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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生 | 艺术家】闫冰:生命,劳动,精神

 木蘭猫不睡 2018-06-27



参展方案

这是为了表达我对“写生”的理解而完成的作品,包括录像、照片和绘画三部分。我原想通过写生一棵树来承载我的理解,在看过几片山林后我遇见了这棵白桦。我认为的写生不单纯是再现或记录,而是对事物的改写和揭示,写生者在凝视将要写生的对象时,携带了大量自身的认知经验和目的,它从来不是客观的,这里边的关系隐秘复杂。取景和构图正是对事物的裁切,也是对整体性的干预。如果能同意被观看者会因为被观看而感到不适和尴尬,就能理解写生并不是单向的,也并不是置身事外的。当然,被观看者也会回以观看。


在这次“写生”过程里,我加入了一个砍伐的动作,甚至杀死了一棵树,有意侧重写生行为具有的暴力属性,比如狩猎、打劫、刺杀和摄魂。这是一个比喻。


白桦  White Birch

照片 photography, 50×75cm, 2018

白桦  White Birch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80×60cm (3pcs), 2018


1980年,闫冰出生于甘肃天水南部一个小山村杏树湾里,一直到他19岁才离开家乡到北京求学。在就读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期间,闫冰试图找寻可以表达自我的艺术语言,而他所熟悉的西北农村里泥巴、农具、小麦和土豆等日常事物便成为了他不断写生创作的母题。在2016年为闫冰个展所写的前言《自然生活:触摸与俯视》中,鲁明军评价闫冰的作品是“以一种自然、朴素的方式去塑造他经验中的自然与朴素”。 1

闫冰虽然为油画专业出身,但泥土、农具、麦壳、牛皮和丝麻这些传统又原始的材料是其艺术表达的语言,指向他创作中对于人性、生命和劳动这些主题的讨论。 2

无论是油画、装置或是影像,他的作品始终将个人的生命体验或者说是天性融入于对日常事物的叙事中。所以他作品中的事物总是沉甸甸地放置于观者眼前,让人感悟到、触摸到的是艺术家对于事物的印象与回忆。

分土豆No.1  Cutting Potatoes No.1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20×180cm, 2012

疼痛的重量 No.14  The Weight of Pain No.14

铁, 泥土, hook, earth, 30×50×90cm, 2014

最后一个开花馒头  The Last Blooming Steamed Bun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30×40cm, 2016



改写与揭示

艺术家对于写生的理解

在各种不同媒介的创作过程中,“写生”一直都是闫冰所熟悉的状态。正如他在此次展览自述中所说:“写生不单纯是再现或记录,而是对事物的改写和揭示,写生者在凝视将要写生的对象时,携带了大量自身的认知经验和目的,它从来不是客观的,这里边的关系隐秘复杂。取景和构图正是对事物的裁切,也是对整体性的干预。”闫冰所写生的日常事物是一种意象化的实物。他作品中对于事物质感真诚地描绘不是一种写实的欲望,而是移情的体现,“通过调动材料的物质属性来构建一个新的视觉体验或空间场域”。

闫冰的写生是介乎于抽象与具象之间的表达,事物的面貌是经由情感体验改造过后所凝结的形态。同时,在这种“对于事物改写与揭示”的写生中,他也警惕于西方现代主义充满形式感的表达方式,而选择了以一种比较沉着、扎实的方式去内化自己对于日常的观照与思考。

白桦 - 1  White Birch - 1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80×60cm, 2018

白桦 - 2  White Birch - 2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60×80cm, 2018

白桦 - 3  White Birch - 3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80×60cm, 2018



