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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兴“士人”的变迁

 芸芸斋 2018-06-03

    一、明清以来嘉兴的商风与习俗 
  
    宋代以来江南经济在全国居领先地位,到了明代中后期嘉兴一带自然经济开始解体,并产生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商业的繁盛是明清嘉兴经济的一大特点。这时,嘉兴东门甪里街成为著名的商业大街,其热闹拥挤的程度,人们用“肩相摩而趾相错”来形容。此外还出现如王江泾、王店、濮院、魏塘、乌青等工商业市镇,也涌现不少专事经商的商人。现据《檇李丛书》、《古禾杂识》、《嘉兴府城镇经济史科类纂》略举若干有代表性的事例。 

    “孙鄘,秀水人,业商。永乐中往南阳行次襄阳江口登岸”。商人孙鄘在明代永乐年间至河南南阳经商。另外居住在王江镇南小港去处的瞿溪吾“一向贩绸走汴梁生理”,贩绸到河南开封。 

    “沈兴,海盐人,家世豪富。正统七年九月诣阙漆一万筋。礼部请给半值,上沼曰:小民不远数千里效勤,宜照时价给之,不可更减。”沈兴为朝廷进漆一万斤,可谓了不起的大商人了。 

    当然也有经商海外的。“赖五,嘉兴人,不知其名,市中贩儿也”,只是名不为人知的小商贩。他在一次赌博中被官府抓获,后逃脱不知去向。“后五年有邑人私人海为贾,至红毛国。”当时中国人称荷兰人为红毛,红毛国即是荷兰的殖民地,可能是南洋群岛的爪哇。“其国王召见,问其乡里,云浙江嘉兴人。王语侍臣,趋召贵人。良久,贵人至,王志语略不可晓。有顷贵人下殿,谓之曰,王以我与公有香火情,故特令相见,公亦识我乎?邑人谛视之未遽言。贵人曰,我博徒赖五郎也,今为海外贵婿,不得复还乡矣。邑人唯唯,王为置酒道款。”讲的是嘉兴商人在红毛国王宫里遇到同乡的故事。 
  
    无独有偶,我们在《温陵陈氏分支海盐宗谱》里,发现海盐陈姓与荷属爪哇做生意的事例。温陵陈氏最初居住福建沿海,为泉州望族,因清康熙帝海禁,迁入海盐。其始迁祖玉升公与到了爪哇的长兄,联手做起外洋贸易了。 
  
    也有与日本通商的。据石门县志记载,在明代,石门庙弄人叶麻,是丝商,“往海岛与倭为市。”至于嘉靖年间倭寇人侵中,不少中国商人,由于不满朝廷不许商人出海的禁令,勾结倭寇作乱,为数更不在少数。  
  
    在阵阵商风的浸淫下,嘉兴的社会风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积极的方面,改变了人们封闭保守的意识。清代的嘉兴县志说道,过去商人不愿离开故土,“今亦间有远出者,......而安土之情轻也。”消极的影响是,风气由淳厚转而奢侈,讲求排场。让人看不惯的是,居于下层士绅的生员(一般称为秀才),居然也藏起只有做官才能戴的金帽(镀铜),以显示荣耀。原来清代的服饰衣帽都有极严格的等级规定的,雍正皇帝对此也颁发衣饰不得僭越的禁令,但是禁而不止。更有用生银打制成帽子,即使“屠沽皂隶”一类社会最底层的人,也无不混戴。至于女子,有剃眉高髻的怪习,有的发髻高达一尺,就连村姑也学起城里人的打扮来了,真是“民风孔俗之变迁,月异而岁不同。大率由俭而奢,由拙而巧,波颓草偃,靡靡然不知其所自。”既反映人们对美感的追求,也表现了风气的奢华。  

    二、嘉兴士人之从商 
 
    在封建时代,人们若按职业划分,则为“士、农、工、商”四民士为四民之首,经商则被视为市井小人之“末业”,士与商的地位不可僭越。士人以读书做官为本业,世人亦以功名、学衔、官职去衡量一个人地位的高低。可是到了清代,经济的发展,人口的大量增另,恶化了士人的生存环境,“治生”(谋取生计)成为士人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处于下层士绅的一般生员(国家学校学生)的仅有的身份地位,已不象金钱具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一些不甘心寒窗苦读的士人,也不顾世俗观念的限制,转向经商,这就引起社会变动下社会角色的混乱,角色混乱的特点是四民不分,弃儒从商。 
 
