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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又春:《庄子·天地篇》解说

 龙潭今语 2018-09-11

   

 

5·1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

 

【解说

  《天地篇是庄子·外篇“思想分量”最重的一篇,颇准确地展现了庄派超越世俗的治世态度和宽广胸怀,一般认为是庄子门人中“得真传者”所作本篇的主旨公认是阐发无为之道,但《今注》说:“《天地》篇,由十五章文字杂纂而成,各章意义不相关联,属于杂记体裁。”《方注》则说:“此篇章法,首段为总论,其余为分论,而以'无为’二字贯穿始终。所以,全文十余大段,虽似散散叙来,却有一线穿珠,繁而不乱之妙。”我以为,此两说都有根据,只是前者褒扬不足,后者溢美过头。——看完我的解说后,读者会有自己的评断。

1、这是本篇开头几句,很难懂,我看到的译文大多“错得厉害”。我的想法是:前三个排比句显然构成一个“意群”,却只有第三句才直接关涉到了“治道”的问题,足见说前两句只是为了导引出第三句,而第三句无疑是说:黎民百姓虽然人数众多,但他们的主宰者是君主,即每个人都以君主为自己的主人(“卒”是奴隶,是最低贱的人,故用“人卒”来指谓与君主对言的百姓了。“其主君也”是主谓结构,从三句是“排比句”看,可以认为“君”字后省略了“同”字:那样的话,“主君”是动宾结构了,但句义不变);从全篇主旨看,作者特意“推出”这样一句来,当是为以后的论述提供一个大的理论根据,就是说,他这是在揭示、宣布一条关于人性和人心的规律,而不止是陈述一个“事实情况”;据此可以认定:前两句也是申述规律,而且是更大的规律,其内容同样是揭示事物的一般本性,并且还暗示了,规律就是事物的同一性,即共同的趋向、要求;因为不然的话,就不足以引领出第三句了。——其实,作者把前三句的主语依次安排为“天地”、“万物”、“人卒”,显然是想给听众、读者这样的印象:第三句不止是一个“类比的说法”,而像是一个演绎推理的结论,故而无可置疑。

2、有了上述认识,前三句的具体含义就好把握了。第一句主语天地不是分指天和地二者,而是一个合词,相当于今天说的“世界”、“宇宙”。理由是:第二句说的“万物”乃是指一切有生命的存在物,而不是指“天下万物”(因为只有有生命的物类才有“治”的问题,对非生命物不能说“其治”),因此,与“万物”、“人卒”“人卒”是全体百姓的合称,不能叫某个人为“人卒”)并提又排在首位的“天地”,就也当是表达逻辑上所谓的“集合概念”,即是合指“天地所有承载物”“化”字不会是变化、演化义,而是指谓事物的自然本性、功能,即相当于“造化”。理由更明白:作者哪会说“一切事物”的变化、演化都一样(“均”)!而按我这新解,头句的意思无疑是:天地承载的事物(天下万物)尽管千差万别,但在要求保持自己的自然本性不变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这就不仅“文从字顺”了,还十分符合作者的“需要”。所以第一句的概括性确实最大,陈述的是最大的规律。注意:此句的“均”字,与下句中的“一”字是同义词,“均也”等于说“是一样的”,但这当然是就事物都“要求保持其本性不变”这一点而言,不会是针对各事物的“本性自身”亦即“本性的内容”而发;因为前半句说“虽大”,表明已经预设了、承认了事物是“千差万别”的,后半句又说它们的“本性的内容”都一样,岂不自相矛盾?还有,因此不言而喻,“天地虽大”的“大”字也是作为后两句中“多”和“众”的同义词使用的,“人口大国”这种说法中的“大”,同样是指“数量多”。第二句中的“治”字是“乱”的反义词是指同类中众多个体和谐相处的“太平局面”;所以第二句的意思是:万物尽管品类繁多,但在希求内部和谐安定也即实现“治”这一点上,所有各类都是一致的。我认定“多”在这里必是就“品类”而言,根据是:“治”是指“太平局面”,就只有”物类”才谈得上“治”,个体是无所谓“治”的。

这里我想顺带说个意思:排比句的最后一句常可多一两个字,因此我怀疑第三句的“君”字后确实本来有个“同”字,这样,头三句的句式就一致了。不过我又想,实情也可能是:作者为了句式的整齐,就都说成四字句,于是有意地不加“同”字。

   3、接下的“君原于德而成于天”句该如何理解?我的领会是:第三句明显蕴含一个问题,就是说,听话人听到此句必会发问:他们(“人卒”)的主人亦即君主是谁呢?哪来的?作者明乎此,于是就预作回答,就说出这样一个以君主为主语的句子,并从而使得接下的论述更加切近主题。——据此可知,句是讲最初的君主是怎样产生的,展开来说是:至于谁做了君主,其根源在于他德性好(古人视“才”为“德”的内容之一)因而自然地被众人推举、拥戴为君主,终于君主,则是天意,就是说,诸多偶然因素也有作用。这无疑暗示了,君主的本性,或者说“应然功能”,是“为民众服务”,而不是“管治民众”,硬要说“治”的话,他是“无为而治”。注意:在这里,是起源、根本义,用作动词了;“天”的一个义项是指事物的自然本性,“本性”是说不出原因、来由的,故可用“天”字指谓偶然性。

    4、于是,接着用“故曰”引出的一句也好懂了:“君原于德而成于天”句具有论断的性质,作者就立刻举出历史事实作指证,之所以用“故曰”领出,是因为那是众人皆知的传说,并非作者自己的“知识”。那句话的具体意思是:谁要是当了天下人的君主,那并不是他自觉争取来的因为他德性好又得天助。——注意:在这句话中,“玄古”是时间状语,句子的主语是虚指的“谁”,未予说出;“之”字是假设连词相当于“若”是用作动词(使动用法),“君天下”是做了天下人的君主但最要注意的是:由于此句是对前句所说作指证,故而“无为也天德而已矣这八个字是说明(他)“君天下”缘由,所以“无为”不可能是介绍他的“治道”,就是说,这“无”字相当于”,“字是谋求义,“无为也”的意思是:那不是他争取到的。唯其如此,才紧接着又追加“天德而已矣”五字,从正面补作肯定的说明。于是就又可以肯定两点:一,这个“天德不是偏正结构,而并指上句说的“天”和“德”二,而已带有辩解的意味,即是强调地申明“绝没有别的原因”

  这里我又要补说两个意思。一是第三句“人卒虽众,其主君也”,在今天仍然可能被有些人斥为“这是对人民群众的污蔑和毁谤”,但我以为,这句话表达的其实是当时人的一个共识,而这个认识是正确的。理由是:在生产力十分低下的时候,个人对群体必然有着极大的依赖性,而当时的每个群体必有“领袖人物”,个人对群体的依赖性也就自然地表现为对领袖的崇拜与服从,把领袖、君主当主心骨了。所以每个民族都有其“英雄崇拜”的时代,中国古人不会是例外。二是《书经·蔡仲之命》中说:“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显是强调“有德”是成为君主的前提条件,这可能是本篇作者说“君原于德而成于天”的一个根据。据此是否要说,他这句话中的“天”字就该也是指的“皇天”,亦即冥冥中的主宰者了?我的回答是:当然可以这样理解,字面上更是如此,但中国古人讲的“天”,凡是有意志有意图的,其实都是用来指谓不知其然而然因之人对它无能为力的偶然性;因此,我还是敢说,将他这句话中的“天”字理解为指谓偶然性,至少“在方向上”是正确的。

 

  【辨析

1、本篇头两句中的“均”、“治”二字,《方注》的解释是:“均:均等,无偏私。”“治:谓自得为治,即纯任万物自由生存、发展。”所以它给出的前三句的译文是:“天地虽然广大,但它们施泽万物却均等而无偏私;万物虽然繁杂,但都按照自身的规律生存、发展;百姓虽然众多,但他们的主宰者只有君主。”我的一位专治中国哲学史的朋友,在同我讨论本篇内容时也说:“天地虽大,其化均也”的“均”是老子“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不令而自均”所说的“均”,“化”是施化之意;第二句中的“治”应解释为天地治理万物之“治”(皆让其自生自长自成)。——这同我的理解相去太远了。我以为,这是因为他们只想到庄派学者常常因袭老子,以致忽视了对文本的具体分析。读者只要认同我的理解,就能看出他们的解释为什么不可取,所以我不做辨析了,只想说一句:按他们的理解,本篇开头三句就彼此没有关联了,那么,作者为什么要用这样三句来开头呢?能给出一个解释吗?如果不能,又凭什么认定这三句必是他们理解的意思呢呢?

  《今注》给出的头三句的译文是:“天地虽然大演化却是均匀万物虽然多,条理却是一致的;民众虽然多,主政的却是君主”——这更属于我说的“错得厉害”的翻译了。

2、正确解读“君原于德而成于天”和接下用“故曰”引出的一句,关键自然是把握到其中“天”、“无为”和“天德”等三个词语的含义,但更重要的,是“摸准”作者的思路,把握上下句的意念联系。没有这后一点,就不可能对上面三个词语做出正确的解释。我要告诉读者:对这三者的理解,没有一个注家与我有三分之一的“交集”。他们是如何解释的,看一下他们的译文就知道了。《方注》的是:“君主统治天下出自德性而成于自然无为,所以说,远古的君主统治天下,只是在于无为,顺应自然之德罢了。”《今注》的是:君主事是依据'德’而成全天然,所以说,远古的君主治理天下,出于无为,顺任自然就——我想问:作者为什么“在这个地方”说“君原于德而成于天”句?如果同上文没有联系,何必先说前三句?径直拿这一句开头不是更好吗?如果有联系,此句难道不是回答上句蕴含的问题,交代君主是如何产生的?果如此的话,还要认为“无为”在这里是指谓君主“统治天下”的方式或“任事”的方式,而不是讲他在“成为君主”这件事上他自己做了什么吗?知道这“无为”不是指谓一种“治道”了,还会认为“天德”是指“自然之德”或“自然”吗?

 

译文】

天地确实大,承载的事物千差万别,但在要求保持自己的自然本性这个方面,却是完全一致的;万物种类真是繁多每一的发展都有其特定的方向,但在希求维护内部和谐稳定这一点上,却是全都一样的黎民百姓虽然人数众多,还各有自己的个性,但却都把君主奉为自己的主人至于谁人成了根据确实在于他德性,但终于做了主,必定还有偶然因素的作用所以历来的传说是:在远古时代不管谁当了君主,不是他自觉争取的结果,因为他德性好又得天助。


5·2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汎观而万物应备。

 

  【解说

1、不问这四句同上文的联系,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四个假言命题,因为四个“而”字无疑相当于“则”,可译作“那么”。“观”的对象其实不是充当它的宾语的“言、分、能”,而是“君、君臣之义、官”三者,因为从事理上说,例如头句,说“观言”就知“君正”,那“言”无疑是“君”的言(若是别人的,句义就显得荒谬了),这就表明“观者”是为了知道君“正不正”而去考察他的“言”的。另二句也要仿此理解。因此,在这里,“观”字不只是“仔细看”的意思,还带有“根据看到的情况作评价”的意蕴,即是“听其言而观其行”这话中的“观”;“言”是“君”的言,故其实是指君主实行的政策、发布的政令等(“言”字确有这义项);“分”是指名分,名分意味着人与人的“身份差别”,所以这里是针对“君臣之分”而言;“能”无疑是指官员的才能,即工作能力。

  “以道观”是什么意思?我以为,细想一下每一句正反两方面的意思,还问一下“为什么”,就会知道这说法的意思是:以尊重事物自然本性的态度去评价它;因此,“以道”相当于我们平常说的“以评价对象自己的是非为是非”。不然的话,事理上就说不通了。例如,按这理解,头句是说:如果从君主他自己的想法出发去看他的政策举措,那么天下的君主就都“正”,根本没有不“正”的了。这明显说得不错(因为可说是康德所谓的“分析命题”),“以道观”要是别的意思,那将无论怎样都说不过去的。第四句显是前三句意思的概括和推广,按这理解,此句是说:对任何事物,你只要从它自身本性出发去看它,它就具有它名下应有的一切(“泛观”自是“无论观什么”的意思;“应”字在这里是用作名词,指谓事物具有的与它的名称相对应的一切,亦即它的“应然品性”;“备”是完备义)。这当然说得中肯,“以道”若不是上面解释的意思,这话岂不很荒谬了?——现在进而知道了:“正”是“合乎标准”的意思,这里可翻译为“具有正当性”;“君臣之义明”是说君臣之间的道义关系光明正大,双方都满意(这里说的“臣”是指“人卒=百姓”:“臣”的本义是指奴仆,在君主心中,“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官治”是说所有官员都有政绩(此“治”字引申为“治理得好”的意思了),也即很称职。注意:“道”字本有用以指称万物本原、规律的用法,更有道理、规律的义项,庄派则强调人行事体现了尊重有关对象自然本性的要求就是、才是“有道”,所以我对“以道观”作上述理解,是既有训诂根据,又切合庄子学派使用“道”字的实际的。

  现在要问,这四句同上文是怎样联系的?我的体认是:上文中似乎有个矛盾,那就是既说保持自己的自然本性不变是事物的普遍要求,又说“人卒虽众,其主君也”,可“其主君也”不正意味着“失去自我”亦即放弃自己的本性吗?因此,作者想作个说明,提示读者该怎样看待这个问题;但他不想直接针对上述矛盾发议论,于是写下这四句话来。他相信,读者只要领悟到了这四句话的一般含义,对那矛盾就会有正确的认识从而消解之。——我的意思是,作者概括出这里的第四句来,其实是暗示读者:你“以道观人卒”,就会把他们“主君”也列入到他们的“本性”之中,就不会感到有上述矛盾了。

 

辨析

1、头一句中的“君”字,在《今注》给出的原文中作“名”,它作注曰:“'名’原作'君’。依严灵峰之说改。”又引严灵峰的说法:“钱穆曰:'按:“君”或“名”字之讹。’钱说是也。《论语》:'名不正,则言不顺。’反之,'言’顺则'名’正”,故云:'以道观之,则天下之名正。’'言’与'正’上下相蒙,兹按钱说并文义臆改。”——读者若是认同我的解说,会说《今注》作者和我们的前人读古籍有点“食古不化”,太不动自己的脑筋吧?所以,《今注给出的这四句的译文是:“从'道’的观点来看言论,天下的名称都合理;从'道’的观点来看分际,君臣的名分都明显;从'的观点来看才能天下的官员都尽职;'道’的观点广泛地看来,万物的对应都齐备我难免纳闷:译者真以为原文作者会有这些想法并且放到这里来说吗?

