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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戏新谈:别姬(黄裳)

 cxag 2018-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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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裳(1919—2012),原名容鼎昌,祖籍山东益都(今青州)人。汉族。笔名黄裳、勉仲、赵会仪,当代散文家、高级记者。

别姬
  很久没有踏进歌场了,这对于我似乎是一种难堪的寂寞。从小生长在风沙之中,习惯了戏台上乐人吹打出来的最高音,并不担心会给震破了耳膜。试想在西北风中,惊沙扑面,衰柳枯号,野台子戏的看客需要的是怎样的一种音响,这当然不会是浅斟低唱的清歌,只有能够压低了虎虎的风声的急管哀弦。……
  其实我这里所说的也已经是古昔的事情了。自从南方的士大夫带去了楚语吴讴以后,锦宫灯下,红氍毹上,就慢慢添加了《牡丹亭》、《桃花扇》的成份,以迄于今成了目前的形式。虽然旧日的情调还多少保存着,这总已经是另外的一种东西,正象昆曲在北方成了“高腔”,也就是“弋阳腔”,有殊于南曲。

  三年来的旅行中,走过了河南安徽四川云南,也领略了这些地方的地方剧,似乎只有川戏留给我较深的印象。那激越的情调,那凄清哀号着的“海螺”着实震动了我的心,不过这大多是出发于长江上,丛山中,与平沙列万幕的地域的民间音乐也还是不相同。
  流离中听京戏的机会也不是没有,不过那经验是不大好的,在重庆一次走进实验剧场,坐了五分钟就不能不跑了出来,颇感到了悲凉;看了也还是客满的情形,也还有一大批人在欣赏着的东西,我竟无法忍受下去,自己的趣味真是已经与大众如此悬殊了么?
  从此就不轻易走进剧场里去。这一回却偶然和朋友们去看了李世芳、袁世海的《别姬》。说偶然也不全是偶然,提起来也不免有些感慨,因为这个戏班里差不多钱是富连成的人。十几年前,在天津念书时,曾经有一个时期每天下课后去赶看他们的戏,那时他们还都是小孩子,我十分喜欢李世芳、毛世来的《花田错》,当时的心目中,这真是一对璧人。散戏后,在后台看见下了装的他们,一个个委琐可怜,剃光了头,瘦削的面庞上有一对大大的含满了惊惧的眼睛,灵活地害怕地看着人。非常奇怪,在台上那么光耀的活泼的原来就是这么一批小可怜儿。……
  现在他们都已经是红角,在舞台上叱咤风云,赢得如许彩声,如许欢迎的眼色,“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我所忆念的倒还是十年前的那一些影子。极可感谢,他们还多少保留了当时的规矩,幼稚,和未臻圆熟的调子,在有的人看来这是缺憾,在我只觉得这些可亲可怀。《霸王别姬》不算一出老戏,它的编成迄今还不过二十年,大约出于齐如山之手,是为杨小楼梅兰芳编的,杨小楼已经死去了七八年,舞台上再也看不见那一位老伶工,他的高高的身材,特别适合于霸王身份的激切而高的声调,繁复而美的身段,一个人在舞台上,就造成了九里山前千军万马的幻影,在情况变化之中三次呼“酒来”,每一次都各有不同的凄清、激越、苍凉,他又是怎样善于描写霸王的躁急、豪直,这一些都造成了可爱的性格,在观众身上吸取了大量的同情。这一些都只能留在想象里了,现在就还只留下了一大张杨梅合摄的彩色大照像,和六张留声片子。在那照像中,杨小楼不过是站在那儿,一个呆像,可是那是多美的形象,我可以幻想他会走出来,他要发出怎样号令来,多么活生生的舞台照。
  袁世海自然差得远,可是从他的努力的模拟中,我处处可以寻出已经不能再回来的杰作;在他明知不能学而藏拙的地方,可以用记忆中的印象补充,这出戏在我还是完整的。像一本名手临摹的法帖,虽然已经十分不像原本,可是它能使你处处提起原来的记忆,这就是它的好处。
