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蔚 中国古代图像诗基本上是沿用了《璇玑诗图》“寓诗于图、嵌诗入图”的基本方式,把诗歌与图像结合在一起。在拙作《<璇玑诗图>研究》的最后一节:《<璇玑图》发端,回文创作勃兴》,已有详细说明。① 进入近现代,中国图像诗的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其表现,一是图像诗的现代化,二是图像诗的科学化。所谓“图像诗的现代化”主要指:图像诗旧有形式的完全突破,新的形式接踵而至。所谓“图像诗的科学化”,主要指它融合于网络,产生了一种划时代的新形式的诗“超文本诗”。 二十世纪初期我国新文化运动兴起,文言被白话取代,诗的形式所受限制被打破,作品的造型美引起诗人们的进一步关注。在历史上,图像诗的图像是具象的、静止的,即使佳作,采取的是比较高级的形意结合的手法,除了文字所蕴含的意象而外,也很难触发读者更多的想象。例如,前述以桃的形状来表现桃的内容的图像诗,读者的思维也往往被局限在“桃”上,无法产生“桃”以外的联想,如是,作品的社会效果就大受影响。进入新时代以后,图像诗在沿用原有传统,使作品在形式上图像化为玉环、同心结等而外,新诗在排列上出现了空前的全新的探索。试举数例如下: 长诗:《水上琴声》,是这样用诗句的奇巧排列,来表现春雨的: 以具象渲染诗的形体,墨色深浅恰如其分,读诗如处春雨里:到处淅淅沥沥,朦朦胧胧,春雨带着特有的清爽,若有若无的声息,弥漫充塞于天地之间,滋润着万物……诗的意境,大为浓烈。 钟声本来无形,但在《苍白的钟声》中,由于诗句排列的用心,钟声具象化了,茫茫满纸,读时竟可以同时触及读者的听觉、视觉,钟声显得断断续续,那样悠远,从四方,从遥远的山谷传来,唤起苍凉的乡愁…… 如是,经过新文化运动的洗礼,中国图像诗跨越了一大步:由具象进入抽象,图像诗具有了不同于传统的新形式,弥漫在这一形式之中的意象也得到了新的提升。例如,在这件作品中,诗形表面上并非图像,但字句的别有匠心的排列,除了文字本身原来蕴含的意象而外,在读者心目中,同时又勾出了一幅清晰的图像,而这幅图像,也充满着迷人的意象,作品由此更加充满了诗情画意。与此同时,诗也由静态表现进入动态表现,表面看来凝固的文字却无处不是流动的画面的显示,诗的美感于是得到更强烈地体现,作品形意结合更加扎实完美,作品的艺术效果也更为强烈。 二十世纪中叶,我国社会经历了一次极大的动荡,文学的艺术性一并受到冲击,社会无暇也没有心情对作品精雕细刻。刚刚开始的诗形的这一解放,很快就被社会的剧烈变动所打断。现在,随着动荡时代的过去,作品的艺术特性被重新重视起来,一度整体沉寂的图像诗再次开始走红。特别由于现代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的发展,图像艺术的影响力大增,读图日益盛行,社会接受由文字主导逐步向图像主导过渡。适应此一时代的社会需要,图像诗日益成为宠儿,也产生了很多富有影响的图像诗人与作品。诗人尹才干从1978年开始就大力提倡并推动图像派诗歌运动,其作品有:《童年》、《蝴蝶》、《乡村的勋章》、《走不出那逝去的心境》、《寒潮》等,其他图像诗人还有: 李自国、喻大翔、黄文科、向阳、郑敏、杨炼等。诗图形式也更加丰富多样,有:环、扇、雁、伞、梯、钟、龟、靶、山、风筝、火焰、五星、五环、六角、螺旋形,乃至手机、风扇等。以诗组成的汉字则有:田、甲、井、天、苗、草等。