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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的道路

 飞飞fyjpjk0jpl 2018-05-28

2017年春,我为夏鹏摄于日本。


世道维艰的日子里,总是看到君子不绝。

我知道,君子是最昂贵的,不是因为君子在高阁,在庙堂,在麦克风后,或在谄笑之前。而是因为君子在路上,在雪雨,在泥泞中。

在沉默和毅行里。


人到了中年,慢慢能读懂一点点论语。慢慢知道陈蔡之间,并不是小时候纸面上需要注释的一句文言,实在是君子的末路,惶惶戚戚,不知道下一顿热汤饭或者冷竹席在哪里。纵观天下,广袤无垠,而无寸土立足。

看黑云下豪雨如注,仿佛天河从雷电裂开处入人间海。

而顶无片瓦。

这才是陈蔡之间。

子路生气了,愠了。

谁会在这里记得,“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不是天下谁人不识君的那种“知”,是你倒毙在沟渠里,腐烂在泥水中,而人从旁踏过,并不另加一眼的那种“不知”。

夫子对子路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每个人读书,都有自己默然无语,沉寂在内心的惊雷里的时刻。

整本论语,惟“君子固穷”四个字,如雷贯耳,却大音希声,久久在灵魂深处闷响。

“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

一个陈年的竹编的小器,边缘毛刺,缺损,用得出了那种被浸渍过的紫红色,表层也剥落,露出里面黄色和青色的纤维来。里面是一些反复煮过,人家不要的剩饭食,小半个没有蒸熟的芋头,露着棕色的一个结疤。半个底部磨得色浅的老匏瓜,装着浮了世上何种尘土的白水。巷子里来来往往的是瞎了一只眼的脚夫和他没娘的孩子,帮半条街的酒肆和青楼运送马桶的三兄弟,老四去年伤寒死了,老大的肺病还没有全好,老二老三,帮他装粪桶的时候,总是只装一半。

这里没有供缙绅吟诵的月色,也没有值得纨绔回首的美人。

只有饿得半死的两条狗,总来他的身边,蜷着。分一点那样的饭食。

和水,和温暖。

儒门,几千年的唯一的儒门法王子,就在这里。


论语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

儒门的法,在世间最低处。

夫子跟子贡说,“汝器也。”

“何器也?”

“琏瑚也。”

赐啊,日后人们说起我们这儒家,必然要提起你啊。因为你就是那个精致贵重的礼器,装满了黄金般的黍米,人们将从你这里,知道我们儒家的贵重啊。

但并不从你这里,知道我们儒家的法。

法,在琏瑚一定会搭配的,巨大的鼎那里。

儒鼎三足,是在子晰的咏歌,在子路的血肉,在子渊的陋巷里啊!


我今天在课堂上,和学生说,知识分子的独特之处究竟在那里,是血统,是门第,是师承,是法要,甚至,是知识吗?

我说我不这么认为。

是风骨啊。

我禁不住内心的澎湃,就俯仰了,音调也就拖得很长。

是风骨啊。

有风骨,目不识丁,也是铮铮君子啊。

德操,是一切知识的首领。没有了德操的知识,是死潭,黑月,脏水,而没有知识的德操,仍是没有月色的夜,没有乱花的春,没有溪水的山。

那些陈蔡间的君子啊。

大雨滂沱地浇在他们的风乱的冠发和眉头的忧色上。

但是看那些黑暗里星星点点以灵魂点燃的火炬,又怎是世间的雨水可以浇灭的呢?


得意造欢颜。

惟艰能本色。


君子固穷,不是物质上的贫瘠。

那样的理解太浅薄了。

是维艰时,是陈蔡间,因为彼时彼地,君子能做的少,因此词与途俱的穷。

是默然无语,是夫子喟叹,是乘桴浮于海的这种穷。


但夫子毕竟没走。

至今,仍见君子不绝于路。


用灵魂和自己作了火炬,立在陈蔡之间,立在几千年的雨水里。

一以贯之。



后记:


我希望给豆豆富贵,让她自由自在。

但如果我们一家,真的就在那陋巷。

我也愿意——顶了那伤寒病死的老四,穿着补丁缀满的粗短衫,赤了脚,短短的指甲粗糙地翻起,肩膀和脖子上都是老茧,赶了那两条总是不饱的骡子,在那半条街的酒肆和青楼没开张前,从后门接出一桶桶人间的粪尿,吆喝着,听着老大一声接一声的咳嗽落在冷冷的晨前黑冷的夜里,一路踩着泥水响声。

我也愿意——豆豆在家,看妈妈帮人洗衣,她帮着用小棒捶打。忙完了,又洗了手,从家里的食屉里,拿出昨天的芋头,朝巷口走。两条被雨水把身上的毛都弄得卷结的小狗,就颠颠地跟在她后面。

然后她把芋头放在那个破旧的紫红的竹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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