2、方注对这四句的解读,我只指出一点:它认为第一句的“言”字是“名称、称谓”义,将该句翻译为:“以道的观点来看待事物的名称,那么无为的君主就理应得到恰当的名号。”——我也难免纳闷:原文明明是说“天下之君”,怎么译作“(所有)无为的君主”了?这不是“添字为解”吗?“君正”为什么竟是君主“理应得到恰当的名号”的意思?说得出道理吗?这译文倒是预设了“君主”也属于“事物的名称”,但认为“言”字在这里相当于“名称、称谓”,有训诂根据吗?

 

【译文

要知道,从道出发也即从考察对象自身本性出发去看君主的政令那就天下所有的君主都具有正当性;从出发去看君臣的名分那就主和百姓之间的道义关系完全是光明正大的出发官员的那就天下任何一个做官的都有政绩总之,从道出发泛一切就该说天下万事万物都莫不具有它名下应有的一切


5·3故通于天者,也;顺于地者,也;行于万物者义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

 

解说

1、关于这几句,我想提示读者:头句中的“道”字,理当就是前面四句中的“道”字,但论者说话时的“着眼点”不同了:这里说“道也”,是讲“道”是什么;那里说“以道观”,是讲“道”的应用;因此可以做不同的翻译。前五句中的五个“者字结构”都不是指谓人,每个“者”字都是表示假设关系,所以,例如头句是说:行事(若是)符合天意,就是有道;这五句可说是给“道”、“德”等五个概念下定义,故而明显可以倒过来,例如头句可以说成“道者,通于天者也。”第三句中的“万物”其实是指“所有人”;第四句中的“上”字,可以认为是指谓君主,但我以为最好理解为泛指官员;“事”是特指“政事”;第五句涉及到前文的“以道观能”句,故意思是:才能若有所专精,那就是技巧了(其中字是“臬”的借字,本指箭靶,引申为目的)。五个“兼”字句的“兼”字都是借作“尽”(《荀子·解蔽》:“圣人纵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其中“兼”就相当于“尽”),所以例如第一句是说:技巧的运用,(目的)全在把事情办好。其他不明白的地方,可借助译文获解。

2、五个“兼”字句意思是发挥是为了办好办好是为了伸张道义,伸张道义是为了表现德性,表现德性是为了符合符合理是为了达于天意“兼”字更常在“同时也涉及”的意义上使用,按这常用义也可解通这五句,可以这样翻译:能是运用来做事的做事总得符合义的要求,义体现着某种德性,而德性本来就是出于道,道又同天意相一致这理解与上一理解明显一致、相通。

3、试问:作者说上这样几句又是为了什么?我的体认是:两组十句话,前五句按“天”、“德”、“义”、“事”、“技”的顺序分别定义各是什么,从天地讲到社会人事,后五句倒过来,从“技兼于事”回溯到“道兼于天”,足见这是说:人事和天道紧密联系、相互贯通的,天理就在人间,人道就是天道。如果注意到“事”是特指“政事”,“能”和“技”是指谓治理政事的能力和技巧,那就更见这是针对君主的“治国工作”和“施治方式”而发。再联系到前文末句“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其实是小结前文论述,宣称“其主君也”乃是百姓的本性,就十分清楚了,这是在设问,在提示:那么,作为“人卒”亦即百姓之主的君主,按其本性,也即按其“应”,他采用的施治方式,或者说“治国理念”,难道不该归结为“无为之治”吗?只是还未予点明。——接着又用“故曰”领出的几句,就是点明这意思。

   

辨析

1、这段话原文的前三句,今本是两句,作故通于天者,也;行于万物者”好几位学者以江南古藏本为据,认为理当是上面这样的三句,我很以为然。

2、五个“者字结构”,《今注》将前三个理解为名词性成分,所以,例如第一句,它翻译为:“通达于天的是'道’”;对后两句则不如此理解,其译文是:“上位的治理人民,是各任其事;才能有所专精,是技艺。”但我以为,原文作者说这五句的“视角”不会前后不一致。——《方注》采用的是今本,它的译文颇令人费解:“所以与天地相贯通的人,凭借的是天德;能通行万物的,凭借的是道;居上位统治人民的,凭借的是礼乐、刑政诸事;有多种才能的,凭借的是技巧。”我要不客气地说一句:这是译者自知没有读懂原文做出的“猜译”,但“猜得”太离谱了。

3、五个“兼”字句,《今注》有注曰:“兼于:统属于”;它的译文是技术统属于事,事统属于义理,义理统属于德,德统属于道,道统属于天如果又对“统属于”做出恰当的注释,这译文还是可用的。——方注说:“兼:统属,统管。”但它将这五句一律翻译为“xy所统管”的句式,这就也离谱了,例如头一句,它译作“技巧被礼乐等事所统管”,这是什么意思,恐怕译者自己也不明白。

 

译文

行事符合天意就是有不违地的意志就是有奉行的原则对谁都适应公正;居上位管理众人,就是办理政事;才能有所专精就是有技能。反过来发挥是为了办好办好是为了伸张道义,伸张道义是为了表现德性,表现德性是为了符合符合理是为了达于天意。


5·4故曰古之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

 

解说

这是作为全篇“总论”的第一大段文字的结束语,我只需解释这几点。畜天下者是指君主“畜”读蓄,养育义),使用这个“名号”是为了凸显行“无为之治”的君主是“为人民服务的”;前加“古之”这样一个限制性定语,自是想暗示出“后来和现在没有了”这层意思,但更意在呼应开篇说的“玄古之君”,交代这种君主的产生就是“原于德而成于天”的。“万物化”字面义是说所有被畜者亦即广大民众人卒”)都向他看齐、学习(“化”是仿效效法义)深意则是:民众也就“无为”,即都只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按自己的自然本性生活,而这又正是前文说的“人卒虽众,其主君也”的真义第三句同前两句不是并列关系,而是比喻地概括前两句的意思渊静是喻指“无欲”和“无为”,这比喻显然十分准确;“百姓定”同时意味着“天下足”和“万物化”(丰衣足食了就不必劳碌奔波,自然是“定”,有确定的学习榜样了是精神上的“定”)三句中的“而”字自然相当于“因而”、“所以”义,但又带“反而”的意味,因为这里是同有欲、有为的今之“治天下者”作对比,而后者的“有欲”、“有为”也即“浮躁”,正是导致“天下不足”、“万物不化”亦即“百姓不定”的根本原因——末了引《记》中两句话只是为了增加文章的“文采”,并未添加新意,但这两句话确实是对前文论述的意思的极好概括:其中的“一”字是“道”的“别名”,“毕”是完毕义,这里引申为成功的意思是(去)获得也即索取的意思;两个“而”字都相当于“却”。《记》无疑是指一部古书。

 

【辨析】

1、 这几句,《今注》的译文是:所以说:古时候养育百姓的,[君主]贪欲,天下便可富足自然无为,万物便将自化;清静不扰,百姓便能安定。古书上说'贯通于道而万事可成,无心获取而鬼神敬服’”——“故曰领出的三句是介绍古时候的实情,将三个“而”字翻译为“便”,就曲解为陈述三条普遍规律了,同时与开头说“古时候”不协调。我真不知道作者怎么会做出这样“低级的误解误译”。

2、《方注》的译文是:“古代统治天下的君主,没有贪欲之心而天下富足,自然无为而万物自生自化,像远水一样玄默无为而百姓安定。《记》书上说:'通彻大道而万事都会化为无,心无所欲而鬼神都会敬服。’”——且不说这译文有语病,我只想说:译者没有体认到原文作者用“畜天下者”替代“治天下者”的用心;“无为而万物化”句中的“无为”是指“无为之治”的“治道”,翻译为“自然无为”,就曲解为个人的修身方式了,其中“化”字是指“万物”效法君主,被误解为指谓“万物自生自化”了;“渊静”句是对前两句做概括,被看作是与前两句并列的,以致内容显得重复了;将“万事毕”译作“万事都会化为无”,是“更其低级的”误解误译。

 

【译文】

所以说:古时候的君主可以称为“畜天下,他无所,天下百姓反而丰衣足食;无所作为不管束民众,民众反而都自动向他看齐:真可“渊静而百姓定”就是《记通晓大道万事无心鬼神敬服。


5·5夫子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若然者,藏金于山,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则明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解说

这段话是从最高人生境界的层次上论证“无为”的价值,说君子“明于”(实际上是说达到了所列的十项修身要求,就会不以富贵寿夭荣辱为意,就会感到万物齐一死生无别了。——我如此概括这段话的主旨意思一定不会有错,但作者对那“十者”的表述独特,恐怕谁也给不出自信“到位的”解读所以我不做细致的解说,只指出以下几点:

1、“夫子曰”的第二句话中的“刳”字,本义是剖开、挖空,这里说君子必须“刳心”,当是说君子要想成为真正的君子,就要去除一切邪思杂念和糊涂认识。——说这一句之前,先说一句推崇、歌颂“道”的话,既是暗示或者说预设真正的君子乃是“道”的人格化,亦即成为“得道者”是君子的人生追求,同时也是交代成为君子之不易,须经过艰苦修炼才能“达标”。据此可知,列出十者“道”对君子的十方面的要求也即君子的十项“修身指标”做翻译时,应通过适当的“手法”把这一点交代出来,不让读者误以为这是描述君子的“实际”,例如,在“刳心”句的译文前加“因此”二字。

2、六个以x”结尾的句子,其中“之”字是代词,相当于“此”,所以例如头一句准确的翻译:要以无为的态度待人接物这叫尊重天性“天”指天性,也即自然本性)。第三句中的“物”字是指人,即是今天还说的“待人接物”的“物”,故“利物”等于说“助人”。第四句是说:要能够接受别人不同意见,这叫做有气度(在这里,“大”“宽”一样,也是表示一种美德第五句是说:要事决不乖张暴戾,这叫做宽厚(“崖异”是乖异凶狠“比拟说法”)第六句,我以为其中的有万“面对极大诱惑”的意思(“万”作名词是指“超大之物”),“同”是“动”字之误,故句义是:要面对任何惑都不动心,这叫做富足。——接下“故”字领出的四句,因为再是具体交代要怎样做”,所以作为“另类”列出。这四句我只解释一点:“不以物挫志”是说:不因环境的变化而稍有消沉(“物”指外界环境,“挫”是压抑的意思);还提示一句:“纪”、“立”、“备”、“完”不是对行为表现作“德性评价,而是对主体的“道德修养达到了哪种水准”作鉴定,明乎此,这四个字的含义就好理解了

3、后全是讲君子明于此四者就会怎么样要注意的是:开头用字领出的两句是概括地指出“明于此”的总的结果,意思是:(就会)心里只有事业,志向至为高远;做事雷厉风行,众人望尘莫及我这理解的根据是:两句是“对仗着”说的,后四字(后半句)都是对前四字(前半句)所说作“评论论性补充”;“韬”字本是指“纳弓弓袋”,这里是引申包藏义;“心之大也”的“之”字借作“至”音同通假);“沛”是水盛,这里用作使动用法的动词其为其事所指相同“逝”是远去貌,万物逝也是状写“万物”亦即众人远远地抛后面。这两句是从君子到时候就会怎样杰出、怎样高出众人这个角度概括“明于此”导致的结果。若然者领出的十句, 则是从到时候君子就会进入到怎样一种“人生境界”这个方面讲“明于此”的结果了。读这几句先要注意两点:一,这“若然者”可以视为名词性成分,也可看作条件复句,但随你取哪种理解,文义几乎没有差别;二,前两句是总领,是把“那境界中的人”比喻为拥有极多金珠宝贝但一点“不露富”的人,从而也是交代他有后八个“不”字句所说的表现的原因。八个“不字句”中,“利”字是喜爱的意思“近”字是追求的意思最后两句似乎不好懂,但细一下就会知道两句都是“不把……看作是……”的句式,所以“己私分”“分”读“份”)“己处显”必分别“自己应有的份额“自己处在了显耀地位”的压缩表达,于是进而知道,“拘”取义,“一等于说全世界末尾两句,明显是针对前面八个说“不会怎样”的“不字句”,改从正面说“必会怎样”了,所以我认定“”字是衍字,或者“显”字原在“则”字后,相当于“见”,“见明”是联合结构的合词。

4、试问:这段话是针对上一段的意思而发,故而“夫子”赞颂的“道”就是上一段论及的“道”,所说的“君子”是特指君主吗?这问题很关重要,但我只有一个“倾向性的”意见:这段话的内容既显“庄学气派”,也有着浓厚的“儒家味道”,正如《感悟》作者所说:“在这里,我们似乎能感受到一种儒道互补与融合的气息。”因此,我以为这段话同上文没有直接联系,即不是接着前段文章的话题发议论,而是作者讲了“庄派观点”之后,联想到了他很认同的儒家的相关又相近的说法,于是按他的理解,借孔子之口说了出来。——所以我认为,这段话说的“夫子”是指孔子,“君子”并非特指君主,但可以是君主,“道”不就是上文“通于天者也,道也”这个定义下的“道”,但不与之抵触,而且这里也是讲“道”的“应用”,开头那句赞颂的话,就实际上是说:道真伟大,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你用道的原则去观察,去对待,就能也才能达到人生最高最佳境界。

 

【辨析

1、注家们对这段话中单句的解读可谓“五花八门”,大多似是而非,例如有万不同之谓富”句有本书注释说“有万不同:指心里包容着万种差异”,翻译为:“心里包容着万种差异就叫做富有又如“韬乎其事心之大也”句,一般都“事心”连读,视之为“韬”的宾语,又认为“韬”是借作“滔”并引大学问家俞樾的说法撑腰“'事心’,犹立心,言其立心之大”俞樾《庄子平议》)。据此,《今注》方注给出的和下一句的译文分别是: “包容万物心地宽大广阔,滂沛为万物所归往“那他就会心地宽广而能包涵万物,德泽滂沛而为万物归往之所。”——看到这种注释和翻译,我真傻眼了:这两句原文明显是对偶句,只是对得不太工整罢了,但后半句无疑不可能“为万”连读,就凭这一点就该知道不可“事心”连读的呀!
    2十者中的前六者,《今注》的译文是:“以无为的态度去做就是道,以无为的方式去表达就是德,爱人利物就是仁,融合不同的就是大,行为不标显乖异就是宽,包罗万象就是富。”《方注》的理解大不一样,其译文是:“无心治理而让万物自由发展就叫做自然天成,无心教化就叫做顺应天性,给所有的人和物以恩泽就叫作仁,万物不同而能同归于大道就叫做大,行为不自异于众人就叫做宽,包举千差万别的物类就叫做富。”——这里的主要原因,是《今注》作者认为这段话说的“君子”是通常所谓的“道德君子”,而《方注》作者认为是特指君主。事实上,《今注》是把这段话单列为全篇第二部分的,《方注》则将它紧贴在前一段的后面。我要说,《方注》作者的理解是有道理的,可惜他未能把他的理解贯彻全文:他的后几句译文就不像是专门针对君主了。

3、末尾处的“显则明”三字,《今注》作注曰:“此三字为前人所纂入,有乖文势,当删。”所以在它给出的原文中,此三字给加了个方括号;《方注》对此未作讨论,视此三字为一句,前面打逗号,后面打句号,翻译为:“显耀是与贵暗的大道不相容的。”


【译文

夫子说:道,是覆盖又承载着世界万物的,真是浩瀚宽广啊所以(以得道自许的)君子不可以不一切杂念要务求做到:用无为的态度待人接物这叫尊重天性用无为的态度评人论事做修养德性怀并且乐于助人这叫做仁爱;能接纳别人不同意见有气度;行为不乖张暴戾宽厚;面对任何诱惑都不动心这叫富足。因此还要德操坚定:这叫纲纪;要让自己的性受到普遍赞扬这叫有建树;要处理任何事情都遵循的原则:这叫修养到家外界环境变化而稍有消沉这叫完美无缺。君子达到这十个方面要求,就心里只有事业,志向至为高远做事雷厉风行,众人望尘莫及了。这样就会像是已经藏黄金于大山,沉珍珠于深渊的人了就会再也贪恋财物,不追求富贵长寿乐,不以短命为哀,不显达荣,不以贫困为羞举世之利自己应得的份额,不以为做了天下之王就是自己处在足以向人炫耀的地位了;总之,就会明白万物一,死生无别这个大道理


   5·6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无以鸣,(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万物孰能定之!