至于图像诗的研究,出版的专业书籍有:《尹才干图像诗选读》、《中国历代图像诗》、《中外图像诗选集》(2011年电子版)、《中国形象诗学》、《诗歌文体学导论》等,惠远飞、王学东、林辉、沈谦、雄风等发表了富有影响的研究论文,网络、报纸、杂志就“读图时代的新诗嬗变:在图画世界中感悟诗美”等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建立了“中华图诗馆”网站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cd816d0100viib.html,图像诗作为一种新的文体已被编入教育部审定的大学教材 。 在传统文化没有经过摧残、保存继承得比较完好的台湾地区,图像诗创作更不曾中断,始终在断断续续地进行着。例如,早在1943年,为探索如何使文学作品能像音乐、绘画那样无国界限制为“世界通用”而开始从事图像诗研究的詹冰,于上世纪五十、六十、七十年代继续坚持其图像诗的实验写作。在詹冰、林亨泰、白荻的带动下,八十年代中期以后,台湾现代图像诗创作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洛夫、罗门、非马、杜国青、萧萧、罗青、苏绍连、杜十三、陈黎、罗智成、陈建宇、罗任玲、颜爱玲等前行代、中生代与新生代诗人都在积极地灌溉着花团锦簇的图像诗花园。台湾当代最重要的诗刊《台湾诗学》近几年来几乎每期都有图像诗作品的发表或研究文字的刊登。第31期(2000年夏季号)更是“图案诗专号”。图像诗在台湾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诗学体系,出现了不少优秀作品,如詹冰的《三角形》、《山路上的蚂蚁》,林亨泰的《风景》、《车祸》、《房屋》,白萩的《流浪者》,陈黎的《战争交响曲》、《消防队长梦中的埃及风景照》、《孤独昆虫学家的早餐桌巾》,林世仁则出版了图像诗绘本。作为诗歌宠儿的图像诗,不唯重新得到提倡,受时代风气激励,更有所前进,有所创造。这由于中国汉文字是由象形文字发展而来,先天含有“图像基因”;另一方面,中国汉文字又是方块形,可以自由堆垒,天然地带有“建筑材料”的特性。这两个方面的结合,使中国诗在形式上的可塑性无可限制,图像诗的发展具有广阔的天地,可以大做文章。在图像诗发展的古典阶段,图像诗都是具象的,或者列诗为图形,或者进一步,实现诗图二者在内容上的融合。在近代,即图像诗发展的第二阶段,图像诗开始走出具象,走出静态,出现了具象抽象、静态动态的有机结合。在当代,这一发展趋势更为迅猛,在具象抽象的结合、静态动态的结合上走得更远,图像诗更加注重于读者想象力的调动,除了传统的排诗为玉环、同心结等外,在形意结合的选材上,注意了选取容易引发读者想象的题材,以收诗形、诗意互相发明之效。例如,尹才干的《童年》一诗把追忆童年的诗排列为童年最喜爱的弹弓形: 童年是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而弹弓又是男孩童年的最爱。这首形意融为一体的图像诗,诗人那温馨的追忆,能够勾发读者对往事何等亲切温暖的联想啊!有谁读了这首诗能够不心潮澎湃的? 当代图像诗,除利用原有形式外,更有许许多多的创新,真可谓“五花八门”,如诗《小城》: 从右而左,排列的全是商店的名称,没有句子,更没有韵律,没有节奏,没有激情,不含意象,没有美感。但是,顺序而读,读者却宛如跟随诗人逛街,逐一走过参差不齐、服务内容各不相同的铺面,一间接一间,五花八门。虽然也是具象,但却是虚象,只是空名,与传统图像诗的实象有所不同,还“可以看到这些商店名称没有图书馆和书局,讽刺现代人没有文化素养的生活方式。” 女诗人伊雷描绘黄果树大瀑布的诗,以奔腾不止的瀑布的形式来表现瀑布,文字排列奇特,读者陡然有如履其地、如睹其形、如闻其声之感。李雪菱的《朋友》: 极短的两行诗,中间隔开大片空白,显出朋友之间的平素很少来往,绝非酒肉之交。他们应该都是孤傲、深思之人,人格独立而气味相投,神交已久。