限性(finitude)法则,人不能认识物自体,因为我们只处在时空关系、整体认知范畴(the whole categories of understanding)中经验外物,我们永远达不到这之外的物体。很多现代哲学家放弃了这一他们并不信赖的有限性原则。我会走另一条道路,我认为有限性是无法逾越的(insurmountable),我认为康德的问题在于将人与世界间的关系置于哲学的中心,并是他唯一能够谈论的(rilerition 08:53)。康德并不允许你去讨论两个原子间的碰撞,我们之所以能够讨论它是因为如今人类经验条件允许使我们能发现它。人们应该这样说,康德是一个天才恰恰是因为有限性,我们永远不应该将其化约为人类世界的空隙,我们可怜的人类不能达到它的内部,这是从主体到人类的问题。对于我来说,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互联网客体相互碰撞之时。举一个伊斯兰哲学的老例子,当火在烧一个盒子,火并不直接接触盒子的所有部分,而仅仅是关涉到盒子变形扭曲的那一部分。在动物世界也不可能有直接的接触,同样的事情同样发生在人的世界中。这便是三个O的原则,即object-oriented ontology

 

如果你在哲学史上思考它的反作用,那么在德国观念论的时代可能同时存在着德国实在论,它沿着我刚刚描绘的道路前进。它十分有可能,因为那时候德国哲学受到很大来自莱布尼茨的影响,而莱布尼茨则允许非人类世界的事物相互反映与映照。这是可能发生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triple O试图构建一种在200年前就可能开始的德国实在论。

 

实在论,我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另一个差别。我不知道斯拉沃热喜不喜欢被称作一个观念论者,但我知道他一定不喜欢被称作一个实在论者。实在论常常被当作是天真的实在论,如果批评家还认为有别的实在论的话,我认为所有的实在论都是天真的。根据他们,这意味着现实存在于思想之外,而思想与它的建构无关。我认为这是一种错误地定义天真的实在论的方式。天真的实在论是这样一种实在论,即认为世界在思想之外,而且我能够认识它。这是第一个问题。因为我觉得真实太真实了,它不能被认识,它能够被间接的把握到,它不是完全地不可抵达,但他仅能经由诱惑(allure)才能达到,有些东西在呼唤你、牵引你。统计学便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一些东西呼唤你而不是全然可抵达的。这是天真的实在论的一个问题。

 

斯拉沃热最好的诠释者之一Adrian Johnston,认为我如果选择这条路线,留下来的可能就只有否定神学(negative theology)。但这预设了只有两种选择,你知道些什么或者你不知道。这是门诺悖论,这是苏格拉底批判过的观点,它认为你已经知道了一些你不知道的东西。我认为真相是,我们总是在两者之间,这便是爱智慧最初的意义,你爱智慧,可你得不到智慧,你总是在中间的某一点上。我认为这同样关系到统计学,统计学并不比哲学更是一种知识,同样这适用于建筑与艺术。你显然把知识应用在建筑上,就像我们在哲学中的情况,但你最初并不在生产知识,那是你在处理建筑过程中的副产品。你在生产一些别的,在生产一些不是全然可知的、不是全然可译的东西。你可以列举这一建筑的25个特征,你可以尝试但是它永远不会管用。所以统计学对于triple O来说是一个核心问题。

 

我还有一个关于天真的实在论的问题。人们常认为实在论是这样一种思想,认为一些事物存在于思想之外。谁说思想是唯一一个在外部的东西?在客体与行动中都有外部,而我说在相互作用之外还有一个现实。当火在烧一个盒子,在与火互动的盒子之外还有一部分盒子。所以实在论不仅仅讨论影响我们的一些东西,它也可被运用在客体相互作用之外的那一部分上面。所以客体相互转译彼此,我们转译它们。阿尔弗雷德·怀特海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在1920年代的提出了一种有返祖特征的哲学。但我认为怀特海太关系性了,他把客体化约为与其他客体的关系,而triple O则关于客体对于其关系的不可化约性。