 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忽然,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

 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大小、长短、脩远。]

 

  【解说】

这又是孔夫子的话,有三层意思,依次为三小节。

1、第一节是头两句。注意:“清”在这里是用作指谓人的一种好品格的用语,兼有清高、清明、清等义是清澈貌这两句无疑是申明“道”的深刻性和圣洁性,暗示浅薄之人是理解不了它的,凡夫俗子更会遭到它的拒斥。接下“金石不得无以鸣”,是比喻地说:因此,不怀着诚心、奏着仙乐求神,神明就不会回应你的请求一样,你不主动诚心求道,你是决得不到它的教诲的(“金石”即钟磬,是一种打击乐器,常在求神典礼上使用这里,“得”的潜在的宾语是“求神者的诚意”,“鸣”是喻指“道发声”,亦即做教诲)。据此可知,“万物孰能定之”句理当接在此句之后,意思是谁人能够强行得道呢?“定”字是借作“强”。《史记·伍子胥列传》:“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逸周书》:“兵强胜人,人强胜天。”两说法义同,足见前者中的“定”字同“强”)。——“金石有声,不考不鸣”没有歧义,是说:钟磬虽能发声,但不叩击它它也不会自动响起来(“考”通“叩”二者是“一声之转”),这意思同前接不上,足见是所谓的“插入句”,或是后人做的注释,羼入到原文中了。所以我将这两句放到括号中。

2、第二说得道之人必是具有最高道德的人承上文读来,头句说的“王德之人”显是指谓“得道之人”此节文字颇不好懂,须得细说。这个“王”,一般认为是借作“旺”,但“王”字本有大义,而且是“最大”义(《周礼·天官·䱷人》:“春䱷王鲔。”郑玄注:“王鲔,鲔之大者。”)所以头两句是说:有最高道德的人,是按其本性真情立身行事的,故而纠缠于俗务为耻,处事总是从本性情出发,因而智慧灵相通:这两句中的“素”字指本色,引申为本性;“逝”是“过往”义,引申为日常的立身处事,故“素逝”通俗地说就是“按本性行事”;“通于事”的“事”是指庸俗之事,“连”是连接、连比义;“立之本原”的“之”相当于“其”,“本原”即“本性”;“知”同“智”。②接下三句,第二句“其心之出”的“之”字同于上一段“心之大”的“之”,也是借作“至”“出”是出现、显露的意思;第三句“有物采之”,我以为是“对任何人都采取这种态度”的意思字是指人)③ 第二个“故”字引出的四句前两句条件句,意思是惟其如此,不合道义的地方非道”)不会有他这个人不合道德的行为(“非德”)就不能显示他的本性。注意:“形”是指他的形体,也即他这个人“生”字是产生、出现的意思;下句(和更下句)中的“生”字则是借作“性”;“不明”是说不彰显出来后两句是发明前两句:“存”字相当于“有”,“穷是穷尽义,“穷生”是说“把本性全部表现出来”所以说了这四句后就来个“点题式的”反问句:这样的人还不是有最大道德的人吗?④ 末尾几句是感叹和作赞扬:“荡荡乎”可翻译为“这样的德性真是崇高而又宽广啊!”“万物从之”是说民众都信从他前面的“忽然出,勃然进”是状写“从之”之速,等于说“只要他一出现,一有行动万物就……”。——末尾六个字可以去掉,可视为衍文。

3、第三节是讲道尽管既幽深清高但对人仍然有着极大的价值。这几句借助我的译文可以理解的,但我还是要请读者注意这几点:①“独”字在这里是表示范围,相当于“仅仅”;“见晓”的“晓”是“明”义,这里当是喻指道给予人指点“闻和”的“和”是“响应”义,这里是指谓道对人的提问的回答。②前一“故”字是发语词,领起的两句是对前两句作说明,其中的“而”字是呼应前两句中“独”字是表示时间的副词,相当于“才”;前句“物”“言之有物”这说法中的“物”,相当于“内容”,后句“精”是指事物的精髓部分,可译作“本质”两个“能”字都相当于“有”(这两句是因袭《老子·二十一章》的说法:“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竊兮冥兮,其中有精(情)。”)末尾三句中的“接”字是交往义,“至无”是说“等到(万物)简直毫无出路的时候”;“时骋”是说“当(万物)时运极好踌躅满志的时候”;“要其宿”是“劝阻(其)继续驰骋,要它停下来歇宿一下”的意思。后面的“大小、长短、修远”六字是衍文。

 

辨析

1、第一节,《方注》的译文是:“道安定得像是渊静的潭水,澄明得像清澈的流水。金石之器不得道就不会鸣响。所以金石之器虽然蕴藏着声响,但没有大道的叩击是不会发出声响的。万物感应无方,谁能确定它的性质呢?”——这同我的理解相去很远,但我自信我的理解更为可取。不说别的,认为“不”是指“不得道”,怕是说不过去;“万物感应无方”这意思是哪里来的,恐难说得清楚;几句话之间没有联系,简直归纳不出大意来,倒是很明白的。

2、第二节,《今注》的译文是:“盛德的人,怀抱纯素的真情而立身行事,不愿周旋于俗务,立身于本原,智慧可与神明相通。因而他的德行广远,他的心思起作用,乃是由于外物的交感。因而形体非道不能产生,生命非德不能彰明。保存形体,充实生命,立德明道,岂不就是盛德吗?浩大啊!忽然出现,勃然而动,万物依从呀!这就是盛德的人。”——《方注》的极少差别。我不作辨析了,但请读者注意:对“其心之大,有物采之”,两书都不对前句作注,又都认定后句是说明前句的原因;《今注》注释说:“'采’犹感也,'出’犹应也。”《方注》说:“采:交感,影响。”这样解释,有根据吗?

3、第三节,方注的译文是:“看起来昏暗不明,听起来寂然无声。但在这昏暗之中,却能看见光亮;在寂然无声之中,却能听到协和的音韵。所以大道虽然藏得深而又深,却能主宰万物;虽然神妙不测,却能处处发出精光。所以大道与万物应接的时候,道体虽然至虚却能满足万物的需求,能驰纵伸长而又能聚合收缩归于至虚,无论大小、长短、深远。”《今注》的少有差别。——这同我相去太远了,原因是:我认为这第三部分是讲道的价值,同时也是指出,人处在事业的低谷和顶峰的时候最需要道的指点,于是从这理解出发训诂难词难句,成功了,也就放心了;上述两书的作者则以为这一节仍然是对道的性能作描述,于是对词语也作望文生义的理解了。


   【译文
   夫子还说:幽深隐蔽,品质高澄明。因此,就像不怀着虔诚之心奏着钟磬之乐求神神明就不会赐福一样(其实,钟磬虽能发声,它它也不响的)不诚心向道也决会得到的教诲的,谁都不可能强求于它

  有最高性的人,总是率性而为,纠缠于繁琐俗务为耻,处事总是从本性情出发,智慧则与相通。因此性极其宽广,胸怀至为坦白,而且不管对谁都一样。惟其如此,不合道义的地方不会有他这个人不合道德的行为就不能显示他的本性;质言之,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完全按本性真情行事只求建立德行,以求彰明道义。样的人不是德的人吗?他的胸怀多么宽广啊!所以只要他一出现,只要他一行动民众就立即响应,跟随奋勇前进——这就是有最高性的人。

道,看上去是那么幽微深远,听起来是那么寂无声正是在幽深处才见到它的光明寂静时才听到它的的要知道事物的实在内容就是藏它的幽深而又幽深的地方事物真正本质就是在玄妙而又玄妙时候会显现。所以道与相接相通的特点是:总是在人极其穷困潦倒之时才去满足人的需求,在人时运最佳志满意得之,却劝阻人停下来歇宿几天,修整一下。


 5·7皇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解说】

这是个简短的寓言,文字好懂,寓意是什么呢?说不出,但一想到,黄帝派去寻找玄珠的人的名字似乎都有特定的含义,就会豁然开朗:啊!原来,在这里,“玄珠”是“道”“比喻名称”“知”同“智”“离朱”“离开了玄珠”的缩略;喫诟”即“吃了耻辱”(“”是“吃”的繁体字,但在古代,吃、喝、饮都可以叫“”;“”是耻辱义,又通“垢”);“象罔”,有的版本作“罔象”,即“没有形象”(“罔”即“无”,又通“忘”,“象”即形象、身体)这样,说前三人都寻找不到玄珠,不就是转个弯儿说,仅仅靠知识、智巧是找不到道的,背道而行的人,以及做坏事背骂名的人更是找不到道的,只有清心寡欲,几乎忘记了自己,亦即“无己”的人,才能找得到道,成为得道之人吗?我看寓意就是如此这明显是呼应前段开头说的“金石不得无以鸣,万物孰能定之”的意思,像是给那句话做注脚——文中的两个“乃”字不同义:前一个相当于“后来”、“于是”,后一个是表示出乎意料的语气,相当于“竟然”、“居然”。又,是否可以提问:“道”会“遗失”吗?黄帝自己该是得道之人,他怎么会先是派那样的人去寻找“道”,又对罔象找到了“道”感到惊讶呢?这,我不回答了,你自己想去吧。

 

辨析

以上解说是我的领会,《今注》未给“离朱”作注古代有个视力超常的人名叫离朱,给另外几个做的注是:玄珠:喻道(司马彪说)喫诟:言辩(成玄英《疏》)”“象罔:无心之谓。”方注说:“象罔:虚构的人名取其恍惚幽冥,不见形迹之义”——按人名的这些“寓意”,全篇寓意就说不清了我上面做的解说就不准确了。


  【译文】

黄帝曾经到赤水北岸游玩,登上昆仑山向南方眺望了一番,返回丢失了他随身携带的玄珠。名叫”的随员去寻找未能找到;又离朱”的去寻找,又未找到;再名叫喫诟”的去寻找,还是没有找到。最后,他让象罔去寻找,结果是象罔找到了。黄帝说:“这就了,象罔竟然找到了!

 

5·8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齧缺,齧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

尧问于许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齧缺之为人也,聪明叡知,给数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

 

  【解说】

1、开头四句就是字面义(“曰”可翻译为“叫[]”)。尧的问话中“天”是指天子(君主(古代常用“天”字指称尊长,特别是君主、父亲);“配”是当天子的意思;“藉”是凭借、依靠义;“要”通“邀”,谋求义(“邀功”的“邀”)它的宾语字是指代“天”——所以尧说的是:齧缺够得上天子的条件吗?我想借助(他老师)王倪的名望让他当上天子

  2、许由的回答难懂,但多能通过译文获解,我就只说这几点了:

①头句是说:(他做了天子,)天下就岌岌可危了:“”通“岌”,《孟子》中有一句是:“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

②接下四句是讲齧缺的优点:头句中的“叡”是“睿”的异体字;“给数以敏”是说他口齿伶俐,说话快,反应灵敏其中“给”是特指“供给话语”(《荀子》中有“辩说譬喻齐给便利”句)“数”是借作“速”音同通假),“以”通“而”第三句中的字是指天赋资质、才能;末句“而又乃以人受天”的意思是:而且他还能凭着人为的力量抵御天灾(“人天”对言,“人”指人为的东西,“天”指自然“授”,交还义,此处引申为“抵御”;“又”和“乃”都是表示递进关系,后者还表“竟然”的语气)。

③后面一大推话是讲齧缺的缺点。头句中的“审是明白义“过”是指罪过所以句义是:但他虽然非常清楚必须制止人们犯罪,却不知道人之所以犯罪的原因——把这作为齧缺的头一个缺点来申述,显是因为预定了当天子就是“治人”,而治人就是制定刑律禁令和处置人犯所以要求对于人性和人心有一种洞察力。明确作者的这个“视角”,对于正确理解下文很关重要。注意:说了这一句之后接着来个设问“与之配天乎“举”,推举义说明论者认为,仅凭齧缺这个缺点,就不能推举他当天子

④“彼且”领出的一句,和接下七个用“方且”开头的,是承接上句蕴含的否定性结论,进而罗列齧缺的诸多其他缺点(“彼且”应翻译为“何况他还……”)每一句的具体意思请参看我的译文求解,我就不逐句解释了,只讲两点:一,“乘人而无天”是说只看重人的后天获得的东西,无视人的自然本性“乘”是凭恃、依仗义,“无”在这里是用作“乘”的反义词,无视的意思二,用作副词时,“始”义,“将”义,故“方且”连用,是说一个做法延续不久就转换为另一种做法,相当于“一下……一下……故头两方且的意思是:他处事有时只以自己的主观想法为准,完全无视律法的规定,有时又尊重具体办事人的意见,并且要求火速结案(“本”是根据的意思,用作动词了;“身”指“自己、自身”;“异”是违逆义;“形”通“刑”,指刑法;“知”通“执”,此指具体主持某项工作的人,“火驰”喻迅速处理好)—— “为绪使”字面义是“被情绪驱使”,实是说为所欲为、独断专行;“为物絯”的“絯”兼有束缚和惊讶义(“絯”可通“骇”);“而物应”是(等待)众人做出反应的意思;“应众宜”是说去适应众人认为合适的做法;“未始”相当于“未曾”。