介入式的观察

为什么选择以写生方式去创作

闫冰的写生是一种介入式的观察,不仅停留于营造形式感来追求视觉效果的舒适,而是在切身实地的参与中去观察、提取物性的现实感。2016年,闫冰参与由琴嘎和靳勒在甘肃石节子村发起的“一起飞”艺术项目,在村子进行驻地创作,以写生的方式画了一些和村子相关的画,题材都是村里常见的馒头、树枝、花朵和脸盆等事物。最后,他将这些画挂在村子的空地上、树上和土墙上,邀请村民来观看,叫做“村庄画展”。与那些流行的参与性艺术所想反映的社会性问题不同的是,闫冰仍然选择以写生这种最为直接且熟悉的方式来观察、面对自身所处环境。 3

在与艺术家向京的对谈中,闫冰谈到他认为个人经验才保证了他作品的可靠性和完成度,情感是他创作的原动力。所以,日常生活中的器皿、农作物或植物在闫冰的画面中都抽离于现实背景且居中放大,材质质感的真实凸显着使用者(或艺术家)生活的痕迹,也成为这些事物自身的诉说方式。

两朵杏花  Two Apricot Flowers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30×40cm, 2016

“村庄画展”现场,2016

接受治疗的树干  A Truck Receiving Treatment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70×50cm, 2016

“村庄画展”现场,2016



不同媒介的探索

写生与不同媒介创作之间的关系

此次闫冰参展作品《白桦》包括录像、照片和绘画三部分,是艺术家为表达对“写生”的理解而完成的作品。在这次“写生”过程里,闫冰以行为影像的方式记录下自己一边砍伐白桦树一边为其写生的过程。而这段影像恰恰将写生画面中对事物的“裁剪与干预”转化为写生背后“对事物的改写与揭示”,并以一种暴力的、直观的方式呈现出来。闫冰在作品中加入了一个砍伐的动作,甚至说是“杀死了一棵树”,这也隐含了绘画者行为对现实的主动介入。“写生”是艺术家创作中的一种观念,是一种在场的观察和思考方式,这种直接有力的艺术语言使得闫冰创作形式的多样性统一于其中。

无论是以油画媒介进行静物写生还是对于实物(如小麦、铁和箱子等现成品)的挪用,闫冰的作品都与他西北农村记忆和自然纯朴的叙述离不开。“从赋予自然材质以个人经验到对于抽离物体原有形态与意义的尝试” ,艺术家对于事物的处理“不仅限于再现或是挪用,而是通过呈现事物的材质予以一种形式的改造和美学的重组”。5

爱 No.3  Love No.3

装置 installation, 铁, 麦子 iron, wheat

240×13cm×8, 2015

箱子  Boxes

装置 installation, 泥土, 木箱 earth, wooden boxes

尺寸可变 dimensions variable, 2012


展览准备期间,本来画廊与闫冰就“写生”这一话题进行过相关讨论。闫冰阐述了自己写生作品中的介入行为,以及写生与个人经历、记忆的关系。


本来画廊:写生可以是一种对绘画语言自我探索的方式,您曾经说过“一次写事物的生,再写自己的生”,能否谈谈您创作中的写生是什么样的状态?

闫冰:我的画里都有相对具体的形象或者形象来源,为了保证形象的具体性和唯一性,我在刚开始起稿时都会借助写生或图片,这就是我说的写事物的生。然后在接下来的绘画进程中再不参考事物,而是以自己的意图去修正深入,赋予形象我自己的气息,或者是凝结它给我的启示。等画完时也许跟原有形象大不相同,有改写和重塑的意思。


本来画廊:您在2015年的个展“爱”中展现的一系列作品主题和形式都发生了很大转变:从与农村土地相关的牛皮、树桩、稻草、泥土和麦子等自然材质转化为城市工业化的铁皮材质;从一种“对于生命认知的温度”转变为抽象几何体的形态。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一种创作转变呢?

闫冰:在“爱”系列作品里,我特意突出了麦子和铁一隐一显的关系,把极具形式感的铁器转换成一种容器,当然,麦子和铁本身就是有丰富意味的东西,就像两个词语,我只是提供了它们见面的方式。铁器的形态来源于普通工具,尤其是农具,它的形态并没有完全抽象化,是在工具的基础形态抽象化的过程中。


本来画廊:在 2016年的石节子村驻地项目中,您走进了一个西北的村庄。虽然描绘的对象也是西北农村里的事物,但这次作为一个“外来人”“简单地转一转”去进行在地观察、创作,与过往描绘印象里和记忆中的西北农村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呢?

