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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变形记

 程浩瀚 2018-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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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卡夫卡有名的《变形记》,其实王小波也有一篇《变形记》。

王小波的《变形记》和电影《男人不自爱》是一个思路。故事比较简单,讲了一对情侣有天醒来,性别发生了互换,然后就出现了一系列有意思的事情。或许是王小波的老婆李银河格局太大,王小波对性别意识并没多大兴趣,他满脑子都是搞笑意识和批判意识,所以这篇小说纯粹是练手小文。不过其中有些小细节,还是可以拿来说说。

文中有一段,变成“他”的“她”,对着变成“她”的“我”,说了一句:“不要怨天尤人,拿出点男子气概来!”

什么是男子气概?王小波没有细说,但文中这句话出现的时候,正是“她”唠唠叨叨、哭哭啼啼之时,想必他眼里的男子气概是针对这些女性特质而言的。更有意思的是,结尾处,王小波这样说男人和女人。他说:“男人和女人之间天然不和,她们偶尔愿意和男人在一起,而后就开始折腾起来,向男人发泄仇恨。”

王小波这样写,肯定不是想和女人开战。我觉得,他主要是喜欢“变形”的世界,认定变形大法是非常好玩的写作手法,必须要尝试尝试,感受其中的乐趣。

确实,变形的世界有着不可多得的奥妙,如果仅仅用来阐释性别问题,未免可惜,更多天才的作家是用变形来探索世界的本质和人性的真相。

变形记

众所周知,将变形的世界演绎得最精彩的,是作家卡夫卡。

“当格里高尔·萨姆莎从烦躁不安的梦中醒来时,发现他在床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甲壳虫。”这个著名的开头,为我们这些被世俗表象蒙蔽的凡人打开了一个变形新世界。这是一个被认为更接近人性真实的世界,也是一个尖锐的残酷的梦魇般的世界。

仔细观察这个变形世界,除了公认的人类异化说、孤独本质说以及人性冷漠说之外,我觉得还应该有个“逃离父亲说”。

卡夫卡的挚友马克斯.勃罗德在其传记里说过,卡夫卡的作品是为了“从父亲身边逃脱出来的尝试”。他说的可不是卡夫卡具体的某一部作品,而是全部。曾有人以“父亲情结”来阐释卡夫卡的小说,也是类似这个意思。

《变形记》里的格里高尔变成甲虫是为了逃离父亲吗?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人变成甲虫,不是朝弱小的方向变吗?谈何逃离,只能死得更惨吧。果真,《变形记》中的父亲面对变成甲虫的儿子是“恶狠狠地捏紧拳头,仿佛要把格里高尔打回房间似的”。这还不算,父亲试图打死甲虫。“父亲决心要轰炸他了。他把碗橱上盘子里的水果装满了衣袋,也没有好好地瞄准,只是把苹果一个接一个地扔出来。” 格里高尔慌了,只能呆立原地。他内心无限恐惧吧。我都变成甲虫了,父亲还要怎样呢?

父亲还要甲虫死。最终,如父亲所愿,甲虫还是死了。父亲望着亲人和仆人说:“让我们感谢上帝吧。”

从卡夫卡的现实人生来看,他是个性格及其柔弱且自卑的人,而影响他最多的就是父亲,可以说,父亲决定了卡夫卡的命运。我总觉得,他的创作本属于私人化写作,为的是内心世界的记录,为的是用文字建成一座城堡,从父亲那里逃离出去,并下意识地完成一种复杂的控诉。只是,这种宝贵的个体经验与二战后欧洲人普遍的生存体验高度契合,加上,卡夫卡又天才般地将个体经验兑换成象征的寓言,用自己独特的文字和独特的想像创造出独一无二的梦魇般的文学世界。所以,这只一直在逃离父亲的“甲虫”直接晋级,进入了人类的精神图谱,成为孤独的异化的柔弱的全人类的代言。

确实很难确定,卡夫卡写作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得比较远的文学抱负。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叮嘱好友烧掉自己全部的文字。会不会,他想的,不过是要烧掉自己的情绪纪录,烧掉一个被父亲决定一生的可怜人的日记呢。

