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5·1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
【解说】 1、这是本篇开头几句,很难懂,我看到的译文大多“错得厉害”。我的想法是:前三个排比句显然构成一个“意群”,却只有第三句才直接关涉到了“治道”的问题,足见说前两句只是为了导引出第三句,而第三句无疑是说:黎民百姓虽然人数众多,但他们的主宰者是君主,即每个人都以君主为自己的主人(“卒”是奴隶,是最低贱的人,故用“人卒”来指谓与君主对言的百姓了。“其主君也”是主谓结构,从三句是“排比句”看,可以认为“君”字后省略了“同”字:那样的话,“主君”是动宾结构了,但句义不变);从全篇主旨看,作者特意“推出”这样一句来,当是为以后的论述提供一个大的理论根据,就是说,他这是在揭示、宣布一条关于人性和人心的规律,而不止是陈述一个“事实情况”;据此可以认定:前两句也是申述规律,而且是更大的规律,其内容同样是揭示事物的一般本性,并且还暗示了,规律就是事物的同一性,即共同的趋向、要求;因为不然的话,就不足以引领出第三句了。——其实,作者把前三句的主语依次安排为“天地”、“万物”、“人卒”,显然是想给听众、读者这样的印象:第三句不止是一个“类比的说法”,而像是一个演绎推理的结论,故而无可置疑。 2、有了上述认识,前三句的具体含义就好把握了。①第一句的主语“天地”不是分指天和地二者,而是一个合词,相当于今天说的“世界”、“宇宙”。理由是:第二句说的“万物”乃是指一切有生命的存在物,而不是指“天下万物”(因为只有有生命的物类才有“治”的问题,对非生命物不能说“其治”),因此,与“万物”、“人卒”(“人卒”是全体百姓的合称,不能叫某个人为“人卒”)并提又排在首位的“天地”,就也当是表达逻辑上所谓的“集合概念”,即是合指“天地所有承载物”。②“化”字不会是变化、演化义,而是指谓事物的自然本性、功能,即相当于“造化”。理由更明白:作者哪会说“一切事物”的变化、演化都一样(“均”)!而按我这新解,头句的意思无疑是:天地承载的事物(天下万物)尽管千差万别,但在要求保持自己的自然本性不变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这就不仅“文从字顺”了,还十分符合作者的“需要”。所以第一句的概括性确实最大,陈述的是最大的规律。注意:此句的“均”字,与下句中的“一”字是同义词,“均也”等于说“是一样的”,但这当然是就事物都“要求保持其本性不变”这一点而言,不会是针对各事物的“本性自身”亦即“本性的内容”而发;因为前半句说“虽大”,表明已经预设了、承认了事物是“千差万别”的,后半句又说它们的“本性的内容”都一样,岂不自相矛盾?还有,因此不言而喻,“天地虽大”的“大”字也是作为后两句中“多”和“众”的同义词使用的,是“人口大国”这种说法中的“大”,同样是指“数量多”。③第二句中的“治”字是“乱”的反义词,故是指同类中众多个体和谐相处的“太平局面”;所以第二句的意思是:万物尽管品类繁多,但在希求内部和谐安定也即实现“治”这一点上,所有各类都是一致的。我认定“多”在这里必是就“品类”而言,根据是:“治”是指“太平局面”,就只有”物类”才谈得上“治”,个体是无所谓“治”的。 这里我想顺带说个意思:排比句的最后一句常可多一两个字,因此我怀疑第三句的“君”字后确实本来有个“同”字,这样,头三句的句式就一致了。不过我又想,实情也可能是:作者为了句式的整齐,就都说成四字句,于是有意地不加“同”字。
1、本篇头两句中的“均”、“治”二字,《方注》的解释是:“均:均等,无偏私。”“治:谓自得为治,即纯任万物自由生存、发展。”所以它给出的前三句的译文是:“天地虽然广大,但它们施泽万物却均等而无偏私;万物虽然繁杂,但都按照自身的规律生存、发展;百姓虽然众多,但他们的主宰者只有君主。”我的一位专治中国哲学史的朋友,在同我讨论本篇内容时也说:“天地虽大,其化均也”的“均”是老子“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不令而自均”所说的“均”,“化”是施化之意;第二句中的“治”应解释为天地治理万物之“治”(皆让其自生自长自成)。——这同我的理解相去太远了。我以为,这是因为他们只想到庄派学者常常因袭老子,以致忽视了对文本的具体分析。读者只要认同我的理解,就能看出他们的解释为什么不可取,所以我不做辨析了,只想说一句:按他们的理解,本篇开头三句就彼此没有关联了,那么,作者为什么要用这样三句来开头呢?能给出一个解释吗?如果不能,又凭什么认定这三句必是他们理解的意思呢呢?
2、正确解读“君原于德而成于天”和接下用“故曰”引出的一句,关键自然是把握到其中“天”、“无为”和“天德”等三个词语的含义,但更重要的,是“摸准”作者的思路,把握上下句的意念联系。没有这后一点,就不可能对上面三个词语做出正确的解释。我要告诉读者:对这三者的理解,没有一个注家与我有三分之一的“交集”。他们是如何解释的,看一下他们的译文就知道了。《方注》的是:“君主统治天下出自德性而成于自然无为,所以说,远古的君主统治天下,只是在于无为,顺应自然之德罢了。”《今注》的是:“君主任事是依据着'德’而成全于天然,所以说,远古的君主治理天下,出于无为,顺任自然就是了。”——我想问:作者为什么“在这个地方”说“君原于德而成于天”句?如果同上文没有联系,何必先说前三句?径直拿这一句开头不是更好吗?如果有联系,此句难道不是回答上句蕴含的问题,交代君主是如何产生的?果如此的话,还要认为“无为”在这里是指谓君主“统治天下”的方式或“任事”的方式,而不是讲他在“成为君主”这件事上他自己做了什么吗?知道这“无为”不是指谓一种“治道”了,还会认为“天德”是指“自然之德”或“自然”吗?
【译文】 天地确实很大,承载的事物千差万别,但在要求保持自己的自然本性这个方面,却是完全一致的;万物种类真是繁多,每一类的发展都有其特定的方向,但在希求维护内部和谐稳定这一点上,却是全都一样的;黎民百姓虽然人数众多,还各有自己的个性,但却都把君主奉为自己的主人。至于谁人成了君主,根据确实在于他德性好,但他终于做了君主,必定还有偶然因素的作用。所以历来的传说是:在远古时代,不管谁当了君主,都不是他自觉争取的结果,只是因为他德性好又得天助。
5·2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汎观,而万物之应备。 1、不问这四句同上文的联系,首先可以肯定的是:①这是四个假言命题,因为四个“而”字无疑相当于“则”,可译作“那么”。②“观”的对象其实不是充当它的宾语的“言、分、能”,而是“君、君臣之义、官”三者,因为从事理上说,例如头句,说“观言”就知“君正”,那“言”无疑是“君”的言(若是别人的,句义就显得荒谬了),这就表明“观者”是为了知道君“正不正”而去考察他的“言”的。另二句也要仿此理解。③因此,在这里,“观”字不只是“仔细看”的意思,还带有“根据看到的情况作评价”的意蕴,即是“听其言而观其行”这话中的“观”;“言”是“君”的言,故其实是指君主实行的政策、发布的政令等(“言”字确有这义项);“分”是指名分,名分意味着人与人的“身份差别”,所以这里是针对“君臣之分”而言;“能”无疑是指官员的才能,即工作能力。 【辨析】 1、头一句中的“君”字,在《今注》给出的原文中作“名”,它作注曰:“'名’原作'君’。依严灵峰之说改。”又引严灵峰的说法:“钱穆曰:'按:“君”或“名”字之讹。’钱说是也。《论语》:'名不正,则言不顺。’反之,'言’顺则'名’正”,故云:'以道观之,则天下之名正。’'言’与'正’上下相蒙,兹按钱说并文义臆改。”——读者若是认同我的解说,会说《今注》作者和我们的前人读古籍有点“食古不化”,太不动自己的脑筋吧?所以,《今注》给出的这四句的译文是:“从'道’的观点来看言论,天下的名称都合理;从'道’的观点来看分际,君臣的名分都明显;从'道’的观点来看才能,天下的官员都尽职;从'道’的观点广泛地看来,万物的对应都齐备。”我难免纳闷:译者真以为原文作者会有这些想法并且放到这里来说吗? 2、《方注》对这四句的解读,我只指出一点:它认为第一句的“言”字是“名称、称谓”义,将该句翻译为:“以道的观点来看待事物的名称,那么无为的君主就理应得到恰当的名号。”——我也难免纳闷:原文明明是说“天下之君”,怎么译作“(所有)无为的君主”了?这不是“添字为解”吗?“君正”为什么竟是君主“理应得到恰当的名号”的意思?说得出道理吗?这译文倒是预设了“君主”也属于“事物的名称”,但认为“言”字在这里相当于“名称、称谓”,有训诂根据吗? 【译文】 要知道,从道出发(也即从考察对象自身本性出发)去看君主的政令,那就天下所有的君主都具有正当性;从道出发去看君臣的名分,那就君主和百姓之间的道义关系完全是光明正大的;从道出发去看官员的才能,那就天下任何一个做官的都有政绩;总之,从道出发泛观一切,就该说天下万事万物都莫不具有它名下应有的一切。 5·3故通于天者,道也;顺于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义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 【解说】 1、关于这几句,我想提示读者:①头句中的“道”字,理当就是前面四句中的“道”字,但论者说话时的“着眼点”不同了:这里说“道也”,是讲“道”是什么;那里说“以道观”,是讲“道”的应用;因此可以做不同的翻译。②前五句中的五个“者字结构”都不是指谓人,每个“者”字都是表示假设关系,所以,例如头句是说:行事(若是)符合天意,就是有道;这五句可说是给“道”、“德”等五个概念下定义,故而明显可以倒过来,例如头句可以说成“道者,通于天者也。”③第三句中的“万物”其实是指“所有人”;第四句中的“上”字,可以认为是指谓君主,但我以为最好理解为泛指官员;“事”是特指“政事”;第五句涉及到前文的“以道观能”句,故意思是:才能若有所专精,那就是技巧了(其中“艺”字是“臬”的借字,本指箭靶,引申为目的)。④五个“兼”字句的“兼”字都是借作“尽”(《荀子·解蔽》:“圣人纵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其中“兼”就相当于“尽”),所以例如第一句是说:技巧的运用,(目的)全在把事情办好。其他不明白的地方,可借助译文获解。 2、五个“兼”字句的意思是:发挥技能是为了办好事,办好事是为了伸张道义,伸张道义是为了表现德性,表现德性是为了符合道理,符合道理是为了达于天意。但“兼”字更常在“同时也涉及”的意义上使用,按这常用义也可解通这五句,可以这样翻译:技能是运用来做事的,做事总得符合义的要求,义则体现着某种德性,而德性本来就是出于道,道又同天意相一致。这理解与上一理解明显一致、相通。 3、试问:作者说上这样几句又是为了什么?我的体认是:两组十句话,前五句按“天”、“德”、“义”、“事”、“技”的顺序分别定义各是什么,从天地讲到社会人事,后五句倒过来,从“技兼于事”回溯到“道兼于天”,足见这是说:人事和天道是紧密联系、相互贯通的,天理就在人间,人道就是天道。如果注意到“事”是特指“政事”,“能”和“技”是指谓治理政事的能力和技巧,那就更见这是针对君主的“治国工作”和“施治方式”而发。再联系到前文末句“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其实是小结前文论述,宣称“其主君也”乃是百姓的本性,就十分清楚了,这是在设问,在提示:那么,作为“人卒”亦即百姓之主的君主,按其本性,也即按其“应”,他采用的施治方式,或者说“治国理念”,难道不该归结为“无为之治”吗?只是还未予点明。——接着又用“故曰”领出的几句,就是点明这意思。 【辨析】 1、这段话原文的前三句,今本是两句,作“故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好几位学者以江南古藏本为据,认为理当是上面这样的三句,我很以为然。 2、五个“者字结构”,《今注》将前三个理解为名词性成分,所以,例如第一句,它翻译为:“通达于天的是'道’”;对后两句则不如此理解,其译文是:“上位的治理人民,是各任其事;才能有所专精,是技艺。”但我以为,原文作者说这五句的“视角”不会前后不一致。——《方注》采用的是今本,它的译文颇令人费解:“所以与天地相贯通的人,凭借的是天德;能通行万物的,凭借的是道;居上位统治人民的,凭借的是礼乐、刑政诸事;有多种才能的,凭借的是技巧。”我要不客气地说一句:这是译者自知没有读懂原文做出的“猜译”,但“猜得”太离谱了。 3、五个“兼”字句,《今注》有注曰:“兼于:统属于”;它的译文是:“技术统属于事,事统属于义理,义理统属于德,德统属于道,道统属于天。”如果又对“统属于”做出恰当的注释,这译文还是可用的。——《方注》说:“兼:统属,统管。”但它将这五句一律翻译为“x被y所统管”的句式,这就也离谱了,例如头一句,它译作“技巧被礼乐等事所统管”,这是什么意思,恐怕译者自己也不明白。 