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河南

在深圳湾海边玩到晌午,浪漫降了温，累饿一同来袭，我想去找个饭店吃一碗河南面条。可这大街小巷都是湖南湖北云南随州潮汕菜，再不然就是日本料理韩国料理，一高汤肉片鸽子蛋缠几根面条，味道香浓，却没有老家面饭里的麦香味。在都市繁华的屋檐下串了半天，我只好钻进了一家兰州拉面馆。
为什么会这样任性地跟面条一般见识，随便吃碗米饭不行吗？这大约就是随身携带的乡愁，是一种纠在心底的情结。且说麦子，虽是老家中原那片苍莽的农耕原野上的作物，对于我，却非寻常物。每年五月，会有接地连天的金黄麦田涌动不止。村庄兴办的春季物交会，即河南庙会，乡集上展琳琅百货，从麦田各条小路上涌潮一样的赶集者，万人赶集，麦浪与集市共舞，人心比盛会更烈。都只为迎接丰收时季而起的原野图腾。在热烈的圈子外，还有一群另类，吟着梵高和海子的诗画，站在麦田里遥望远方的天幕，从蓝天追着长空飞鸟，然后是无边无际地联想。这就是诗人圈。他们对于家图腾的麦浪，不是浩淼蔚蓝的海景可比拟，更不与青山绿水相题论，这是地球人的生命起源，也是人类诗歌的母题。从小听着外婆讲麦田的故事，我好像就是从麦地里来世的，蒙胧童年又在麦地里长大。吃面条，品面香，看麦浪，会卷起浓郁而细碎的村庄暖意，和大平原的丰厚淳朴。那被生活切碎的，隐于心灵深底的诗意也会萌起，蔚如莽原般的辽阔。一碗面条，一席家乡话，会把一重乡愁痛痛地打开。这份深厚的乡愁，都是这座国际都市给不了的草根意蕴。所以我为面条奔波，如同在海岸上为一只烟波里的老船凝目。
河南人比起湖北湖南，显得太过老实，家里面食品种那么多，怎么不过来开饭店呢。深圳这个万花筒样的繁华地，哪个国家什么皮肤的游客没有，小吃多元多彩，聚成美食万国林。河南人怎么就走不出这里来呢。后来我得知，有河南人曾来开小吃店，因门面不卫生，被叫停。
深漂的日子，我常常从吃饭上感觉什么叫异乡，什么叫别人的海岸。但我仍改不掉对老家的护短。我记得和外地文友游老界岭，个个都惊叹伏牛山奇景超黄山压华山，只是河南人老实才没炒出去。河南的亮点不仅在山青水秀，还有六朝故都，文化底蕴沉淀丰厚，传说传奇源远流长。河南人跟全国所有大省一样，林大鸟多，也有坏人坏事，像个别老鼠掉进汤锅，就是有种族岐视者添枝加叶以诋传讹，也无法从总体上坏掉中州腹地的这一大锅高汤。
我还在任性地寻找河南饭馆，寻找老家的味道，也寻找乡愁的载体。
我终于在网上查到香蜜湖度假区有全国各地饭馆。我专程跑去，发现有小两口边择菜边说话，尽管南腔北调，我还是听出了乡音。当我抬头看招牌时，上边却写着湘菜馆。我问你是给湖南人打工啊？女老板说不是，是借人家的名好招生意。其实深圳人不管招牌，味道好就吃，人们也知道俺是河南人。我问，这到底有没有河南饭馆。她站起来为我指路。
一棵大榕树枝上挂着包谷和辣椒串，门楣上挂着“老家河南饭馆”六个字。我心头热了再热，直到鼻子酸眼眶湿。再走近些，见门口厨柜里摆着《朝阳沟》，《大祭桩》，的戏剧照。河南的文化标签亮相了，接着是亲亲的河南面馆大招牌，映了过来。我进店里大声喊老板。一位中年男子迎出来，拿出菜谱让我看。菜单都是老家饭局上的，南阳卷饼改成多味饼，开封同子鸡改名香辣鸡。邓州囟猪蹄改名招牌猪手。还有芝麻叶，荠荠菜，麻屎菜。这让我想起了漫山遍野的平原，童年挖野菜的沟埂河坡。我问这店开几年了？他说五年多，这里富人多，赚钱得劲儿。又一句方言，如同站到村头跟老家人拉家常。我说在深圳园博园有不少国家和省市的园林建筑，我都没找到河南园林，你这家饭馆真为河南人挣面子。我想订桌节日饭，品尝老家的菜。他说：中，到时候我给你送去。我说七碟八盘的多不方便啊。他说没问题，我有车，年夜送几十家从不耽误看春晚。可惜送这么多家，却没河南人。河南人手里没技术，干不到台面上，如果去建筑工地或厂矿看看，到处都河南民工，还有街边烧红著的，路边收废品的，老乡可多了。我忽然想起去年土渣滑坡那场灾难，一共遇难几十人中竟有十来位河南人。看来落后的老乡们确实在底层务工的多。
这时，门外有个倒地的四川小伙，围一起子人问这问那。小伙袋里没钱，饿晕了。过路客一听来自灾区，给牛奶，面包，饼干，面前摆了一堆。小伙什么都不要，只想借手机往家打个电话。大家都说他有骨气。钱跟秋叶一样纷纷落到小伙面前。小伙继续摆手，谢谢叔叔阿姨，我只想往家打个电话。这时，小杨从怀里掏出一百块给了小伙，并把手机递过去。小伙打完，问，哪里人这么好？小杨说河南人。小伙说大哥，我明年来你饭馆打工好吧？小杨说，行，咱一言为定。
人群散，故事场境切换成了来来往往的车水人流。第二天深圳电视台播出新闻，四川人有志气，晕倒街头不要别人东西，深圳人文明，助人为乐者多多。我打电话问小杨看电视没。他说看了，那晚上四川小伙没饿晕，来接他的朋友透露，他是嫌工作太累，到大街上演了出戏，上上电视找个好工作。我说，小杨，他宣传到家了，可你捐了钱也得宣传到位，对河南人是个肯定。小杨说：宣不宣传都那样，咱坐着站着，黑明白天仍时刻记着咱的根本，老家河南。
放下电话，我转身朝向中原的方向，心起更浓的故乡怀恋。从那以后，我成了这家面馆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