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论李杜相惜 之前有个关于李白和杜甫的段子很流行,大致是说杜甫写了那么多诗给李白,而李白却写了一首《赠汪伦》。于是,大家纷纷为杜甫委屈,有人心疼杜甫“自己很重视的友情对方却不看重”,有人质问李白“你的良心会不会痛?” 李杜诗歌往还的确不平衡,八百多年前的南宋学者洪迈就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在其《容斋随笔》中有一条“李杜往来诗”,说到从杜集来看,称述怀赠李白的诗有十四五篇,而李白写给杜甫的则不见一句。当然,这是他把那首著名的《戏赠杜甫》排除在外的结果(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后来,清代学者王琦编纂《李太白全集》,专门作了一个附录,蒐集诸家赠诗,其中杜甫15首,仅标题中列出李白名字的就有10首,什么赠李白、梦李白、忆李白、怀李白、呈李白、寄李白……春天里写《春日忆李白》,冬天里写《冬日有怀李白》,携手同游时就《与李十二同寻范十隐居》,各在天涯时就《天末怀李白》……看来杜甫对李白,的确够深情。 那李白呢?简诸《李太白全集》,除了存疑的《戏赠杜甫》之外,有两首诗可以确定是写给杜甫的,一首是《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一首是《沙丘城下寄杜甫》。从赠诗数量来看,3比15,不平衡,但我们可以从几个方面解释这种不平衡。首先是两人订交时年龄地位不相埒,当时李白44岁,刚刚结束在玄宗皇帝身边“供奉翰林”的工作,已是名满天下的谪仙人;杜甫33岁,科举未中,诗名未立,诗圣的名号还需要再过四百年才被后人慢慢确立。更重要的一点,是两人的性格禀赋不一样,诗仙是出世的,对于人世间的感情比较超脱;诗圣是入世的,对于人世间的感情非常执着。梁启超说杜甫是“情圣”,杜诗很好的支撑着这个论断,亲情友情爱情,在杜集中所在多有,即以友情而论,不止对李白,杜甫对其他的朋友,比如高适、岑参、郑虔等都写有很多赠诗。反观李白,就很少写这样的“情”诗,甚至偶一措笔写到子女时,也是悬想孩子如何想念依恋自己这位父亲而不是像杜甫那样总是思念妻儿,这种以我为主的性格,当然不会喋喋不休的念叨友情。说白了吧,杜甫的赠诗多,不专对李白,李白的赠诗少,也不专对杜甫,多或少都是性格使然的自然而然,友谊的小船也不会说翻就翻。 所以,感情超脱、赠诗较少,并不意味着李白不重视杜甫这位朋友。清人杨伦《杜诗镜铨》里引用过清初学者李因笃对于杜甫赠李白诗的一些评论,比如论《赠李白》(二年客东都)是“雅调亦近太白,”论《与李十二同寻范十隐居》是“同李白便类太白诗,”这似乎是说,有意识的模仿对方风格写作赠诗,是杜甫向李白致敬的一种方式。到了民国,顾随先生,也就是近来声名如日中天的叶嘉莹的老师,在《论李杜诗兼论李杜的交谊》中继承并发展了李因笃的观点。他说,李白《沙丘城下寄杜甫》最后两句“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气象阔大,情绪沉郁,意境雄厚,是典型的杜甫风格;而杜甫《春日忆李白》则流畅飘逸,像极了李白的诗风。只有惺惺相惜,才有可能特意以对方风格互致敬意。我读到顾先生这一段论述时,联想到了金庸《雪山飞狐》中胡一刀与苗人凤大战三天惺惺相惜进而互易刀剑再行比试的故事,文武殊途同归,文人未必尽相轻,也是可以相惜的。 但有一点需要指出的,从赠诗质量来看,杜甫是远高于李白的。“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这都是杜甫写给李白的。当然,仅在描写友情这一点上衡量李杜的诗是不公平的,因为这种题材,对诗圣是本色当行,对诗仙来说却是勉为其难了。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杜甫此句怜李白,亦自怜。这篇小文章的野心,在于为杜甫“身后名垂千秋万岁”的预言提供些微但有力的证明,也聊以告慰诗仙诗圣生前的落寞。 本文为书友投稿,请作者看到后留言,留下联系方式,为您寄送我们的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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