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子》第二十章的解读 张剑伟
“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陈鼓应先生把此句翻译为:“我却独个儿淡泊宁静啊,没有形迹,好像不知嬉笑的婴儿。”(《今译》)并对“孩”字进行了注释(目前大部分研究者皆如此注释):“‘孩’、‘ 婴儿浑蒙未开,“任自然之气,致至柔之和”,而“无所欲”(王弼语)。马叙伦先生曾提出,“我愚人之心也哉”句后的“沌沌兮”当在“如婴儿之未孩”句前,“以形容婴儿浑沌未分”并与“‘儽儽兮’对文”。(转引自《老子全译》,沙少海等著,贵州人民出版社P.32)“马说”言之有理,可资采纳。 “儽儽”,憔悴颓丧、失魂落魄之意。“有客有客何累累!国破家亡无所归。”(元·伯颜《七哀》) “昭昭”,指精于算计;“昏昏”,指昏庸(聩)糊涂。陈鼓应先生把“昭昭”理解为“光耀自炫”、把“昏昏”理解为“暗昧的样子”(《今译》),似与本章逻辑不符。 “飂兮若无所止”句,河上公本、广明本、景福本等皆为“漂兮若无所止”,根据本章逻辑及上下文的意思,应为“漂兮”而非“飂兮”,意指圣人“若无所归”,似不系之舟,不知何处停泊、靠岸,与有明确目标(“享太牢”、“春登台”)的众人俗人形成鲜明对照。 在所有分章的《老子》文本中,几乎都把“孔德之容,惟道是从”一句作为《老子》第二十一章的首句,这是值得商榷的。《老子》第二十一章除本句谈到“德”以外,其他内容所谈皆为“道”,且与第十四章、第二十五章等明显属于同一主题。若“孔德”一句放在第二十一章,既“孤立无援”,又唐突难解,更显得不伦不类。 笔者认为,该句应属于第二十章即本章的内容。“孔德之容”其一是指大德的容貌和状态,其二是指大德何以具有如此容貌和状态。得道者的容貌、状态正是大德之容貌、状态的真实写照。本章所谈与第十五章属于同一主题,都是描述得道者的容貌和状态的:“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不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其若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第十五章)“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我独昏昏……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漂兮若无所止……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第二十章) 我之所以“独异于人”,是因为“贵食母”;我自所以有如此容貌和状态,是因为我有“孔德”,而“孔德之容”,是“惟道是从”的,即为道所决定、以道为转移。从文本实际来看,“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与“孔德之容,惟道是从”是前后相接、上下相连的两句话,若把“孔德之容,惟道是从”移入第二十章放在“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句后,既避免了文字调整的“跨度”问题,又体现了逻辑上的一致性。 基于以上分析,本章的校订文及译文如下:
原文校订文:“少私寡欲,绝学无忧。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漂兮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孔德之容,惟道是从。” 译文:减少私心,抑制欲望,抛弃那些陷人于忧患的所谓“智术”之学。应诺与呵斥相差多少?美善与丑恶又能相差几多?圣人唯失道是畏,我也不能例外。这种风气开始于洪荒、延展到现在并指向未来没有尽头。众人兴致勃勃,熙熙攘攘,如同享受盛宴,恰如登高赏景。我却孤独地停留(泊)在那里,(不为所动)没有行动的征兆(打算)。敦朴无知啊,如婴儿般浑蒙未开;失魂落魄啊,若无家可归。众人收获有余,独我无获且遗(失)。我有一颗“愚人”之心啊!俗人精于世故,独我昏庸(聩)糊涂;俗人精明严苛,独我敦朴宽厚。澹泊安然啊,像海面纡缓的水波,又如不系之舟任由漂浮。众人皆有本领、有作为,独我愚顽鄙陋、无所事事。我与众人、俗人的差别是:他们皆注重感官欲望的满足,而我却贵重得道的生活。得道意味着拥有大德,而大德之容貌、状态、动作是为道所决定、以道为转移的。 (2014年9月3日发表于《文化艺术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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