闫冰其实事物并没有多少变化,西北农村都很相似,不同的人经历着相似生活。只是我离开的久了,再走回去,记忆被层层唤醒,我跟熟悉的事物隔了一段距离,这中间的距离是时间和个人阅历的积累,我无法越过这些积累,所以它不是描绘记忆,而是目光和理解的变化,如果隔一段时间让我重新去画,可能还会不一样。 


本来画廊:您的创作中带有西北的地域特色,简单、本质且没有多余的修饰。您现在长期生活于城市,写生的对象却一直坚持描绘农村日常事物,这是出于对农村生活的追忆与向往还是有其他的意义?在城市生活里讨论“西北”是什么样的感受?

闫冰:哈哈,这是一个经常被问到的问题,我也自己问自己,好像没得出什么明确的答案。我想可能是我在西北农村的成长经历在我身心留下的印记太深吧,我理解世界和面对事物的方式方法基本都来源于它,变成了一种本能反应。简单朴素的事物总能吸引我的目光,也总能给我具有恒久力量的启示,我选择画的事物正好能承载这种愿望。说来有趣,我最喜欢看的电影类型是星球科幻。西北以外的人想象和认为的“西北”有旷野和边缘的指涉,城市生活相对有安全感,所以在都市谈“西北”其实是在谈距离和危险


本来画廊:虽然您常描绘的是有关农村物象,但是事物总是出现于一个“阴晴不定”的背景中,那这样模糊的语境设定指涉的是对于农村问题或是城市问题的思考?

闫冰:跟生存处境有关,或者说是我心里不安的自然投射。


本来画廊:在2016年与艺术家向京的访谈中说过,您不太在乎所谓的“当代艺术”,而是坚持以一个“农民立场”去思考问题。您觉得以“写生”这种被人认为不太“前卫”的形式去讨论现在社会中所出现的问题还有效吗?

闫冰:所有的艺术对社会问题都是无效的。艺术解决不了社会问题,它使问题深刻。


本来画廊您作品中暗含着个人对于农村的情怀。您是如何将这种个人的生命经验转化为一个有价值的话题去分享、讨论?我还记得关于“白桦”作品的背景中和您个人记忆有关的故事。您能否展开一下跟我们一起分享?

闫冰:很多艺术家都有农村经验,我只是比较顽固一些。以持续的工作来面对我的问题,是否有价值可以分享和讨论,我无法预期。“白桦”写生计划萌生于前两年,与对“介入”这个行为的反思有关,迟迟没有实施,也是机缘未到,正好今年你们本来画廊策划“写·生”的展览,就借机完成了。以前并没有确定白桦树,只是要通常意义上的一棵树,白桦是偶遇,它那么美。所有故事都是背景,让它站在后面就好。

“写·生”现场, 本来画廊正在展出



参考资料

[1]鲁明军. 艺术家闫冰: 让猎奇停止, 看一回中国乡村的'神圣物语'. 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 2016

[2]刘珊. 闫冰: 我的灵感来自于生存的残酷. 腾讯文化, 2013

[3]栾志超. 闫冰: 西北比例. 艺术世界ArtWorld, 2018 

[4]韩馨逸. 展评|闫冰: 爱. ARTFORUM, 2015

[5]鲁明军. '闫冰'个展前言. 杨画廊, 2016



闫冰作品由艺术家和杨画廊提供;

长读 | 闫冰:西北比例

原创: 长读 艺术世界ArtWorld 5月2日

“村庄画展”现场,2016


栾志超|采访整理

闫冰|图片提供

 

消失与想象

 