  戏给我的又不只这些。它使我记起了历史。
  那也是一个乱离的时代。在一大批逐鹿者群中,项羽是一个杰出者,刘邦的唯一的劲敌。他带了八千子弟兵,东征西战,所向无敌,他的成功与他的失败,历史上没有清楚的讲出来,不过有一点,“四面楚歌”一向都认为是韩信的诡计,可是项羽在听了以后也不能不疑心“莫非刘邦已得楚地”,一个得到群众拥护的领袖,是不会有这些疑惧的。他们的争夺的目标,有什么主义,这些现在也不必管,甚至于跟王芸生先生那样的论客也“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地辩不清楚;可是有一点可以认定,项羽的八千子弟兵是逃亡殆尽了,这大抵绝非韩信请了几位唱“汉戏”的朋友们一演奏即可生效的事,是很明白的。
  扮老军的孙盛武(丑角)说了几句冷冷的话,赢得了满场的彩声,他以一个八千子弟兵的身份听了四面的楚歌之后,想要归守田园闭门思过,“好将来再见我们的青天白日呀!”小丑的冷讽,或者可以谥为“奴隶的语言”的罢?使我想起了《梨园史料》中的刘赶三,在戏台上当面讽刺李鸿章而被捉起来的故事。
  也就是这“民意”被帐外散步虞姬听见了,报告了项羽,才使他感到“大势”已去了的。
  虞姬是可爱的。在舞台上,她的轻微的叹喟,轻盈的舞步,随了大王东征西战,自然是标准的中古的骑士的美人,她也曾劝过霸王不可出兵,可惜项羽听信李左车的话:“臣闻汉军正在缺粮,大王不可失此机会也。”而一连声喊打,“兵发沛郡”,不可收拾了。这结果就又是虞姬的眼泪,将霸王的愚蠢从观众的心中洗干净了。
  再下去就是那一片美丽的场面,美人步月,四面楚歌,英雄的悲哀,把乌骓牵了来发了一顿牢骚,又是饮酒消愁,美人的最末的舞剑,“最后的晚餐”,胡琴——这大漠风沙中的乐器——奏起了“夜深沉”,夹杂了鼓声,虞姬的悲哀不胜的舞步,更急促更急促,终于戛然而止了,伏剑而死。
  我幻想柏林围城中希特勒和他的情妇的结束,不会有这么美罢?
  观众的同情是在这一面的。中国人大部与王芸生先生一样,觉得这些人都是杀戮民众,争夺王位,没有什么分别,而英雄美人的离别又是那么可怜。又哪得不一椈同情之泪呢?
  要艺术家的笔下,往往重视了效果而忘却了真实。法国大革命时代玛丽·安东尼的淫恶在好来坞的编剧者笔下,也成了举世同情的“绝代艳后”。这情形正是相同的。
  三年前去过徐州。曾经在一个风雪的下午走上了云龙山上的放鹤亭,东望脚下的徐州城堞,从乡下小孩的指点中看九里山,仿佛听见什么人在唱“九里山前作战场,牧童拾起旧刀枪。顺风吹起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又去凭吊了不为顶羽重用而疽发背死的范增的墓园。
  当时的感想是“好一片战场也!”现在这儿就又成了好一片战场。
  我又想起了旧剧的“美”。我也看过话剧的《楚霸王》,当时同游者就是戏里面的范增,“范增”就说过这样的话,“文明戏”不是艺术,京戏才是艺术。我有同感。金鼓声,胡笳声,胡琴声,急管哀弦,身段,舞步,把我送进了激动的高潮。被讥刺为“大面的沙声”的英雄叱咤,小旦的悲哀的女高音,在话剧中都无从捉摸。更加上庸俗的编剧导演,千篇一律的演说式对白,我不能不承认“范增”的话的真实了。
  话剧是不是也需要走一点“歌剧”的路呢?尤其是在要表现这样的战争的场面的时候?
  去年冬天我又听了一次梅兰芳的《别姬》。那时李世芳已经在北飞时因飞机失事而死去了。梅给我的感想是他真的老了。只举一个小例,虞姬的出场时的自白,最后一句“思想起来,唉,好不忧虑人也。”中间的一个轻微的“唉”字就略去了。而这在唱片中还是保存了的。多么轻婉的忧郁的表露呀,逐渐干涩下去的嗓音剥夺了它。听朋友说有人看了我那一篇《饯梅兰芳》,说我不该那么写,我听了惘然,可是我终于未能删去那一篇。
  一九四八年四月二十二日重校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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