从这两行诗里,他们的身影,人格魅力,读者可以想象、感触得到。詹冰的《Affair》 丁旭辉在《詹冰图像诗研究》中引陈千武语,称赞其为“一篇最短最简单用字的诗剧”。他说:诗中男女先是相对而视,默默传情(1),很快地便成为有情人了,同向正代表同心(2)。世界男女莫不吵吵合合,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吵”(3,方向不同)与“合”(4,方向又同),又“吵”(5,背道而驰)、又“合”(6,方向又同)了。不过,由3的方向不同到5的背道而驰,“吵”的火气显然加大了,而由4的男依女到6的女依男,则角色的扮演也在默默地转变中。最后,历经人世风浪的考验,重新回到相对而视,默默传情(7),则已是患难后的真情,而不是当年无忧无虑的清纯的爱了。世间男女,平凡夫妻,莫不如此。詹冰此诗,以最简单的文字,道尽了最真实、复杂、细腻甚至琐碎的人生真相,精彩至极。萧萧《双泯第十》: 一幅绝佳的大写意画,粗粗三两笔。打开画卷,读者立刻就像从远处,在朦胧月色中,感受到了无边的春色。放眼望去,如烟的月光下,嫩绿的草铺满大地,没有人与牛的踪迹,寂静,安祥,辽阔,空旷,一望无际,天空一轮明月,碧空长照,安静得连空气都好像停止了流动。诗的奇特构图,大片的空白,把读者的想象力激发到了极致。非图像诗绝不能达到如此强烈的效果。诗《亘古以來不容再有的一声凄厉划过台湾上空》: 这首诗,画面动感极强。从右往左阅读,第一段中的“低低飞”行文在底,现出鹭鸶刚刚起飞的姿态,而第二段后三行的“飞飞飞”,随意摆放,位置较高,又形象地表现出鹭鸶在空中飞翔时的自由、轻松、快乐,好像那不是什么“飞”字,而是几只凌空穿插、展翅飞翔的鹭鸶。鹭鸶在到处飞翔,飞翔在整首诗中。至于吴明谕诗《田间小坐》则现出另外一种情致: 诗人看到:一只鸟,本来栖息在面前,忽然振翅高飞,眼看愈飞愈远。而地上,则是浮动不定的云影。天空、地面,动态不同,相互映照。在这首诗里,读者不仅看到了飞翔远去的小鸟,飘动的云影,而且看到了诗人在关注鸟飞云流的神态和身影。台客的诗歌《游五峰旗瀑布》则展示了与上面两首根本不同的风景: “小路”二字排列得神出鬼没,现场感极强,一下就让读者看到了诗人和他的妻子,沿着弯曲的山路蜿蜒攀登的身影。他们走走停停,山景树影、色彩斑斓的百花,扑面而来,目不暇接。转弯处,忽见阔大的瀑布,突然自天而降,轰隆震耳。潭底,一弘清池,水流呜咽,沿着曲曲折折的山崖,绕过大大小小的岩石,远去……画面一个接着一个展现,水流则从无声到猛然震耳轰鸣,再到流走时在意象中的不断减弱,给人以回味无穷之感。萧萧的诗《爱情(A)》则描述了现代人的爱情感受: 这首诗的特别之处,在于意念成了可感可触的实体,而且不是静止的,被动态化了。红袖佳人,如此夺人,目睹芳容,主人公神不守舍,梦里似乎看到:两只蛱蝶,从她的袖口飞出,女子隐去,蛱蝶则翩翩飞起,飞起,朝他飞舞而来。意念中的蛱蝶,进入了他的梦境。整首诗,不仅意念清晰,而且情绪缠绵。苏绍连的诗《默剧舞台》则描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 诗句的巧妙排列,形成不同的景别。远景:月亮。中景:阔大的松林。近景: 一对恋人。特写:被月光偶尔筛落的一枚松果。故事:一轮明月,清空高照。月光透过阔大的松林,洒落下来。在松林里,一对恋人紧紧拥抱在一切,紧密得如同一个人似的。月光下,虽然可以看到:男的脸庞是白的,女的眼睛是黑的,但毕竟朦胧,他们在缓慢地移动,犹如行走的灵魂;显著的,只有浮起来的黑发。没有言语,只有心心相印的默契。寂静的松林里,偶尔听到松果落地的轻微声息。静态的画面,传达的是美丽的动态的故事。刘哲廷的《政客的一贯路线》则是一首义愤填膺的政治诗歌: 用五十八个小“是”字,排为一个大大的“非”字。