我们是以中心为参照来讨论西北的——“西北”是相对于某个中心的“西北”。西北很边缘,但人对边缘的感受会等同于边疆。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边疆边缘在西北是被混淆的。我们对西北的认识完全取决于我们自己——你认为它是边缘,它就是边缘;你认为它不是边缘,它就不是边缘。中心的东西大多都是相似的,都是前沿的、风口浪尖上的东西,比如政治、消费、科技……但西北的现实状况十分复杂,历史又很丰富,这其实是非常考验人的。

 

西北作为文化东传的一个点,发生了各种文化的变迁与民族的争端。地貌的变化也很大。以前的很多古国都消失了,罗布泊湖变成了一片巨大的戈壁滩,以前的海底变成了现在壮观的雅丹地貌——沧海沙漠。明明发生了很多事,现在却没有任何痕迹。我们只是通过历史知道以前很繁荣,丝绸之路很壮丽,诞生了很多种文化,很多国家和城镇。但现在看来却灰飞烟灭,只剩下沙漠和戈壁滩。然而,一个土堆也有可能就是汉长城。在这种时候,我们就会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们会对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有想象,觉得他可能携带着某个时段或某种生活经历与民族文化。


土墙

 

但是,我们也只能通过一些痕迹去想象和体会。因此,关于西北的叙事很难深入。南方的很多家族虽然会遭到破坏,但总还是有迹可循的。但我们只能通过某个山头或遗迹,像考古一样去推测西北曾经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某种程度上,西北的很多地方都是被气候抛弃了。由于气候和生态的变化——比如干旱、沙化等原因——一条河流突然就消失了,人只能迁徙到水草更加丰茂的地方去。原来的这个地方就变成了一片空白,但同时又有各种迹象表明,这个地方并非一片空白。看似一大片光秃秃的地方,但又不是处女地,不是田园。它是一个有很多元素的大场域,但这些元素又都是隐形的,这特别能勾起人的想象力。

 

另外,在南方的很多地方,比如广东、福建、湖南这样的省份都有很多几百年的老房子和祠堂。家族都有家谱,家谱其实就是人的历史。但西北很多地方都没有家谱。西北的生存条件不稳定,建筑留存不下来,干旱、灾荒、战乱更导致人的迁徙和死亡。所以,西北的生存是没有保护的,是赤裸裸的,危机感更强。通常,一个家族的故事难以超过三四代。一个家族连个墓碑都没有,就是一个土堆。这家人是怎么到这个地方的,没有人知道。在西北,从生存的痕迹到人的记忆,全被风刮掉了。这种历史的断裂感会刻在基因里,对人的性格产生影响。有的人或许没有兴趣,但我相信我的血液里有很多这样的基因。我觉得只有在走的过程中,无意中遇到一些人和事,和自己先前的想象对上了,才觉得解决了自己的什么问题,或者填补了某种想象,补充了一些曾经无知或者未知的东西。

 

“一起飞”——村庄画展

 

我尽可能地回避去西北做艺术。我更喜欢去一个村庄,一户人家,作为外来人简单地转一转,看一看。我对很多东西怀有敬畏,想要平等地去看,去单纯地行走、体验和遭遇,而不是猎取。保持这样的眼睛和态度,我自己会比较舒服。而且,走一趟就会有一些感受。这些感受日积月累,会构成创作的元素,动力和影响。它不是立马生效的,但只要走过,所见所闻会潜移默化地在一个人身上产生效应。

 

在参与由琴嘎靳勒在甘肃石节子村发起“一起飞”艺术项目时,我在村子里住了一段时间,以写生的方式画了一些和村子相关的画,比如村民的果园、生活用品。最后以一种温情的方式把这些画挂在村子的空地上、树上、土墙上,邀请村民来观看,叫做“村庄画展”。村民们觉得很新鲜,他们没想到一个脸盆也能画成画——画的是他们非常熟悉的东西,但画出来的又跟原物不一样。从我的角度而言,我心怀敬意,通过这种方式,我的敬意得到了传达;对村民们来说,日常得到了尊重。