末尾处说的“有族有祖”句,我以为就是“有群体就得有头儿”的意思;治乱之句的“率”字有带领义,又通“帅”故可译作“根由”“南面”“北面”君主臣下的代称(君主临朝时总是面向南边,臣下则都面对着他)

3、这个寓言的寓意何在?我以为落在前面讲齧缺致命缺点的“彼审乎……而不知”句和最后两句上面:前一句是暗示地申明,只看到民众的“过”,于是想用惩治的办法禁绝之,这是主张“治天下”者的失误之处,这样的“治”只会给民众带来灾难,必然导致民众的反抗,也即“乱”,因而同时也是治者自身的祸害,使他们陷入越治越乱的泥潭而不可拔;结尾两句是明确地指出这个意思。所以这篇寓言的主旨也是宣“不治”,也即“无为”。这里,作者不把齧缺描述为大坏蛋,把他安排为许由的老师,并且先讲一下他多有天赋的优点,则说明庄派看到了实际争得了“治人权力”的统治者,个人素质一定不差,只是认识上有个大误区

 

辨析

1尧的问话的后一句,《今注》方注分别翻译为:“我请王倪来邀他。”我借助王倪去邀请他出来,替代我当天子。”——两位译者显是把“邀之”的“之”理解为指代齧缺了,却未想到,按这理解,前后两句话就没有关系,接不上了。所以顾不上这个要点,直接原因是不知“邀”有谋求义,直解为“邀请”的意思了。

2、许由介绍齧缺时说的“而又乃以人受天”句,《今注》方注分别翻译为:“而又用人事来对应天然。”而又把人的心智强加给自然。”——前者的译文很费解,后者则把原文明显的“表扬话”转述为批评了,并且同自己的前三句译文在语气上不协调。

3、“彼且乘人而无天”句,《今注》和《方注》的译文分别是:他要依凭人为而摒弃自然。他将会专凭人的智术而不依乎自然天理”,作者显然没有把“乘”和“无”看作反义词。还有,他们没有看出,“方且”句中的三个“物”字都相当于“别人”或“众人”,竟然翻译为“万物”或“外物”。——至于七个“方且”句,两书的作者大概认为,构成这个合词的“方”和“且”都相当于“将”,所以不约而同地将七个“方且”都翻译为“(将)会”。这样,他们对那七句的理解自然同我大不一样了,例如《方注》的文就是:“他将会专凭人的智术而不依乎自然天理,将会以己身为本而不与万物同形,将会自尚智巧而谋急用,将会为细事所役使,将会为外物所牵拘,将会顾盼四方而使万物顺应他自己,将会追求每件事情办得适当,将会与物倶化而失去自然本性。”我不明白的是:译者竟未想到,按他这译文的理解,这七句话就更像是在罗列齧缺的优点,也即申述举荐他做天子的理由,而不是在历数齧缺的缺点,交代不能推举他“配天”的原因和根据了。

 

【译文】

尧的老师叫许由,许由的老师叫齧缺,齧缺的老师叫王倪,王倪的老师叫被衣。尧问许由齧缺做天子吗?我想借助他的老师王倪的名望帮他当上天子。

许由回答说:“(他要是做了天子,)天下就岌岌可危了!齧缺这个人倒是聪目得很,很有心计智谋并且口齿伶俐,反应机敏,可说天赋过人,而且意志坚强,能够凭着的努力抵御自然灾害但他有个大缺点,那就是他虽然非常清楚必须制止人们犯罪知道之所以犯罪原因这样,我还能推举他作天子吗?况且他只看重人的后天的东西而无视人的自然本性,反复无常:时而以自己的主观想法为准而不顾及刑律的规定,时而又看重主持人的意见并且要求火速结案;时而为个人情绪所驱使,任性而为,时而又害怕舆论压力,被众人牵着鼻子走;时而刚愎自用,只是要求别人接受他的决定,时而又希望自己的决定能够符合众人意见;还时而跟从众人一起行动,但从来都坚持不了多久,不能有始有终样的人怎做天子呢?不过话虽如此,群体得有头儿,他当个较低级的领导人还是可以的,只是不可以做最高领导者。治天下,导致天下大乱的根由因此也是天下臣民的祸害,更是做天子国君的本人的杀手


5·9尧观乎华华封人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

封人曰:始也我以女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鹑居而食,鸟行而无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僊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封人曰:退已!

 

【解说】

1、这个寓言,文字太好懂了,只需知道:①古时驻守边关的小官叫“封人”是疆界义);封人”意味着“华”是国名;那封人说的三个“使”字同“请祝圣人”句中的“祝”字是同义词,为了表示客气,前面也可加个“请”字。②“女独不欲”句中的字通”;“独”字相当于“却”。③在“始也……今然……”这句式中,“始也”相当于“从前”,可译作“本来”,“然”字是用来表示出乎意料的语气。④“鹑居而食,鸟行而无彰”说的“”,即鹌鹑,这种小鸟居无定所,所以这里用来喻指“超然物外,随遇而安”的好心态;“鷇”是待哺的雏鸟,它张口接食完全出于本能,没有经过“心思”,所以这里用来表达“无心而为”的意思;“无彰”的“彰”是痕迹义。那封人不承认尧是圣人了,就认定他是“君子”,这说明他所谓的“君子”是指不愿“多惧、多事、多辱”的人,从而是儒家推举的行仁义之道的道德君子,但儒家是把“圣人”也看作君子的,只不过添加了“博施于民而能济众”的特大的事功要求;可见在这里,封人扬弃了儒家的圣人概念,改用“无为”定义圣人。所以这个寓言体现了庄派对儒家的批判。

2、有两处可以讨论。①封人最后说的“千岁厌世,去而上僊”究是何义?有本书翻译为:“寿延千年而厌恶活在世上,便离开人世而升天成 是把“僊”看作“仙”的异体字,认为“上僊”是说“成为仙人”。这理解倒是能够承接上句,所以看似有理,但我以为实为误解因为:从此文看,作者没有“成仙” 的思想;“成为仙人”这个意思似乎“上僊”来表达;“厌世”显是说“厌这个世道”,想离开这世道就去做仙人这太不合事理了;从下文看,“上僊”后是奔往“帝乡”,但认定帝乡就是仙人的国度,这没有根据。因此我认为,这个“僊”字是借作“迁”因为“迁”的繁体是“遷”②封人末了说的“三患”,是指哪三患?认定是指上文提及的“多惧”、“多事”“多辱”因为把这“三多”概括为“三患”,不仅用词准确,还有力地反驳了“寿则多辱”就是说,将会使得末三句明显是说在那里(帝乡)你说的三种担忧都不会有,而且身体也总是无灾无难,你还会有什么“辱”?——“帝乡”是作者自创的用语,我猜是针对“此处”乃“人君统治之地”而说的,故字面义是“天帝所在之乡”,用以指谓居上位者实行无为而治、因而民众都是按自然本性自由自在地、快乐地活着的国度。陶渊明的名句“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其中“帝乡”一词的出处就在这里。

3、你能概括出封人最后说的那段话的“言外之意”,也就领悟到了这个寓言的寓意,我的体认是:“帝乡”就是居上位者行无为之治,因而谁都没有“三患”的社会、世道,所以这一段仍然是宣讲“无为之道”。——封人说的“圣人”,当是指谓行无为之治的君主,但又说他“天下无道,则……”,这就不能自洽了。古人为文常有这种矛盾。

 

辨析

1、头一句,《今注》和《方注》都做了个注释,而且内容一样:“华:地名。今陕西省华县。”这说明,两书的作者不知道,或者不相信“封人”只会是“守国境”的小官。因此,我不能不怀疑我的解说是否有误了。对千岁厌世,去而上僊句,《今注》不做注释,翻译“高年餍足于世,解脱人间”,回避了怎样解释上僊的问题,我猜是因为译者也不认为这个“僊”字通“仙” ,又未想出自己的意见,就这样“蒙混”过去了。——方注给出的原文中,此句的“僊”字作“仙”,它的四句译文是:“千岁之后厌弃人世了,就升天成为神仙;驾着飘荡的白云,到达上帝的居所。”

2、《今注》注三患曰:三患:指病、老、死三种祸患”,并引林云铭说作为支撑三患,病、老、死也。或解水、火、风三灾,恐未必然。”——《方注也做了注,同我的理解完全一致,但该书注释“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句曰:“养德:谓培养无为之德。”这就明显注错了。为什么错了?不必我来说明了吧?


   【译文】
  国游览,对他说:啊,圣人!请接受我的祝福吧。祝圣人长寿。尧说:用不着长寿”“那就祝圣人富有。尧说:“也用不着富有”“那就祝圣人多生儿子尧说:“也用不着多生儿子那封人就说:“长寿、富有和多有儿子,这是人们一般都有的愿望,不希望得到,为什么?尧说:多个儿子就多一层忧惧,多财物就多麻烦,寿就会多辱这三都无助于培养德,所以我都不想要
      那封人说:本来以为圣人现在只能把看做君子。苍天让人降生人间一定会让人人都有一份差事的,多一个儿子不过是也给他一份差事,这有什么可忧惧的!富有了,就让众人来分享好了有什么麻烦的!圣人总是鹌鹑一样随遇而安,待哺雏鸟一样觅食无心,像鸟儿在空中飞行一样,来去无影无踪,天下太平就跟万一同繁荣昌盛天下无道就修身养性,闲长期过这样的生活感到倦了就辞别人世,升迁他乘坐朵朵白云,往帝乡,在那里,说的那三种担心都不会有的,而且还会长保身体健康无恙,这样长寿又何辱之有?那封人说完就走了,紧跟上去说“请先生给予更多指教。封人回答说:回去吧!


5·10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顾。

 

【解说】

1、这个寓言更好懂,但需注意“而耕”的“而”字是用来引出“因循相继行为”;“则耕在野”的“则”字是用来交代后文说的情况“先已存在”;“趋就下风”的“下风”即“下方”(要居下方是为了表示谦恭:让自己“仰视”对方而不让对方有“仰视”自己的感觉);“立而问焉”的“焉”相当于“之”;“民且不仁”的“且”相当于“却”;子高说的最后两句话,正确的翻译是:您该走了,请不要耽误了我做事(“阖”通“合”,应该的意思;“落”在这里是“让……落在后面”的意思,可翻译为“耽误”);“俋俋乎耕而不顾”是说:继续干他的活,不回头看夏禹一眼(“俋”同“依”,“俋俋”强调地状写仍旧继续原先的行为;“顾”有“回头看”的义项)。

2这个小寓言无疑是赞扬“无为而治”,并把尧舜时代看作是“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的君主行“无为而治”的时代。但儒家也是极力赞颂尧舜时代的。这又见本寓言的作者并不完全排斥儒家,只是又坚持《老子》关于“大道废,有仁义”的观点。

 

辨析

1、对“下风”这个说法,《方注》的解释是:“风向的下方。是一种谦称,有愿居人下的意思。”我不知道这解释有无根据,但因此我对自己的上述解释没有信心了。——《今注》有注曰:“'下风’即'下方’。'风’、'方’古通音通义。”我但愿这个注释有根有据。又,顺便说个意思:《方注》对“尧授舜”句作注曰:“授:传位。”我以为,这样注释会让读者误以为“授”字固有“传位”的义项,不如指出:“授”在这里是“授帝位予”的省略说法,

2子高最后说的“夫子阖不行邪”句,《今注》翻译为:“先生为什么不走呢?”并注“阖”字曰:“本亦作'盍’(释文),何不。”方注如此理解。我以为,子高不会这样没有礼貌,而且,从文章看,这理解既不能很好地承接上文,同下句的衔接也有点生硬,所以改作上述理解和翻译了。此外还有个正面理“阖”也通“合”,而“合”有时可训“应该”,例如《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矣。”其中“合”字就是“应该”的意思。

3“无落吾事”句,《今注》有注曰:“'落’犹'废’(释文)。《吕览》'落’作'虑’,高注:'虑’,犹'乱’(吴汝纶说)。”还征引于省吾说:“'落’、'格’古通……然则'无格吾事’,谓无阻吾事。”方注说:“落:废,妨碍”。我以为,不必这样绕弯子,就以“落”字本有的“使……落在后面”的意思训释此句,翻译为“耽误”,是好不过了。

4“俋俋”何义?看来这又是本篇作者自造的用语,所以历来的注家找不到别的文献的用例,就说:“俋俋,耕地之貌。”(成玄英)“俋俋:低首而耕之貌。”(林希逸)这显然没有作解释,只是说出他们自己对此句的“猜度性理解”,今天的注家不加说明地因袭他们,似乎古人本来就常用“俋俋”来状写“耕地貌”例如《方注》就径直作注曰:“俋俋:用力耕作的样子。”。我以为,在“注经方面”,今人和古人是平等的,我与成玄英等也是平等的,读者应该抱“认理不认人”的态度。所以,我对“俋俋”做了上述解释。还补充一点:古人常常认音不认字,借“俋”作“依”不会成为为题(《庄子》的作者们还明显有“刻意为之”的趋向);“依”有“仍旧、仍然”的义项,在今人自无问题,在屈原说的“志恋恋兮依依”,以及在“依依难舍”这成语中,“依依”也含有继续、仍然的“情味”吧?

 

译文
  唐尧治天下,伯成子高作诸侯。尧给了舜,舜又把帝位给了。(夏禹登上帝位后,伯成子高辞诸侯,做了种地的人。夏禹前往拜望他时,他已经在地里干活。夏禹快步赶去,站到子高的下方,问他道:当年尧帝治理天下,先生您当了诸侯尧把帝位给了舜,舜把帝位给了我,先生您就诸侯来种地了,请问这是为什么?子高回答说:当年尧帝治天下根本奖励百姓就努力干活完全不搞惩罚,大家就怀敬畏之心;现在呢,尽管您大行赏罚,百还是表现得不仁不义社会道德风气从此衰败,刑罚从此建立这意味着从此以后,天下要开始大乱了。先生您该了呀!请不要耽误我干活”说完就低下头继续耕地,并不回头看一眼夏禹


5·11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閒,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脩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解说

  对这段话,我建议读者采取这样的态度:也细读一遍原文,又粗看一下注家的翻译,但只求有个“印象”,不想达到“理解”。因为我敢肯定:一,这是作者根据传说和他的想象,讲述宇宙万物的生成、起源,而他的这个说法,在我国古代思想史上并没有特点,也没有名气和地位。二,其中某些句子的“句义”和词语的“含义”,你简直没有可能获得“确解”,历来每个注家提供的注解都堪称一家之言,又都不过是一家之言。三,它同本篇要予阐述的思想观点,如果说有关系的话,那就是:作者想把“无为的境界”暗示地解说为宇宙发展必然达致的最高境界,即主体处在了“与天地相合”的“若愚若昏”的状态,并褒称为“玄德”。但这意思用这样的语言表达,只是表明论者的幼稚和愚昧。既如此,你何必“认真”?因此,我不作解说和辨析了,只把《方注》的译文抄给读者。——之所以选择此书的译文,只是因为它行文比较通俗,读来最不费力。


  【译文】
  元气刚刚萌动的泰之时只有“无”,而没有”,没有“名在元气萌动之后,大道开始创生却没有形迹。万物得到这个“一”,便开始产生,这就叫做德;无形的道有阴阳之分,但又浑然一体,这就叫做命;道在流动的过程中,稍有滞留就会产生出物,物产生之后便各自具备不同的生理形态,这就叫做形体;形体守护精神,各有各的法则,这就叫做性。加强性的修养就可以返归自然德性,德修到完美的程度就可以与泰初的境界浑通为一体了。同于泰初能使心境,虚显得广大而能包罗万象达到这样的境界说话也就能像鸟叫那样出于无心能与叫相合,也就能与天地相合这种冥合浑然无迹,就若愚迷,又若昏聩。这就叫做深玄之德,也就完全顺从泰初自然之理了。(抄自《方注》)

 

5·12夫子问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若是则可谓圣人乎?