【译文】 行事符合天意,就是有道;不违地的意志,就是有德;奉行的原则对谁都适应,就是有义(公正);居上位管理众人,就是办理政事;才能有所专精,就是有技能。反过来:发挥技能是为了办好事,办好事是为了伸张道义,伸张道义是为了表现德性,表现德性是为了符合道理,符合道理是为了达于天意。 5·4故曰:古之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 【解说】 这是作为全篇“总论”的第一大段文字的结束语,我只需解释这几点。①“畜天下者”是指君主(“畜”读蓄,养育义),使用这个“名号”是为了凸显行“无为之治”的君主是“为人民服务的”;前加“古之”这样一个限制性定语,自是想暗示出“后来和现在没有了”这层意思,但更意在呼应开篇说的“玄古之君”,交代这种君主的产生就是“原于德而成于天”的。②“万物化”字面义是说所有被畜者亦即广大民众(“人卒”)都向他看齐、学习(“化”是仿效、效法义),深意则是:民众也就“无为”,即都只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按自己的自然本性生活,而这又正是前文说的“人卒虽众,其主君也”的真义。③第三句同前两句不是并列关系,而是比喻地概括前两句的意思:“渊静”是喻指“无欲”和“无为”,这比喻显然十分准确;“百姓定”同时意味着“天下足”和“万物化”(丰衣足食了就不必劳碌奔波,自然是“定”,有确定的学习榜样了是精神上的“定”)④三句中的“而”字,自然相当于“因而”、“所以”义,但又带“反而”的意味,因为这里是同有欲、有为的今之“治天下者”作对比,而后者的“有欲”、“有为”也即“浮躁”,正是导致“天下不足”、“万物不化”亦即“百姓不定”的根本原因。——末了引《记》中两句话只是为了增加文章的“文采”,并未添加新意,但这两句话确实是对前文论述的意思的极好概括:其中的“一”字是“道”的“别名”,“毕”是完毕义,这里引申为成功的意思;“得”是(去)获得也即索取的意思;两个“而”字都相当于“却”。《记》无疑是指一部古书。 【辨析】 1、 这几句,《今注》的译文是:“所以说:古时候养育百姓的,[君主]不贪欲,天下便可富足;自然无为,万物便将自化;清静不扰,百姓便能安定。古书上说:'贯通于道而万事可成,无心获取而鬼神敬服。’”——“故曰”领出的三句是介绍古时候的实情,将三个“而”字翻译为“便”,就曲解为陈述三条普遍规律了,同时与开头说“古时候”不协调。我真不知道作者怎么会做出这样“低级的误解误译”。 2、《方注》的译文是:“古代统治天下的君主,没有贪欲之心而天下富足,自然无为而万物自生自化,像远水一样玄默无为而百姓安定。《记》书上说:'通彻大道而万事都会化为无,心无所欲而鬼神都会敬服。’”——且不说这译文有语病,我只想说:译者没有体认到原文作者用“畜天下者”替代“治天下者”的用心;“无为而万物化”句中的“无为”是指“无为之治”的“治道”,翻译为“自然无为”,就曲解为个人的修身方式了,其中“化”字是指“万物”效法君主,被误解为指谓“万物自生自化”了;“渊静”句是对前两句做概括,被看作是与前两句并列的,以致内容显得重复了;将“万事毕”译作“万事都会化为无”,是“更其低级的”误解误译。 【译文】 所以说:古时候的君主可以称为“畜天下者”,他无所欲求,天下百姓反而丰衣足食;他无所作为(不管束民众),民众反而都自动向他看齐:真可谓“渊静而百姓定”。这也就是《记》书中说的:“通晓大道,万事可成;无心索取,鬼神敬服。” 5·5夫子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若然者,藏金于山,沈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显)则明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解说】 这段话是从最高人生境界的层次上论证“无为”的价值,说君子“明于”(实际上是说“达到了”)所列的十项修身要求,就会不以富贵寿夭荣辱为意,就会感到万物齐一死生无别了。——我如此概括这段话的主旨意思一定不会有错,但作者对那“十者”的表述太独特了,恐怕谁也给不出自信“到位的”解读,所以我不能做细致的解说,只敢指出以下几点: 1、“夫子曰”的第二句话中的“刳”字,本义是剖开、挖空,这里说君子必须“刳心”,当是说君子要想成为真正的君子,就要去除一切邪思杂念和糊涂认识。——说这一句之前,先说一句推崇、歌颂“道”的话,既是暗示或者说预设真正的君子乃是“道”的人格化,亦即成为“得道者”是君子的人生追求,同时也是交代成为君子之不易,须经过艰苦修炼才能“达标”。据此可知,接下列出的“十者”是“道”对君子的十方面的要求,也即君子的十项“修身指标”,做翻译时,应通过适当的“手法”把这一点交代出来,不让读者误以为这是描述君子的“实际”,例如,在“刳心”句的译文前加“因此”二字。 2、六个以“之谓x”结尾的句子,其中的“之”字是代词,相当于“此”,所以,例如头一句,准确的翻译是:要以无为的态度待人接物,这叫做尊重天性(“天”指天性,也即自然本性)。第三句中的“物”字是指人,即是今天还说的“待人接物”的“物”,故“利物”等于说“助人”。第四句是说:要能够接受别人的不同意见,这叫做有气度(在这里,“大”同“宽”一样,也是表示一种美德);第五句是说:要行事决不乖张暴戾,这叫做宽厚(“崖异”是“乖异凶狠”的“比拟说法”)。第六句,我以为其中的“有万”是“面对极大诱惑”的意思(“万”作名词是指“超大之物”),“同”是“动”字之误,故句义是:要面对任何诱惑都不动心,这叫做富足。——接下用“故”字领出的四句,因为不再是具体交代“要怎样做”,所以作为“另类”列出。对这四句,我只解释一点:“不以物挫志”是说:不因环境的变化而稍有消沉(“物”指外界环境,“挫”是压抑的意思);还提示一句:“纪”、“立”、“备”、“完”不是对行为表现作“德性评价”,而是对主体的“道德修养达到了哪种水准”作鉴定,明乎此,这四个字的含义就好理解了。 3、后文全是讲君子“明于此四者”后就会怎么样,要注意的是:①开头用“则”字领出的两句,是概括地指出“明于此”的总的结果,意思是:(就会)心里只有事业,志向至为高远;做事雷厉风行,众人望尘莫及。我这理解的根据是:两句是“对仗着”说的,后四字(后半句)都是对前四字(前半句)所说作“评论论性补充”;“韬”字本是指“纳弓于弓袋”,这里是引申为包藏义;“心之大也”的“之”字应是借作“至”(音同通假);“沛”是水盛貌,这里用作使动用法的动词(“其为”和“其事”所指相同);“逝”是远去貌,“万物逝也”是状写“万物”亦即众人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这两句是从君子到时候就会怎样杰出、怎样高出众人这个角度概括“明于此”导致的结果。②“若然者”领出的十句, 则是从到时候君子就会进入到怎样一种“人生境界”这个方面讲“明于此”的结果了。读这几句先要注意两点:一,这“若然者”可以视为名词性成分,也可看作条件复句,但随你取哪种理解,文义几乎没有差别;二,前两句是总领,是把“那境界中的人”比喻为拥有极多金珠宝贝但一点“不露富”的人,从而也是交代他有后八个“不”字句所说的表现的原因。③八个“不字句”中,“利”字是喜爱的意思;“近”字是追求的意思。最后两句似乎不好懂,但细想一下就会知道:两句都是“不把……看作是……”的句式,所以“己私分”(此“分”读“份”)和“己处显”必分别是“自己应有的份额”和“自己处在了显耀地位”的压缩表达,于是进而知道,“拘”是取义,“一世”等于说“全世界”。④末尾两句,明显是针对前面八个说“不会怎样”的“不字句”,改从正面说“必会怎样”了,所以我认定“显”字是衍字,或者“显”字原在“则”字后,相当于“见”,“见明”是联合结构的合词。 4、试问:这段话是针对上一段的意思而发,故而“夫子”赞颂的“道”就是上一段论及的“道”,所说的“君子”是特指君主吗?这问题很关重要,但我只有一个“倾向性的”意见:这段话的内容既显“庄学气派”,也有着浓厚的“儒家味道”,正如《感悟》作者所说:“在这里,我们似乎能感受到一种儒道互补与融合的气息。”因此,我以为这段话同上文没有直接联系,即不是接着前段文章的话题发议论,而是作者讲了“庄派观点”之后,联想到了他很认同的儒家的相关又相近的说法,于是按他的理解,借孔子之口说了出来。——所以我认为,这段话说的“夫子”是指孔子,“君子”并非特指君主,但可以是君主,“道”不就是上文“通于天者也,道也”这个定义下的“道”,但不与之抵触,而且这里也是讲“道”的“应用”,开头那句赞颂的话,就实际上是说:道真伟大,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你用道的原则去观察,去对待,就能也才能达到人生最高最佳境界。 【辨析】 1、注家们对这段话中单句的解读可谓“五花八门”,大多似是而非,例如“有万不同之谓富”句,有本书注释说:“有万不同:指心里包容着万种差异”,翻译为:“心里包容着万种差异就叫做富有”。又如“韬乎其事心之大也”句,一般都“事心”连读,视之为“韬”的宾语,又认为“韬”是借作“滔”,并引大学问家俞樾的说法撑腰:“'事心’,犹立心,言其立心之大”(俞樾《庄子平议》)。据此,《今注》和《方注》给出的此句和下一句的译文分别是: 3、末尾处的“显则明”三字,《今注》作注曰:“此三字为前人所纂入,有乖文势,当删。”所以在它给出的原文中,此三字给加了个方括号;《方注》对此未作讨论,视此三字为一句,前面打逗号,后面打句号,翻译为:“显耀是与贵暗的大道不相容的。” 【译文】 夫子说:“道,是覆盖又承载着世界万物的,真是浩瀚宽广啊!所以(以得道自许的)君子不可以不去除一切杂念,要务求做到:用无为的态度待人接物:这叫做尊重天性;用无为的态度评人论事:这叫做修养德性;对人怀着爱心并且乐于助人:这叫做仁爱;能接纳别人的不同意见:这叫做有气度;行为不乖张暴戾:这叫做宽厚;面对任何诱惑都不动心:这叫做富足。因此还要德操坚定:这叫有纲纪;要让自己的德性受到普遍赞扬:这叫有建树;要处理任何事情都遵循道的原则:这叫修养到家;要不因外界环境的变化而稍有消沉:这叫完美无缺。君子达到这十个方面的要求了,就会心里只有事业,志向至为高远,做事雷厉风行,众人望尘莫及了。这样,就会像是已经藏黄金于大山,沉珍珠于深渊的人了,就会再也不贪恋财物,不追求富贵,不以长寿为乐,不以短命为哀,不以显达为荣,不以贫困为羞,不把举世之利看作是自己应得的份额,不以为做了天下之王就是自己处在足以向人炫耀的地位了;总之,就会明白万物齐一,死生无别这个大道理了。 5·6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无以鸣,(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万物孰能定之! 这又是孔夫子的话,有三层意思,依次为三小节。 1、第一节是头两句。注意:“清”在这里是用作指谓人的一种好品格的用语,兼有清高、清明、清正等义;“漻”是清澈貌。这两句无疑是申明“道”的深刻性和圣洁性,暗示浅薄之人是理解不了它的,凡夫俗子更会遭到它的拒斥。接下说“金石不得无以鸣”,是比喻地说:因此,同你若不怀着诚心、奏着仙乐求神,神明就不会回应你的请求一样,你不主动诚心求道,你是决得不到它的教诲的(“金石”即钟磬,是一种打击乐器,常在求神典礼上使用。这里,“得”的潜在的宾语是“求神者的诚意”,“鸣”是喻指“道发声”,亦即做教诲)。据此可知,“万物孰能定之”句理当接在此句之后,意思是:谁人能够强行得道呢?(此“定”字是借作“强”。《史记·伍子胥列传》:“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逸周书》:“兵强胜人,人强胜天。”两说法义同,足见前者中的“定”字同“强”)。——“金石有声,不考不鸣”没有歧义,是说:钟磬虽能发声,但不叩击它它也不会自动响起来(“考”通“叩”:二者是“一声之转”),这意思同前后文都接不上,足见是所谓的“插入句”,或是后人做的注释,羼入到原文中了。所以我将这两句放到括号中。 2、第二节是说得道之人必是具有最高道德的人:承上文读来,头句说的“王德之人”显是指谓“得道之人”。此节文字颇不好懂,须得细说。①这个“王”字,一般认为是借作“旺”,但“王”字本有大义,而且是“最大”义(《周礼·天官·䱷人》:“春䱷王鲔。”郑玄注:“王鲔,鲔之大者。”)所以头两句是说:有最高道德的人,是按其本性真情立身行事的,故而以纠缠于俗务为耻,处事总是从本性真情出发,因而智慧与神灵相通:这两句中的“素”字指本色,引申为本性;“逝”是“过往”义,引申为日常的立身处事,故“素逝”通俗地说就是“按本性行事”;“通于事”的“事”是指庸俗之事,“连”是连接、连比义;“立之本原”的“之”字相当于“其”,“本原”即“本性”;“知”同“智”。②接下三句,第二句“其心之出”的“之”字同于上一段“心之大”的“之”,也是借作“至”;“出”是出现、显露的意思;第三句“有物采之”,我以为是“对任何人都采取这种态度”的意思(此“物”字是指人)。