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芬村,偏离深圳城市中心约10公里,全球化之下的弹丸之地。这里的人们日常生活极为简单,他们大多不关心时政,也就对所谓的“时代精神”不甚了了。但是他们却对欧洲的艺术大师如拉斐尔、维米尔、梵高、莫奈十分熟稔;整个村子也对万里之外的欧美经济状况格外敏感。这里的社会构成、空间密度、生产方式形成了深圳的一个古怪却又典型的案例。 序 大芬起初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客家聚居村落。在 1989 年以前,布吉大芬村还是农耕村落,在占地 0.08 平方公里的小村落里,村民以种植水稻、果树、菠萝为生,村民年平均收入不足 200 元人民币,是当时布吉镇最为贫穷落后的村落。 1989 年,香港画商黄江带着26个画工进驻大芬村,在芦苇丛生、人烟稀少的大芬村扎根,由此开启了全世界最大油画艺术品交易市场的腾飞之路。 黄江原本于1984年在广州设加工厂专营商品油画。不久,他寻觅到深圳经济特区抛出的减免税费等多重利好优惠政策。他来到邻近罗湖口岸的大芬村。陆陆续续,不少香港商人和内陆画家进驻大芬村也开始了油画生意,大芬的油画产业也不断壮大。 2010 世博会,深圳大芬千人油画绘制 摄影:都市实践强晋 深圳市文博会揭开了深圳文化产业发展的新篇章,在深圳市、龙岗区的巨资投入下,大芬开始轰轰烈烈的改造起来,总建筑面积 2.76 万平方米的画家公寓和 1.69 万平方米的大芬美术馆等标志性建筑拔地而起。[1] 2005 年以来,美国《纽约时报》、英国《金融时报》、英国天空新闻频道、韩国广播公司、香港凤凰卫视等媒体均派出记者到大芬油画村采访,并对大芬油画村的产业发展作了专题报道[2] 。在复制画的鼎盛时期(2008年金融危机前),全世界1/3的商品油画产自这个面积仅0.08平方公里的小村子。大芬被称为“中国第一油画村”。 2010 年,深圳市以《深圳大芬村——一个城中村的再生故事》为唯一案例,参加了当年在上海举办的第41届世界博览会。 大芬村及大芬美术馆航拍(2018) 2008年,金融危机波及到了大芬,国外持续低迷的市场让大芬人第一次感到“寒冬”来临。面对危机,大芬开始转攻国内市场:随着中国人消费能力的提升,凭借大芬的知名度,产业也拓展到了酒店装修、油画零售乃至旅游业。 密度:墙壁画廊 作为深圳城中村的一个典型代表,大芬村有272栋村民自建的私宅楼栋,建筑密度超过 40%。总建筑面积139059.01平方米,平均建筑层数4层。大约有8000名画工以及10000名相关产业从业者居住、工作在村民的私有房屋中,造就了惊人的密度和空间利用方式。 大芬独有的墙壁画室,是对生产空间密度的特色化阐述。大芬村空间狭窄,随着品牌效应的递增,对空间的需求越来越大,一些画商和画工就利用楼与楼之间或是建筑背面的过道进行作画、展示和销售。这些垂直投影面积几乎为0的空间,却以“平方米”为单位,按照墙面面积来出租。 这些“墙壁”每平方米月租金约70-150元(人民币),在大芬村南部楼宇之间的狭窄巷道密集分布。而在宽约3米的巷道中作画的画工,则成了大芬的鲜活招牌,也让大芬的街巷有种独特的吸引力。 墙壁画廊 职住一体的村民房 图片来源:城PLUS 言文设计 虽然留在大芬村居住的人大多已经不是底层的画工, 但在大芬的空间上依然呈现出了 “追求效率化生产” 的特征 , 画工、 画商的生活与工作高度集成在了独栋的垂直村民自建房内。这些垂直自建房多为4-6层, 首层作为工作室、 画廊及技能培训使用 , 而上层则为画室及宿舍。 2016年—位来自大芬的画工在天涯社区上自述了在大芬油画村十一年的生活。垂直的自建房自下而上进行切分,底层画廊的画廊主一并租赁楼上的三个房间,画廊主自己住一个,大厅用来当作画室,而另两间房就出租给学徒睡。这种职住一体的模式是大芬生活工作的基本组成单元,密集而均质的分布在村子中。[3] 交互:商业社会 大量涌现的大师杰作复制品造成了“大芬村是一个艺术村”的错觉。