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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和何雪媛: 新式的“小棉袄”和旧式的母亲(上)

 三清书屋 2018-05-29

本文共2735字丨阅读全文需要3分钟

林徽因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叫《绣绣》,用第一人称叙述,讲一个小女孩绣绣,跟着母亲一起过活,日子很苦。母亲生了五六个子女,都不幸夭折。绣绣的爹爹徐大人虽然阔绰,却另外养了家眷在别处,对绣绣母女很是苛刻。

姨娘专宠,绣绣和母亲失去了父亲的爱。母亲让绣绣去爹那里要钱,绣绣很怕,但又羡慕姨娘的生活,她也渴望得到爹爹给姨娘的钟,还有爹爹的狗。绣绣就这么孤苦地过着,病了也没人管。绣绣的爹来要地契,母亲不给,爹爹一怒之下,砸碎了绣绣刚用皮鞋换来的两只小花瓷碗。

故事当然是虚构的,叙述者是“我”,但很明显,这个“我”并不是林徽因的代言人, 小说的主人公绣绣,才是林徽因情感体验的寄托者。父亲有了姨太太,她们母女寄人篱下, 母亲脾气暴躁,绣绣孤单单地成长着,病了也没人管。小说开头,绣绣用皮鞋换来的两个花瓷碗,在故事的结尾被父亲摔破了,象征着美好童年的破碎。林徽因很少提及自己的童年,但在小说《绣绣》中,她的童年体验,却展露无遗。她和母亲的关系,是那样纠结。爱又爱不起来,恨也恨不下去。

林徽因和母亲何雪媛,是两个时代的人。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但林徽因这件“小棉袄”,对于何雪媛来说,却滋味复杂。何雪媛是旧式的人,林徽因却是新式的棉袄。

母亲郁郁寡欢的形象,给林徽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林徽因是新女性,留过洋,写新诗,搞建筑。她的父亲,她的丈夫,她的朋友,她周围的一切一切,都是那样崭新、明亮、向上,充满了朝气。唯独她的母亲何雪媛,是委屈的、守旧的、固执的、急躁的,像林徽因的背影,永远躲在阴暗之处,探着两眼,看世间的一切。何雪媛可怜,她是旧时代的女人,没有机会读书、接受教育,在生儿育女这件大事上, 又没能“建功立业”。

在林家,她终究有些气弱。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是一个寄居者。丈夫在的时候靠丈夫,丈夫不在的时候靠儿女。细想,何雪媛何尝不像是林徽因的身后路,布满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彷徨、无告、又爱又怨的过去。

林徽因与表姐妹们

何雪媛是个来自浙江嘉兴的小镇西施。父亲是个小作坊主,家庭还算殷实,她在家里排行最小,免不了有种老幺的任性,女红学得不甚到位,处理人际关系上也欠缺技巧。何雪媛是林长民的续弦。大太太叶氏,与林长民系指腹为婚,感情不深,她病逝过早,没留下子嗣。可想而知,何雪媛嫁入林家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传宗接代。

何雪媛生过一男两女,只有一个女儿活了下来,就是林徽因。在重男轻女的时代,何雪媛得不到婆婆的喜欢,几乎成了必然。何况, 女红、书法、诗词,她没有一样拿得出手,在出身大家闺秀的婆婆面前,何雪媛一方面可能是有些自卑,另一方面,即使偶尔想要表现, 一不小心,却成了露怯。

旧时妇女,庭院深深,家庭几乎就是她的全部天地。小范围内的不得志,已经足够给何雪媛以致命的打击。她有苦说不出,她努力了, 也争取了,生了儿子也生了女儿,虽然最后仅有一女存活。

她踮起双脚,伸长双臂,理想中的幸福,还是像枝头的红苹果,高高挂起,遥不可及。改变不了命运的人,最容易陷入怨天尤人的怪圈。何雪媛的一生,怨气氤氲不散。旧时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雪媛传嫡无望,林长民再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

结婚十年,何雪媛迎来了一 位“妹妹”——上海女子程桂林,她不得不把丈夫分给程桂林。可叹的是,程桂林几乎是把何雪媛的丈夫,囫囵个抢了过去。程桂林文化不高, 但经过上海风物的熏陶,“乖巧伶俐”四个字,实实符合她,再加上年轻,能生,一连生了几个儿子,举家欢喜。

