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作为本原,是先在的。万物由道所生,人也由道所生,“夫‘道’也者,取乎万物之所由也”。道与人之间并不是分离的,其中沟通的桥梁便是德,“道生之,德畜之”(《老子》五十一章)。德是道先天的赋予人的本真人性,但人的后天欲望彰显之后,德被遮蔽,“失者同于失”(《老子》二十三章)。这就需要重新复归,与道、德同在,“故从事于道者,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老子》二十三章)。 老子言说的德,是有别于孔子言说之德的。老子的德超越仁义道德意义,而孔子的德是仁义道德意义,老子明言:“绝仁弃义。”(《老子》十九章)老子的德,其具体含义也有不同的理解,一般认为德就是得道,陈鼓应(道家文化学者,笔者注)也认同这样一种说法:“老子的‘德’是得‘道’的意思,《管子·心术》说:‘德者得也。’”这样的说法其实还是有些问题的,因为老子的德是名词,而得道是动宾结构;老子的德是先天的,而得道是后天的人为努力。另外,管子说:“德者得也。”只是说“得”,而并未说“得道”;再则,管子说的德,未必和老子说的德是一致的,不排除管子说的德是仁义道德的德。笔者认为,德即性也,即道赋予人的原初性。人的原初性,在心性上就表现为本心,人未被文化、社会异化的原初性,那就是犹如婴儿时期的本心状态,“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老子》五十五章)。哲学家叔本华也很主张人的这种原初性,“唯有与生俱来的才是真实的,才是完好无缺的;任何想要有所作为的人不论是在实际生活中,还是在文学中,抑或在艺术中,都必须做到无意识地恪守自然法则”。 德是来源于道的,是道赋予人的原初性、本性,“孔德之容,惟道是从”(《老子》二十一章)。“所谓‘德’,便是物得之于‘道’的本性。”亦即德分有了道性,而道性是“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老子》五十一章)。道生了人,而不占有人,不干预人,不主宰人。道是一种大德、元德,即“玄德”。人生于道,人依据于德,所以道和德是人实现完满的根本坐标,“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老子》五十一章)。人的本原是道,本性是德,一道一德就是人的依歸,所以《老子》又名《道德经》。宋徽宗在《御注西升经序》中说:“万物莫不由之谓之道,道之在我谓之德。道德,人所固有也。”孔子也讲道和德,但孔子的道和德还在仁义的范围里,道即仁道,德即仁性。在老子看来,仁义是失去大道后的末端表现,“大道废,有仁义”(《老子》十八章),也就是用仁义替代根本之道和德,在老子看来这是历史的退步,“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老子》三十八章),所以老子反对仁义,也反对礼,认为礼是混乱的根本。老子也反对法,认为法是一种舍本求末的强制,导致的结果是社会的动乱,“法令滋彰,盗贼多有”(《老子》五十七章)。之所以如此论断,是老子主张自然,而要超越人力,而智能的发动就是一种人力,“智慧出,有大伪”(《老子》十八章),“故以智治国,国之贼”(《老子》六十五章),所以老子不是法治的提倡者,而是道治的提倡者,道治就是自然之治,无为之治,“为无为,则无不治”(《老子》三章),“不以智治国,国之福”(《老子》六十五章),“不以智治国”就是以道治国。战国黄老道家则开始重视法的作用,出土的《黄老帛书》(或为《黄帝四经》),“提出了‘道生法’的思想,主张刑名法治”。 德的状态表现为四个方面。一是有德之人柔弱不争,虚怀若谷,谦卑不盈,“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老子》四十一章),不争是一种和平思想,反对战争,“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老子》六十八章)。老子认为,如果坚持不争的思想,依道而行,象征邪恶力量的鬼对人也不会产生伤害作用,“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老子》六十章),老子解构了鬼的地位。二是有德之人,宽厚包容,“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老子》四十九章)。善待不善者,老子称之为“报怨以德”(《老子》六十三章)。叔本华(德国哲学家,笔者注)认为,“人以非义加于我,并非使我有权以非义加于人。以怨报怨而别无其他意图,既不是道德的,也没有任何理性上的根据可以把它说成是合理的”。耶稣也有爱仇敌的思想,孔子则主张“以直报怨”。三是有德之人,具有公心,超越一己之私,“有德司契,无德司彻”(《老子》七十九章)。“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老子》四十九章)。圣人不积累财富,而善于给予,“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老子》八十一章)。“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老子》七十七章)。公心就是超越小我,超越我与他者的对立,“对于我们想象中的这位崇高的人则相反,对于他,人我之分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四是有德之人,超越智能,与道同在,“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老子》六十五章)。老子认为,智能属于满足欲望的小智,是一种背离自然的人力努力,“智慧出,有大伪”(《老子》十八章)。因而需要超越智能,而通向大道,“绝圣弃智”(《老子》十九章)。 人通过德而沟通道,其方式和途径便是复归。也就是人的德是先天具有的,需要复归,但复归的过程是一个超越的过程。比如人的原初性——婴儿状态,是无知无欲的,而复归的过程是经历了有知有欲的过程,而又超越了有知有欲。也就是一方面,从人无知无欲走向有知有欲,这是必然的过程;另一方面,从有知有欲再次走向无知无欲的过程,是一个超越的觉悟的过程。两者是矛盾的对立统一,是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复归于人的原初性,就是复归于婴儿之心,而婴儿之心也就复归于道:无极,而道的状态是素朴的,“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常德乃足,复归于朴”(《老子》二十八章)。 人通过德而沟通道,其方式和途径便是复归,而复归的过程也是一个修道的过程。而每个人的修道程度有高有低,这取决于为公的广度,这就是人的德的广度。人的德的广度分别是身、家、乡、国、天下的范围逐步延伸,这也是老子思想中的内圣外王之道。亦即老子的思想是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个人的德,需要外推。“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老子》五十四章)“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老子》五十九章)老子讲的修之于身、家、乡、国、天下,与《大学》讲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有相通之处的。当然两者的修是有差异的,老子的修是修本然之德,而《大学》中的修是修仁义之德。 人从无知无欲的婴儿,到有知有欲的社会人,还不是完满的人,还必须超越有知有欲,复归于高级阶段的无知无欲。人从无知无欲的婴儿,到有知有欲的社会人,是“为学日益”(《老子》四十八章)。从有知有欲的社会人,复归于高级阶段的无知无欲,是“为道日损”(《老子》四十八章)。“为道日损”的过程,就是意志消减的过程,直至意志的彻底熄灭,“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老子》四十八章)。“随着意志的取消,意志的整个现象也就取消了”,而这样的状态就是符合道的状态,是与道同在的状态,“道常无为”(《老子》三十七章)。 (文/王春华 图/来源网络 编辑/一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