实际上,大芬最初发展聚集的是商人和画工,在早年,大部分订单以流水线的方式完成,画师往往是没有绘画经验或仅仅简单培训过的工人,创造性乏善可陈。 随着艺术家的大力引进(包括通过与身处中国其他地域的艺术家合作),大芬的原创画目前已占到总份额的20-30%[3]。 大芬村的生态链条开始多元化,内部的交互呈现层次与角色分明的状态,经销者、内生画工、外来画家、村民共同构成了大芬村的生态系统。 图片来源:城PLUS 言文设计 由于行画的商品属性,大芬村数量最多的一群人是画工,由于复制画的特殊性,这些画工大多来自省内或省外的农村,他们以老乡招工的形式,一个带一个,一个带几个地将年轻劳动力带来大芬。画工们绝大多数不超过二十岁,且没有绘画基础。他们的大芬生活都开始于画廊的基础培训,经过两三个月的培训,学成后成为画廊老板的雇工,就地迅速投入到了庞大有序的生产线上。[4] 张卫东:巴哈古丽 “自己的艺术只有自己内心最清楚,别人都是看客。” 在大芬村村口有两行十分醒目的标语口号:“艺术与市场在这里对接,才华与财富在这里转换”。作为一个商业画占主导的艺术区,画商是大芬的中坚力量。 他们中相当一部分曾经是画工,由于技艺的纯熟及能够介入销售网络,完成了角色上的跃升,这部分人是外部采购者与画工之间的联系纽带,他们的画廊及其附属的培训机构成为了纽带的具体载体。他们与画工之间有着“对立”但是又互相理解的交互状态,对于画工来说,他们既是师傅,又是订单的来源。 为了培育原创,大芬近年来加强了人才及画家的引进,这批科班出身的画家大约有200人左右,他们大多毕业于国内知名美术院校。有师从关系和社交圈子,也受到政府优待,俗称为“体制内画家”。 还有一批画家是奔着“大芬油画村”而来的。他们没有官方背景,俗称为“体制外画家”,主要以售卖自己原创画为生,这是他们与画工进行区分的立身之本。 集成:全球化与超集群 大芬村是全球化背景下一个主要从事西方油画复制的工场与销售地。近10年来,它的产业主要聚焦于巩固链接全球,同时辐射中国内陆的销售网络、以及销售前后端服务网络,形成了商品油画相关的超级集群。 大芬由于油画商品画的规模急剧扩张,带动了相关产业在大芬的生长,从订单——原材料供给——产品复制加工——出售及物流,借助大芬及周边密集的产业空间,形成完整的供应链系统。如果要在大芬完成一幅油画并销售出去,可以找到所需要的各种材料及技能供应商。 这种完备却单一,高效却低端的经营模式在低廉的劳动力及对技术含量较低的基础下,迅速复制并扩张,形成了颇具代表性的产业集群,这个集群又进一步促进了产业链条中各个环节的自我循环与增长。 《书香》 赵北:“艺术回归内心,用中国传统书画审美意向观物,用西方油画的技法描绘生活中常见的人、景、物”。 庞大的市场分布是大芬产业的基础,在产业链的各个环节,大芬都建立了一种相对独立(甚至直接对外而与大芬无关联的)、链接全国的服务网络。 画家网络:大芬画廊售卖的画作,绝大部分来源于非大芬画家,大芬画商根据市场需求,向全国采购。经营规模较大的公司尤其如此,根据太阳山油画有限公司的朱虹女士介绍,太阳山在全国签约画家一百多名,其中不乏作品售价超过十万元的画家 。[5] 配套网络:大芬的画框、画材等行业发达,仅次于画廊;这些画框、画材店家不全是内生的,也有珠三角的画框画材企业设立的大芬办事处,同样,在服务上,也是全国画材、画框的服务极核,承担了相当份额的对外服务功能。 这些触角伸向全国的各个集群,在大芬就像一个个“贸易蛛网”:各个集群建立了各自的一套贸易的虚拟空间体系,均以大芬作为其首脑。 《人性》 李耿民:“人生有尺,做人有度,我们掌控不了命运,却能掌控自己。什么都可以舍弃,但不可舍弃内心的真诚。” 大芬年销售额中85%为批发,这些都依托物流企业向全国乃至全世界进行绘画产品的输出。出口的比例最高的时候达到大芬年销售额的80%,这些“中国绘制 (Painted in China)”的油画,将乘坐海轮或飞机,经过数日甚至累月的旅程销往欧洲、北美、中东、非洲、澳大利亚,成为中产阶级家庭墙面的点缀。 