    起初士人从商,大多由于环境所迫。或是明清间改朝换代的社会变动,或是清朝前期文字狱的打击,读书人对科举功名感到灰心厌倦,或是由于年幼丧父等家庭环境的恶化。 
 
 
    清初石门人吕留良,除著述外,不顾旁人有关“市廛污行的闲言碎语,从事行医和刻书业。他死了以后,受曾静—案(文字狱)的牵连,惨遭戮尸之刑。其孙辈则流放宁古塔(吉林宁安府)为奴,后来他们因贩卖米、盐及东北特产貂皮、人参,而成为富有的商人。有位后裔叫吕重轩的,隐居黑龙江的齐齐哈尔,“世为商贸,不敢自言其家世。” 
  
     王店朱彝尊在给他的文友周筼撰写的墓表中写道,周筼虽知书达理,但“遭乱,乃弃举子业不治,就市廛卖米”,而成为米商。 
  
     周筼的故友范路,也是个商人,“自兰溪迁长水。经乱,卖药于市”。其药店称为“范布衣灵兰馆”。 
 
    “吕元声,…嘉善人。父被诬谪戍闽中,独与母居以孝闻。家被火,母又老,疾衣食,或不给,乃弃诸生卖药于市。”因家受灾而成药商。 
  
     在平湖大族经商的例子是很多的,有葛氏、金氏、叶氏、胡氏等。如葛氏,葛寿芝自23岁就到福建经商,达30年之久,后来回平湖购田千余亩,建庄园于平湖城关南河头,在莫氏庄园的对面。金家“南北两支都以经商起家”,到了民国,“小康者厌乡居之鄙阻,慕城廓之繁华,迁于当湖者十余家。”叶氏,则是从上虞到平湖经商的,“魁六支派下族姓,服贾于平湖者亦复不少。”胡氏经商起家颇具典型。胡氏家族在明代由徽州迁人平湖,以读书务农为业,但逐渐贫乏,“四世祖荡冀公,赘于张氏。闻泰山(岳父)有毁言,遂偕太孺人(其妻)归家。其时已置芦沥荡租十石,稍有积蓄,弃农为贾。”在虎啸桥镇港北,开豆腐店,兼营酒米瓷器。一百多年来,经几代人努力,“共置田地荡产三万三千数百亩,典当六,平乍及本镇市房住宅不可胜数。”家产增加数千倍,颇具徽商遗风。可以说,几乎所有大族都依靠经商致富而后兴盛的。 

    三、士人婚配观念的变化 

    随着经济因素在社会所占比重的增加,商人的社会地位逐渐得到社会承认,这一价值观的转变也深刻地反映在士人婚姻观念的变化上。我国社会学家潘光旦在其名作《明清两代的嘉兴望族》中,引证了平湖清溪沈氏家族择婿的例子,原来是为了说明士大夫婚配范围的扩大、婚配对象上的良好选择,在遗传学上与家族兴衰的关系。然而这些例子正好为本文说明士人择婿由士人转向商人提供旁证。 
 
    一是沈琮与包姓布商联姻,直接从商人的后代中为女儿寻找配偶。当时布商之子包鼎在作竹马游戏,即被他慧眼识中,即主动提出成亲。虽然包鼎的父亲以“齐大非偶”,门户不当,不敢高攀为由,而婉言谢绝。但是沈琮不改初衷,认定自己的女儿非包鼎不嫁。他还对人张扬说,“他时名位爵禄悉与吾似”,预见包鼎长大之后,与自己一样做大官。当然这话当时他说设说过,很难证实。很可能是以后沈琮当广州知府,包鼎官至池州知府时,他才对人说我早料到有今天,意思是当年我不是将女儿下嫁商人,而是一门真正门当户对的婚事。他一面从利益上考虑,与商人联姻,同时又要顾及家族的名声,怕触犯祖宗的规矩,辱没先人,微妙地反映士人在社会转型中的矛盾心态。士人婚姻观念因受到种种因素的制约,其变化是比较缓慢的,但毕竟开始将择婿对象转移到商人阶层上来了。 
 