③ 第二个“故”字引出的四句,前两句是条件句,意思是:(惟其如此,)不合道义的地方(“非道”)就不会有他这个人,不合道德的行为(“非德”)就不能显示他的本性。注意:“形”是指他的形体,也即他这个人,“不生”的“生”字是产生、出现的意思;下句(和更下句)中的“生”字则是借作“性”;“不明”是说不彰显出来。后两句是发明前两句:“存”字相当于“有”,“穷”是穷尽义,“穷生”是说“把本性全部表现出来”。所以说了这四句后就来个“点题式的”反问句:这样的人还不是有最大道德的人吗?④ 末尾几句是发感叹和作赞扬:“荡荡乎”可翻译为“这样的德性真是崇高而又宽广啊!”“万物从之乎”是说民众都信从他,前面的“忽然出,勃然进”,是状写“从之”之速,等于说“只要他一出现,一有行动,万物就……”。——末尾六个字明显可以去掉,可视为衍文。 3、第三节是讲道尽管既幽深又清高,但对人仍然有着极大的价值。这几句借助我的译文就可以理解的,但我还是要请读者注意这几点:①“独”字在这里是表示范围,相当于“仅仅”;“见晓”的“晓”是“明”义,这里当是喻指道给予人的指点;“闻和”的“和”是“响应”义,这里是指谓道对人的提问的回答。②前一“故”字是发语词,领起的两句是对前两句作说明,其中的“而”字是呼应前两句中的“独”字,故是表示时间的副词,相当于“才”;前句中的“物”字是“言之有物”这说法中的“物”,相当于“内容”,后句中的“精”是指事物的精髓部分,可译作“本质”;两个“能”字都相当于“有”(这两句是因袭《老子·二十一章》的说法:“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竊兮冥兮,其中有精(情)。”)③末尾三句中的“接”字是交往义,“至无”是说“等到(万物)简直毫无出路的时候”;“时骋”是说“当(万物)时运极好踌躅满志的时候”;“要其宿”是“劝阻(其)继续驰骋,要它停下来歇宿一下”的意思。后面的“大小、长短、修远”六字是衍文。 【辨析】 1、第一节,《方注》的译文是:“道安定得像是渊静的潭水,澄明得像清澈的流水。金石之器不得道就不会鸣响。所以金石之器虽然蕴藏着声响,但没有大道的叩击是不会发出声响的。万物感应无方,谁能确定它的性质呢?”——这同我的理解相去很远,但我自信我的理解更为可取。不说别的,认为“不得”是指“不得道”,怕是说不过去;“万物感应无方”这意思是哪里来的,恐难说得清楚;几句话之间没有联系,简直归纳不出大意来,倒是很明白的。 2、第二节,《今注》的译文是:“盛德的人,怀抱纯素的真情而立身行事,不愿周旋于俗务,立身于本原,智慧可与神明相通。因而他的德行广远,他的心思起作用,乃是由于外物的交感。因而形体非道不能产生,生命非德不能彰明。保存形体,充实生命,立德明道,岂不就是盛德吗?浩大啊!忽然出现,勃然而动,万物依从呀!这就是盛德的人。”——《方注》的极少差别。我不作辨析了,但请读者注意:对“其心之大,有物采之”,两书都不对前句作注,又都认定后句是说明前句的原因;《今注》注释说:“'采’犹感也,'出’犹应也。”《方注》说:“采:交感,影响。”这样解释,有根据吗? 3、第三节,《方注》的译文是:“看起来昏暗不明,听起来寂然无声。但在这昏暗之中,却能看见光亮;在寂然无声之中,却能听到协和的音韵。所以大道虽然藏得深而又深,却能主宰万物;虽然神妙不测,却能处处发出精光。所以大道与万物应接的时候,道体虽然至虚却能满足万物的需求,能驰纵伸长而又能聚合收缩归于至虚,无论大小、长短、深远。”《今注》的少有差别。——这同我的相去太远了,原因是:我认为这第三部分是讲道的价值,同时也是指出,人处在事业的低谷和顶峰的时候最需要道的指点,于是从这理解出发训诂难词难句,成功了,也就放心了;上述两书的作者则以为这一节仍然是对道的性能作描述,于是对词语也作望文生义的理解了。
“道,看上去是那么幽微深远,听起来是那么寂静无声,但正是在幽深之处才见到它的光明,在寂静之时才听到它的的回声。要知道,事物的实在内容就是藏在它的幽深而又幽深的地方,事物的真正本质就是在玄妙而又玄妙的时候才会显现。所以,道与人相接相通的特点是:总是在人极其穷困潦倒之时才去满足人的需求,在人时运最佳志满意得之时,却劝阻人停下来歇宿几天,修整一下。” 5·7皇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这是个简短的寓言,文字好懂,寓意是什么呢?说不出,但一想到,黄帝派去寻找玄珠的人的名字似乎都有特定的含义,就会豁然开朗:啊!原来,在这里,“玄珠”是“道”的“比喻名称”;“知”同“智”;“离朱”是“离开了玄珠”的缩略;“喫诟”即“吃了耻辱”(“喫”是“吃”的繁体字,但在古代,吃、喝、饮都可以叫“喫”;“诟”是耻辱义,又通“垢”);“象罔”,有的版本作“罔象”,即“没有形象”(“罔”即“无”,又通“忘”,“象”即形象、身体)。这样,说前三人都寻找不到玄珠,不就是转个弯儿说,仅仅靠知识、智巧是找不到道的,背道而行的人,以及做坏事背骂名的人更是找不到道的,只有清心寡欲,几乎忘记了自己,亦即“无己”的人,才能找得到道,成为得道之人吗?我看寓意就是如此,这明显是呼应前段开头说的“金石不得无以鸣,万物孰能定之”的意思,像是给那句话做注脚。——文中的两个“乃”字不同义:前一个相当于“后来”、“于是”,后一个是表示出乎意料的语气,相当于“竟然”、“居然”。又,是否可以提问:“道”会“遗失”吗?黄帝自己该是得道之人,他怎么会先是派那样的人去寻找“道”,又对罔象找到了“道”感到惊讶呢?这,我不回答了,你自己想去吧。 【辨析】 以上解说只是我的领会,《今注》未给“离朱”作注(古代有个视力超常的人名叫离朱),给另外几个做的注是:“玄珠:喻道(司马彪说)”“喫诟:言辩(成玄英《疏》)。”“象罔:无心之谓。”《方注》说:“象罔:虚构的人名,取其恍惚幽冥,不见形迹之义。”——按人名的这些“寓意”,全篇寓意就说不清了,我上面做的解说就不准确了。
黄帝曾经到赤水北岸游玩,还登上昆仑山向南方眺望了一番,返回时,丢失了他随身携带的玄珠。他派名叫“智”的随员去寻找,未能找到;又派名叫“离朱”的去寻找,又未找到;再派名叫“喫诟”的去寻找,还是没有找到。最后,他让象罔去寻找,结果是象罔找到了。黄帝说:“这就怪了,象罔竟然找到了!” 5·8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齧缺,齧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 尧问于许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齧缺之为人也,聪明叡知,给数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 1、开头四句就是字面义(“曰”可翻译为“叫[做]”)。尧的问话中,“天”是指天子(君主)(古代常用“天”字指称尊长,特别是君主、父亲);“配天”是“当天子”的意思;“藉”是凭借、依靠义;“要”通“邀”,谋求义(“邀功”的“邀”),它的宾语“之”字是指代“天”。——所以尧说的是:齧缺够得上天子的条件吗?我想借助(他老师)王倪的名望让他当上天子。 ①头句是说:(他做了天子,)天下就岌岌可危了:“圾”通“岌”,《孟子》中有一句是:“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 ②接下四句是讲齧缺的优点:头句中的“叡”是“睿”的异体字;“给数以敏”是说他口齿伶俐,说话快,反应灵敏,其中“给”字是特指“供给话语”(《荀子》中有“辩说譬喻齐给便利”句),“数”是借作“速”(音同通假),“以”通“而”;第三句中的“性”字是指天赋资质、才能;末句“而又乃以人受天”的意思是:而且他还能凭着人为的力量抵御天灾(“人天”对言,“人”指人为的东西,“天”指自然界;“受”通“授”,交还义,此处引申为“抵御”;“又”和“乃”都是表示递进关系,后者还表“竟然”的语气)。 ③后面一大推话是讲齧缺的缺点。头句中的“审”字是明白义,“过”是指罪过,所以句义是:但他虽然非常清楚必须制止人们犯罪,却不知道人之所以犯罪的原因。——把这作为齧缺的头一个缺点来申述,显是因为预定了当天子就是“治人”,而治人就是制定刑律禁令和处置人犯,所以要求对于人性和人心有一种洞察力。明确作者的这个“视角”,对于正确理解下文很关重要。注意:说了这一句之后接着来个设问句“与之配天乎?”(此“与”通“举”,推举义)说明论者认为,仅凭齧缺有这个缺点,就不能推举他当天子了。 ④“彼且”领出的一句,和接下七个用“方且”开头的句子,是承接上句蕴含的否定性结论,进而罗列齧缺的诸多其他缺点(“彼且”应翻译为“何况他还……”),每一句的具体意思请参看我的译文求解,我就不逐句解释了,只讲两点:一,“乘人而无天”是说只看重人的后天获得的东西,无视人的自然本性:“乘”是凭恃、依仗义,“无”在这里是用作“乘”的反义词,无视的意思。二,用作副词时,“方”有“始”义,“且”有“将”义,故“方且”连用,是说一个做法延续不久就转换为另一种做法,相当于“一下……一下又……”,故头两个“方且”句的意思是:他处事有时只以自己的主观想法为准,完全无视律法的规定,有时又尊重具体办事人的意见,并且要求火速结案(“本”是根据的意思,用作动词了;“身”指“自己、自身”;“异”是违逆义;“形”通“刑”,指刑法;“知”通“执”,此指具体主持某项工作的人,“火驰”喻迅速处理好)。—— “为绪使”字面义是“被情绪驱使”,实是说为所欲为、独断专行;“为物絯”的“絯”兼有束缚和惊讶义(“絯”可通“骇”);“而物应”是(等待)众人做出反应的意思;“应众宜”是说去适应众人认为合适的做法;“未始”相当于“未曾”。 ⑤末尾处说的“有族有祖”句,我以为就是“有群体就得有头儿”的意思;“治乱之率也”句的“率”字有带领义,又通“帅”,故可译作“根由”;“南面”、“北面”是君主、臣下的代称(君主临朝时总是面向南边,臣下则都面对着他)。 3、这个寓言的寓意何在?我以为落在前面讲齧缺致命缺点的“彼审乎……而不知”句和最后两句上面:前一句是暗示地申明,只看到民众的“过”,于是想用惩治的办法禁绝之,这是主张“治天下”者的失误之处,这样的“治”只会给民众带来灾难,必然导致民众的反抗,也即“乱”,因而同时也是治者自身的祸害,使他们陷入越治越乱的泥潭而不可自拔;结尾两句是明确地指出这个意思。所以这篇寓言的主旨也是宣讲“不治”,也即“无为”。这里,作者不把齧缺描述为大坏蛋,还把他安排为许由的老师,并且先讲一下他多有天赋的优点,则说明庄派看到了,实际争得了“治人权力”的统治者,个人素质一定不差,只是认识上有个大误区。 【辨析】 1、尧的问话的后一句,《今注》和《方注》分别翻译为:“我请王倪来邀他。”“我借助王倪去邀请他出来,替代我当天子。”——两位译者显是把“邀之”的“之”理解为指代齧缺了,却未想到,按这理解,前后两句话就没有关系,接不上了。之所以顾不上这个要点,直接原因是不知“邀”有谋求义,直解为“邀请”的意思了。 2、许由介绍齧缺时说的“而又乃以人受天”句,《今注》和《方注》分别翻译为:“而又用人事来对应天然。”“而又把人的心智强加给自然。”——前者的译文很费解,后者则把原文明显的“表扬话”转述为批评了,并且同自己的前三句译文在语气上不协调。 3、“彼且乘人而无天”句,《今注》和《方注》的译文分别是:“他要依凭人为而摒弃自然。”“他将会专凭人的智术而不依乎自然天理”,作者显然没有把“乘”和“无”看作反义词。还有,他们没有看出,“方且”句中的三个“物”字都相当于“别人”或“众人”,竟然翻译为“万物”或“外物”。——至于七个“方且”句,两书的作者大概认为,构成这个合词的“方”和“且”都相当于“将”,所以不约而同地将七个“方且”都翻译为“(将)会”。这样,他们对那七句的理解自然同我大不一样了,例如《方注》的译文就是:“他将会专凭人的智术而不依乎自然天理,将会以己身为本而不与万物同形,将会自尚智巧而谋急用,将会为细事所役使,将会为外物所牵拘,将会顾盼四方而使万物顺应他自己,将会追求每件事情办得适当,将会与物倶化而失去自然本性。”我不明白的是:译者竟未想到,按他这译文的理解,这七句话就更像是在罗列齧缺的优点,也即申述举荐他做天子的理由,而不是在历数齧缺的缺点,交代不能推举他“配天”的原因和根据了。 【译文】 尧的老师叫许由,许由的老师叫齧缺,齧缺的老师叫王倪,王倪的老师叫被衣。尧问许由道:“齧缺配做天子吗?我想借助他的老师王倪的名望帮他当上天子。” 许由回答说:“(他要是做了天子,)天下就岌岌可危了!齧缺这个人呀,倒是聪目得很,很有心计智谋,并且口齿伶俐,反应机敏,可说天赋过人,而且意志坚强,能够凭着人的努力抵御自然灾害。但他有个大缺点,那就是他虽然非常清楚必须制止人们犯罪,却不知道人之所以犯罪的原因。这样,我还能推举他作天子吗?况且他只看重人的后天的东西而无视人的自然本性,又反复无常:时而以自己的主观想法为准而不顾及刑律的规定,时而又看重主持人的意见并且要求火速结案;时而为个人情绪所驱使,任性而为,时而又害怕舆论压力,被众人牵着鼻子走;时而刚愎自用,只是要求别人接受他的决定,时而又希望自己的决定能够符合众人意见;还时而跟从众人一起行动,但从来都坚持不了多久,不能有始有终。