偏偏林长民又是不懂掩盖自己欢喜情绪的人。他有个别号,叫“桂林一枝室主”,这一名字,显然是从“程桂林”三个字里化出来的。林长民住在“桂林一枝室” 里,其乐融融。

林徽因和何雪媛被撵到了后院,住小房子。从此,前院承欢,后院凄清。母亲郁郁寡欢的形象,给林徽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母亲何雪媛一直是林徽因精神上的一个小包袱

童年生活,对于林徽因来说,是阴天多过晴天。父亲和母亲,在她的生命中,画出了一道界线。父亲那边是晴天,是明朗的、向上的、簇新的,母亲这边是雨天,是阴郁的、沉寂的、钻心的。何雪媛的急脾气,恐怕多少也影响到了林徽因性格的养成。林徽因也是急脾气,心直、口快,耐不住。环境的不如意,让林徽因变得早熟。

林徽因年幼时,林长民时常在外,偶有书信寄回家,林徽因会写回信,那时她只有十二岁。

林长民写道:“知悉得汝两信,我心甚喜。儿读书进益,又驯良,知道理,我尤爱汝。闻娘娘往嘉兴,现已归否?趾趾闻甚可爱.尚有闹癖(脾)气否?望告我。”

林徽因回信说:本日寄一书当已到。我终日在家理医药, 亦藉此偷闲也。天下事,玄黄未定,我又何去何从……春深风候正暖,庭花丁香开过,牡丹本亦有两三葩向人作态,惜儿未来耳。葛雷武女儿前在六国饭店与汝见后时时念汝,昨归国我饯其父母,对我依依……

林徽因的字里行间,已经脱略掉孩子气, 有一种自觉的通明。这恐怕与何雪媛在家中的 失意不无关系,母亲失意,女儿自然要处处小心,虽然不比林黛玉进贾府那般敏感,但对人 情和世事的洞察,却是不得不具备的生存技能。

林徽因很少谈自己的童年,她大概只对挚友费慰梅说过。费慰梅在回忆文章中曾写道: “她的早熟可能使家中的亲戚把她当成一个成 人而因此骗走了她的童年。”

林徽因同父亲合影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林徽因夹在中间,感情的纠结可想而知。梁从诫回忆母亲时说:她爱自己的父亲,却恨他对自己母亲的无情;她爱自己的母亲,却又恨她不争气;她以长姊真挚的感情,爱着几个异母的弟妹,然而,那个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际关系却在精神上深深地伤害过她。

偏偏林长民四十九岁因战祸去世。在漫长的岁月里,林徽因需要独自面对一个怨尤颇多且不理解她的母亲。何雪媛一直是林徽因精神上的一个小包袱。林徽因的语言天分了得,据说吵起架来也分人,跟梁思成用英语吵,跟保姆用普通话说,跟母亲何雪媛,则一律用福州话,只有母女两人听得懂。说福州话的老妈妈何雪媛,代表林徽因曾经的那个不甚完美的家。

林徽因常常还需要应对母亲和二娘之间的关系。那种人际关系处理上的压迫与纠结,纵使林徽因心胸豁达敞亮,想来也免不了受些不必要的夹板气。祖父林孝恂去世后,林家搬到了天津。父亲林长民在北京忙于政事,天津家里上下里外,两位母亲,几个弟妹,都需要十二三岁的林徽因打点照料。

她俨然一个民国探春,事情逼着,不成熟也得成熟。在给父亲的一封信上,她曾这么批注:二娘病不居医院,爹爹在京不放心,嘱吾日以快信报病情。时天苦热,恒病新愈,燕玉及恒则啼哭无常。尝至夜阑,犹不得睡。一夜月明,恒哭久,吾不忍听,起抱之,徘徊廊外一时许,恒始熟睡。乳媪粗心,任病孩久哭, 思之可恨。

半夜哄孩子的事,也得由这位大小姐亲自动手。父亲暂时不能担的,母亲担不起的,她来担。因此林徽因敏感而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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