在所有的渴望逃离父亲的“日记”里,《变形记》并不是卡夫卡的最爱,他最喜欢的是《判决》。这一次,卡夫卡非常勇敢,没有让自己变形,而是直接与父亲对峙、争论、辩说,可惜,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父亲直接对儿子判处了死刑,他对儿子宣判:“现在你知道了,除你之外,还存在点什么,以前你只知道你自己,你原本是一个天真的小孩,但你原本又是一个魔鬼似的人物!我现在就判决你们的死刑,判决你从此消失。”儿子接受了父亲的审判,并且立即执行,马上跑出了家门,跳河而死。

直接被父亲判处死刑,和被父亲判处变成甲虫而死,其结局和意义想必都差不多吧。

曾看过一篇文章,大意是,卡夫卡虽然都是在文中让儿子去死,但其实另有深意。卡夫卡对父亲是爱恨交的,其内心深处藏有“弑父”情结,在他小说的一些细枝末节里都能捕捉到这些“杀气”。但卡夫卡无力软弱,并没有勇气完成彻底的“弑父”。反而,弑父意识给自己带来更为痛苦的原罪,于是,卡夫卡在文字里进行忏悔,让自己在意识里试图杀死的父亲起死复生,然后,再痛快地把自己处死。

当然,这只是倾向于心理学上的一种解读方式。

变形记

有意思的是,卡夫卡没有在文字里完成的“弑父”,却在另外一位变形大师里成功完成。

这位比卡夫卡小九岁,性格、命运都和卡夫卡相似的作家,名叫布鲁诺.舒尔茨。他接过卡夫卡的魔法棒,写出了一系列的变形小说。最精彩的是《鸟》、《蟑螂》到《爸爸的最后一次逃走》。在这三个有着连续性的故事里,父亲从鸟类王国的国王到一只准蟑螂再到一只最终被煮熟的螃蟹。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变形、离开、消失,但却一次又一次地回来。舒尔茨是残忍的,父亲的每一次回来都是为了离开,每一次复活都是为了更加奇特而残忍地死去。其中,最触目惊心的莫过于《爸爸的最后一次逃走》。被煮熟的成为螃蟹的父亲,在最后一次逃离之前,还在餐桌上留下了一条腿。这条腿,留给读者,留给世界,与其说是残缺世界的隐喻,不如说是再次警告父亲,暗示读者:父亲还会爬回来,但是,回来也是为了再次死去。

这个不断变形的死去的父亲,难道不是舒尔茨在赤裸裸地演绎“弑父情结”吗?舒尔茨一次又一次地判父亲死刑,不就是为了更决绝地和父亲割裂和分离,同时也更直接地完成卡夫卡小说中的压迫和反抗的主题。

也就是说,杀死变形的自己,抑或杀死变形的父亲,都是成功的逃离,成功地完成对父亲的反抗和决裂。

同样,在现实层面上,两者也有着相似的命运。所以,舒尔茨和卡夫卡的初衷也许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写“日记”,都不自觉地提供了一种关于个体心灵的异质文本,但在舒尔茨更为系统也更为有力的变形世界的书写之下,这些文本无法“逃离”地进入了变形史,也更深刻地进入了文学史。

当然,文学史上变形的故事很多,中国的《山海经》、《搜神记》、《聊斋志异》中的变形故事数不胜数,但当代作家则写得不多。莫言和贾平凹都算是比较熟稔变形手法的作家。他们的作品里,有丈夫在妻子的“压制”下变成猴子的、有人性退化、兽性凸现的凶残的人狼……也就是说,在现代文明的压迫之下,人性向动物性的异化无法阻挡。

其实,别说人性,在作家的眼里,神性也抵挡不住异化的脚步吧。马尔克斯有一篇小说《落入凡间的天使》,写了一位可怜的天使,一位有着巨大翅膀的老人,跌落人间,受尽凌辱,在冷漠的凡间几乎死去。按理,天使应该在冷漠中最终褪去翅膀,异化为人类。但马尔克斯不忍心,最后还是让天使长好了翅膀,踉踉跄跄飞离了人间。

如果,这位天使落入卡夫卡或者舒尔茨的笔下,想必是不会再飞回去的,因为,天使的父亲会判处他永远留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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