这样的人怎配做天子呢?不过话虽如此,有群体就得有头儿,他当个较低级的领导人还是可以的,只是不可以做最高领导者。治天下,乃是导致天下大乱的根由,因此也是天下臣民的祸害,更是做天子国君的人本人的杀手。” 5·9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辞。”“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 封人曰:“始也我以女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鹑居而鷇食,鸟行而无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僊,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封人曰:“退已!” 【解说】 1、这个寓言,文字太好懂了,只需知道:①古时驻守边关的小官叫“封人”(“封”是疆界义);“封人”意味着“华”是国名;那封人说的三个“使”字同“请祝圣人”句中的“祝”字是同义词,为了表示客气,前面也可加个“请”字。②“女独不欲”句中的“女”字通“汝”;“独”字相当于“却”。③在“始也……今然……”这句式中,“始也”相当于“从前”,可译作“本来”,“然”字是用来表示出乎意料的语气。④“鹑居而鷇食,鸟行而无彰”说的“鹑”,即鹌鹑,这种小鸟居无定所,所以这里用来喻指“超然物外,随遇而安”的好心态;“鷇”是待哺的雏鸟,它张口接食完全出于本能,没有经过“心思”,所以这里用来表达“无心而为”的意思;“无彰”的“彰”是痕迹义。⑤那封人不承认尧是圣人了,就认定他是“君子”,这说明他所谓的“君子”是指不愿“多惧、多事、多辱”的人,从而是儒家推举的行仁义之道的道德君子,但儒家是把“圣人”也看作君子的,只不过添加了“博施于民而能济众”的特大的事功要求;可见在这里,封人扬弃了儒家的圣人概念,改用“无为”定义圣人。所以这个寓言体现了庄派对儒家的批判。 2、有两处可以讨论。①封人最后说的“千岁厌世,去而上僊”究是何义?有本书翻译为:“寿延千年而厌恶活在世上,便离开人世而升天成仙。 3、你能概括出封人最后说的那段话的“言外之意”,也就领悟到了这个寓言的寓意,我的体认是:“帝乡”就是居上位者行无为之治,因而谁都没有“三患”的社会、世道,所以这一段仍然是宣讲“无为之道”。——封人说的“圣人”,当是指谓行无为之治的君主,但又说他“天下无道,则……”,这就不能自洽了。古人为文常有这种矛盾。 【辨析】 1、头一句,《今注》和《方注》都做了个注释,而且内容一样:“华:地名。今陕西省华县。”这说明,两书的作者不知道,或者不相信“封人”只会是“守国境”的小官。因此,我不能不怀疑我的解说是否有误了。对“千岁厌世,去而上僊”句,《今注》不做注释,翻译为“高年餍足于世,解脱人间”,回避了怎样解释“上僊”的问题,我猜是因为译者也不认为这个“僊”字通“仙” ,又未想出自己的意见,就这样“蒙混”过去了。——在《方注》给出的原文中,此句的“僊”字作“仙”,它的四句译文是:“千岁之后厌弃人世了,就升天成为神仙;驾着飘荡的白云,到达上帝的居所。” 2、《今注》注“三患”曰:“三患:指病、老、死三种祸患”,并引林云铭说作为支撑:“三患,病、老、死也。或解水、火、风三灾,恐未必然。”——《方注》也做了注,同我的理解完全一致,但该书注释“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句曰:“养德:谓培养无为之德。”这就明显注错了。为什么错了?不必我来说明了吧?
5·10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顾。 【解说】 1、这个寓言更好懂,但需注意:“而耕”的“而”字是用来引出“因循相继行为”;“则耕在野”的“则”字是用来交代后文说的情况“先已存在”;“趋就下风”的“下风”即“下方”(要居下方,是为了表示谦恭:让自己“仰视”对方而不让对方有“仰视”自己的感觉);“立而问焉”的“焉”相当于“之”;“民且不仁”的“且”相当于“却”;子高说的最后两句话,正确的翻译是:您该走了,请不要耽误了我做事(“阖”通“合”,应该的意思;“落”在这里是“让……落在后面”的意思,可翻译为“耽误”);“俋俋乎耕而不顾”是说:继续干他的活,不回头看夏禹一眼(“俋”同“依”,“俋俋”是强调地状写仍旧继续原先的行为;“顾”有“回头看”的义项)。 2、这个小寓言无疑是赞扬“无为而治”,并把尧舜时代看作是“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的君主行“无为而治”的时代。但儒家也是极力赞颂尧舜时代的。这又见本寓言的作者并不完全排斥儒家,只是又坚持《老子》关于“大道废,有仁义”的观点。 【辨析】 1、对“下风”这个说法,《方注》的解释是:“风向的下方。是一种谦称,有愿居人下的意思。”我不知道这解释有无根据,但因此我对自己的上述解释没有信心了。——《今注》有注曰:“'下风’即'下方’。'风’、'方’古通音通义。”我但愿这个注释有根有据。又,顺便说个意思:《方注》对“尧授舜”句作注曰:“授:传位。”我以为,这样注释会让读者误以为“授”字固有“传位”的义项,不如指出:“授”在这里是“授帝位予”的省略说法, 2、子高最后说的“夫子阖不行邪”句,《今注》翻译为:“先生为什么不走呢?”并注“阖”字曰:“本亦作'盍’(释文),何不。”《方注》也如此理解。我以为,子高不会这样没有礼貌,而且,从文章看,这理解既不能很好地承接上文,同下句的衔接也有点生硬,所以改作上述理解和翻译了。此外还有个正面理由:“阖”也通“合”,而“合”有时可训“应该”,例如《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矣。”其中“合”字就是“应该”的意思。 3、“无落吾事”句,《今注》有注曰:“'落’犹'废’(释文)。《吕览》'落’作'虑’,高注:'虑’,犹'乱’(吴汝纶说)。”还征引于省吾说:“'落’、'格’古通……然则'无格吾事’,谓无阻吾事。”《方注》说:“落:废,妨碍”。我以为,不必这样绕弯子,就以“落”字本有的“使……落在后面”的意思训释此句,翻译为“耽误”,是再好不过了。 4、“俋俋”何义?看来这又是本篇作者自造的用语,所以历来的注家找不到别的文献的用例,就说:“俋俋,耕地之貌。”(成玄英)“俋俋:低首而耕之貌。”(林希逸)这显然没有作解释,只是说出他们自己对此句的“猜度性理解”,今天的注家多不加说明地因袭他们,似乎古人本来就常用“俋俋”来状写“耕地貌”,例如《方注》就径直作注曰:“俋俋:用力耕作的样子。”。我以为,在“注经方面”,今人和古人是平等的,我与成玄英等也是平等的,读者应该抱“认理不认人”的态度。所以,我对“俋俋”做了上述解释。还补充一点:古人常常认音不认字,借“俋”作“依”不会成为为题(《庄子》的作者们还明显有“刻意为之”的趋向);“依”有“仍旧、仍然”的义项,在今人自无问题,在屈原说的“志恋恋兮依依”,以及在“依依难舍”这成语中,“依依”也含有继续、仍然的“情味”吧? 【译文】 5·11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閒,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脩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5·12夫子问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若是则可谓圣人乎?” 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执狸之狗来田,猿狙之便来藉。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
1、这段话也是个寓言,向老聃提问的“夫子”,从后文可知是指的孔子。孔子问话中的“治道”和“相放”,都是动宾结构:“治”是今天还说的“治学”的“治”,相当于“为”,可翻译为“研修”;“相”是选择义,“放”是“方”或“反”的借字,违逆的意思。所以他开头是指出:有人研修大道却像是在有意违逆大道,竟然认同不正确的观点,接受不合事实的说法。接下是举出当时“辩者”的一个说法来作为确有这种人的例证,最后才提出他的问题:像这样的人(“若是”)就可以称为圣人了吗?——注意:“可不可”、“然不然”也是动宾结构:前一“可”字和“然”字是意动用法的动词,“不可”、“不然”是宾语;“离坚白若县宇”是个“压缩表达”,意思是:坚硬和白色这两种属性是相互分离的,人们对此理当像观看悬挂在屋檐下的物品一样,看得清清楚楚的(“县”通“悬”,“宇”指屋檐)。很明显,在这里,作者是把孔子“预设”为这样一个人:他主张由圣人治天下,但不认同甚至鄙夷“治道若相放”的人,又误以为老子竟把这种人奉为圣人了。因此,他的提问带有“质问”的性质。 2、老聃的回答,头三句是针对“夫子”的质问明确表态说:这种人不过具有小官员的伎俩,可以做点费力劳神的事罢了,况且虎豹身上的花纹会招引人来捕杀它,猿猴正因为它动作敏捷才招人用绳索来套捕它;未言之意是:像这样的人,哪能称为圣人呢?他们还不会有好下场呢!——这三句话,在《应帝王》篇中也有,并且也是老聃说的,只有几个字不一样,说话的背景则几乎全同:一个名叫阳子居的人,针对一个表现不怎么样、但“学道不倦”的人,问老聃说:“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回答道:“是於圣人也,胥易技係,劳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田,猨狙之便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我在拙著《我读庄子》中对老聃这答话做了颇详尽的解说,所以这里只概述大意,不详做解释了;读者想多知道一点,可参看该书。 3、老聃感觉到了,“夫子”提出上述质问,不仅因为他误解了道家的主张,还因为他对“学道”和“得道”的关系认识不足,于是,表完态后就叫着孔丘的名字,表示自己想就此机会教给孔子一个他必定听不到更讲不出的道理。——注意:“若”与“而”都是用作第二人称代词,相当于“你”;这里的“不能闻”和“不能言”等于“听不到”和“说不出”。老聃接下发的议论,则请注意: ①第一句头上的“凡”字是副词,可译作“一般说来”,不会是“凡是”的意思;“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是指谓有人的形体但缺少人的头脑和智慧的人,第二句说的“有形者”,乃是这称谓的简化,“无形无状者”(后面略去或脱漏了“者”字)是相对于“有形有状者”也即“有首有趾者”而言,故是指“道”;二者中间的“与”字是动词,赞许义(针对“他们”虽未得道但却“治道”甚或“学道不倦”而发);“而皆存”等于说“并且得道了”(“皆”相当于“并”,“皆存”字面义是“他们和道在一起了”);“尽无”的“尽”是今天还说的“尽快”的“尽”,故“尽无”可翻译为“几乎没有”。——可见头两句是针对孔子说的“治道若相放”的人而发,指出那是些没思想没智慧的人,当然不可能得道,他们“治道”只是幌子。 ②接下两句(一个长句和一个短句)比较难懂。长句中的三个“其”字没有意义,由于后面动词的主体必是人,故而可以翻译为“一个人的”;“起止”等三个动词,可依次译作“沉浮、死生、窮达”,其后都加个“也”字,是表示强调的语气;接下的“此”字是复指前三者,作全句的主语,谓语是“又非其所以也”,意思是:确实不是他所能够做到的(这“以”字是动词,相当于“能”;“又”字是起加强语气的作用,今天也常说:我又不是你)。所以这两句是说:一个人的沉浮(也好)、死生(也好)、窮达(也好),确实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但如何治道,却是决定于他自己。——注意:“有治在人”句中的“在”字是“取决于”的意思,所以“有”字相当于“有否”;“治”在这里显是呼应前文出现过的、夫子说的“有人治道”句,故是“治道”的简称。很明显,这两句是对前两句所说做个评论,指出以“治道”做幌子的人错在没有把握住自己。老聃认为,这是孔子“所不能闻与所不能言”的,因为从孔子对他的质问,他看出了孔子仅仅是因为发现了那些人的自相矛盾(既“治道”,又“相放”),才对那些人有所不满和表示不屑的。 ③最后几句是总结性地申明说:忘己之人,也即《逍遥游》篇说的“至人”才能“入于天”,亦即真正“得道”。——注意:“忘乎物,忘乎天”两句是有个主语的,承上文读来,那主语就是“有治者”,故而可以略而不说。又,这两句中的“物”是与“天”对言的,“天”是“道”的别名,所以“物”是指人,而且是指“有治者”自己。惟其如此,接下才可以说“其名为忘己”。 4、这个寓言的主旨意思落在最后几句,是宣称“忘己”才能得道;“忘己”的人做了君主自是行无为之道,所以确实也是论述“无为”。