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数不清的人死了,我还活着。活着是一种奢侈。总有一天,我会死去,那时候,一定还会有数不清的人活着。活着是一种羡慕。我不知道是哀伤,还是恐惧?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惋惜?甚至不知道死亡究竟是什么!
一万个人有一万种死法,就像活着。死亡是孤独的,不能成群结队,不能结伴而行。死亡是一个人的事,只能一个人面对。
死亡遥远又逼近,神秘又真切,悲戚又释然。死亡,像一张庄严的判决书,宣告了一个人的消失,而且是永远的。死亡,像一场游戏,倏忽而至,捉摸不定。死亡,像秋天的树叶,没有差别。死亡,不许问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有资格和能力。
我承认我害怕死亡。死亡是一切恐惧的来源。我不知道死亡的那一刻,我在想什么?我会做出什么样的挣扎和反应?我会不会悲伤无助?会不会惊恐无状?会不会依依不舍?在我死后,会不会受到审判?仇人会不会来寻仇?爱我的人会不会来迎接?天堂和地狱之门,那个会率先打开?
如果是火葬,肉体被焚烧之时,那是怎样一种无奈和痛楚?一缕轻烟,冉冉升起。从此,一个人化为乌有,诀别人间。如果是土葬,土地之下,窒息封闭,如何经受的起这般沉重?我们怎么能想象肌肉腐烂,骨骼风化,蛀虫们钻来钻去。
人生的结局,还能有什么更好么?还有更理想的去处吗?那儿可以免受死亡的恐惧?那儿能够得到永远的安逸?那儿可以避开尘世死亡之苦?
有人说,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带来的恐惧感。姥爷的死,让我第一次感触到死亡的气息。那时候,还不知道悲伤。只是从母亲的情绪变化里,感受到死亡是一件非同寻常的大事,而且充满神秘和庄严。
母亲的死,让我陷入人生困境。那是一个秋天,原本健康的母亲,在打谷场上打谷子。打着打着就栽倒了,不省人事。母亲被送到医院,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父亲搬来椅子,整日整夜守在母亲身边。
没有CT,没有磁共振,没有现代化检查设备。母亲始终说不出话,嗓子眼不停地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眼里总有流不完的泪水。医生说,危险期7天,熬过7天就有活下来的希望。然而,七天之后,母亲依然昏迷不醒。父亲从省城请来专家。专家说,药用反了,酸中毒。就这样,母亲结束了自己勤劳、辛苦、艰难的一生。
母亲留给我最后一句话是多喝水。那是从她痴痴的眼神中,猜到的。因为,当我说出多喝水的时候,母亲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父亲是最怕死的。母亲死后,父亲就做好死的一切准备。然而,父亲却奇迹般地活着,一直活了30年。30年,父亲每一年都怀疑自己要死,可是,每一年都平平安安。一个人有两种错误认识:一种是从来不认为死亡会真的降临到自己头上;一种是感觉自己立马就要死了。
83岁那年,父亲患肺心病,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哭哭啼啼,不停地喊着大哥的名字。父亲反复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病房的窗帘上,有一些花花绿绿的图案。父亲就问,那是不是花圈?我是不是死了?然而,父亲的死是最安静的。他平静的面目,让人想到美丽的天堂。我猜测,那一刻,父亲是真的放下了。也许,这是30年的苦思冥想,瞬间升华了。
越来越多的人渐次离开,就像秋天的树叶。有的来不及打一声招呼,旋即消失了。有的挣扎了许久,迟迟不肯放手。有的走着走着就散了。有的不知不觉失去了。有的悲切、有的恐惧、有的坦然、有的愤怒、有的不安、有的焦虑。
面对死亡,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我们都是肉体凡胎,都是父母精血之产物。我们活着,不必过分地敬仰谁?不必过分恐惧什么?凡是高人一头的,都是世俗的尘埃,那里来的还要回到那里。不增不减,不垢不净。
哲学思考死亡;宗教安慰死亡;艺术感悟死亡。我知道,一直以来,没有人能够真的理解死亡,就像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自我。因为,活着人不会死去,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回来。死亡是一趟单程车。这正是死亡的密码。
死亡抹平了一切。死亡是最大的公平。这也许是死亡最大的启示。
我们真正需要理解的,也许不是死亡,而是如何面对死亡。因为,人类的尊严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有尊严的活着;一个是有尊严的死。死的有尊严,也许才是死亡的意义所在。我忽然想起几天前,有的地方官员,抢砸老百姓的棺材。那真的是棺材吗?不!那分明是生命的尊严。2018.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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