政客们的以非为是、欺骗社会的丑陋面目在这首图像诗中被彻底地揭露了出来,其深刻性胜过万千篇论文。詹冰的诗《三角形》则阐发了三角形的哲理: 单从构图看,整个大图由左右两侧两个次大的三角形组成。右侧的三角形,抽象地概括了三角形的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中间一句“角边角边角边,循环不息”描述了三角形作为图形之特性,为从右侧的抽象描绘向左侧的具体论述过渡作铺垫。两侧相互映照,虚实结合,内容充实圆满。丁旭辉在《詹冰图像诗研究》中分析此诗说:在外在的“三角形”排列下,图像内的文字所欲传达的诗意,也正是一个一个的“三角形”:由数学上的三角形,到棱镜的三角形,到埃及金字塔的三角形,最后到女体的三角形。数学上的三角形, 边边相应、角角相应、循环无已,充满无穷的生命象征;色彩七散的三棱镜,分析光线,也分析出生命的各种色彩;而埃及的金字塔,更展现了人类数学、哲学、美学的极致,是至高无上的神秘象征,也是宇宙精神神圣而崇高的象征。当“三角形”的外在形体即将完成、内在意蕴也已推展到极致时,詹冰出人意表地以“哦妳的、三角、形”收尾。所谓“妳的三角形”,指的是女体的三个点(两乳与阴部)构成的三角形。女性的胸部是上帝的杰作、终极而不朽的美,足以胜过并取代天上人间的所有美丽;而女性的阴部,是人类生命的来源,且女阴本身便是一个更小的三角形,这个三角形,就像《老子》所说的,是“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也就是整个人类的生命之门,这个三角形,可以说是天地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三角形。所以詹冰以这个天地间最初、最后、最完美的小三角形,末三行的排列也是一个三角形,来补足整个的大三角形,并成为完成整个三角图像的关键与枢纽。他指出:这样的创意与深度,真是令人击节赞赏,也为图像诗写下成功的典范。最简单不过、最常见不过的图形——三角形,仅仅百字,包含着如此丰富的内涵,不仅意象充沛,调动了读者的想象,而且含义深邃, 达到了哲学的思考。图像诗的潜力由此可见。詹冰的《水牛图》则是另一首诗情画意完美结合的诗作: 诗的形体与它所歌颂的牛的形体合二为一。大字体的“黑”字是头,头上两只“角”。诗中十二个字的长诗行,刚好四句,是牛的四条腿。最后一行诗,是牛尾巴,低一字的排列造成自然下垂的弧度。中间八个字的3个诗行,是水牛的“肚”。“‘黑’的使用最巧妙。不仅使人想到此牛皮肤黑色,而且‘黑’字极像水牛的脸,有眼睛(框内两点),鼻梁(笔直),嘴(两条横笔),胡须(四点),再加上头上的两只角,就完整无缺了。”形意之间真有天衣无缝之妙,令人赞叹。似乎可以逼真地看到:树叶的阴影,在夏天太阳光照下,在水牛的两只角上晃动,紧张劳累之后,牛悠闲地浸在水中,清风从牛角吹过,牛的两耳,静听着外界微弱的声息,有时抬头瞧云,有时低头反刍。与传统图像诗形意融合不同之处,一在于它构图的超常的完美生动,此前无诗可及,二在于其内涵的丰富,不仅显示了水牛的悠闲憨厚,而且画外有音,暗含着对当年台湾农民的深切同情:他们“忘却热与时间与自己,而默默地等待也许永远不来的东西;只,等待等待再等待。”至于陈黎的《战争交响曲》则是少见的关于战争的哲理性思考: 诗共分三節,正如诗图分为三部分。诗每节十六行,第一节是完整的“兵”,共十六行,每行二十四个字,象征军容的强盛。第二节开始,就有象征伤残士兵的“乒”或“乓”出现;愈到后面,“乒”、“乓”愈多。接着,出现了空格,每个空格代表着一个士兵的生命消失,空格越来越多,所以到第三节时,全成了“丘”,这又代表一座又一座阵亡士兵的坟墓。