又,“有治在人”的观点,与孔子关于“为仁由己”的思想,明显一致、相通,所以这里又为“儒道相通、互补”提供了一个证明。 【辨析】 1、我对这个寓言的理解,同注家们的说法多有不同,以致于对原文的句读,我也同他们很不一致(上面给出的原文的标点都是“我打的”)。不必逐一列出我们的分歧了,摆出他们给出的部分译文,就可见一斑。从“凡有首有趾……”句起,《今注》的译文是:“凡是具体的人,无知无闻的多,有形的人和无形无状的道共同存在是绝对没有的。起居、死生、窮达,这是自然而不知所以然的。人事有治迹,不执滞于物,不执滞于天然,这便名为不执滞于自己。不执滞于自己的人。称为与天融合为一。”——很明显,译者误把“无心无耳者众”看作“有首有趾(者)”的谓语了;由于没有领会到“有治”的实际含义 ,就把“有治在人”句断属后句了(在前面打句号),为什么译作“人事有治迹”呢?又为什么将“此又非其所以也”句翻译为“这是自然而不知所以然的”呢?这,我就无从猜测了。 2、《方注》这几句的译文是:“大凡看上去具备人的形体,实际上无知无闻的人是很多的,能使自己的形驱与大道并存的人很少。无知无闻者的行动和静止,死亡和生存,废罢和兴起,这些又不是大道之所在。圣人若不得已而有治理天下之事,则在于任人自治,无心于物,无心于天,这就叫做忘掉自己;忘掉了自己,这就叫做与无为的天道混为一体了。”——读了这种译文,你的感想如何? 【译文】 孔子问老聃道:“有人研修大道却好像在有意背逆大道,竟然认同不正确的观点,接受不合事实的说法。例如“辩者”就说过:'坚硬和白色相互分离,这如同悬在屋檐下的东西,是明摆着的。’这样的人就可以称作圣人了吗?” 老聃回答说:“这种人不过具有小官员的伎俩,可以做点费力劳神的事罢了,况且虎豹身上的花纹会招引人来捕杀它,猿猴正因为它动作敏捷才招人用绳索来套捕它(像这样的人,哪能称为圣人呢?)孔丘,我来告诉你一个你听不到又说不出的道理吧,那就是:大率说来,有脑壳有手脚但没有头脑没有耳目的人,是很多的,这样的人中赞誉大道并且真正得道的,则几乎一个也没有。一个人的沉浮、死生和窮达,确实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但如何研修大道,却在于人自己。真心治道的人必然既忘记了人,又忘记了道;这叫做忘己。忘己之人,那才真可以说是与大道融为一体了。” 5·13将闾葂见季彻曰:“鲁君谓葂也曰:'请受教。’辞不获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请尝荐之。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民孰敢不辑!’”季彻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于帝王之德犹螳蜋之怒臂以当车轶,则必不胜任矣。且若是,则其自为处危:其观台多物,将往投迹者众。” 将闾葂覤覤然惊曰;“葂也汒若于夫子之所言矣。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岂兄尧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解说】 1、对蒋闾葂开头说的话要注意:①鲁君说的“请受教”,无疑是“请赐教”的意思,但这个“受”字既不是“赐”义,也不是借作“授”,而是“接受”义:“请受教”是“请让我能够接受您的教诲”的压缩表达。②“既已告矣”句的“既”是全部的意思;“请尝荐之”的“荐”是陈述、说出的意思:“请尝”是套话,只是表示客气,因为字面上是说“请让我试着……”。③“必服恭俭”的“必”是连词,相当于“假若”,用以领出条件从句;“服”是实行的意思。④“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是说:选拔办事公正又敬业的人做官,并且不偏袒谁:这里,“忠”与“公”并言,就不是说忠于谁,而是(做事)尽心竭力的意思;“属”相当于“类”;“阿”和“私”都是偏袒义;“无阿私”同“拔出”共主语,不是对“公忠”作补充。⑤“不辑”的“辑”是和睦、安定义,但“民不敢不辑”当是说民众就不会起来闹事、造反了。 2、关于季彻的回答,我想说:①“局”有小义,所以我猜“局局然笑”相当于“微微一笑”。② 头一句可翻译为:您说的这番话,对于帝王那种德性的人来说,只会像螳螂奋臂挡车轮一样,起不到任何作用:这里,“怒”用作及物动词了;“当”通“挡”;“车軼”即“车辙”,本指车轮压出的痕迹,此处是借指车轮;“不胜任”是说“起不了多大作用”。又,“之德”二字,我以为从语法上说是不该有的,去掉后,句义更其明白,只因作者想表达出“这是帝王作为帝王的德性决定的”这个意思,又不想把话说得太啰嗦,才在“帝皇”后面添加了这两个字的。③第二句是进一步说:况且(他肯定认为,)他要是真按您说的去做,那他将是自己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因为他知道)他的“宝座”上“物”太多了,(只要他那样做),想到他宝座那里去(揽物)的人就会多得不得了。——“且若是”的“且”字是表示递进关系;承上文读来,“若是”显是“若真按你说的去做”的意思(“是”相当于“这样”、“那样”);“处危”自是“处于危险境地”的压缩;接下两句是交代他会“那样想”的原因,也即“我这样说”的理由(“观台”是王宫外设立的观望台,此处借指朝廷,也即君主的宝座;“多物”即“多有财物”,但这里是比喻人在这里就有权有势有财了;“将往投迹者”是“觊觎君位者”的替代说法:“将”相当于“想要”、“准备”,“投迹”是“奔往”的形象说法,这里是充当“往”的同位语)。 3、第二组对话只有难解词语了:①“覤覤然”是茫然的样子;“汒若”即茫然;“愿……言其风”,从下文季彻实际“言出”的内容可知,是说希望季彻讲一下刚才说的那番话的“讽喻之义”,也即暗示的言外之意(“风”通“讽”):蒋闾葂说他“茫然”,是说他只听懂了字面义,对“言外之意”则不甚了了。②季彻答话中的“摇荡民心”,是“让民众的思想自由摇荡”的意思,所以接下就说这样民众就会怎么样:“成教”和“易俗”对言,必定也是动宾结构,故应是接受教化的意思(“成”通“盛”,接纳义);“举灭其贼心”等于说“将自己的不良用心全部消灭掉”(“举”相当于“全”);“皆进其独志”是说都完全按自己个人的想法、个性行事,亦即按自然本性自由地活动(“进”通“尽”,全部表现出来的意思;“独志”相当于“个性”);“若性之自为”中的“之”字无义,“若”是“自若”的“若”,顺从义。③末两句中的“兄”和“弟”都用作动词了,可分别翻译为“遵行”和“屈从”;“教民”在这里当是指“教化民众的方式”,“溟㓑然”无疑是状写弟弟在兄长面前的受拘束、不敢作主的心态,怎样翻译,你看着办吧。④末句是回到前文,总结式地说:大圣之治天下,是希望由他促成的民众的行为总是同民众自己本性的要求相一致,因而民众总是感到心安理得:“欲”的主语是“大圣”;“德”即“性”,指人的本性(不过是从“得来的”这个角度说);“心居”即心安。——最要注意的是:末尾处说的“若然者”, 4、这个寓言的主旨寓意也落在末几句:季彻最后宣讲的“大圣”治天下的治法,就是“无为而治”;他还说明,有了大圣的榜样,就不必不该效法、尊崇尧舜的榜样了,更是用“无为之道”批判“仁义之道”。因此,这段话确实也贯穿了“无为”二字。 【辨析】 1、头一节中的“必服”句,《今注》译作“为政一定要做到恭敬节俭”,明显“不妥”:错把“必”字训作“一定”了;会让读者误以为“服”字有“为政”的义项;“为政恭敬”很是费解;更要紧的是,“一定要”同后面说“民孰敢……”不相呼应,从这译文看不出“民孰敢不辑”的条件是什么,鲁君说“请受教”到底是想请教什么,也不能从后文得到回答了(按我的理解,回头看此句,就知鲁君是想知道:“何为则民辑?”——将这译文中的“一定要”三字改作“必须”,“节俭”改作“俭朴”,就是《方注》的译文了。我因此作想:一句译文竟有这么多“不妥处”,为什么作者自己看不出?也许,只要看出一处不妥,就所有错处都得以避免了。 2、季彻头一次作答时说的第二句话,历来读法不一:有人在“危”、“多”、“往”后打逗号,有人在“台”、“往”后打逗号,《今注》在“危”、“物”后打逗号,翻译为:“果真这样,就身处高危,朝廷多事,奔竞归凑的人多了。”《方注》的译文则同原文完全对接不上:“而且如果真的像你所言,把公忠之人提拔出来作为榜样,这样就会像高大多景物的宫观,必然招致身怀贼心和趋名好利之徒纷至沓来。”——可见我的读法和说解都属“标新立异”。但我自信最为可取,因为我这理解训诂上不会有问题,义理上则最能承接上句。是否如此,请读者细察之。 3、蒋闾葂和季彻后一轮对话中说的“言其风”,《方注》有注曰:“言其风:谓言其大要”,《今注》也解释为“言其略”,并征引林希逸和俞樾的说法做根据;其中的“独志”一词,则两书分别译作“得道之志”“独化的心志”;“而民不知其所以然”句,《方注》翻译为“而人们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本性正在自由发展着”;末尾处的“若然者,岂兄……”句,《方注》翻译为“像你所说,岂不是要推崇尧舜的……”,《今注》翻译为:“你这样,哪里还用尊崇尧、舜的……”——两书作者对这些词句的理解,同我大不一样,谁的理解更为可取,请读者评断。 【译文】 蒋闾葂拜见季彻时说:“鲁国国君曾经对我说:'请指教。’我推辞不了,就把我的看法全都向他说了;我不知我说得对不对,现在说给你听听(请你批评)。我这样对鲁君说:'您要是做到了待人恭敬,行事节俭,又选拔办事公正、非常敬业的人做官,并且一点不偏袒谁,老百姓谁还敢闹事呢?’” 季彻听了后微微一笑,说:“像你说的这种话,对于帝王那种德性的人,只会像螳螂奋臂挡车轮一样,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他还一定会怀疑,要是按您说的那样去做,他将是自己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因为(他知道,)他的“宝座”财物太多了,(一旦他按您说的去做),想到他宝座那里去(揽财)的人就会汹涌而至。” 5·14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 为圃者仰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 有间,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於于以盖众,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汝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 子贡卑陬失色,顼顼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为者邪?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夫子为天下一人耳,不知复有夫人也。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今徒不然。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汒乎淳备哉!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为。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謷然不顾;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然不受。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我之谓风波之民。” 反于鲁,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脩浑沌氏之术者也:识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解说】 这个寓言我要分五节作解说。 1、第一节是从开头到“夫子不欲乎”句为止,很好懂,只须知道:“反”同“返”,“丈人”是指老人,“方将”有时相当于“正在”,“为圃畦”是说在菜园子里开畦(“畦”的一个义项是指菜园子中的一块地),“搰搰然”是状写很费力的样子,“有械于此”等于说“现在有这样一种机械装置”。 2、到“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句为止,是第二节,需要解释的是:“奈何”单用时,等于“如何处置”,这里是问“那家伙是怎样的?”;“数如泆汤”的“数”是借作“速”,“泆”通“溢”,“汤”是沸水;“吾闻之吾师”句中的“之”字相于“于”;“机事”、“机心”,可以意会到,不好翻译;“纯白不备”,我以为等于说:就没有了虚静的心境(“纯白”喻虚静);“神生不定”必相当于今天说的“心神不定”。