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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 我才读懂了司马迁

 Lanyounion 2018-09-05

死亡是一种解脱,

而活着才是一种勇气。

第一次听到太史公司马迁这个名字时,还在初中。

历史老师说:“他承受腐刑加身,却铸就第一史书,让人可叹可敬。”

我却暗自摇头,七尺男儿宁死不屈,怎能受此大辱。

那个时候年少轻狂,心中的英雄都是热血的,或如李广,不愿受辱,引刀自刭;或如金庸古龙笔下的豪杰,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但到而立之年,再读《太史公记》,再读《报任安书》,才明白对于中年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而活着才是一种勇气。

“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群臣皆罪陵...”

天汉二年,汉朝将军李陵率领五千步军作为偏师出征匈奴,却遇到了匈奴八万主力,奋勇厮杀后因寡不敌众、孤立无援而战败投降。

消息传来,皇上震怒、群臣激愤,朝野上下一片喊打喊杀之势。

是李陵真的罪该万死么?未必,毕竟谁面对10倍于己的敌人,也是必败之局,更何况他还曾死战一场。

大家觉得李陵该死,只是因为汉武帝认为他该死。

安源 摄

官场也好,职场也罢,比对错更重要的是领导的看法。

谁知此刻,司马迁却站了起来,从一句“微臣有话讲”开始,竟然盛赞了李陵的“国士之风”,盛赞了李陵此战的功绩。

一时间朝堂里鸦雀无声,皇帝更是脸色铁青。

没人想到46岁的司马迁竟然是个愣头青,这些话说出来轻则前途不保、重则家破人亡。

有人摇头,太傻了,可这傻背后,却是一份赤胆忠心。

司马迁知道李陵的品格,更知道对于国家而言,唯有善待李陵,才能有更多的将士愿意为国而战。

后来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上以迁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

圣旨颁下的那一刻,司马迁心中那个敢言的少年彻底死了。

他终于看到官场中无情的一面,也终于明白满朝文武,为什么没有人敢说真话。

没有谁是自己变得势利和油腻的,只不过是经历了人世沧桑,才在某一刻被逼着学会了圆滑和世故。

出狱之后的司马迁,已经判若两人,上朝时毕恭毕敬,下朝后闭门写书,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违背上司的话。

“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

短短九个字,道出了圣旨颁布的那一刻,是何等的心伤如死。

李陵事件爆发前,他作为侍从已在汉武帝身边效忠了十几年。

“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

可以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十多年的忠诚与辛劳,抵不过一次领导的不满意。

人在职场何尝不如此,年少时领导告诉你,要忠诚、要奋斗、要牺牲奉献,集体就是你的家。

一眨眼人到中年,没人再给你谈论曾经的奉献与功绩,也没有人再跟你谈论忠诚与奋斗,有的只是岁月高高举起的屠刀。

安源 摄

马云、周鸿伟和史玉柱有句共同的名言:公司领导要定期清理小白兔员工。

什么是小白兔员工,就是能力差留着不走,在公司混成中高层的员工。

但能力差与中高层本身就是说不通的矛盾,真相只有一个,公司不养年老色衰的中年人。

多少人活到了三四十岁,学会了卖笑,委屈憋着、不忿藏着,拼命拍着顶头公司的马屁,就为了一口饭吃。

但也成了最不受待见的人,年轻人觉得你混吃等死,领导觉得你尸位素餐,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你的战战兢兢。

可人到中年,已经没有了重新再来的勇气,工作就是命脉,上司就是上帝,再多的苦楚也得咬碎了往肚里子吞。

熬过去了就是明天,熬不过去就是崩溃于无声。

“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

按照汉朝刑法,“腐刑”也有逃避的办法,就是用钱赎,需要五十万钱。

但司马迁官小家贫,哪能拿出这么多钱,就算是家人为他到处举债,最后没有凑够五十万。

因为穷,他终于还是受了那一刀,砍去了他为人的尊严,成了天下的笑柄。

不结婚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不到中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穷。

中年人看起来外表光鲜、工作稳定,但背后却是一家老小的开支加上永远还不完的房贷车贷,再也经不起一点折腾。

陈家军 摄

刷屏文章《流感下的北京中年》,道尽了中年人的心酸。

文章作者从事金融工作收入不菲,已算的上中产家庭,岳父母也都是退休工人有医保。

可当岳父因为流感引发一系列的病症并住进了ICU后,每天2万+的治疗费用,还是几乎让这个家庭崩溃。

他们卖掉了所有的股票和理财,也只能撑一个多月。

摧毁一个中年人到底有多简单,只需要一场大病、一场生意失败、一次子女择校就可以了。

少年时,有父母为你遮风挡雨;

年轻时,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漂亮潇洒;

只有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到处都需要钱,才会发现自己挣得真少、自己真没用。

这是中年人的责任,也是中年人的无奈。

不敢输,也输不起;

不敢穷,也穷不起;

不敢病,也病不起。

“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

其实,何止天下人耻笑,连司马迁自己都不齿自己。在《报任安书》里,他写到:

“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

因为觉得愧对祖先,他再也没有去父母的墓前拜祭过。

在那个人人尚勇、视名节高于一切的年代,连奴隶婢妾尚且懂得自杀,更何况是士大夫司马迁。

他当然也曾想过自杀。

他一死了之简单,但父亲临终前的遗愿谁去完成?家中的妻子和儿女,又有谁去照顾?

死亡是一种解脱,而活着才是一种勇气。

苟且,梦想还能延续;偷生,家人就有依靠;怕死,却不是为自己。

一个人对家人爱的有多深,就会对自己的生命有多珍惜,就会对生活的刁难有多容忍。

司马迁出狱后倒升了官,汉武帝封他为中书令,但他也彻底怂了,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中年人。

“从俗浮沉,与时俯仰”,哪怕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讥讽,也从不还嘴。

以前,他可以为没有交情的李陵仗义执言;

现在,他却不敢为生死之交任安讲情。

只能写下直抒胸臆的《报任安书》,写尽了自己的屈辱,写尽了自己的不幸,写尽了自己的激愤,字字带血。

以前,他自己落难时,还埋怨“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现在,他只能向任安拜了再拜,却不敢为老友辩解一句。

人到中年,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只剩下了一个“怂”字,因为再也冒不起一点风险。

人到中年,最怕的就是背后有一大家子靠着你,你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助,他已经让家人品尝过一次,不能让家人品尝第二次。

有人说,“隐忍以就功名,为史公一生之心。”

但中年人的隐忍是为功名么?怕更多的还是为家人。

陈礼 摄

又过了一个十年,司马迁终于完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

理清了上至黄帝时代,下至汉武帝共3000多年的历史,更被推崇为文学典范,历经千年而不衰。

黄庭坚说:“凡为文,须熟读韩退之、司马子长文。”

郑樵说:“六经之后,惟有此作。”

梁启超说:“史界太祖,端推司马迁。”

鲁迅说:“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但这个写完史记的男人,却在写完《史记》的第二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再留下一点记载。

他的死成了一个谜,各种猜测都有。

一个曾经背负屈辱的中年人,此刻已然安顿好妻子儿女的退路,已然完成了父亲的遗愿,是时候退场了。

金圣叹在评《屈原贾生列传》中说司马迁“借他二人生平,作我一片眼泪。”

年少不懂太史公,读懂已是泪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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