 

但我还是喜欢顺其自然,而不是带着任务去到一个地方。我其实没有太多地深入到村子里去,因为我就是从那样的村子里出来的,到了那里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村庄一样——每个人和每一家的状态都扑面而来,跟我以前的体验完全重合。所以,我会觉得很重,很难有所行动。因此,陌生也有陌生的好处,没有那么多的负担,可以直接面对自己感兴趣的点。

 

特别是农忙时节,作为一个艺术家到了那种地方,就觉得自己是个大闲人,闲得很无耻。这种不平等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很难堪。西北有很多村庄,这些村庄的土地都是可以耕种的。这也是因为偏离中心,大规模的资本尚未波及,不像中心城市周围的土地都是和经济直接挂钩的。但由于农业收成无法满足生活成本的需求,所以又有很多农村人口出去打工,出现了大规模的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田地无力耕种,长满荒草——西北目前就处于这样一个荒芜的过程之中。

 

在历史上,气候和战争大规模地改变了西北;现在则是因为经济。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归根结底都是生存所需。为了生存,只能迁移。现在的西北人大规模地去城市打工,这也是一种迁移,只不过没有过去那么彻底,因为城市终究不会接纳这些人。在我的同龄人、小时候的玩伴当中,能够通过读书的方式偶然走出西北,改变生活方式的人很少。所以,很多时候只是关于西北的说法在改变,事实上,这块土地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村庄画展”现场,2016


闫冰为石节子村的村民讲解画作和展览,2016

 

体面的生存

 

每个人对西北的感受都不一样,我只能从我自己的经验来描述。我觉得西北是需要一去再去的。在这个过程中,一个人会不断地受教育,受启发去西北不是为了寻找什么,而是把自己放进去,去看一看。走马观花一次的,是很难知道那里是怎么一回事的。

 

我记得有一年,我从宁夏固原往北京的这个方向走,经过了很长的一段路。当时刚开春,呼呼地刮着风,地面很荒,什么都没有。我夏末的时候又把这条路走了一遍。再走的时候,我发现我上次经过的这一带全是密密麻麻亮晶晶的小点。我仔细地看了看,发现原来是西瓜。太阳光一照,一大片一望无际的白绿白绿的西瓜在闪着亮光。

 

还有一次,我从兰州往宁夏走,坐在行驶在兰州与白银之间高速公路上的汽车上。一路过来,全部都是小小的起伏交错的沙丘。那里一看便知道不可能有人居住,因为沙丘上面不长东西,只有像皮肤病一样的干褐色毛刺。走着走着,我突然看到沙丘上面有一条小路,小路上面走着一个人。

 

所以,在西北,所有的元素都会被压缩到最简单,没有遮蔽。不像气候和生态条件好的地方,有水、有河、有树,植物很茂盛,人会有庇护。在西北,所有的生命都很艰难。风在刮,沙土在飞。在一片光秃秃的地上走着走着,就会突然看到三五户人家,构成一个小村庄。每家都是可怜巴巴的院子,黄泥砌成院墙,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柴火码得整整齐齐。院子里栽着一棵梨树,开着大白花。

 

看到这些的时候,人会觉得特别感动。生存的元素在这里特别简单,没有任何修饰,更接近本质。这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没有人来参观。这是一种自我清洁,要活得体面,有尊严。看起来很简单,很日常,但其实意味深长,做起来很难,是人对自我的一种确认。不管在外人看来环境有多么严酷,但人的尊严是要靠自我来维护和要求的。

 

人与天地在西北的比例尺

 

人和人的作为与天地自然之间的比例在西北是放大的,好像失重一样,一切都变得很具体。一天都走不到头,一路也没有什么变化。满目荒凉,全是黄土坡和沙丘。这种辽阔和单调不光是对人的生存和身体的碾压,也是对意志的碾压。一方面,人的精神意志很脆弱;另一方面,又想要活得很体面,很有尊严——这可能是西北最有意思的地方。

