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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 | 现实的东西绝不是美的

 星洪_ 2018-07-06

现实的东西绝不是美的。

美是一种只适于意象的东西的价值,

而且这种价值在其基本结构上又是指对世界的否定。

  

我写作是为了取乐。

   

我们要么为同胞写作,

要么为上帝写作。而我决心为上帝写作,

目的在于解救同胞。

   

生活在没有人去生活之前是没有内容的;

它的价值恰恰就是你选择的那种意义。 

人类需要的是重新找到自己,

并且理解到什么都不能使他挣脱自己。

  

人是一堆无用的热情!


萨特

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1905—1980年4月15日),法国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法国无神论存在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西方社会主义最积极的鼓吹者之一,一生中拒绝接受任何奖项,包括196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在战后的历次斗争中都站在正义的一边,对各种被剥夺权利者表示同情,反对冷战。


写作是为了取乐

我喜欢普鲁斯特,这是一个逐渐产生的过程。后来我也想到写作是个人的事情,但你不要忘记,从那时起,我开始研究和写作哲学,我认为文学的目标是写一本书,对读者展示他以前从没有想过的事情。这是我很长时间以来的理想——我要成功地说出有关世界的事情,不是任何人都能发现它们的,但我将看到这些事情。我还不知道它们,但我会看到它们的,而它们将展示世界。


一九二一年,除了我,所有的孩子都有天赋。我写作纯粹是装腔作势,搞俗套虚礼,冒充大人的样子;我之所以写作,因为我是夏尔·施韦泽的外孙嘛。家人让我念拉封丹寓言,我不喜欢。拉封丹的韵文写得松松散散,我决定用十二音节诗重写他的寓言。这个创举超出了我的能力,我好像受到嘲弄,从此不再赋诗。但我已是离弦之箭,干脆放弃韵文,改写散文。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从《唧唧叫》中读到的引人入胜的奇遇进行再创造,笔录下来。该是我从虚无缥缈的幻想中走出来的时候了。在神奇的遨游中,我想达到的却是现实。


我从来不完全相信“自动写作”,但非常喜欢这种写作游戏,我是独生子嘛,可以自个儿玩耍。我不时搁下笔,装作犹豫不决的样子,双眉紧锁,目光恍惚,竭力使自己感觉到是一个作家。再说,出于赶时髦,我醉心于抄袭,甚至有意走极端,下例可资印证。


我的文学活动虽然得到许可,但已受到冷落,处于半地下状态。然而我仍旧兢兢业业,无论课间休息、星期四、假期,或者有幸得病躺在床上,从不间断写作,记得病后初愈是我美好的时刻。我用的是一个红边黑皮本,像织挂毯一样不断地拿起又放下。我不怎么演电影了,小说代替了一切。总之,我写作是为了取乐。


我已开始发现自己。我几乎什么也不是,充其量在从事一项毫无内容的活动,但这已经足够了。我逃脱了喜剧:我还没有真下功夫,便已不再演戏了。说谎人在炮制谎言中发现了自己的真相。我在写作中诞生,在这之前只不过是迷惑人的游戏;从写第一部小说,我已明白一个孩子已经进入玻璃宫殿。对我来说,写作即存在;我摆脱了成年人,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写作;如果我说:“我”,这指的就是写作的我。不管怎么说,反正我领略了喜悦,我是属于大家的孩子,却和自己在私下幽会。


我们要么为同胞写作,要么为上帝写作。而我决心为上帝写作,目的在于解救同胞。我要的是感恩者而不是读者。目中无人败坏了我的侠肝义胆。在我保护孤女的那阵子,已经嫌她们碍我的手脚,不让她们露面了。成为作家后,我的方法没有改变,在拯救人类之前,我先把人类的眼睛蒙上,然后才转身刺杀敏捷的小黑兵——文字。当我的新孤女斗胆解开蒙眼带时,我已离去甚远。一个孤胆英雄救了她,她却没有及时发现国家图书馆的一个书架上光彩夺目地陈列着一本崭新的书,书上印着我的名字。


很多时候,你是为了创造一些值得创造的东西而写作:为使一些有价值的和体现你自身的东西走出个人圈外。人是在他写的书中被别人发现的。我和你都只是通过普鲁斯特的书来发现他的;我们喜欢他或不喜欢他也是从他的书中来的。人在他的书中现实地存在着,人的价值是从他的书中来的。


因为一旦你是不朽的,你创造了不朽的作品,那么一切都已经定了。但你又感觉到自己正在创造某种过去不存在的东西,所以你应该把自己放进日常时间里去。最好不要去想不朽,除非是同可见的现实联系在一起,应该把一切都放到现世的生活中去。我活着,我为了活着的人写作,同时也想到,如果我正在做的事情成功了,我死后人们仍然会读我的东西,而那些后世的人们,虽然我的作品不是为他们写的,我的话语不是向他们说的,他们仍将发现,我的作品是有存在价值的。


正是这样。或者你也可以这样想,你将成为一个作家,你要写各种东西,如果写得好,你就是一个好作家。但我又想,做一个作家,就是要实现写作艺术的本质。你对写作艺术本质实现的程度,同别人是难分上下的。当然,你可以停留在比某某人占优势这种水平上,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真正的作家——比如说,夏多布里昂或普鲁斯特。我为什么要去说,夏多布里昂对文学的理解不像普鲁斯特那样清楚呢?