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之狗来田,猿狙之便来。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


  解说

1、这段话也是个寓言,向老聃提问的“夫子”,从后文可知是指的孔子。孔子问话中的“治道”和“相放”,都是动宾结构:“治”是今天还说的“治学”的“治”,相当于“为”,可翻译为“研修”;“相”是选择义,“放”是“方”或“反”的借字,违逆的意思。所以他开头指出:有人研修大道是在有意违逆大道竟然认同不正确的观点,接受不合事实的说法。接下举出当时辩者的一个说法来作为确有这种人的例证,最后才提出他的问题:像这样的人(“若是”)就可以称为圣人了吗?——注意:“可不可”、“然不然”也是动宾结构:前一“可”字和“然”字是意动用法的动词,“不可”、“不然”宾语;“离坚白若县宇”是个“压缩表达”,意思是:坚硬和白色这两种属性相互分离的,人们对此理当观看悬挂在屋檐下的物品一样,看得清清楚楚的“县”通“悬”,“宇”指屋檐)。很明显,在这里,作者是把孔子预设”为这样一个人主张由圣人治天下,但不认同甚至鄙夷治道若相放的人,又误以为老子把这种人奉为圣人了。因此,他的提问带有“质问”的性质。

2、老聃的回答,头三句是针对“夫子”的质问明确表态说:这种人不过具有小官员的伎俩,可以做点费力劳神的事罢了,况且虎豹身上的花纹会招引人来捕杀它,猿猴正因为它动作敏捷才招人用绳索来套捕它;未言之意是:像这样的人,哪能称为圣人呢?他们还不会有好下场呢!——这三句话,在《应帝王》中也有,并且也是老聃说的,只有几个字不一样,说话的背景则几乎全同:一个名叫阳子居的人,针对一个表现不怎么样、但“学道不倦”的人,问老聃说:“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回答道:“是於圣人也,胥易技,劳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田,狙之便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我在拙著《我读庄子》中对老聃这答话做了颇详尽的解说,所以这里只概述大意不详做解释了;读者想多知道一点,可参看该书。

3、老聃感觉到了,“夫子”提出上述质问,不仅因为他误解了道家的主张,还因为他对“学道”和“得道”的关系认识不足,于是,表完态后就叫着孔丘的名字,表示自己想就此机会教给孔子一个他必定听不到更讲不出的道理。——注意:“若”与“而”都是用作第二人称代词,相当于“你”这里的“不能闻”和“不能言”等于“听不到”和“说不出”老聃接下发的议论,则请注意

第一句头上的“凡”字是副词,可译作“一般说来”,不会是“凡是”的意思;“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是指谓有人的形体但缺少人的头脑和智慧的人第二句说的“有形者”乃是这称谓的简化,“无形无状(后面略去或脱漏了“者”字)是相对于“有形有状者”也即“有首有趾者”而言,故是指“道”二者中间的“与”字是动词,赞许义(针对“他们”虽未得道但却“治道”甚或“学道不倦”而);“而皆存”等于说“并且得道了”(“皆”相当于“皆存字面义是“他们和道在一起了”);“尽无”的“尽”是今天还说的“尽快”的“尽”,尽无可翻译为“几乎没有”——可见头两句是针对孔子说的“治道若相放”的人而发,指出那是些没思想没智慧的人,当然不可能得道,他们“治道”只是幌子。

接下两句(一个长句和一个短句)比较难懂。长句中的三个“其”字没有意义由于后面动词的主体必是人,故而翻译为“一个人的”;“起止”等三个动词,可依次译作“沉浮、死生、窮达”其后都加个“也”字,是表示强调的语气;接下的“此字是复指前三者,作全句的主语,谓语是又非其所意思是:确实不是他所能够做到字是动词,相当于“能”;“又”字起加强语气的作用今天也常说:我又不是你)。所以这两句是说:一个人的沉浮(也好)、死生(也好)、窮达(也好),确实不是他能够左右但如何治道,却是决定于他自己。——注意:有治在人句中的“在”字取决于”的意思,所以“有”字相当于“有“治”在这里显呼应前文出现过的、夫子说的“有人治道”,故是“治道”的简称。很明显,这两句是对前句所说做个评论,指出以“治道”做幌子的人错在没有把握住自己。老聃认为,这是孔子“所不能闻与所不能言”的,因为从孔子对他的质问,他看出了孔子仅仅是因为发现了那些人的自相矛盾(既“治道”,又“相放”),才对那些人有所不满和表示不屑的。

最后几句是总结性地申明说:忘己之人也即《逍遥游》篇说的“至人”才能“入于天”,即真正“得道”。——注意:“忘乎物,忘乎天”两句是有个主语的,承上文读来,那主语就是“有治者”,故而可以略而不说。又,这两句中的“物”是与“天”对言的,“天”是“道”的别名,所以“物”是指人,而且是指“有治者”自己。惟其如此,接下才可以说“其名为忘己”。

4、这个寓言的主旨意思落在最后几句,是宣称“忘己”才能得道;“忘己”的人做了君主自是行无为之道,所以确实也是论述“无为”。又,“有治在人”的观点,与孔子关于“为仁由己”的思想,明显一致、相通,所以这里又为“儒道相通、互补”提供了一个证明。

 

辨析

1、我对这个寓言的理解,同注家们的说法多有不同,以致于对原文的句读我也同他们很不一致(上面给出的原文的标点都是“我打的”)。不必逐一列出我们的分歧了,摆出他们给出的部分译文可见一斑凡有首有趾……句起,《今注》的译文是:“凡是具体的人,无知无闻的多,有形的人和无形无状的道共同存在是绝对没有的。起居、死生、窮达,这是自然而不知所以然的。人事有治迹,不执滞于物,不执滞于天然,这便名为不执滞于自己。不执滞于自己的人。称为与天融合为一。”——很明显,译者“无心无耳者众”看作“有首有趾(者)”的谓语了;由于没有领会到“有治”的实际含义 ,就把“有治在人”句断属后句(在前面打句号)为什么译作“人事有治迹”呢?又为什么将“此又非其所以也”句翻译为“这是自然而不知所以然的”呢?这,我无从猜测了。

2、方注这几句的译文是:“大凡看上去具备人的形体,实际上无知无闻的人是很多的,能使自己的形驱与大道并存的人很少。无知无闻者的行动和静止,死亡和生存,废罢和兴起,这些又不是大道之所在。圣人若不得已而有治理天下之事,则在于任人自治,无心于物,无心于天,这就叫做忘掉自己;忘掉了自己,这就叫做与无为的天道混为一体了。”——读了这种译文,你的感想如何?

 

译文

孔子问老聃有人研修大道好像在有意背逆大道,竟然认同不正确的观点,接受不合事实的说法例如”就说过'相互分离,这如同在屋檐下的东西,是明摆着的这样的人可以称作圣人吗?

老聃回答说:“这种人不过具有小官员的伎俩,可以做点费力劳神的事罢了,况且虎豹身上的花纹会招引人来捕杀它,猿猴正因为它动作敏捷才招人用绳索来套捕它(像这样的人,哪能称为圣人呢?)孔丘,我告诉你一个听不到又说不出的道理吧,那就是大率说来,脑壳有手但没有头脑没有耳目人,是很多这样的人赞誉大并且真正得道的,则几乎一个也没有。一个人的沉浮、死生和窮达,确实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但如何研修大道,却在于人自己。真心治道的人必然既忘记了人又忘记了道这叫做忘己。忘己人,那才真可以说是大道融为一体


5·13将闾葂见季彻曰:鲁君谓葂也曰:'请受教。辞不获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请尝荐之。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民孰敢不辑!’”季彻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于帝王之德犹螳蜋之怒臂以当车轶,则必不胜任矣。且若是,则其自为处危其观台多物将往投迹者众。

将闾葂覤覤然惊曰;葂也汒若于夫子之所言矣。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岂兄尧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解说】

1、对蒋闾葂开头说的话要注意①鲁君说的“请受教”,无疑是“请赐教”的意思,但这个“受”字既不是“赐”义,也不是借作“授”,而是“接受”义:“请受教”是“请让我能够接受您的教诲”的压缩表达。②“既已告矣”句的“既”是全部的意思;“请尝荐之”的“荐”是陈述、说出的意思:“请尝”是套话,只是表示客气,因为字面上是说“请让我试着……”。③“必服恭俭”的“必”是连词,相当于“假若”,用以领出条件从句;“服”是实行的意思。④“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是说:选拔办事公正又敬业的人做官,并且不偏袒谁:这里,“忠”与“公”并言,就不是说忠于谁,而是(做事)尽心竭力的意思;“属”相当于“类”;“阿”和“私”都是偏袒义;“无阿私”同“拔出”共主语,不是对“公忠”作补充。⑤“不辑”的“辑”是和睦、安定义,但“民不敢不辑”当是说民众就不会起来闹事造反

2关于季彻的回答,我想说:①“局”有小义,所以我猜“局局然笑”相当于“微微一笑”② 头可翻译为:您说的这番话,对于帝王那种德性的人来说,只会像螳螂奋臂挡车轮一样,起不到任何作用这里,“怒”用作及物动词“当”通“挡”;“车軼”即“车辙”,指车轮压出的痕迹,此处借指车轮;“不胜任”是说“起不了多大作用”。又,“之德”二字我以为从语法上说是不该有的,去掉后,句义更其明白,只因作者想表达出“这是帝王作为帝王的德性决定的”这个意思,又不想把话说得太啰嗦,才在“帝皇”后面添了这两个③第二句是进一步说:况且(他肯定认为,)他要是真按您说的去做,那他将是自己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因为他知道)“宝座”上“物”太多了(只要他那样),想到他宝座那里去(揽物)的人就会得不得了——“且若是”的“且”字是表示递进关系承上文读来,“若是”显是“若按你说的去做”的意思相当于“这样”、“那样”“处危”自是“处于危险境地”的压缩接下两句是交代他会“那样想原因也即“我这样说”的理由“观台”是王宫外设立的观望台,此处借指朝廷,也即君主的宝座;“多物”即“多有财物”,但这里是比喻人在这里就有权有势有财了;“将往投迹者”是“觊觎君位者”替代说法:“将”相当于“想要”、“准备”,“投迹”“奔往”的形象说法,这里是充当“往”的同位语)

3第二组对话只有难解词语了覤覤然”是茫然的样子汒若即茫然……言其风从下文季彻实际“言出”的内容可知,说希望季彻讲一下刚才说的番话的讽喻之义也即暗示的言外之意“风”通“讽”):蒋闾葂说他“茫然”,是说他只听懂了字面义,对“言外之意”则不甚了了②季彻答话中的“摇荡民心”“让民众的思想自由摇荡”的意思,所以接下就说这样民众就会怎么样:“成教”和“易俗”对言必定也是动宾结构,故应是接受教化的意思(“成”通“盛”,接纳义);“举灭其贼心”等于“将自己的不良用心全部消灭掉”(“举”相当于“全”);“皆进其独志”是说都完全按自己个人的想法、个性行事,亦即按自然本性自由地活动(“进”通“尽”,全部表现来的意思;“独志”相当于“个性”);“若性之自为”中的“之”字无义,“若”是“自若”的“若”顺从义。③末两句中的“兄”和“弟”都用作动词了,可分别翻译为遵行”和“屈从”;“教民”在这里当是指“教化民众的方式”,“溟㓑然”无疑是状写弟弟在兄长面前的受拘束、不敢作主的心态,怎样翻译,你看着办吧。④末句是回到前文,总结式地说:大圣之治天下,是希望由他促成的民众的行为总是同民众自己本性的要求相一致,因而民众总是感到心安理得:“欲”的主语是“大圣”;“德”即“性”,指人的本性(不过是从“得来的”这个角度说);“心居”即心安。——最要注意的是:末尾处说的“若然者” 意思是:既然大圣是这样施治的(“然”是指代上文陈述的大圣的“治法”);后面两句是呼应和蒋闾葂在前文自述的、他对鲁君作那样的教诲而发,所以“兄”和“弟”的主语转换为“您”了字前可加“夫子”作主语)。

4、这个寓言的主旨寓意也落在末几句:季彻最后宣讲的“大圣”治天下的治法,就是“无为而治”;他还说明,有了大圣的榜样,就不必不该效法、尊崇尧舜的榜样了,更是用“无为之道”批判“仁义之道”。因此,这段话确实也贯穿了“无为”二字。

 

辨析

1、头一节中的“必服”句,《今注》译作“为政一定要做到恭敬节俭”,明显“不妥”:错把“必”字训作“一定”了;会让读者误以为“服”字有“为政”的义项;“为政恭敬”很是费解;更要紧的是,一定要同后面说“民孰敢……”不相呼应,从这译文看不出“民孰敢不辑”的条件是什么鲁君“请受教”到底是请教什么,不能从后文得到回答了(按我的理解,回头看此句,就知鲁君是想知道:“何为则民辑?”——将这译文中的“一定要”三字改作“必须”,“节俭”改作“俭朴”,就是方注的译文了。我因此作想:一句译文竟有这么多“不妥处”,为什么作者自己看不出?也许,只要看出一处不妥,就所有错处都得以避免了。

2、季彻头一次作答时说的第二句话,历来读法不一:有人在“危”“多”、“往”后打逗号,有人在“台”、“往”后打逗号,《今注》在“危”、“物”后打逗号,翻译为:“果真这样,就身处高危,朝廷多事,奔竞归凑的人多了。”方注的译文则同原文完全对接不上:而且如果真的像你所言,把公忠之人提拔出来作为榜样,这样就会像高大多景物的宫观,必然招致身怀贼心和趋名好利之徒纷至沓来。”——可见我的读法和说解都属“标新立异”。但我自信最为可取,因为我这理解训诂上不会有问题,义理上则最能承接上句是否如此,请读者细察之。

3、蒋闾葂和季彻后一轮对话中说的“言其风”,《方注》有注曰:“言其风:谓言其大要”,《今注》也解释为“言其略”,并征引林希逸和俞樾的说法做根据;其中的“独志”一词,则两书分别译作“得道之志”“独化的心志”;“而民不知其所以然”句,《方注》翻译为“而人们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本性正在自由发展着”;末尾处的“若然者,岂兄……”句,《方注》翻译为“像你所说,岂不是要推崇尧舜的……”,《今注》翻译为:“你这样,哪里还用尊崇尧、舜的……”——两书作者对这些词句的理解,同我大不一样,谁的理解更为可取,请读者评断。

 

译文

蒋闾葂拜见季彻说:鲁国国君曾经对我说:'请指教。我推辞不了就把我的看法全都向他说了;我不知我说得对不对,现在说给你听请你批评)。我这样对鲁君说:'要是做到了待人恭敬,行事节俭,选拔办事公正、非常敬业的人做官,并且一点不偏袒谁百姓谁闹事呢?’”

