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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鲁迅文学奖”诗集《去人间》诗欣赏丨汤养宗:我就是那个众多的人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18-08-14

小众书坊坊主按

今天 ,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揭晓。由坊主责编的“中国好诗  第一季”入选诗集——福建诗人汤养宗著《去人间》获奖。为使读者对汤养宗及《去人间》有更多的了解,小众雅集公号特选取其诗作10首,供读者鉴赏。



诗人汤养宗


曾服役于舰艇水兵部队,从事过剧团编剧、电视台记者等职业。写有长诗《一场对称的雪》《危险的家》《九绝或者哀歌》《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等。出版诗集《水上吉普赛》《黑得无比的白》《尤物》三种。曾获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艺奖、人民文学奖、 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诗刊》年度诗歌奖、储吉旺文学奖、《滇池》文学奖。部分诗作被翻译成外文在国外发表。



汤养宗的诗


01

父亲与草

我父亲说草是除不完的

他在地里锄了一辈子草

他死后,草有在他的坟头长了出来



02

一个人大摆宴席

一个人无事,就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人举杯

对着门前上上下下的电梯,对着圣明的谁与倨傲的谁

向四面空气,自言,自语

不让明月,也决不让东风

头顶星光灿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地鸡毛

我无群无党,长有第十一只指头

能随手从身体中摸出一个王,要他在对面空椅子上坐下

要他喝下我让出的这一杯



03

光阴谣

一直在做一件事,用竹篮打水

并做得心安理得与煞有其事

我对人说,看,这就是我在人间最隐忍的工作

使空空如也的空得到了一个人千丝万缕的牵扯

深陷于此中,我反复享用着自己的从容不迫。还认下

活着就是漏洞百出。

在世上,我已顺从于越来越空的手感

还拥有这百折不饶的平衡术:从打水

到欣然领命地打上空气。从无中生有的有

到装得满满的无。从得曾从未有,到现在,不弃不放



04

在人间,我已经做下了许多手脚

你们享用中的这场春雨,暗中已被我做过手脚

你们为之津津乐道的这些好景色,也是

许许多多,你们看到与没看到的

爱上的与尚不知如何去爱的,甚至在想来想去之后

已经不去恨或恨不起来的,都经我做过

我闲不下来的这双手,总是执拗地在空气中

比划着什么,搬运什么,修修补补些什么

我念念有语,对什么说,请靠左一点

又对什么说,请靠右一点。像多嘴婆,更像那个

再没有明天的杞国男人。絮絮叨叨中

我一次次穿梭于有无之间,祈愿,点石为金,做过后

许多事真的就好了。我说,这全是我全是我

而那有点多与有点少的,已不再吱声

当然,也漏下了什么。包括来不及或没法变过来的

比如又有人正在被杀头。比如狰狞。比如附近又传来了

吼叫。比如,我至今无法降伏,那只想象中的大虫



05

悬崖上的人

他们在悬崖上练习倒立,练习腾空翻

还坐在崖边,用脚拨弄空气,还伸出舌头

说这里的气温适合要死不死,比虎跳峡上

那只虎,更急于去另一个人间

另一个人叫波德莱尔,在“恶之花”中

这样写:明知炸药库凶险,偏要在边上

点上一支烟,那时还没有行为艺术

但找死,死一回,是人共隐隐作痛的冲动

有更高的悬崖同样在我的言说里,其险更绝

胜过在炸药库里耍火种,我也

倒立于崖顶,在那里试一试冷空气

我的决绝九死一生。那迷人的深渊



06

父亲与爸爸绝不是同一个词

父亲与你们习惯叫的爸爸绝不是

同一个词。绝,不是。

棉布与化纤不是同一类东西

原木与纤维板,一嗅就嗅出差别在哪里

听人喊爸爸,我耳畔便响起宏伟的嘈杂声

石头,钢筋,混凝土,当然也有情亲

都可以堆积,成为一座摩天大楼

而我口中的父亲,是一只

领着我在泥土里忙碌食物的蚂蚁

东走西窜中,他突然就走没了

如果你一定,一定要我形容,我的父亲

连抱头鼠窜这个词还不如,但适合

作为我一生收藏的落寂和孤烟。

像我这样一个从小就跟着父亲上山砍柴

半夜就挑着海蛎肉进城贩卖的人

你一定要我跟着你喊爸爸,我喊不来。

父亲在每一个小地方都有小小的叫法

我那里也有一叫,但我查了

所有的汉字,还是写不出具体是哪两个字

我说了,你也听不出我在喊什么



07

立字为据

我是诗人,我所做的工作就是立字,自己给自己

制订法典,一条棍棒先打自己,再打天下人

有别于他人,立契约,割让土地,典老婆,或者

抵押自己的皮肉,说这条虫从此是你的虫

我与鸟啊树啊水底中的鱼啊都已商量好,甚至是

一些傲慢的走兽,闪电与雷声,我写下的字

已看住我的脾气,这是楚河,那是汉界,村头

就是乌托邦,反对变脸术,釜底抽薪,毒药又变成清茶

我立字,相当于老虎在自己的背上立下斑纹

苦命的黄金,照耀了山林,也担当着被射杀的惊险

恨自己的人早备下对付自身的刑具,一个立法者

首先囚禁了自己,囚牢里住着苍茫,住着虚设的罪名

也住着亮晃晃的自己所要的月亮,我立字

立天地之心,悬利剑于头顶,严酷的时光

我不怕你,我会先于名词上的热血拿到我要的热血



08

一生中的一秒钟

一生中曾经的一秒钟,比一枚针慢

但比一枚针更锋利地留在

我身体中的某个部位中,那东西


开始是轻,现在已渐渐变沉;如今

我感到疼了,它被锁在某只盒子里

某只手摸出了它的锈迹斑斑。一只飞鸟


或许可以用尖喙把它衔出来

一条海底的鱼或许知道它沉没的

方向,洞穴里的蛇懂得它的厉害


如今,我抚遍全身试图找出那疼的位置

往东找疼,往西找也疼。我悲愤地

喊着谁的名字,坐下来有一枚针


站起来还是有一枚针。我莫名地

在这座城市里做事,对谁也不敢

呻吟着,而它在尖锐地与我作对


我绝望它曾经的短瞬变成了今天的悠长

变成一条隧道或一个贮藏室

取出来已经不可能,公开它


我会成为一个哑巴。冬天的风

和夏天的风不断地从我身体中刮过

我的麻烦是这枚刮不走的针



09

我已在小城慢慢老去

活在自己的小城,我正在与一张张

相识与相近的脸一起老去。这像魔法,也像黄袍加身

“去找死”!找过去的皇帝

与曾经的江山。排队,或被唤到失物招领处

另一些羊肠小道上,牵一把或帮我推一把的说法

也正在由说变成做,由做变成一下子黑掉的惊呼

多么温暖的鄙视,我正被下一代人躲开,让道,并目送

目的是在墨水上再加上一道墨水

我对小城里卖豆腐的,存小粮的,开布店的

说收摊了吧。还嚅动着喉珠,压一句:谢谢

有点多情,但再客气也没有用

并有时候没事也咳嗽一声,意思是,我有魔法在身

你最好别挡我的道。



10

我就是那个众多的人

我就是那个众多的人,用一个人的身体

正在与你谈话,这个你,就是我

就是头顶的无常,寂静中的烟云,巡夜的哑巴

树木跑来跑去,像一句至今仍无法落实的狠话

在这个房间,又打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

相握的手,众所周知,却不相认

我问你是谁?有人则反问今天是哪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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