我写哲学文章时差不多不打草稿。写文学作品我要连打七八遍草稿,每一页的七八段作为单独的一组。我写三行,在它们下面画一横线,然后第四行是写在另一张纸上。哲学没有这种情况。我拉过一张纸,开始写上我头脑中酝酿的思想——那大概是不久前才有的思想——然后一口气写完。可能这一页纸还写不完,得好几张纸。然后到某一张纸写完时我停了笔,因为我有个地方写得很不好。于是我进行修改,接着再往下写,一直写完。换句话说,哲学是我向人们讲的话。它不像一部小说,那也是向人们说话,但得以另一种方式。


现实的东西绝不是美的

显而易见,小说家、诗人、剧作家正是借助于语词近似物构成了一种非现实对象的;同样显而易见的是,扮演哈姆雷特的演员正是以他自己,以他的整个身体当作是那个意象的人的近似物的。甚至关于喜剧演员那种自相矛盾性的著名争论,也为这里所述的观点所启发。众所周知,某些业余爱好者声称,演员对他所扮演的人物并不相信。而另一些人则研究了许多证据,他们声称,演员是以某种方式与其所扮演的人物相统一的。对于我们来说,这两种看法并不是相互排斥的;如果说“相信”实际上指的是现实的话,那么,很显然,演员实际上并没有把自己看作就是哈姆雷特。但是,这又并不意味着,他也并没有“发挥出”他的全部力量,使哈姆雷特成为现实的。他将他的所有感情、所有能力、所有动作姿态都当作是哈姆雷特的感情和行为的近似物。但是,由于这一具体事实,他却又使那些东西失去了现实性。他是完全以一种非现实的方式生活着的。而且,他在扮演这个角色的时候,确实是在抽泣这一点也无关紧要。他自己则在经验中把这些眼泪当作是哈姆雷特的眼泪,亦即是非现实眼泪的近似物;而且,观众也是如此。这里所发生的转化,正如我们所讨论过的睡梦中的转化一样:演员是完全被那种非现实的东西所吸引,所唤起的。并不是人物在演员那里成了现实的,而是演员在人物那里成为了非现实的。


现实的东西绝不是美的。美是一种只适于意象的东西的价值,而且这种价值在其基本结构上又是指对世界的否定。这也就是为什么将道德的东西同审美的东西混淆在一起是愚蠢的。善的价值假设了是存在于世界之中的,这些价值涉及到对现实的东西的作用,而且从一开始就接受了现存的那种模糊性。如果说我们对生活“采取”了一种审美的态度,这便使现实的东西与意象的东西混淆到一起了。然而,实际情形却是,我们确乎对现实的事件或对象采取了审美观照的态度。但是,在这样一些情形下,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却又都可以自己感到在同所观照的对象的关系上有一种倒退;这一对象在不知不觉中归入虚无,因而从这时开始,它也就不再是被知觉的了,它在功能上也就成为其自身的近似物,亦即是它通过其实际的呈现,对我们所表现出来的一种非现实的意象。这种意象可以纯粹而简单地就是那种使“自身”中和了的,湮灭了的对象,譬如当我观照的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或一场斗牛中的死的时候便是这样;而这种意象也可以是其可能的存在通过其实际的存在所得到的不完善的和混淆了的表现,譬如当画家通过他在墙上所见的现实斑点,便以为两种颜色的和谐更为重要也更鲜明的时候则是如此了。对象同时便显得是在其自身背后的,是触及不到的,是在我们的可及范围之外的;而且,在它那里由此便产生了一种令人心灰意冷的冷漠感。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便可以说,女人身上的高度的美将那种对她的欲望扼杀掉了。事实上,当我们所赞美的那个非现实的“她本人”出现的时候,我们是不可能同时处在审美的水平与肉体占有水平上的。要对她有所欲望,我们就必须忘掉她是美的,因为欲望也就是沉缅在现存的核心之踉,也就是沉缅在那种最偶然的也最荒唐的东西之中,对现实对象的审美观照,作为“误忆”则具有同样的结构;在这种误忆中,现实的对象在功能上则是其自身以外的近似物。但是,在其中的一种情形下,是一种否定;而在另外一种情形下,则是将事物置于以往之中。误忆之不同于审美的态度,正如记忆不同于想象一样。


作者: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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