 


从何看出斯拉沃热是一位反实在论者?我举一个在《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中我最喜欢的例子。这不是他的第一本书,但是是有突破性意义的书,真正地使他在1989年广受关注。书中有一处关于反犹主义(anti-semitism)的非常有趣的评论。认为犹太人策划阴谋(conspire manipulate)并不是反犹主义,反犹主义是下一步,当你认为他们策划阴谋是因为他们是犹太人,这意味着其中隐藏着的核心造成了这种判断。非常棒的观点,但我会以另一种方式提出它。听起来,他说道错误在于将犹太性表述为一种独立在所有个别情况之外的真正的实体(entity),那么在评价反犹主义时他便可能说,你不能普遍化,犹太人有个体组成,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品质与特点,你不能将其概括为一个群体。我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应反犹主义,我会说你不会知道那个本质是什么。我会通过一个与爱德华·萨义德的平行比较来说明这一点。在开罗,我不能说任何反对他的话,因为学生们对他很疯狂。但在他最主要的著作《东方学》中有一个问题,很多问题,但这里我想谈到的是在书中有一处,他倚仗于这样一个论点,即你不能将东方人普遍化(generalise),因为东方人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它涵盖了许多群落,你用它指代中东、远东,等等。此外,他在书中谈到一点,你不能普遍化,每个人都是个体,在中东只有非常多的个体,于是你不能对什么是东方人妄下决断。在我看来,这与玛格丽特·撒切尔的本体论很相似,她说社会不存在,只有家庭和个人。事实是,我们确实在试着去了解作为一种整体的文化。我在2000年刚刚来到埃及的时候我要学很多关于中东文化的知识,如果你不去了解的话你会出言不慎(put a foot in your mouth)。你要学很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认为不存在埃及文化、中东文化是立不住脚的,你可以对它做一些描述。我认为,《东方学》的问题,本质主义的问题,在于有些人认为自己能知道它。换言之,问题并不在于东方学学者说埃及文化和英国文化有什么不同,问题在于当一些人说自己知道中东人不能够自我管理,他们需要一些来自欧洲的顾问与领导。我认为这是反犹主义、种族主义、坏的本质主义的特征,但我不认为这是本质的问题。当代理论的一种特征是对本质过多的怀疑,而取消了这种理论实在层面的部分。万物都有自身特征,也有其本质,或许是可以改变的本质,但那仍是一个本质。

 

实际上,这正是亚里士多德如何定义实体(substance)的,在当代哲学里它是一个使人困惑的概念。亚里士多德对实体最有趣的定义是,它可以在不同的时间拥有不同的品质。白总是白的,悲伤总是悲伤的,而苏格拉底可以时而开心时而悲伤,这使他成为一个实体。人类最有趣的品质在于能够在不同时刻有不同极化的人格,比方说保罗,他起初追捕基督徒,后来成为了基督徒的一员。我总是对斯堪地纳维亚的例子感兴趣。现在它因其拥有在欧洲最人性化的社会民主而闻名,但它曾经是四处劫掠的(marauding)的维京人。对它恰当的反应是什么?我不认为是这样一种愚蠢的说法,即斯堪地纳维亚人没有什么本质,也许那里有,但它比劫掠和社会民主更加捉摸不透,这些只不过是表面现象。我和斯拉沃热可能会在进入量子理论时重新谈到这一点,我知道他很喜欢量子理论。

 

在结束前我做一些简要的评述。今天的议题,对于我来说,客体不是关系性的,客体拒绝将其化约为组件或其外部影响。所以,对于我来说客体是非关系性的,客体不可被化约为它们的组成要素或它们的外部效果。客体是非关系性的。我知道斯拉沃热有时会同意这一点,在他最近阅读我的关于非物质主义的书的时候。但另一些时候,当他写道Levi Bryant的时候,会说主体只不过是纯粹的关系运作的结果,所以我想听一听他会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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