又,“瞒”的初义是“闭目貌”,所以可以用“瞒然”表示“心有愧意貌”。——知道了这些,再读我的译文,就会得到自己满意的领悟了,而这也就够了:因为你的领悟一定不会离作者的本意很远了,而我敢说,作者用这样的文字表达“意见”,说明他自己也不能将他的意思说得清楚明白,只求读者能够“设想得到”,所以你应该满足于“有了设想”。 3、第三节是从“有间”句起,到“无乏吾事”句为止。我想说的是:“汝身之不能治理”句中的“身”字是自己义,“之”字相当于“尚且”;“乏吾事”的“乏”是荒废义,此处可翻译为“耽误”;有两句很难懂:①“於于以盖众”句。对此句,《今注》先介绍李勉说:“案《齐物论》:'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于喁”,随和之意。此处'於于’同'于喁’,谓子贡随和世俗,媚上欺世,取得显位以盖众。”然后表态说:“李说可取”。我则要说:“此说极是。”我的理由是:因为此句是同上句“博学以拟圣”对言的,所以也是揭露子贡人品的低劣和对之表示不屑和鄙夷。据此又知:“拟圣”等于说“冒充圣人”,“盖众”是说“超出众人,让众人仰视自己”。②“而庶几乎”句。我未见有人对此句做过注释,只知“庶几”多半是“差不多”的意思,还常用来表示可能性与期望;因此,我根据上下句文义,推想此句是说:你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吧? 4、以下到“我之谓风波之民”句为止,是第四节,我先解释这几点:①根据“卑”有低下义,“陬”是指山角、角落,当可以猜到,“卑陬”是指谓人自觉卑微从而感到失落、蒙羞的样子。②“顼顼然不自得”显是上句的“明确语”,故“顼顼然”无疑就是自失也即“不自得”的样子;“今徒不然”的“徒”是表示转折,相当于“却”。③“汒乎淳备哉”句,我理解,“淳备”与“汒乎”是并列关系,“汒”同“茫”,“淳”通“醇”,有精纯、纯一不杂等义项,故此句是承上句作赞扬说:(他们真是)茫茫然一无所求,纯净得一尘不染啊!所以后文就又承接这意思,说这种人当然地不会为世俗功利动心。④末句说的“风波之民”正好与这种人相反:“风波”是比喻受外界的影响而随时变换心态,“民”字有时相当于“人”。此句中的“之”字相当于“则”,是表示对比。——“非其志”、“非其心”是“压缩表达”,可用“展开法”得知具体含义;“得其所谓”句中的“得”字是投合义,“谓”通“为”,故句义是:(而且)那赞誉的内容符合他的实际 ;“謷然”即“傲然”;“儻然”的“儻”是“风流倜儻”的“儻”,与“倜”同义,具体含义可想而知;“非”与“誉”对言,显是借作“毁”。最后:“虽以天下誉(非)之”句中的“以”字何义?我猜:这“以”字相当于“全”,因为“以”字本有表示范围的用法。 5、最后一节要注意的是:①孔子头句话中的“假脩”是联合结构的合词:“假”有凭借义,“脩”通“修”,有遵循义,故“假脩”相当于“奉行”或“信奉”;“混沌氏之术”是孔子临时构造的一个术语,用以指谓“彼人”的那个主张,因为“假脩”那主张的人的根本特征,就在于让自己处于“混沌状态”,以致对一切都失去了作区分的可能性与必要性(在当时,“术”字也有主张、学说义,有时相当于“道”)。②因此,接下四句是对混沌状态作较具体的交代:“识其一,不知其二”是说在“彼人”心中,一切存在物浑然一体,万物齐一,没有任何区分,世上简直没有两个东西;“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可仿此理解:世上只有一个东西,你要处理的就只有“内部事务”,没有“对外关系”了。③“夫明白太素……者”句,是评价性地介绍“彼人”的品性(“夫”是指代“彼人”),可翻译为:他(这种人)是明澈纯素,自然真朴,体悟本性抱守精神但却遨游在世俗人之中的人:这里,“无为”不是讲“治道”的专用术语,故是“决无有心的作为”的意思,从而等于说“自然”;“以”通“而”;“世俗”是借指“世俗之人”)。这种人,对于世俗的人来说,属于“异类”,后者当然不能理解他们,所以孔子又说了末尾三句(其中“将”字是应该义,“固”相当于“本来”)。 6、这个寓言明显是宣讲“无为”了,而且抓住了“无为”区别于“有为”的一个本质之点:“有为”是有所图,自然重视事功;“无为”是任其自然,当然不计事功。但本寓言讲的“无为”,显是属于人的“修身之道”,而不是作为一种“治国之道”的“无为”,因为作为治国之道的“无为”的本质更在于“不治民”,亦即“在宥天下”。惟其如此,作者把这个“无为之道”的宣讲者、践行者和人格化身,安排为一位“为圃畦”的老人,其“对立面”则是并非侯王君主,只是倡行仁义之道,主张出世救世,因而无疑是践行“有为之道”的孔子的高徒子贡。——作者最后还让孔子本人出面,对“无为之道”和践行无为之道者其人做了颇为中肯的介绍和毫无偏见的评价,这是否表明,作者是自觉地把自己对儒家的批判局限于“学理之争”,对真正的“儒生”的人格还是敬重的,更不愿加以轻蔑和毁谤? 【辨析】 1、《今注》注“搰搰然”曰:“搰搰然:灌水声,字从半面读'骨’(李勉说)。《释文》作'用力貌’,非。”所以,该书将“搰搰然”开头的一句翻译为:“水汩汩地流入畦中”,而且没有下文了。——我指出这个“事实”,只是想让读者知道:竟有这样令人惊讶的“注译读物”。 2、“吾闻之吾师”后的几句,《今注》不做注释,只是翻译为:“我听我的老师说,有机巧一类的机械必定有机巧的事,有机巧的事必定有机心。机心存在胸中,便不能……”《方注》则做了两个注:“机事:技巧之事。”“机心:机巧之心。”故它的译文的重要不同点是:“有机巧一类的机械”,改作“有机械的人”;“机心”,改作“机巧之心”。——这种“直译”似乎保留了原文的“原汁原味”,但对读者理解原文有帮助吗?我不这样处理,就大胆按我的理解作“意译”。但我要说明:我提供的是我个人的“猜译”,只能供读者参考。 3、第三节中灌园老人说的“而庶几乎”句,明显同前两句密不可分,这三句,《今注》和《方注》的译文分别是:“你遗忘精神,不执照形骸,就差不多接近于道了。”“你如果能黜除技巧之心,遗弃形骸,就有希望接近于大道了。”——译者做出这种翻译,大概是因为想到了“庶几”是“差不多”的意思,就以为这是说“差不多接近于道了”,于是让前两句来迎合这意思。但结果是把原文的意思完全传达反了。我不愿原谅的是:这译文的意思明显同前文接不上,译者却不予理睬了。 4、第四节用直接引语陈述子贡弟子的问话,后两句是:“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这明显有误:按前文的记载,子贡初见那位老人时是建议他使用一种器械以提高功效,还回答了他“奈何”的问题,只在听了老人的教诲和批评后才“瞒然惭”和“卑陬失色”,怎能说“见之变容失色”?前文明明说了子贡“行三十里而后愈”,弟子也当是在这时候发问的,他怎么会说“终日不自反邪”?——我以为,这是原文作者“不经意的小失误”,并非“有意的安排”,所以,翻译这两句时,可以也应当替作者“抹去”这两个小瑕疵。我不知道我这意见能否得到大家的认同,但要告诉读者:《今注》和《方注》未作说明,都照直将“见之”和“终日”翻译为“见了他”和“(一)整天”。 【译文】 子贡曾到南方的楚国游历,回晋国经过汉阴地区时,看到一老人正在菜园里整地开畦:想挖条水沟通到井边,同时又抱着水瓮取水浇地,显得非常吃力,但功效很差。子贡就对他说:“如今有一种器械,一天就可以浇灌上百个菜畦,费力很少,功效很高,老人家您不想试试吗?” 那位老人抬头望着子贡,说:“那是怎样一种装置?”子贡说:“是将木料加工制成的,后重前轻,用它提水就像从井中抽水似的,水会快得像焼开了一样往上冒,名叫桔槔。”那老人听了,立刻面带怒色,笑道:“我听我的老师说过,凭智巧发明器械的人必定做过别有用心之事,做过别有用心之事的人对人必定怀有不良动机,而一个人心中存有不良动机,那就不会保有虚静的心境了;不保有虚静的心境,就会心神不定;心神不定的人,那是不可能得道的。你说的那种器械,我其实不是不知道,只是羞于使用罢了。”子贡听了,满面羞惭,就低下头来不做声了。 过了一会儿,那位老人问子贡:“你是干什么的呀?”子贡说:“我是孔丘的学生。”老人说:“你莫非就是那个广泛学习企图冒称圣人,欺上媚俗以求赢得众人崇拜,自奏悲歌向天下卖弄名声的人?你这是在抛舍神志,自毁形骸啊!你恐怕也就是这番德性吧!你连你自身都治不了,哪还有时间有精力治天下人呢!你走吧,不要呆在这里耽误我做事了!” 子贡大感惭愧,神色顿改,怏怏然,茫茫然,走出三十里外才恢复常态。有个弟子问他:“老师您刚才碰到的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呀?您为什么听了他后来说的那番话之后就样子和气色都变了,还这么长时间都恢复不过来?”子贡说:“我本来以为,我的老师孔丘是天下最为高明的人,不知道竟还有这样一个人。我从孔丘老师那里听到的,是事情办不办是要务求正确恰当,功效则要力求最大化,就是说,要争取用力少而收效大。这就是圣人之道。今天看来并不是这样,(这个老人让我明白了,)持守大道才会德行完备,德行完备才会身体健全,身体健全才会精神饱满,而精神饱满才是圣人之道(的根本要求)。践行这个意义的圣人之道的人,可说是寄托形骸于世间,跟民众打成一片,但不在乎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他们真是茫然一无所求,纯净得一尘不染啊!这样,他们哪还会关心功利机巧之类的事?这样的人,不合于他志趣的东西,他决不会去追求,不符合他心意的事情,他更不会去做的,即使天下人都赞誉他,而且赞誉的内容符合他的实际,他也不屑一顾;即使全天下人都毁谤他,而且全是污蔑不实之词,他也不予理睬。因为天下人的毁谤和赞誉,对于他是既无增益又无损害了。这种人才是全德之人啊!(据此看来,)我只能称作屈从于外界功利的世俗小民了。” 子贡回到鲁国后,把灌园老人向他说的话告诉了孔子。孔子说:“那是个奉行混沌氏之道的人:他们只追求内心浑然统一,不感到有另外的东西存在;只进行个人的修炼,不理睬外在世界。这种人明澈纯素,自然真朴,体悟真性,抱守精神,优游自得地生活在世俗的人们中间;对这种人,你当然会感到惊异的。况且浑沌氏之道,我和你怎么能够完全了解呢?” 5·15谆芒将东之大壑,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吾将游焉。”苑风曰:“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愿闻圣治。” 谆芒曰:“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举而不失其能,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自为而天下化,手挠顾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 “愿闻德人。”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谓悦,共给之之谓安;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 “愿闻神人。”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照旷;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 【解说】 1、这个寓言是借一个名叫淳芒的人之口,简要地介绍出“圣(人之)治”的内容,和“德人”与“神人”的品性,开头几句只是“前言”。——“前言”中说的“之大壑”,“之”是动词,去义;“壑”本指“洼地之水”或山沟,但“大壑”在这里显是借指“大海”;“酌”与“注”对言,故是“舀出”的意思;“横目之民”指普通百姓:人的眼睛是横生的,故用“横目”表示毫无特殊之处;“吾将游焉”的“将”与头句中的“将”同义,都是“准备”、“打算”的意思,“焉”相当于“之”;“愿闻”是“请您说一说”的委婉说法。——从这几句对话看,谆芒是位君主,他曾经宣称过甚或侈谈过自己要行“圣治”,所以苑风发出最后一问并说“愿闻圣治”,是暗示他不顾民生而外出游览大海,似乎有违他曾经许下的关心民生的承诺。注意:“夫大壑之为物也”,是针对某对象发议论时使用的“套话”,头上的“夫”字是发语词,“之为”没有意义,故可翻译为“大壑(这个东西)呀”(《老子·二十一章》有一句是:“道之为物,唯恍唯惚。”) 3、宣讲“德人”品性的几句也有几处需要解释:①“不藏”句的“藏”是隐匿的意思。②“四海”领起的两句是说,只有天下人都喜悦时他才高兴,只有天下人都丰足时他才心安:这里,“利”与后面说的“悦”字同义;前一“之”字无义,后一个相当于“才”;“谓”通“为”,“表现出”的意思;“给”是丰足义。③“怊然”是“悲伤失望貌”;“傥乎”是“恍惚自失貌”。——从文章看,我以为苑风说“愿闻德人”,是想暗示淳芒:那么,您置国内民众于不顾而外出游历,不违背您曾经论及的“德人”的要求吗?