    另一个例子是从士人后代中经商者中择婿。沈棨将女儿嫁与屠熙之子屠尧。屠熙“以孝廉起家,仕府同知,大有清声”,而且还是明代刑部尚书屠勲的后代,此可谓门当户对了,可是他的儿子屠尧年少时却是做卖布生意的。这件事本身已足以说明当时士人对从商已无所禁忌,屠熙也不以儿子从商辱没祖先的名声。事实上,沈棨也明白未来女婿存在入仕和从商的两种可能,看来他都不反对。他原来并不认识屠尧,而是在—个偶然的机会中——少年屠尧搭乘沈棨的船外出贩布时,为沈棨看中,第二天即向屠熙提亲。成亲后又将屠尧“赘甥馆(住在丈人家里),延师训迪,卒成进士”,曾出任广西副都御史、山东粮运副使。 
  
    从以上事例中,我们不难发现当时士商地位的嬗变。在当时社会的婚娶中,士人的身分地位,已不象过去那样受人重视,不然何以沈氏大族不能稳坐等侯别人上门送帖求亲,而非要在异处玩耍的儿童和同船的旅客中为女儿物色对象呢?虽然无论沈琮还是沈棨,都是希望自己的女婿当上大官,可是择婿的范围不免扩大了,可以从商人的后代或士人之后从商者中选择。虽然还有点羞羞答答,但毕竟不是商人高攀士人,而是士人“高攀”商人--士商的位置颠倒了。 

    四、商风下的士习官风 
  
    现存于揽秀园有一块引人注目的碑石,它是乾隆十二年(1747),由闽浙总督、嘉兴知府、嘉兴秀水两县知县等联名刊布的,康熙帝制订的《御制训饬士子文》,透过皇帝对士人的训饬,我们可以了解当时在商风的作用和侵蚀下士习的种种情况。 
  
    首先,士人的传统价值观念发生动摇,逐渐摆脱三纲五常的封建礼教的束缚,在思想上获得了解放。在明清士人与名妓交往,是一种特有的社会文化现象。从士人的动机考察,不都是出于淫荡的目的。被誉为“一代词宗”的朱彝尊正是这样的风流才子。他曾写过沁园春十阙,分咏美人的身体,今人读来也不免心跳。他晚年在自订诗集时,对于这些风华绮丽、语极香艳的“风怀诗”,特别珍爱,不原删去一首。用他的话来讲,“吾宁不食两庑肉,不删风怀二百韵。”在封建米会统治者宣扬封建道德,以忠孝礼节约束士人,凡严守道德者,在其死后可以先贤名儒列名祠宇之东西两庑。而朱彝尊耻于与倡导封建理学的程、朱并列,这实际上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一次思想解放。 

    至于商风侵蚀下士习的堕落也是十分严重的。首先不少士人平时不认真读书,每遇岁考七邑士子都集中嘉兴,选择与宏文馆邻近的直街自韭溪桥至西埏桥一带,赁屋而居,读书的咿唔之声迭起,老百姓听了都称它为“抱佛脚”。至于考场上挟带顶替等弄虚作假的现象,屡屡发生,而又屡禁不止。 

    士习考风的恶劣的直接后果是文风的衰颓。据嘉善一县统计,1850年以后的32年与以前的32年相比,举人人数从34名降至22名,进士数从7名降为4名,总数减少了1/3。可是生员的总数却在增加,那是按照朝廷的捐纳制度,很多人的学衔和官职是用钱买来的。 

    众多的士人在获得生员的学衔之后就踏上士绅的台阶。他们和一些在异地做官,及辞官返乡的官吏就组成踞于平民百姓之上,且有一定特权的士绅阶层。他们负有救化百姓、调解纠纷、管理公共事务及催纳赋税的责任,因此士习的好坏又直接影响到官风吏治。既然很多人的官衔是用钱换来的,那么做上了官就想捞取更大的好处。于是寅缘请托,拉关系成风,在师生同年中结成牢不可破的派别和关系网,而成为地方上的豪强势力,他们包揽诉讼、贪赃枉法,鱼肉人民。在《檇李丛书》里就有这么一个典型的例子: 
  