季彻听了后微微一说:像你说的这话,对于帝王那种德性的人,只会像螳螂奋臂挡车轮一样,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他一定怀疑,要是按您说的那去做他将是自己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因为他知道,“宝座”财物太多了一旦他按您说的去做),想到他宝座那里去(揽财)的人就会汹涌而至
  闾葂听了后觉得似懂非懂,吃惊地说:“对先生这番,我感到茫然,我想先生讲得更明白一点季彻说:圣人治理天下,是要让民众无拘无束,率性而为从而自自然然地接受教化变陋习一切不良用心以至于人人都充分表现个性,就是说,都只是顺着自己的自然本性无拘无束地活动,并考虑自己为什么这样既然圣人是这样天下的您何必还非得效法尧舜教化民众的方式诚惶诚恐地因袭他们的那一套做法圣人治天下,是只求由他促成的民众的行为总是同民众自己本性的要求相一致,因而民众总是感到心安理得啊


5·14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

为圃者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俯而不对。

,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於于以盖众,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

子贡卑陬失色,顼顼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为者邪?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夫子为天下一人耳,不知复有夫人也。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今徒不然。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汒乎淳备哉!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为。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謷然不顾;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然不受。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我之谓风波之民。

反于鲁,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脩浑沌氏之术者也识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解说】

这个寓言我要分五节作解说。

1、第一节是从开头到“夫子不欲乎”句为止,很好懂,只须知道:“反”同“返”,丈人是指老人,“方将”有时相当于“正在”,“为圃畦”是说在菜园子里开畦(“畦”的一个义项是指菜园子中一块地)“搰搰然”是状写很费力的样子有械于此等于说“现在有这样一种机械装置

2“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句为止,是第二节需要解释的是“奈何”单用时,等于“如何处置”,这里是问“那家伙是怎样的?”;“数如泆汤”的“数”是借作“速”,“泆”通“溢”,“汤”是沸水;“吾闻之吾师”句中的“之”字相于“于”;“机事”、“机心”,可以意会到,不好翻译;“纯白不备”,我以为等于就没有了虚静的心境(“纯白”喻虚静);“神生不定”必相当于今天说的“心神不定”。又,“瞒”的初义是“闭目貌”,所以可以用“瞒然”表示“心有愧意貌”——知道了这些,再读我的译文,会得到自己满意的领悟而这也就够了因为你的领悟一定不会离作者的本意很远了我敢说,作者用这样的文字表达“意见”,说明他自己也不能将他的意思说得清楚明白,只求读者能够“设想得到”所以你应该满足于“有了设想”

3、第三节是从“有间”句起,到“无乏吾事”句为止。我想说的是“汝身之不能治理”句中的“身”是自己义,“之”字相当于“尚且”;“乏吾事”的“乏”是荒废义,此处可翻译为“耽误”有两句很难懂:①“於于以盖众”句。对此句,《今注》介绍李勉说:“案《齐物论》:'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于喁”,随和之意。此处'於于’同'于喁’,谓子贡随和世俗,媚上欺世,取得显位以盖众。”然后表态“李说可取”。我则要说:此说极是我的理由是:因为此句是同上句“博学以拟圣”对言所以也是揭露子贡人品的低劣和对之表示不屑和鄙夷据此又知:“拟圣”等于说冒充圣人”,“盖众”是说超出众人,让众仰视自己”。②“而庶几乎”句。我未见有人对此句做过注释,只知“庶几”多半是“差不多”的意思,还常用来表示可能性与期望因此,我根据上下句文义推想此句是说:你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吧?

4以下到“我之谓风波之民”句为止,是第四节,我解释这几点根据“卑”有低下义,“陬”是指山角、角落,可以猜到,“卑陬”是指谓人自觉卑微从而感到失落、蒙羞的样子“顼顼然不自得”显是上句的“明确语”,故“顼顼然”无疑就是自失也即“不自得”的样子“今徒不然”的“徒”是表示转折,相当于“却”“汒乎淳备哉”句,我理解,“淳备”与“汒乎”是并列关系,“汒”同“茫”,“淳”通“醇”,有精纯、纯一不杂等义项,故此句是承上句作赞扬(他们真是)茫茫然一无所求,纯净得一尘不染所以后文就又承接意思,说这种人当然地不会为世俗功利动心。末句说的“风波之民”正好与这种人相反:“风波”是比喻受外界的影响而随时变换心态,“民”字有时相当于“人”。此句中的“之”字相当于“则”,是表示对比。——“非其志”、“非其心”是“压缩表达”,可用“展开法”得知具体含义;“得其所谓”句中的“得”字是投合义,“谓”通“为”,故句义是:(而且)那赞誉的内容符合他的实际 “謷然”即“傲然”;“儻然”的“儻”是“风流倜儻”的“儻”,与“倜”同义,具体含义可想而知”与“誉对言,显是借作“毁”最后:“虽以天下誉(非)之”句中的“以”字何义?我猜:这“以”字相当于“全”,因为“以”字本有表示范围的用法。

5最后一节注意的是:①孔子头句话中的“假脩”是联合结构的合词:“假”有凭借义,“脩”通“修”,有遵循义,故“假脩”相当于“奉行”或“信奉”;“混沌氏之术”是孔子临时构造的一个术语,用以指谓“彼人”的那个主张,因为“假脩”那主张的人的根本特征,就在让自己处于“混沌状态”,以致对一切都失去了作区分的可能性与必要性(在当时,“术”字也有主张、学说义,有时相当于“道”)因此,接下四句对混沌状态作较具体的交代识其一,不知其二”是说在“彼人”心中,一切存在物浑然一体,万物齐一,没有任何区分,世上简直没有两个东西;“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可仿此理解:世上只有一个东西,你要处理的就只有“内部事务”,没有“对外关系”了。“夫明白太素……,是评价性地介绍的品性是指代“彼人”可翻译为:他(这种人)是明澈纯素,自然真朴,体悟本性抱守精神但却遨游世俗人之中的人这里,“无为”不是讲“治道”的专用术语,故是“无有心的作为意思,而等于说“自然”;“以”通“而”;“世俗”是借指“世俗之人”。这种人,对于世俗的人来说,属于“异类”,后者当然不能理解他们,所以孔子又说了末尾三句其中“将”是应该义,“固”相当于“本来”

6、这个寓言明显是宣讲“无为”了,而且抓住了“无为”区别于“有为”的一个本质之点:“有为”是有所图,自然重视事功;“无为”是任其自然,当然不计事功。但本寓言讲的“无为”,显是属于人的“修身之道”,而不是作为一种“治国之道”的“无为”,因为作为治国之道的“无为”的本质更在于“不治民”,亦即“在宥天下”。惟其如此,作者把这个“无为之道”的宣讲者、践行者和人格化身,安排为一位“为圃畦”的老人,其“对立面”则是并非侯王君主,只是倡行仁义之道,主张出世救世,因而无疑是践行“有为之道”的孔子的高徒子贡。——作者最后还让孔子本人出面,对“无为之道”和践行无为之道者其人做了颇为中肯的介绍和毫无偏见的评价,这是否表明,作者是自觉地把自己对儒家的批判局限于“学理之争”,对真正的“儒生”的人格还是敬重的,更不愿加以轻蔑和毁谤?

 

辨析

1、今注》“搰搰然”曰:搰搰然灌水声,字从半面读'骨’(李勉说)。《释文》作'用力貌’,非。”所以,该书搰搰然开头的一句翻译为“水汩汩地流入畦中”而且没有下文了。——我指出这个“事实”,只是想让读者知道:竟有这样令人惊讶“注译读物”

2、“吾闻之吾师”后的几句,《今注》不做注释,只是翻译为“我听我的老师说,机巧一类的机械必定有机巧的事,有巧的事必定有机心。机心存在胸中,便不能……方注则做了两个注:“机事:技巧之事。”“机心:机巧之心。”故它的译文的重要不同点是:“有机巧一类的机械”,改作“有机械的人”;“机心”,改作“机巧之心”。——这种“直译”似乎保留了原文的“原汁原味”,但对读者理解原文有帮助吗?我不这样处理,就大胆按我的理解作“意译”。但我要说明:我提供的是我个人的“猜译”,只能供读者参考。

3、第三节中灌园老人说的“而庶几乎”句,明显同前两句密不可分,这三句,《今注》和《方注》的文分别是“你遗忘精神,不执照形骸,就差不多接近于道了。”你如果能黜除技巧之心,遗弃形骸,就有希望接近于大道了。”——译者做出这种翻译,大概是因为想到“庶几”“差不多”的意思,就以为是说差不多接近于道”,于是让前两句来迎合这意思但结果是把原文的意思完全传达反了。我不愿原谅的是:这译文的意思明显同前文接不上,译者却不予理睬了。

4、第四节用直接引语陈述子贡弟子的问话,后两句是:“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这明显有误:按前文的记载,子贡初见那位老人时是建议他使用一种器械以提高功效,还回答了他“奈何”的问题,只在听了老人的教诲和批评后才“瞒然惭”和“卑陬失色”,怎能说“见之变容失色”?前文明明说了子贡“行三十里而后愈”,弟子也当是在这时候发问的,他怎么会说“终日不自反邪”?——我以为,这是原文作者“不经意的小失误”,并非“有意的安排”,所以,翻译这两句时,可以也应当替作者“抹去”这两个小瑕疵。我不知道我这意见能否得到大家的认同,但要告诉读者:《今注》和《方注》未作说明,都照直将“见之”和“终日”翻译为“见了他”和“(一)整天”。

 

译文

子贡到南的楚国游历,回晋国经过汉阴地区时看到一老正在菜园里整地开畦想挖条水沟通到井边,同时又抱着水瓮取水浇地,显得非常吃力,但功效很差。子贡就对他说:如今有一种械,一天就可以浇灌上百个菜畦,力很少功效很高,老人家您不想试试吗?

那位老人抬头着子贡说:“那一种装置子贡说:“是木料加工,后重前轻,用它提水就像从井中抽水似的,水会得像一样往上冒,名叫桔槔。老人听了,立刻面带怒色,我听我的老师说过凭智巧发明器械的人必定做过别有用心之事,做过别有用心之事的人对人必定怀有不良动机,而一个人中存有不良动机,那会保有虚静的心境了不保有虚静的心境,就心神不定;心神不定的人那是不可能得说的那种器械,我其实不是不知道是羞于使用罢了子贡听了,满面羞惭做声了。

了一会儿,那位老人问子贡你是干什么的呀?子贡说:我是孔丘的学生。老人说:莫非就是那个广泛学习企图冒称圣人,欺上媚俗以求赢得众人崇拜,自奏悲向天下卖弄名声的人?你这是在抛舍神志,形骸啊!你恐怕是这番德性吧!你连你自身都治不了,哪还有时间有精力治天下呢!你走吧,不要呆在这里耽误我做事了

子贡大感惭愧神色顿改,怏怏然,茫茫然,走出三十里外才恢复常态。有个弟子问老师您刚才碰到的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呀?为什么听了他后来说的那番话之后就样子气色都变还这么长时间都恢复不过来子贡说:本来以为我的老师孔丘是天下最为高明的人,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我从孔丘老师那里听到的,是情办不办要务求正确恰当功效则要力求最大化,就是说,要争取用力少而收效大。这就是圣人之道。今天看来并不是这样,(这个人让我明白了,)持守才会德行完备,德行完备才会身体健全身体健全才会精神饱满,而精神饱满才是圣人之道(的根本要求)践行这个意义的圣人之道的人,可说是寄托形骸于世间民众打成一片,但不在乎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他们是茫然一无所求,纯净得一尘不染这样,他们哪还会关心功利机巧之类的事?样的人,不他志趣的东西,他不会去求,不符合他心意事情,他不会去做即使天下人都誉他,而且赞誉的内容符合他的实际,他也不屑一顾;即使天下人都毁谤他,而且全是污蔑不实之词,他不予理睬。因为天下人的毁谤和赞誉,对于他既无增益又无损害了。种人才是全人啊!(据此看来,)我只能称作屈从于外界功利的世俗小民

子贡回到鲁国,把灌园老人向他说的话告诉孔子。孔子说:那是个奉行混沌氏之道的人他们求内心浑然统一,不感到有另外的东西存在;只进行个人的修炼,不理睬外在世界这种人明澈纯素,自然真朴,体悟真性守精神,优游自得地生活在世俗的人们中间;对这种人,你当然会感到惊异的。况且浑沌氏之道,我和你怎么能够完全了解呢?