图片来源:城PLUS 言文设计 感知:“喷绘大师” 大芬村是低成本制造业的创造物,科技在其中的应用表现为迫切的功利和实用性。将一张几个月才能完成的油画原创作品转换为一个月可以完成36万张25cm×23cm的油画复制品,大芬创造了一种新的艺术品生产方式:通过喷绘为几千个画工们将要画的作品打好底,然后进行流水线般的人工填色作业。画工并不需要有多么优秀的美术功底基础,在大规模生产的要求下,有些画工甚至不会完成整个一张作品的“填色”,而仅仅只是负责其中的一个部分,以加快制作的进程和众多仿制品的一致性。因此有人说,喷绘机器才是大芬油画村里面真正的“画师”。村里专门从事喷绘写真的店面不下五家。每一家的机器都从早上开到凌晨,忙忙碌碌地为几千个画工们准备要画的作品提前打好底。[6] 自由:逆势原创 大芬的商品行画规模巨大,对于画工及从事复制画的画家们来说,他们并不知道所做的画作终将送到谁的手里。而与之相对的,远在地球另一端的买家们也丝毫不会在乎到他们。他们的作品有着怪诞的使用方式,可能是酒店及家装中的墙饰,也可能是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前门店铺中“油画”纪念品,又或者是传说中意大利黑手党们入会焚烧的仪式道具。 这个曾经福特制泛滥的油画村,绝非艺术生长的最佳环境。但是这样的土壤也孕育了艺术的花朵,颇为珍稀。 例如画家李印,他的作品《艺术的谎言》蕴含着他在大芬这个“仿艺术区”坚持18年原创的思考。 《艺术的谎言》——李印 一些曾经的复制画师也从常年的生产中有所领悟,绘画已不仅仅是他们的职业,他们当中的相当一部分开始尝试创作自己的作品[9],当人质疑画工们的“创作”,总有人争辩道: “那是我的多年积累,画的是我的思想。” 应本次策展要求复制德国表现主义画家恩斯特·路德维希·基希纳的名作《街景》的画家张卫东就是其中的一位。张卫东1998年来到大芬从事油画复制;5年后,他开始进行油画创作。谈到自己的作品,他说:“自己的艺术只有自己内心最清楚,别人都是看客。” 视频支持:色点传播 导演:郭奇 摄像师:罗威航 郭奇 摄影助理:邱嘉文 没有艺术这回事,只有艺术家。”——诚然。在这个角度去看,“大芬现象”本身就是大芬人创造的一个当代城市作品。 · · · 本文为中规院城PLUS参加德国柏林AEDES当代建筑论坛所做的深圳五个案例研究之一。 城PLUS、 深圳毕学锋设计顾问机构 策划监督:朱荣远 毕学锋 策划助理:王婳 刘亚敏 杨涛 陈伙彬 案例研究:周游 屈云柯 平面设计: 戴伟良 杨笑 李敏 陈雅玲 空间设计:陈丽立 魏雄 张振威 汪晓旭 刘宝龙 展览辅助:耿月茗 参考资料: [1]http://www./html/2016-05/17/content_54866.htm《交流和碰撞成文化繁荣的强心剂》深圳侨报数字报纸 [2]https://weibo.com/p/1001603815763571045290《深圳艺术文化之旅》魏有为 新浪微博 [3]http://bbs.tianya.cn/m/post-free-5538822-1.shtml《画工自述,在大芬油画村这十一年的悲惨创业路,顺便爆点行业黑料》 [4]http://news.163.com/photonew/3R710001/14449.html《来自大芬村的画作,油画第一村的背后》网易新闻 [5]http://sunrise99art.blog.sohu.com/《大芬村太阳山艺术中心举办深圳名家作品展》羊城晚报 [6]http://bbs.tianya.cn/m/post-free-5538822-1.shtml《画工自述,在大芬油画村这十一年的悲惨创业路,顺便爆点行业黑料》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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