 

所以,在这样的地方做农民很不容易,辛勤地劳动,最后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自己尽可能地把事情做到位,做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剩下的事情交给天地。这种无法左右世事的意识会渗透到人的性格里去。因此,在西北走的时候看到沙丘里很小的山头上的一座小庙——通常是个村庄都会有一座庙——庙就会构成人与天地自然之间比例的平衡点。天地太大,人就会显得很小,很微弱。庙构成了一种平衡,让人心有所依仗和保护,与严酷的环境达成一种谈判或和解。


春天劳动的人

 

因此,去西北做艺术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面对西北就意味着要重新面对人和世界,人和人所生存的环境之间的关系。以文学为例,中心所产生的文学在描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时就是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的戏剧性。但西北的文学在描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时,必然地会将这种关系放到一个更大的场域当中去。这个比例尺会变大。这两种关系的基础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去西北工作的话,如果只是把城市的感受和工作方式移植过去,就很难落地,会是很尴尬的创作。那套语法在中心是成立的,但在西北就会像是没有穿衣服一样地被扔在了那里,显得很尴尬。

 

我们无法无视西北自身的语法和场域。举例来说,贾科梅蒂做的雕塑是基于他对人的观察,这是人与人之间的比例尺。但是在西北,对人的观察必须要和环境联系起来,原有的比例尺是失效的。如果想在这片土地上做一些事情的话,就得重新认识这种比例尺和关系。所以,去西北不能骄傲地去,而是要放下自己,客客气气地去——看看那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那里的人是如何和天地、环境相处的。

展评|闫冰:爱

韩馨逸 ARTFORUM中文网 2015-11-12

闫冰,《爱 2》,2015,铁,麦子,220×67×62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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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画廊 | GALLERY YANG

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2号798艺术区创意广场东侧20库

2015.10.10至2015.12.03


闫冰以往作品的最大特点可能就是拥有土地与自然的温度,牛皮、树桩、稻草、泥土、麦子都是他会经常运用的材质,但在近期的个展之中,他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试图挣脱过往创作给人带来的既定印象。一进入展厅,黑色的铁皮长方形容器便方正地出现在观者视线之中,细长的圆柱体整齐地排列于其间,在金属冷峻光芒的暗示之下,这一视觉符号似乎成为给人带来沉重死亡感的一副棺木。在此次展览之中,这种带有不明确意指的黑色符号占据多数,而所有装置作品都采用了统一的黑色铁皮材质以及最为基本的形状选择(直线与曲线、方形与圆形);尖锐的锥形、截断的角状物、起伏的波浪等所有的抽象形体似乎都有着来自日常生活工具的原型,我们似乎能在现场的画作之中找到某种微弱的联系,但是这样的联系又在现场松散的布局之中被完全冲淡;抽象的几何形在现场呈现出的更多是无序的差异性,它们并没有因为聚合而形成更多的意涵。


相较于闫冰以前的创作,艺术家此次展览选择了与以往创作完全背离的表达语言:从赋予自然材质以个人经验到此次展览之中艺术家对于抽离物体原有形态与意义的尝试,艺术家将物体的特殊性以隐秘方式遮蔽起来:在抽象的几何形体之上我们可以发现三角形的焊接痕迹,而在铁皮包裹之下也可以看见隐约浮现着的不规则的微小的凸起物,这些都是艺术家在向作品内部灌入小麦之时所特意留下的封存印记。在冷与暖的对比之间,作品产生了额外的诗意。然而这种因对比而产生的想象空间似乎也是艺术家所期待的:艺术家最终以可以囊括所有情感寓意的“爱”为主题命名展览,而最终呈现的作品却是极为理性的、封闭的聚合体。展览有着某种神秘的仪式性,黑色的物体在其间就像历史时空之中凝结成的确凿却又无情的“琥珀”。


文/韩馨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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