5·15谆芒将东之大壑,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吾将游焉。苑风曰: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愿闻圣治。

谆芒曰: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举而不失其能,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自为而天下化,手挠顾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

愿闻德人。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四海之内共利之谓悦,共给之之谓安;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

愿闻神人。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照旷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

 

【解说】

1这个寓言是借一个名叫淳芒的人之口,简要地介绍出“圣(人之)治”的内容,和“德人”与“神人”的品性,开头几句只是“前言”。——“前言”中说的“之大壑”,“之”是动词,去义;“壑”本指“洼地之水”或山沟,但“大壑”在这里显是借指“大海”“酌”“注”对言,故的意思“横目之民”指普通百姓人的眼睛是横生的,故用“横目”表示毫无特殊之处;吾将游焉“将”与头句中的“将”同义,都是“准备”、“打算”的意思,“焉”相当于“之”;“愿闻”是“请您说一说”的委婉说法。——从这几句对话看,谆芒是位君主,他曾经宣称过甚或侈谈过自己要行“圣治”,所以苑风发出最后一问并说“愿闻圣治”,是暗示他不顾民生而外出游览大海,似乎有违他曾经许下关心民生的承诺注意:“夫大壑之为物也”,是针对某对象发议论时使用的“套话”,头上的“夫”字是发语词,“之为”没有意义,故可翻译为“大壑(这个东西)呀”(《老子·二十一章》有一句是:“道之为物,唯恍唯惚。”)

  2圣治的几句,我想解释“官施”同“拔举”对言,也是联合结构,即是(对民众实施)管理和教化的压缩说法“官”通“管”,“施”是特指施教)“毕见情事”是“把事情的原委真相全都弄清楚了”的意思;“行其所为”是说只做可能办到和该办的事:“所”字相当于“可以”、“合“行言自为而天下化”中“行言”是动宾结构“言”是“以道观言”的“言”,故“行言”是执行政策法令”的意思:是特指自己的行为,“自为”相当于今天说的“从自己做起”天下化等于说“天下人自然自动地效法”(《老子·五十七章》中有“我无为而民自化”句)“手挠顾指”是充当条件副句,意思是:(只要)用手指点一下眼神示意一下,就……(“挠”是动义,“顾”是视义)主句“莫不俱至”的“至”是指“奔所指的地方”。——请注意:四个字的用法有细微的区别,应仔细体认句义后作不同的翻译。

3、宣讲“德人”品性的几句也处需要解释:“不藏”句的“藏”是隐匿的意思“四海”领起的两句是说只有天下人都喜悦时他才高兴,只有天下人都丰足时他才心安这里,“利”与后面说的“悦”字同义前一“之”字无义,后一个相当于“”;“谓”通“为”,“表现的意思“给”是丰足义“怊然”是悲伤失望貌傥乎“恍惚自失貌”——从文章看,我以为苑风“愿闻德人”,是暗示淳芒:那么,您置国内民众于不顾而外出游历,不违背您曾经论及的“德人”的要求吗?但淳芒像是没有听懂似的,回答时一点不顾及这一点,为什么?

4末了是淳芒对神人描述,我以为不会有公允的解。事实上,注家们只是给出自己的翻译,谁都不正面指出别人的说解有何不妥。因此,我不对字句作具体训释了,只就这两组句子的结构提出一个可能是“很独到的”想法:头一组前两句因果”,即第二句是说明神人“要乘光”的原因(据此可知其中“与”字是动词,赞许义,“形灭亡”是它的宾语;翻译时应前加“因为他认为”这样的说法)第三句的主语“此”是指代这因果关系后一组的结构相同:第二、三是一起指出前句“致命尽情”的“目的做翻译时最好“为了”领起——看一下我的译文,就会认定我这理解至少也说得过去,甚或是最为可取的。

5、这个寓言让我记起《逍遥游》篇中论及的“三无人”:“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我估计,本篇这段话就是作者写下的关于“三无人”的一个感想,他认为“至人”就是具有最高道德的凡人,所以改用“德人”这个名称了。因此,这段话不是专论“无为”,但也涉及到了无为。

 

辨析

1、淳芒论“圣治”时说的“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自为而天下化”两句,《方注》的译文是:“明察万物实情,顺其自然本性行事,所行所言都是自然而为的,而天下自化,……”这像是有意做出的“直译”,也像是没有读懂原文者做出的“望文生义”的“硬译”。我认为属于后一情况——《今注》的稍有不同:“明察事情而实行所当为的,言行自动而天下可化有,……”看来,译者对前句的理解接近于我的理解,对后一句则也没有读懂,所以译文明显不同又费解。

2、淳芒讲德人的前几句,《今注》的译文是:“德人,安居没有思念,行动没有谋虑,不计议是非美丑。四方之内,共同分享便是喜悦,共同施给便是安乐,怅怅然好像婴儿失去了母依,茫茫然好像走路失去方向。——从这译文看,它对几个关键词语的解读,同我的理解相去很但我不做分析了。方注的虽然多有不同,但解读的思路是一样的。

3、讲神人的几句,方注的译文是:“神人超然天地之外,日月之光放在其下,有身却不见其形迹,这就叫虚明空旷;穷性命之致和尽生化之情,与天地同乐而物累尽遗,万物恢复本性,这就叫做混沌幽昏、与至道冥合的境界。”《今注》的是:“至上的神人乘驾光辉,不见形迹,这称为照彻空旷。究极性命挥发心情,和天地共乐而万事不牵累,万物回复真情,这就是混同玄冥。“——这种译文你读得懂吗?

 

【译文】

谆芒准备到大海去游览,正巧在东海之滨遇到苑风。苑风问道:你打算去哪儿?谆芒说:打算去大海。苑风又问:去做什么呢?谆芒说:大海怎样里面不会满溢,怎样从它里面舀水不会干涸的(神奇之物),所以它那里去游历一番苑风说:那么,先生不想关心一下天下百姓吗?请您给哦说一说圣人之治是什么意思

谆芒说:圣人之治吗?那就是对民众实施管理和教化都合宜得体选拔和推举官员时总遗漏贤能之人处理问题之前总是先把事情原委真相了解清楚,然后采取适当举措,执行政策法令总是以身作则,因而天下人都自动效法这样,他只要招一下手,或者使个眼色,四方的百姓就无不立刻奔向他指定目标这就叫圣人之治。

苑风说:“请您讲一下什么叫德人谆芒说:“德人,就是在家什么也不考虑外出时没有任何又总是不隐瞒自己对人对事的是非美丑评价;天下人都喜悦高兴时他才也显得喜悦高兴天下人都丰衣足食时他才显得心快乐他总是怅怅然,像婴儿没有了母亲一样总是茫茫然,像行路迷失方向找不到道路了一样他总是感到财货有余却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总是觉得饮食取用充足却不知道它们是何处得到的。这就人的表现

苑风说:“请再告诉我什么是神人。谆芒说:神人往来乘坐的是光亮,因为他称许的是无这叫照旷神人可以奉献生命,付出自己的全部真情只求下人人快,谁都无需为尘世俗务奔忙每个人都回复到他的自然本性这叫混冥


 5·16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于武王之师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离此患也。门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乱而后治之与?

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有虞氏之药疡也,秃而施髢,病而求医。孝子操药以脩慈父,其色燋然,圣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

 

【解说】

1、这个寓言的重点,落在后面描述“至德之世”的那段话,但正是那段话很好懂,前文则交代不明的句子

赤张满稽说的“不及有虞氏乎!故离此患也”两句理当有主语的,但是谁?我的理解:这两句是赤张满稽观武王之师时发的感想,即是对周武王的批评,故必是以“周武王”主语而未予说出,后句的“离”字前略去了“使这样的字样——“武王之师”是指武王讨伐商纣王的队,”,“此患”是指这场讨伐国君的内战”将给国家、民众造成的灾祸。

接下门无鬼说的两句话究是何义?我以为,这是因为他听出了,赤张满稽刚才那两句话蕴含一个意思:有虞氏(虞舜)接替唐尧当君主治天下未曾使用暴力,未让天下人“罹患”,所以武王“不及有虞氏”;但他又有个“主见”:虞舜是“治世接君位”,武王是“乱世夺君位”,二者简直不能比较;于是他说了这两句话。据此可知,他这话带有质疑和反驳的性质,意思是:是天下到处都太平了(“均治”)虞舜才(当上君主)开始施治呀!难道是天下先就大乱了,后来才由他“治”为治世的吗?——我这理解的训诂根据是:前句中的“而”字相当于“才”,末尾的“邪”字相当于“也”,表示肯定的语气;后句的“其”字是表示反诘的语气词,句末的“与”字是配合“其”字表示疑问兼感叹的语气。又,前句的“而”字之后理当还有个“有”字的,因下面必须有个“有”字,就省略了。

接下赤张满稽说的一大篇话,句是什么意?我的理解是:这是回应门无鬼对他的反诘,指出仅仅凭着这无可怀疑两点一,天下“均治”时就用不着要人来“治”了;二,有事实上做天子即当过“治者”就该说有虞氏也“乱而后治”的由于这结论不言而喻,他又不想太刺激门无鬼,就没有明说了。——我的根据是:他前半句话中的“之”字是表示假设关系的连词,相当于“若”,故“之为愿”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如果属实的话”(“为愿”的“为”字是“为仁由己”的“为”,故“为愿”字面义是“体现出了愿望”);后半句则等于说:那还用得着请他有虞氏出来治天下吗?(句末的“为”字是疑问语气词)。

  因此,赤张满稽接下就转而申述虞舜治天下的特点意在虞舜“治法”倒是有其特点,那就是被治”造成痛苦,不治”(“无为”“治”这暗示了:他承认“治”意味着给“被治者”带来痛苦。请注意,这里全是“用比喻说话”:“药疡”“治乱”“药”字是用作动词,治疗义“疡”是特指外伤);秃而施髢说:谁秃头了,就给带上假发病而求医是说:谁病了,就帮他找医生,亦即他自己并不施治——他这是要说明,有虞氏虽然“治”了,但确实没有让天下“罹患”。

“孝子”的三句是什么意思?特别是,是如何承接上文的?我以为,这三句字面意思是:孝子如果只是给父亲操药治病,哪怕至于心力交瘁,圣人还是要羞辱他的(“操”有拿义,此处应作更宽泛的理解;“脩”同“修”,此处相当于“治”;“燋”通“憔”)。未予明言的理由是:圣人认为,真正的孝子不是父亲有病时给予精心治疗,而是不让父亲罹受病患故他的“燋然”为父“操药”乃证明他此前尽孝不周。这显是针对上文指出的“有虞氏之”的特点,批评说:他那种“治”法,如同“操药修慈父”,是“治乱于已然”,真正的圣人之治应该是“使社会根本没有乱”。——据此可知,本文作者是干脆否认“治”的必要性,秉持《在宥》篇说的“不闻治天下也”的观点根本讨论种治法好一些的问题。因此,在他看来,“无为”不是一种“治法”,不属于“治道”,而仅仅是一种对他人、民众的“态度”,自己的一种“活法”。

2、至德之世以后的话,参看我的译文就可以读懂,我就不作解说了只想指出,作者说这些乃意在申明:不使社会产生“乱”,是可能的真正的圣人之治乃是没有治,社会上的乱,是儒家宣扬的假圣人“治出来的”。这就是本寓言的寓意所在。所以这一段也确是宣讲“无为”,但这“无为”更是作为“生活方式”的“无为”,更不像是“治道”了。——“上如标枝,民如野鹿”句中的“标”字是指树枝的顶端,故“标枝”即树梢;比之于森林中的其他东西,野鹿树梢的关系最为疏远,最没有关系可见此二句是比喻地说明那时的“上”君主“民”简直就不会发生关系,因此也就根本谈不上“治”。

 

辨析

1、门无鬼说的两句话,《今注》翻译为:“天下太平虞舜才去治理的呀!还是天下混乱才去治理呢?”前句翻译对了,却用“还是……呢”来承接前句,则又说明译者没有真正读懂原文。——《方注》那两句的译文是:“在天下太平时有虞氏才去治理的呢,还是天下混乱才去治理的呢?”这就把原文的“反驳-质问”句,转述为纯粹的疑问句了。

2、“天下均治之为愿”句,《今注》和《方注》的译文分别是:“天下太平是大家的心愿”“天下太平大家也就满意了”,这同我的理解大不一样。我要说一句:我对自己的说解也没有把握。


  译文

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看武王伐纣的部队时,赤张满稽说:周武王还是比不上有虞氏啊!所以他不能不使天下人罹受这种祸门无鬼说:有虞氏天下到处都太平了才开始当天子天下的呀!难道是天下发生动乱之后将乱世治为世的吗

赤张满稽说:天下到处都太平了如果属实的话,那还用得着请他有虞氏出来治天下吗?不过有虞氏施治倒是有其特点,那就是有人头秃了,给他弄个假发,有人孝子药物慈父病,尽管面容憔悴,心情沉重,圣人还是会羞辱他的,(因为他没有做到让父亲不生病)要知道,在至之世是既推崇贤才,重用能人的:居上位的国君如同在树上飘摇的高枝,黎民百姓像是在地上奔跑的野鹿,(二者互不相干)。因此,那时候,人们都行为端正却不知道有什么义不义;大家都相互友爱却不知道有什么仁不仁;人人敦厚老实却不知道有什么忠不忠;谁都办事得当却不知道有什么诚信不诚信所有人都像个傻瓜似地相互使唤,并没有人觉得得到了谁的恩赐。因为这样,那时人的行为无论怎样都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无论做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受到人的传颂


5·17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道谀之人也。然则俗故严于亲而尊于君邪?谓己道人,则勃然作色;谓己谀人,则怫然作色而终身道人也,终身谀人也,合譬饰辞聚众也,是终始本末不相坐。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谓道谀与夫人之为徒,通是非,而不自谓众人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

大声不入于里耳,折杨皇荂,则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以二缶钟惑,而所适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释之而不推。不推,谁其比忧!厉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视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

 

【解说】

这一段不是寓言,而是一段很精彩的议论,一篇短小精悍的杂文,但不好懂。困难主要不在多有难词偏词,而在太少关联词语,以致很难把握到句子之间意念联系和作者的思路。下面我的理解。

1、头一句(含三个分句)就是字面义,首先正面摆出一个颇具深刻性的命题,借以引出后面将作的议论注意:“盛”字是顶点义故末句应翻译为:这是儿子尽孝和臣下尽忠的最高表现——接下两个同构义近句中,“然”和“善”都是动词句义明白,但令人费解:不违逆父母和君主的意愿,决不偏离他们的是非善恶标准行事正是世俗舆论对孝子、忠臣的要求吗,怎么反而说“则世俗谓之不肖子(臣)”呢?我思考得出的回答是:这两句不是陈述事实,而是从前一命题得出的一个逻辑推论就是说,据以道出一个“应然之理”所以,做翻译时,要在前面添加例如这样一句:这个观点要是得到世人普遍认同的话。又,这段话中多次出现的“世俗”一词,是指谓抱世俗观点的人,但可照搬到译文中。

   2、接下的而未知此其必然邪句更难懂。我的理解是:此句潜在的主语是是转折连词,“未”相当于“不”“此”是指代“意之所属”即:人们真就把头句说的道理作为鉴定孝与忠的标准);“其”是表示不确定的语气。所以此句可以这样翻译:但我不敢说必定如此——作者是想申明应然的未必就是实然的同时暗示地批评世人认同一个道理拿它指导实践,这是世俗的通病