    “张瑾,一作谨,嘉兴人。宣德中,豪横于乡,尝以私忿杀平民一家七人,又侵盗官粮千二百余石,强夺民田千五百余亩,又以催纳盐钞为名,取民米六千石。事发上闻,行在大理寺,奏依律当斩。上曰,居下而敢肆恶如此,是一乡之豺虎也。” 
  
    至于一些大族的不肖子孙,对族产的侵吞破坏,就更屡见不鲜了。嘉兴项氏,为明代兵部尚书项忠之后。项氏家族到清代已趋衰败,结果祖坟上的树木给盗伐,石羊、石马、石台遭变卖,就连祠宇守门的石狮子也卖给了外人。 
  
     面对士习官风的败坏,康熙皇帝不得不亲自出面训饬士子。而嘉兴在此以后43年又重新将此文刻石刊布,可见此地问题的严重。虽然康熙帝警诫士人说,你们如果还把我的话视为游戏,我也不能对你们宽恕。结果又怎样呢? 

    五、嘉兴士人对不良风气的抵制 
  
    商品经济的发展是一种进步的社会现象,但是带来消极的道德影响也是不可低估的。作为有着悠久历史和深厚文化传统的嘉兴士人,纷纷起来抵制不良的社会风气。 
  
    有恪守传统,反对经商的。如桐乡人张履祥,他认为人须有恒业,无恒业就丧其心志,而根本在务农。“愚谓治生以稼穑为先”,务农才能无求于人,才能立廉耻,知礼让,保守住传统美德。他不仅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他亲自躬耕四十余亩田,还给我们留下一本《补农书》。海宁鹏坡陆氏也是这方面的代表。该族是陆宣公的后代,世代以务农读书为本业。他们是这样训诫子孙的:“读书者为端士,勿为败俭之士。”还把“勿钻营”、“勿争利”、“勿慕势”、“勿问财”写进家训里,看来他们在反对不良风气的同时,也反对经商。他们认为“富贵在天不必妄冀”,却是违背人们追求幸福生活的良好愿望的。 

    那么有没有经营商业又不与社会不良风气为伍的呢?也有。“李确,号潜夫,原名天值,字因仲,崇正癸酉举人。遁迹龙湫山,不入城市。早丧子,夫妇业棕鞋、竹器,以给朝夕。”中举而不做官,合法经营,维持生活。 

    值得注意的是,商业中的欺骗行为也是败坏社会风气的原因之一。人们容忍商品经济的发展,又不希望抛弃传统的道德,呼唤着恪守传统道德的“儒商”的出现。明末清初“业布业”的海宁商人沈方宪,因其“贾法廉平”,在经营中坚守诚信的原则,又取之有义,颇受硖石人的称赞,也在浙省传为美谈。他不仅在商业作风上,也在为人处世上追求道德的完善。其时沈方宪丧父,而在外地做官的父亲的灵柩又未运回故里,他在家里的纸屏上血书“三年不饮酒,不食肉,不内寝”,以尽孝事。他为了挽救家业,“精勤慎守”养育母亲,帮助弟妹成家立业。海宁人陈确称赞道:“异哉!今之儒者皆以学贾,而以方宪乃以贾学。”他惊喜地发现,一般人都弃儒从商,而沈方宪却商而学儒。“学贾”与“贾学”,代表首两种不同的商人作风,一是从商而抛弃传统的道德,一是将儒家的伦理道德与商业行为结合起来。这说明在任何时代人们都欢迎“儒商”,这对于今人难道就没有启发吗?

    宋代以来江南经济在全国居领先地位,到了明代中后期嘉兴一带自然经济开始解体,并产生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商业的繁盛是明清嘉兴经济的一大特点。这时,嘉兴东门甪里街成为著名的商业大街,其热闹拥挤的程度,人们用“肩相摩而趾相错”来形容。此外还出现如王江泾、王店、濮院、魏塘、乌青等工商业市镇,也涌现不少专事经商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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