但淳芒像是没有听懂似的,回答时一点不顾及这一点,为什么? 4、末了是淳芒对神人作描述,我以为不会有公允的解读。事实上,注家们都只是给出自己的翻译,谁都不正面指出别人的说解有何不妥。因此,我不对字句作具体训释了,只就这两组句子的结构提出一个可能是“很独到的”想法:头一组前两句是“因果句”,即第二句是说明神人“要乘光”的原因(据此可知其中“与”字是动词,赞许义,“形灭亡”是它的宾语;翻译时应前加“因为他认为”这样的说法),第三句的主语“此”是指代这因果关系;后一组的结构相同:第二、三句是一起指出前句“致命尽情”的“目的(因)”,做翻译时最好用“为了”领起。——看一下我的译文,就会认定我这理解至少也说得过去,甚或是最为可取的。 5、这个寓言让我记起《逍遥游》篇中论及的“三无人”:“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我估计,本篇这段话就是作者写下的关于“三无人”的一个感想,他认为“至人”就是具有最高道德的凡人,所以改用“德人”这个名称了。因此,这段话不是专论“无为”,但也涉及到了无为。 【辨析】 1、淳芒论“圣治”时说的“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自为而天下化”两句,《方注》的译文是:“明察万物实情,顺其自然本性行事,所行所言都是自然而为的,而天下自化,……”这像是有意做出的“直译”,也像是没有读懂原文者做出的“望文生义”的“硬译”。我认为属于后一情况——《今注》的稍有不同:“明察事情而实行所当为的,言行自动而天下可化有,……”看来,译者对前句的理解接近于我的理解,对后一句则也没有读懂,所以译文明显不同又费解。 2、淳芒讲德人的前几句,《今注》的译文是:“德人,安居没有思念,行动没有谋虑,不计议是非美丑。四方之内,共同分享便是喜悦,共同施给便是安乐,怅怅然好像婴儿失去了母依,茫茫然好像走路失去方向。”——从这译文看,它对几个关键词语的解读,同我的理解相去很远,但我不做分析了。《方注》的虽然多有不同,但解读的思路是一样的。 3、讲神人的几句,《方注》的译文是:“神人超然天地之外,日月之光放在其下,有身却不见其形迹,这就叫虚明空旷;穷性命之致和尽生化之情,与天地同乐而物累尽遗,万物恢复本性,这就叫做混沌幽昏、与至道冥合的境界。”《今注》的是:“至上的神人乘驾光辉,不见形迹,这称为照彻空旷。究极性命挥发心情,和天地共乐而万事不牵累,万物回复真情,这就是混同玄冥。“——这种译文你读得懂吗? 【译文】 谆芒准备到东边的大海去游览,正巧在东海之滨遇到苑风。苑风问他道:“你打算去哪儿?”谆芒说:“打算去大海。”苑风又问:“去做什么呢?”谆芒说:“大海呀,是怎样往它里面注水它都不会满溢,怎样从它里面舀水它都不会干涸的(神奇之物),所以我想到它那里去游历一番。”苑风就说:“那么,先生您不想关心一下天下百姓吗?请您给哦说一说圣人之治是什么意思。” 谆芒说:“圣人之治吗?那就是对民众实施管理和教化都合宜得体,选拔和推举官员时总不遗漏贤能之人,处理问题之前总是先把事情原委真相了解清楚,然后采取适当的举措,执行政策法令总是以身作则,因而天下人都自动效法他;这样,他只要招一下手,或者使个眼色,四方的百姓就无不立刻奔向他指定的目标。这就叫圣人之治。” 苑风说:“请您再讲一下什么叫德人。”谆芒说:“德人,就是在家时什么也不考虑,外出时没有任何谋划,又总是毫不隐瞒自己对人对事的是非美丑评价;天下人人都喜悦高兴时,他才也显得喜悦高兴;天下人都丰衣足食时,他才显得安心快乐。他总是怅怅然,像婴儿没有了母亲一样;又总是茫茫然,像行路人迷失方向找不到道路了一样。他总是感到财货有余,却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得来的;还总是觉得饮食取用充足,却不知道它们是从何处得到的。这就是德人的表现。” 苑风说:“请再告诉我什么是神人。”谆芒说:“神人往来乘坐的是光亮,因为他称许的是无形无迹。这叫做照旷。神人可以奉献生命,付出自己的全部真情,只求天下人人快乐,谁都无需为尘世俗务奔忙,每个人都回复到他的自然本性。这叫做混冥。” 5·16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于武王之师,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离此患也。”门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乱而后治之与?” 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有虞氏之药疡也,秃而施髢,病而求医。孝子操药以脩慈父,其色燋然,圣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 【解说】 1、这个寓言的重点,落在后面描述“至德之世”的那段话,但正是那段话很好懂,前文则有交代不明的句子。 ①赤张满稽说的“不及有虞氏乎!故离此患也”两句,理当有主语的,但是谁呢?我的理解是:这两句是赤张满稽观武王之师时发的感想,即是对周武王的批评,故必是以“周武王”为主语而未予说出,后句的“离”字前略去了“使民”这样的字样。——“武王之师”是指武王讨伐商纣王的军队,“离”通“罹”,“此患”是指“这场讨伐国君的内战”将给国家、民众造成的灾祸。 ②接下门无鬼说的两句话究是何义?我以为,这是因为他听出了,赤张满稽刚才那两句话蕴含一个意思:有虞氏(虞舜)接替唐尧当君主治天下未曾使用暴力,未让天下人“罹患”,所以武王“不及有虞氏”;但他又有个“主见”:虞舜是“治世接君位”,武王是“乱世夺君位”,二者简直不能比较;于是他说了这两句话。据此可知,他这话带有质疑和反驳的性质,意思是:是天下到处都太平了(“均治”)虞舜才(当上君主)开始施治呀!难道是天下先就大乱了,后来才由他“治”为治世的吗?——我这理解的训诂根据是:前句中的“而”字相当于“才”,末尾的“邪”字相当于“也”,表示肯定的语气;后句的“其”字是表示反诘的语气词,句末的“与”字是配合“其”字表示疑问兼感叹的语气。又,前句的“而”字之后理当还有个“有”字的,因下面必须有个“有”字,就省略了。 ③接下赤张满稽说的一大篇话,头一句是什么意思?我的理解是:他这是回应门无鬼对他的反诘,指出仅仅凭着这无可怀疑两点:一,天下“均治”时就用不着要人来“治”了;二,有虞氏事实上做了天子即当过“治者”,就该说有虞氏也是“乱而后治”的。由于这结论不言而喻,他又不想太刺激门无鬼,就没有明说了。——我的根据是:他前半句话中的“之”字是表示假设关系的连词,相当于“若”,故“之为愿”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如果属实的话”(“为愿”的“为”字是“为仁由己”的“为”,故“为愿”字面义是“体现出了愿望”);后半句则等于说:那还用得着请他有虞氏出来治天下吗?(句末的“为”字是疑问语气词)。 ④讲“孝子”的三句是什么意思?特别是,是如何承接上文的?我以为,这三句字面意思是:孝子如果只是给父亲操药治病,哪怕至于心力交瘁,圣人还是要羞辱他的(“操”有拿义,此处应作更宽泛的理解;“脩”同“修”,此处相当于“治”;“燋”通“憔”)。未予明言的理由是:圣人认为,真正的孝子不是在父亲有病时给予精心治疗,而是不让父亲罹受病患,故他的“燋然”为父“操药”乃证明他此前尽孝不周。这显是针对上文指出的“有虞氏之治”的特点,批评说:他那种“治”法,如同“操药修慈父”,是“治乱于已然”,但真正的“圣人之治”应该是“使社会根本没有乱”。——据此可知,本文作者是干脆否认“治”的必要性,秉持《在宥》篇说的“不闻治天下也”的观点,根本不想讨论哪种治法好一些的问题。因此,在他看来,“无为”不是一种“治法”,不属于“治道”,而仅仅是一种对他人、民众的“态度”,自己的一种“活法”。 2、“至德之世”以后的话,参看我的译文就可以读懂,我就不作解说了,只想指出,作者说这些乃意在申明:不使社会产生“乱”,是可能的,真正的圣人之治乃是没有治,社会上的乱,是儒家宣扬的假圣人“治出来的”。这就是本寓言的寓意所在。所以这一段也确是宣讲“无为”,但这“无为”更是作为“生活方式”的“无为”,更不像是“治道”了。——“上如标枝,民如野鹿”句中的“标”字是指树枝的顶端,故“标枝”即树梢;比之于森林中的其他东西,野鹿同树梢的关系最为疏远,最“没有关系”,可见此二句是比喻地说明,那时的“上”(君主)同“民”简直就不会发生关系,因此也就根本谈不上“治”。 【辨析】 1、门无鬼说的两句话,《今注》翻译为:“天下太平虞舜才去治理的呀!还是天下混乱才去治理呢?”前句翻译对了,却用“还是……呢”来承接前句,则又说明译者没有真正读懂原文。——《方注》那两句的译文是:“在天下太平时有虞氏才去治理的呢,还是天下混乱才去治理的呢?”这就把原文的“反驳-质问”句,转述为纯粹的疑问句了。 2、“天下均治之为愿”句,《今注》和《方注》的译文分别是:“天下太平是大家的心愿”“天下太平大家也就满意了”,这同我的理解大不一样。我要说一句:我对自己的说解也没有把握。
门无鬼与赤张满稽在观看武王伐纣的部队时,赤张满稽说:“(周武王)还是比不上有虞氏啊!所以他不能不使天下人罹受这种祸难。”门无鬼说:“有虞氏是在天下到处都太平了才开始当天子治理天下的呀!难道是天下发生了动乱之后,由他将乱世治为治世的吗?” 赤张满稽说:“天下到处都太平了如果属实的话,那还用得着请他有虞氏出来治天下吗?不过有虞氏施治倒是有其特点,那就是有人头秃了,就给他弄个假发,有人病了,就帮他找医生。可孝子拿药物给慈父治病,尽管面容憔悴,心情沉重,圣人还是会羞辱他的,(因为他没有做到让父亲不生病)。要知道,在至德之世,是既不推崇贤才,也不重用能人的:居上位的国君如同在树上飘摇的高枝,黎民百姓像是在地上奔跑的野鹿,(二者互不相干)。因此,那时候,人们都行为端正,却不知道有什么义不义;大家都相互友爱,却不知道有什么仁不仁;人人敦厚老实,却不知道有什么忠不忠;谁都办事得当,却不知道有什么诚信不诚信;所有人都像个傻瓜似地相互使唤,并没有人觉得得到了谁的恩赐。因为这样,那时人的行为无论怎样都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无论做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受到后人的传颂。” 5·17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道谀之人也。然则俗故严于亲而尊于君邪?谓己道人,则勃然作色;谓己谀人,则怫然作色;而终身道人也,终身谀人也,合譬饰辞聚众也,是终始本末不相坐。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谓道谀;与夫人之为徒,通是非,而不自谓众人。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 大声不入于里耳,折杨皇荂,则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以二缶钟惑,而所适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释之而不推。不推,谁其比忧!厉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视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 【解说】 这一段不是寓言,而是一段很精彩的议论,一篇短小精悍的杂文,但不好懂。困难主要不在多有难词偏词,而在太少关联词语,以致很难把握到句子之间的意念联系和作者的思路。下面是我的理解。 1、头一句(含三个分句)就是字面义,是首先正面摆出一个颇具深刻性的命题,借以引出后面将作的议论。请注意:“盛”字是顶点义,故末句应翻译为:这是儿子尽孝和臣下尽忠的最高表现。——接下两个同构义近句中,“然”和“善”都是动词,句义明白,但令人费解:不违逆父母和君主的意愿,决不偏离他们的是非善恶标准行事,不正是世俗舆论对孝子、忠臣的要求吗,怎么反而说“则世俗谓之不肖子(臣)”呢?我思考后得出的回答是:这两句不是陈述事实,而是从前一命题得出的一个逻辑推论,就是说,据以道出的一个“应然之理”,所以,做翻译时,要在前面添加例如这样一句:这个观点要是得到世人普遍认同的话。又,这段话中多次出现的“世俗”一词,是指谓抱世俗观点的人,但可照搬到译文中。 3、再下面的“则”字句更具“跳跃性”,更难懂。但补上略去的话,也就明白了。我以为,作者心里是这样说的:看来,上述“应然”未能成为“实然”,因为事实上,(对于那些)世俗认为对就跟着说对,世俗认为好就跟着说好的人,世俗并不称之为谄谀之人。——原来,这是批评世人对人对己采取“双重标准”,将上一句作的“暗示的批评”明确化。注意:“道谀之人”的“道”字,于下文“谓己道人”的“道”字同义,都是借作“谄”(“谄”与“道”是“一声之转”,即古人读来音近)。 