3、再下面的“则”字“跳跃性”,更难懂。但补上略去的话,也就明白了。我以为,作者心里是这样说的:看来,上述应然”未能成为“实然”,因为事实上,对于那些世俗认为对就跟着说对,世俗认为好就跟着说好的世俗称之为谄谀之人——原来,这是批评世人对人对己采取“双重标准”,将上一句作的“暗示的批评”明确化。注意:“道谀之人”的“道”字,下文“谓己道人”的“道”字同义,都是借作“谄”(“谄”与“道”是“一声之转”,即古人读来音近)。

4于是,接下用“然则”领出的一句看似很不好懂,现在也好懂了 :上面说世俗对人对己采用双重标准,无疑蕴含这个意思:对于“道谀”自己的人,世俗本来也当贬之为“道谀之人”的。这个“蕴含”,换言之就是说:世俗“本来也”承认自己并非“完人”,完全知道别人对自己的一味逢迎乃属“道谀”。加个这个“然则句”就是补做这个说明,所以这是语法上所谓的“插入句”最好放到括号中),可翻译为要是“道谀之人”说不是“道谀之词”而是实话(“然”),那就要”)预定世俗本来就俗故”)比父母更应受到敬重,比君主更应受到尊崇的了还有一句未予明言:世俗自己当然知道不是这样的。——“然则”应读作“然,则……”;“故”通“固”,相当于“本来”;“严”在这里是用作“尊”同义词是指父母

5、现在明白了,下面的话,即从“谓己道人”句起,到“愚之至也”句之前的几句,是又连举三例,说明人确实常常采用双重标准评人论事。第一例:别人指出自己有过谄媚讨好、阿谀奉承的行为,就大为愤怒(显示自己反对这种作风,)但对于那些一贯搞谄谀,并且用种种花言巧语媚众邀宠的人,却从不给予半点指责(“合譬饰辞”直译是“连用比方,堆砌词藻”;“聚众”是媚众邀宠的意思;“不相罪坐”等于说“不予责备”:“坐”也有罪义,此处是与“罪”一起用作动词)第二例:常常刻意打扮一番让自己显得很有风采还不断装腔作势,以此取悦世人,却不承认(“自谓”)这就是在谄媚和阿谀第三例:或者常与上述这种人(“夫人”)混在一起,同他们沆瀣一气,(以此显示自己是尊崇大众的人,)却又不承认自己就是众人(中的一员)。明乎此,翻译时就敢添加适当的关联词语了,并且也就知道,作者这样不厌其烦地指证们有自相矛盾的情况,是要一般地说明其根由乃在于“愚”,或者说“惑”,而人一旦陷入“大愚”“大惑”,就难得回到聪慧(“灵”)和明白“解”),一旦多数人处在“惑”中,社会就难达到“天下有道”这个目的了。——接下直到“惑者胜也”的几句,就是挑明这个意思。而这也就是本文要予论述主旨。这几句好懂,只需注意:“愚之至也”句的主语是“以上这类表现”;“灵”是“愚”的反义词;“适”是“往”义,“所适者”是指“要去的地方”,亦即目的地;“致”通“至”;“惑者胜也”的“胜”是超过义,这里可译作“多”。

6前一部分末尾四句对上文达到的结论性认识发感慨,别无他意。——其中“也”字无义只起提顿作用“以”字是表示原因“虽”字相当于“即使”“向”是借作回声、响应义”本指向上天求福,故“予虽有祈响不可得也句,我认为意思是:我即使祈求上天指点并且得到了回应,也无可如何了(“得”在这里是“控制局面”的意思) 

 7本段后一部分,即“大声不入于耳”之后的,我怀疑是某人对上文所说而写下的感想-评论文字,后来被误作原文的结尾了。读懂前四句需要知道“大声”是指“高雅的音乐”;“里耳”是指“下里巴人的耳朵”(“里”通“俚”);《折杨皇荂》是古代的一首通俗的民间小曲;“嗑然”必是状写“门牙对撞”发出的声音(“嗑”是“嗑瓜子”的“嗑”)——接下的“以二缶钟而所适不得也两句是说:如果用敲打个土缶发出的俗音去迷乱叩击一个铜钟发出的声音,那么,高雅宜人的乐音就听不到了“钟”是指有低俗和高雅之别的两种乐器;”是及物动词,迷乱义,本在“钟”字之前的,错位到后面了)这显是比喻地复述前几句的意思,所以下面将前文说过的三句话也重复一遍(“不可得也”与“其庸可得邪”同义:“庸”字相当于“岂”)

8、说到“其庸可得也”,应该可以结束全文了,又追加“知其不可而强之,又一惑也”句,为什么?我以为,这是为了暗批一下孔子和儒家学派因为孔子、儒家是把是履不履行道德义务,看得比能不能够得到希求的结果更为重要的,以致“知其不可而为之”成了他们的代称——明乎此,就知后句是说:所以,不如干脆放下这个道德义务问题,根本不去考虑它;根本不考虑了,还会有谁同我一起共忧患亦即还有谁会来评论我是否有道德呢?(“比”相当于“同”

9、末句意思是:一个长相十分难看的人厉之人”)半夜生孩子,赶忙拿灯过来照看(“遽”是急速义,“火”即“灯”),惶惶然生怕孩子像自己一样难看“汲”是借作“悸”)。——这喻意是什么呢?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满意的回答,就不说了吧

 

辨析

1、这段话头三句同接下两个长句之间究竟是怎样关联的,就我所见,没有哪个注家提出了这个问题,更谈不上“解决”,给出的译文则一律显得文理不通文气不畅。例如《今注》和《方注》就都不做注释,只是按字面做翻译。——对接下的“而未知此其必然也”句都同样如此处理。《今注》的译文是:“而不知道这样果真是必然妥当的么?”方注的是:“然而却不知世俗的谄媚奉承之情是必然的吗?”两个译文足以说明,两位译者没有读懂文。这样,就不能希望他们对全文有正确的解读了。

2、《今注》据章炳麟说,给“祈响”做了个注释:“祈向:向导,引导之意。”但含“祈响”的前后四句它却翻译为:“现在却天下人都迷惑,我虽然有期求的方向,却无助于大众,这不是可悲么?”——《方注也有注曰:“祈:求。向:向往。”它的译文是:“现在整个天下人都迷惑,我虽然有所祈求向往,也是不能得到的,不是很可悲吗?”

3、后一部分中的“以二缶钟惑,而所适不得也”句,在许多版本中“二缶钟”作“二垂踵”,《今注》征引了许多注家的说法,选定后一写法,但在其译文中却不见有对应于这两句的文字。——这两句,《方注》的译文是:“用二只缶的俗音搅乱一口钟的正音,那么听者会无所适从而疑惑”。


  【译文】

孝子不奉承父母,忠臣不谄媚国君,这理当是臣儿子尽忠尽孝的最高表现(这个观点要是得到普遍认同那就会)谁要是父母说什么加以附和,什么都加以称赞,世俗就会称他为不肖之子谁要是无论说什么都迎合无论做什么都颂扬,世俗就会他是之臣敢说定如此看来,上述推想不切实际因为事实上,世人并不是认同某个道理就一定践行之,例如,)对于(那些)世俗认为对就跟着说对,世俗认为好就跟着说好的世俗称之为谄谀之人要知道,如果那些人是对的,那要说世俗的观点本来就比父母之言应得到遵行,比君主的旨意应得到贯彻(,但世人并不认为是这样。(又例如人们往往)别人说自己有过谄媚讨好的表现勃然变色,别人自己做过阿谀奉承之事就愤然改容,对于一辈子都只会谄媚的人一辈子都只会阿谀的人,以及总是种种花言巧语媚众邀宠却从来就不予半点指责(再如,)们)还常常刻意打扮自己以期显得很有风采不断装腔作势,以求取悦大众,却不承认这是在谄媚和阿谀;或者自己既与这样表现的人为伍,同他们沆瀣一气,却又不把自己看作就是大众的一员。像上述类表现,真是愚蠢了。但承认自己,并不是最大的蠢人承认自己有困惑,并不是陷入困惑最深的人陷入困最深的人,一辈子也不会醒悟;最大的蠢人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三个人一起赶路,只有一人迷失方向,还是可以到达所要去的地方的,因为迷的人毕竟若有两人迷失了方向,会走得累又不到目的地了,因为迷失方向的人了多数今天是全天下人都迷失了方向所以我即使祈求上天指点并且得到了回应,也无可如何了 真是可悲啊!

高雅的音乐是不可能得到世俗欣赏他们只在折杨、皇华之类的民间小曲才会格格格地发笑。同样地,高深的道理不会被普遍接受,真有洞见的观点很难普及,因为它们一定会被流俗的说法埋没三人同路,有两个人方向而不肯走了那就不可能到达想去的地方今天,可说是全天下人都迷失了方向所以我即使祈求上天指点并且得到了回应,又能怎样呢? 明知不可能办到却强求办到那只会是增添一个迷误,所以不如采取根本不追问道德责任的态度。不追问了谁同我共忧患呢?——长相十分难看的人半夜里生下孩子,赶忙拿灯来照看,惶惶然,孩子像自己。


5·18百年之木,破为牺,青黄而文之,其断在沟中。比牺尊于沟中之断,则美恶有间矣,其于失性一跖与曾史,行义有间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薰鼻,困惾中颡;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非吾所谓得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鸮之在于笼也,亦可以为得矣。且夫趣舍声色以柴其内,皮弁鹬冠笏绅修以约其外,内支盈于柴栅,外重缴,睆睆然在缴之中而自以为得,则是罪人交臂历指而虎豹在于囊槛亦可以为得矣。

 

【解说】

1、这是《天地》篇最后一段话,但既没有多少“思想”,也谈不上有文采,我以为是写得最差劲的段。所以不必看重,了解大意就行了。——从开头到“且夫”句之前的,是一层意思:同一事物的不同部分,或同类的事物的不同个体,被“做成”不同性质的东西后,尽管确实有了差别,但在失去了原先的本性这一点上,二者是一样的。这说得倒不错,但作为一般理论,有什么意义呢?“原先的本性”相对于“后来的本性”一定优越吗?引入“发展”的观念,这就不值一驳了。接下列出五种“失性”表现更没有意思,使用的说法中的难字也就不必一一追究只需知道:“牺樽”是指酒器,“断”在这里是名词,指整块原料被使用后剩下的余料;“有间”的“间”是距离义,此指差别;“使性飞扬”的“性”当是指性情、脾性,即平常说的“使性子”的“性”;“皆生之害也”句中的“生”字则是借作“性”。

2、“而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以后的话,是批评杨朱、墨子学派认为上述五种失性行为也有所得的观点,论据仅仅是:有所得后反而受其困,还能说有所得吗?如果对此做肯定回答,那就要说斑鸠被关在笼中,犯人被反绑着手并且手指还被刑具夹着,虎豹被关进兽监,也都有所得了。——可见这整段论述,思想内容是很“苍白的”。注意:《在宥》篇第二节陈述的老聃答崔瞿之问中,已有“儒墨乃始离跂……”句,回顾一下那一句,可知“离跂”在这里是压缩表达“而杨墨”三字领起的那一句的完整意思是:而杨墨学派却卖力鼓吹他们的观点,要人们相信即使失性而为也仍有所得。由于本文作者认为,遵从杨墨的理论立身行事,结果一定是让自己陷入困境,所以他接下说:“(非吾所谓得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后面的话,就是对杨墨认定的“有所得”作反驳了。很明显,这种“举例式反驳”只是申明了自己信奉的是另一种价值观,逻辑上是没有“反驳力”的。“且夫”领起的几句中多有难词偏词,参看译文懂得大意就行了,我就不做解释了。

 

辨析

注家们对这段文字的理解不会有大的差别,我只指出这两点:一是行义有间矣”,《今注》和《方注》分别翻译为:“行为的好坏是有差别的”“在德行方面是有差别的”;二是“此五者,皆生之害也”句中的“生”字,《今注》未作注释,译作“生命”;《方注》则注曰:“生:通'性’”,翻译为“天性”。

 

【译文】

百年的大树,剖开后做成酒器,再给它绘上青黄二色花纹,剩下的余料都被抛入拿制成的酒器沟里的余料相比自然有丑的差别,但在失去了原有的本性这一点上,二者是一样的。夏桀、盗跖与曾参、史鱼为的道义方面看确有差别,但在都去了的本性情这个方面,他们其实是一样的。导致丧失本性情况有五种:一是五色乱目,以致看东西不清楚;二是五声乱耳以致听声音清楚;三是五臭薰鼻以致鼻闻气味不灵;四是五以致口舌辨味不灵;五是取舍滑心以致性情浮躁,心神不宁。这五种情况,都害于人的天性,可杨朱、墨翟竟然大力宣扬他们的观点,说是即使如此,人也仍然有所得。这当然不是我说的“得””了之后反而为其所困,也可以说是“有所得”吗?如果说可以,那么,斑鸠笼中,也可以说是有所得了。取舍于声色,以致于内心像堆满柴草一样难过;穿戴着皮帽羽冠、朝板、宽带和长裙,以致全身心被捆绑了似的动惮不得,像这样地心里充满柴草栅栏,上被绳索层层捆着,却瞪着大眼在绳索束缚中呼喊自己有所得,那么,犯人被反绑着手并且手指还被刑具夹着,以及虎豹被关进兽监,也都可以宣称有所得了。

附记:我出版了《我读庄子》后,有读者希望我继续解读《庄子· 外篇》,但我先是想等到写完《我读韩非子》后再写,后来则决定“不再写那些东西了”,所以终于没有写。没想到,上两个月,我在这里的超级市场看到一本装帧得很好的、属于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之一的《庄子》,印数已经达到十万多册,于是想:此书一定质量高,我应该认真读一遍,看我做的解说是否有误。于是卖了一本。但回家后看了不到几十页就发现,此书即使不好说“错误百出”,也该说“错得厉害”。进而想:这种书凭着“名气”,就销量大,还流传到了国外,但既然错得厉害,那就必然是流毒大、坏影响大。于是萌发一个想法:应该有一本书出来指出此书的错处,减少它的一些坏影响。就这样,我就决“再作冯妇”,开始动手写《庄子·外篇》解说了。但我也想先作为我的博文发出,听听读者的意见。至于最先发出乃是《外篇》第五篇的《天地篇》,是因为在《外篇》中,此篇与《秋水篇》是最有“分量”的,而《秋水篇》已经在《我读庄子》中做过解说了。——因此,我衷心地、诚恳地请求读者指出我解说中的错误,最好还表示一下我有没有继续写下去的“能力”和必要性。说明一句:上面讲的《庄子》一书的译注者是名叫“方勇”的先生,所以我把该书叫做《方注》,我还一起提到的《今注》,是指陈鼓应先生的《庄子今注今译》,此书也名气大,销量大,影响大,所以我一起选作“批评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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