所以,虽然诗名是《战争交响曲》,但全诗所用的四个字“兵”、“乒”、“乓”、“丘”表达的是战争的残酷,发送的是反战的声音,文字、声音、具象结合,成为对战争的有力指控。有鉴于战争的残酷,老子才说“兵者,不详之器”,只是“不得已而用之”。 “超文本诗”则是图像诗的科学化的标志,是图像诗融合于网络所产生的一种划时代的新形式的诗,把图像诗的发展经由古代、现代推到了当代的全新的阶段,是图像诗发展过程中一个质的飞跃,是图像诗发展的第三阶段。“超文本诗”盛行于台湾,一件作品就是一个视频短片。打开,按诗人的提示操作即可完整欣赏,不仅可以读到诗的文字,而且可以看到有关的具体形象,形象多式多样,并且是不断流动的,引人入胜,有些还有适当的音响配合,意象、图像、音响同时综合作用于受众的视觉、听觉和神经,使之产生深刻的印象。在这个方面,可以米罗·卡索(苏连绍)为代表。这里介绍他的几部作品。米罗·卡索:《风车》,写诗人在回家的路上经过风车时的观感。原诗八句: 我回家的路倾斜了 就要从你倒立的土地上经过 我抬头,看见你站得好近 几乎把你的影子,贴在我的脸上旋转 风车啊,你站在我回家的路途中途 目送(迎)着我来,目送着我去 来来去去之中, 我不甘愿是一阵流浪的风啊 打开作品,一部风车和它在地上的投影在不断地旋转,六只叶片分别写着:“家人”、“父亲”、“母亲”、“妻子”、“儿子”、“女儿”,不断散发出来的多个“风”“云”二字是风力的显示,投影色浅而形大,右下角,是一位挎着背包的男子。诗题及操作提示在左侧。 风车在继续旋转,依提示,鼠标按“人像”,人的面前展开一条长长的由“路”字组成的路,通向风车,穿过风车,到看不到头的远方。“路”字,由大而小,由近而远,略显弯曲。人开始前行,驻足。两句诗:“我回家的路倾斜了/就要从你倒立的土地上经过”,同时在画面上方显示。 风车继续旋转,再次按“人像”,人再次前行,至风车的投影前驻足。与此同时,原来的两句诗,被接着的两句诗:“我抬头,看见你站得好近/几乎把你的影子, 贴在我的脸上旋转”取代。 风车继续旋转,再次按“人像”,人继续前行,至风车和它的投影之间。原来的诗句消失,新的诗句:“风车啊,你站在我回家的路途中途/目送(迎)着我来,目送着我去”显示。 风车继续旋转,再次按“人像”,人继续前行,从风车下经过,走向路的尽头。画面上方,显示的是最后两句诗:“来来去去之中,我不甘愿是一阵流浪的风啊”。 作品连放,长约30秒。但时间的长短,观者可以自由控制。只读诗文是一种感受,看视频短片是另一种感受,两种感受,印象深浅、美感程度大不相同。米罗·卡索的《春望》则是根据杜甫的名作制作的。打开作品,左上方由杜甫原作文字叠加而成的一朵浓云,屏幕下边是黑体大字:“远方飘来的是乌云吗?” 按鼠标,杜甫作品:“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挥欲不胜簪。”叠加而成的乌云从左上向右下移动,乌云展现为不成句的相关文字,由小而大,非直线式地,紧密相连,次第展开,最后浓云尚未散尽。左下边显示的是醒目的黑体大字:“这是一封黑色的家书啊”,右上方出现一行字:“家书只剩一张一张的邮票”。 随即,浓云散尽,中间的文字完整连接,由黑变红,同时,右上方的文字变成:“寻发的白头搔出血血血血血血血血”,左下变成:“丝丝红红血流成的发发发发发发发发”。 再按鼠标,诗题:《春望》并原作、改编的名字显出。杜诗文字分别组成四个烽火台,两句一台,由左上向右下陆续排开,台的形态由小而大。烽火台里的火苗,其动态清晰可见。 点击第一座烽火台,冒出滚滚狼烟,组成狼烟的文字是:“是一缕无尽的青烟乡愁”,烟从顶上盘旋而出,字体由大而小,由浓而淡。 继续点击第二座 点击第三座、第四座,都同样冒出滚滚狼烟。狼烟在天空不断交错,给阅者以遍地狼烟的印象,很久很久。组成烽火台的杜诗原句,在烽火弥漫中,依然清晰醒目。 作品长约40秒。