4、于是,接下用“然则”领出的一句,看似很不好懂,现在也好懂了 :上面说世俗对人对己采用双重标准,无疑蕴含这个意思:对于“道谀”自己的人,世俗本来也当贬之为“道谀之人”的。这个“蕴含”,换言之就是说:世俗“本来也”承认自己并非“完人”,完全知道别人对自己的一味逢迎乃属“道谀”。加个这个“然则句”就是补做这个说明,所以这是语法上所谓的“插入句”(最好放到括号中),可翻译为:要是“道谀之人”说的不是“道谀之词”而是实话(“然”),那就要(“则”)预定世俗本来就(“俗故”)比父母更应受到敬重,比君主更应受到尊崇的了。还有一句未予明言:世俗自己当然知道不是这样的。——“然则”应读作“然,则……”;“故”通“固”,相当于“本来”;“严”在这里是用作“尊”的同义词;“亲”是指父母。 5、现在明白了,下面的话,即从“谓己道人”句起,到“愚之至也”句之前的几句,是又连举三例,说明人们确实常常采用双重标准评人论事。①第一例:别人指出自己有过谄媚讨好、阿谀奉承的行为,就大为愤怒,(显示自己反对这种作风,)但对于那些一贯搞谄谀,并且用种种花言巧语媚众邀宠的人,却从不给予半点指责(“合譬饰辞”直译是“连用比方,堆砌词藻”;“聚众”是媚众邀宠的意思;“不相罪坐”等于说“不予责备”:“坐”也有罪义,此处是与“罪”一起用作动词)。②第二例:常常刻意打扮一番,让自己显得很有风采,还不断装腔作势,以此取悦世人,却不承认(“自谓”)这就是在谄媚和阿谀。③第三例:或者常与上述这种人(“夫人”)混在一起,同他们沆瀣一气,(以此显示自己是尊崇大众的人,)却又不承认自己就是众人(中的一员)。明乎此,翻译时就敢添加适当的关联词语了,并且也就知道,作者这样不厌其烦地指证人们有自相矛盾的情况,是要一般地说明:其根由乃在于“愚”,或者说“惑”,而人一旦陷入“大愚”“大惑”,就难得回到聪慧(“灵”)和明白了(“解”),一旦多数人处在“惑”中,社会就难达到“天下有道”这个目的了。——接下直到“惑者胜也”的几句,就是挑明这个意思。而这也就是本文要予论述的主旨。这几句好懂,只需注意:“愚之至也”句的主语是“以上这类表现”;“灵”是“愚”的反义词;“适”是“往”义,“所适者”是指“要去的地方”,亦即目的地;“致”通“至”;“惑者胜也”的“胜”是超过义,这里可译作“多”。 6、前一部分末尾四句,是针对上文达到的结论性认识发感慨,别无他意。——其中“也”字无义,只起提顿作用,“以”字是表示原因;“虽”字相当于“即使”;“向”是借作“响”,回声、响应义;“祈”本指向上天求福,故“予虽有祈响,不可得也”句,我认为意思是:我即使祈求上天指点并且得到了回应,也无可如何了(“得”在这里是“控制局面”的意思)。 8、说到“其庸可得也”,应该可以结束全文了,又追加“知其不可而强之,又一惑也”句,为什么?我以为,这是为了暗批一下孔子和儒家学派,因为孔子、儒家是把是履不履行道德义务,看得比能不能够得到希求的结果更为重要的,以致“知其不可而为之者”成了他们的代称。——明乎此,就知后两句是说:所以,不如干脆放下这个道德义务问题,根本不去考虑它;根本不考虑了,还会有谁同我一起共忧患,亦即还有谁会来评论我是否有道德呢?(“比”相当于“同”)。 9、末句意思是:一个长相十分难看的人(“厉之人”)半夜生孩子,赶忙拿灯过来照看(“遽”是急速义,“火”即“灯”),惶惶然生怕孩子像自己一样难看(“汲”是借作“悸”)。——这喻意是什么呢?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满意的回答,就不说了吧。 【辨析】 1、这段话头三句同接下两个长句之间究竟是怎样关联的,就我所见,没有哪个注家提出了这个问题,更谈不上“解决”,给出的译文则一律显得文理不通文气不畅。例如《今注》和《方注》就都不做注释,只是按字面做翻译。——对接下的“而未知此其必然也”句,都同样如此处理。《今注》的译文是:“而不知道这样果真是必然妥当的么?”《方注》的是:“然而却不知世俗的谄媚奉承之情是必然的吗?”两个译文足以说明,两位译者都没有读懂原文。这样,就不能希望他们对全文有正确的解读了。 2、《今注》据章炳麟说,给“祈响”做了个注释:“祈向:向导,引导之意。”但含“祈响”的前后四句,它却翻译为:“现在却天下人都迷惑,我虽然有期求的方向,却无助于大众,这不是可悲么?”——《方注》也有注曰:“祈:求。向:向往。”它的译文是:“现在整个天下人都迷惑,我虽然有所祈求向往,也是不能得到的,不是很可悲吗?” 3、后一部分中的“以二缶钟惑,而所适不得也”句,在许多版本中“二缶钟”作“二垂踵”,《今注》征引了许多注家的说法,选定后一写法,但在其译文中却不见有对应于这两句的文字。——这两句,《方注》的译文是:“用二只缶的俗音搅乱一口钟的正音,那么听者会无所适从而疑惑”。
孝子不奉承父母,忠臣不谄媚国君,这理当是臣下、儿子尽忠尽孝的最高表现。(这个观点要是得到普遍认同,那就会)谁要是父母说什么都加以附和,做什么都加以称赞,世俗就会称他为不肖之子了;谁要是君主无论说什么都迎合,无论做什么都颂扬,世俗就会说他是不肖之臣了。但我不敢说必定如此。(看来,上述推想不切实际,因为事实上,世人并不是认同某个道理就一定践行之,例如,)对于(那些)世俗认为对就跟着说对,世俗认为好就跟着说好的人,世俗却并不称之为谄谀之人。要知道,如果那些人是对的,那就要说世俗的观点本来就比父母之言更应得到遵行,比君主的旨意更应得到贯彻了(,但世人并不认为是这样)。(又例如,人们往往)别人说自己有过谄媚讨好的表现,就勃然变色,别人说自己做过阿谀奉承之事,就愤然改容,可对于一辈子都只会谄媚的人和一辈子都只会阿谀的人,以及总是用种种花言巧语媚众邀宠的人,却从来就不予半点指责。(再如,)(人们)还常常刻意打扮自己,以期显得很有风采,还不断装腔作势,以求取悦大众,却不承认这是在谄媚和阿谀;或者自己既与这样表现的人为伍,同他们沆瀣一气,却又不把自己看作就是大众的一员。(像上述这类表现,)真是愚蠢极了。但承认自己蠢,并不是最大的蠢人;承认自己有困惑,并不是陷入困惑最深的人。陷入困惑最深的人,是一辈子也不会醒悟的;最大的蠢人,是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三个人一起赶路,只有一人迷失方向,还是可以到达所要去的地方的,因为迷路的人毕竟是少数;若有两人迷失了方向,就会走得劳累又达不到目的地了,因为迷失方向的人占了多数。在今天,则是全天下人都迷失了方向,所以我即使祈求上天指点并且得到了回应,也无可如何了。 高雅的音乐是不可能得到世俗人欣赏的,他们只在听到折杨、皇华之类的民间小曲时,才会格格格地发笑。同样地,高深的道理不会被人普遍接受,真有洞见的观点很难普及,因为它们一定会被流俗的说法埋没。三人同路,有两个人因迷失方向而不肯走了,那就不可能到达想去的地方。在今天,可说是全天下人都迷失了方向,所以我即使祈求上天指点并且得到了回应,又能怎样呢? 明知不可能办到却强求办到,那只会是增添一个迷误,所以不如采取根本不追问道德责任的态度。不追问了,还会有谁同我共忧患呢?——长相十分难看的人半夜里生下孩子,赶忙拿灯来照看,惶惶然,生怕孩子像自己。 5·18百年之木,破为牺樽,青黄而文之,其断在沟中。比牺尊于沟中之断,则美恶有间矣,其于失性一也。桀跖与曾史,行义有间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薰鼻,困惾中颡;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非吾所谓得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鸮之在于笼也,亦可以为得矣。且夫趣舍声色以柴其内,皮弁鹬冠缙笏绅修以约其外,内支盈于柴栅,外重纆缴,睆睆然在纆缴之中而自以为得,则是罪人交臂历指而虎豹在于囊槛亦可以为得矣。 【解说】 1、这是《天地》篇最后一段话,但既没有多少“思想”,也谈不上有文采,我以为是写得最差劲的一段。所以不必看重,了解大意就行了。——从开头到“且夫”句之前的话,是一层意思:同一事物的不同部分,或同类的事物的不同个体,被“做成”不同性质的东西后,尽管确实有了差别,但在失去了原先的本性这一点上,二者是一样的。这说得倒不错,但作为一般理论,有什么意义呢?“原先的本性”相对于“后来的本性”一定优越吗?引入“发展”的观念,这就不值一驳了。接下列出五种“失性”表现更没有意思,使用的说法中的难字也就不必一一追究,只需知道:“牺樽”是指酒器,“断”在这里是名词,指整块原料被使用后剩下的余料;“有间”的“间”是距离义,此指差别;“使性飞扬”的“性”当是指性情、脾性,即平常说的“使性子”的“性”;“皆生之害也”句中的“生”字则是借作“性”。 2、“而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以后的话,是批评杨朱、墨子学派认为上述五种失性行为也有所得的观点,论据仅仅是:有所得后反而受其困,还能说有所得吗?如果对此做肯定回答,那就要说斑鸠被关在笼中,犯人被反绑着手并且手指还被刑具夹着,虎豹被关进兽监,也都有所得了。——可见这整段论述,思想内容是很“苍白的”。注意:《在宥》篇第二节陈述的老聃答崔瞿之问中,已有“儒墨乃始离跂……”句,回顾一下那一句,可知“离跂”在这里是个“压缩表达”,“而杨墨”三字领起的那一句的完整意思是:而杨墨学派却卖力鼓吹他们的观点,要人们相信即使失性而为也仍有所得。由于本文作者认为,遵从杨墨的理论立身行事,结果一定是让自己陷入困境,所以他接下说:“(非吾所谓得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后面的话,就是对杨墨认定的“有所得”作反驳了。很明显,这种“举例式反驳”只是申明了自己信奉的是另一种价值观,逻辑上是没有“反驳力”的。“且夫”领起的几句中多有难词偏词,参看译文懂得大意就行了,我就不做解释了。 【辨析】 注家们对这段文字的理解不会有大的差别,我只指出这两点:一是“行义有间矣”,《今注》和《方注》分别翻译为:“行为的好坏是有差别的”“在德行方面是有差别的”;二是“此五者,皆生之害也”句中的“生”字,《今注》未作注释,译作“生命”;《方注》则注曰:“生:通'性’”,翻译为“天性”。 【译文】
百年的大树,剖开后做成酒器,再给它绘上青黄二色的花纹,剩下的余料都被抛入沟中。拿制成的酒器同沟里的余料相比,自然有美丑的差别,但在失去了原有的本性这一点上,二者是一样的。夏桀、盗跖与曾参、史鱼,从行为的道义方面看确有差别,但在都失去了人的本性真情这个方面,他们其实是一样的。导致丧失本性的情况有五种:一是五色乱目,以致看东西不清楚;二是五声乱耳,以致听声音不清楚;三是五臭薰鼻,以致鼻塞闻气味不灵;四是五味浊口,以致口舌辨味不灵;五是取舍滑心,以致性情浮躁,心神不宁。这五种情况,都有害于人的天性,可杨朱、墨翟竟然大力宣扬他们的观点,说是即使如此,人也仍然有所得。这当然不是我说的“得”。“得”了之后反而为其所困,也可以说是“有所得”吗?如果说可以,那么,斑鸠被关在笼中,也可以说是有所得了。取舍于声色,以致于内心像堆满了柴草一样难过;穿戴着皮帽、羽冠、朝板、宽带和长裙,以致全身心被捆绑了似的动惮不得,像这样地心里充满柴草栅栏,身上被绳索层层捆着,却瞪着大眼在绳索束缚中呼喊自己有所得,那么,犯人被反绑着手并且手指还被刑具夹着,以及虎豹被关进了兽监,也都可以宣称为有所得了。 附记:我出版了《我读庄子》后,有读者希望我继续解读《庄子· 外篇》,但我先是想等到写完《我读韩非子》后再写,后来则决定“不再写那些东西了”,所以终于没有写。没想到,上两个月,我在这里的超级市场看到一本装帧得很好的、属于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之一的《庄子》,印数已经达到十万多册,于是想:此书一定质量高,我应该认真读一遍,看我做的解说是否有误。于是卖了一本。但回家后看了不到几十页就发现,此书即使不好说“错误百出”,也该说“错得厉害”。进而想:这种书凭着“名气”,就销量大,还流传到了国外,但既然错得厉害,那就必然是流毒大、坏影响大。于是萌发一个想法:应该有一本书出来指出此书的错处,减少它的一些坏影响。就这样,我就决“再作冯妇”,开始动手写《庄子·外篇》解说了。但我也想先作为我的博文发出,听听读者的意见。至于最先发出乃是《外篇》第五篇的《天地篇》,是因为在《外篇》中,此篇与《秋水篇》是最有“分量”的,而《秋水篇》已经在《我读庄子》中做过解说了。——因此,我衷心地、诚恳地请求读者指出我解说中的错误,最好还表示一下我有没有继续写下去的“能力”和必要性。说明一句:上面讲的《庄子》一书的译注者是名叫“方勇”的先生,所以我把该书叫做《方注》,我还一起提到的《今注》,是指陈鼓应先生的《庄子今注今译》,此书也名气大,销量大,影响大,所以我一起选作“批评靶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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