阅读时,时间的长短可由读者自由控制。然而遗憾的是:在截图下来的静止画面里看不到遍地狼烟渲染的凶险,效果大打折扣了。由此可见,古诗同样可以改编为当代的“超文本诗”,其阅读效果之浓烈,与原作不可同日而语。读者在读杜甫本诗时,引发的是艺术想象,而“超文本诗”在阅读时还需要加上阅读者主观上的选择与努力,读者的感受则更为丰富、具象。 此类作品,苏连绍完成的已有九十六件之多,台湾其他诗人也有类似的探索。此类作品因兼有文化娱乐的意味,且受众自己可以参与活动,所以极易激起兴趣。诗与电脑技术的结合是未来的必然发展趋势,“超文本诗”是现在能够看到的诗与电脑技术结合的唯一作品类别,目前虽然处于起步阶段,尚未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但未来必会有很大发展。当然,将来也不会是“超文体诗”的一统天下,必然是古典图像诗、现代图像诗与当代图像诗(即“超文体诗”)在诗坛上的并驾齐驱,在各类图像诗之外,非图像诗(包括古诗、词,自由体,十四行诗,阶梯诗等等)也将齐头并进,百花齐放,读者也将在诗的广阔天地里,自由地各取所需。 回顾中国图像诗的发展,从早期千余年的写实、图像静止,到后来新文化运动开始后的虚实兼顾、寓动于静、重视写虚、增强图像动感,以至“超文体诗”的产生,其发展围绕着一条主线:调动受众的艺术想象力。图像诗是随着受众艺术想象力的发展而不断从初级走向高级的。但凡选材得当,越是虚写,画面留出的空白越大,越是富于动感,越能激发读者的想象力,作品就越显得厚重。文学作品的成败和受众艺术想象力密切相关,受众的艺术想象力在接受作品的过程中能否得到激发、得到多大程度的激发,决定着作品艺术成就的高低,作品是靠受众艺术想象力的发挥与配合而最终完成;同时,作品又在培育着、发展着受众的艺术想象力,作品与受众在图像诗的欣赏过程中形成互动,在互动中共同成长。和其他诗作相比,图像诗在文字表意之外增加了图像的直观,多了一个调动读者艺术想象力的手段,读者在读诗时,除字意的领会而外还同时得到视觉的有力补充,想象力因文字与图像两方面的共同触发而被调动得更加充分,从而对诗的意境的领会与美的感受更加完满。“超文体诗”再加上活泼、趣味无穷的动感,吸引受众的参与创造,艺术魅力自然更为倍增。古典诗歌的创作讲究锤词炼字,讲究音韵。图像诗则不尽然,它要求超越,既要注意文字的锤炼、音韵的协调,要求意境的描绘和情绪的渲染,更要求字、词、句的创造性排列、诗图的巧妙构建、动画的出色设计。要说“形象思维”,它就是“形象思维”的新阶段,一种更高级、更完整的“形象思维”,甚或可以说,它是另一类“形象思维”:它通过文字与构图两个方面的协同作用来激发美感,制造意境。诗人苦思苦吟的重点已不再在锤词练字和音韵的斟酌上,而是在诗的字、词、句的排列上,在诗的构图上,尤其在诗图的动态化上。图像诗介乎传统诗、传统画之间,和传统诗相同的地方在于二者所用的材料都是语言文字,不同之处在于:传统诗不考虑诗形,而图像诗重点则在诗图的和谐共建。图像诗和传统国画相同的地方:二者的表达都要诉诸具象,图画完全靠具象,图像诗则主要靠具象;不同处在于构建具象的材料不同,一个完全靠笔墨,一个完全靠文字。因此,图像诗展现的是诗的一个新的无限的创造性空间,字、词、句的排列与图像的构建,尤其是图像的动化,是图像诗之为图像诗的特点所在,也是它所特有的优势。发挥这一优势,实现文图的密切结合、用二者的融合与动化来增强美感、构建意境,以求更加强烈地调动、激发读者的艺术想象力。沿着这条路子继续前进,图像诗的未来将更加令人神往。 (2012年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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