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汪葆夫:我爷爷奶奶的致命邂逅(小小说)

 汪葆夫书馆 2018-09-21

作者:汪葆夫

我爷爷张二嘎,是老河方圆百里令人闻风丧胆的二竿子,遵父命去沧州拜师学艺,目的就是为了剿灭我奶奶黄浅秋一门的人,以报血海深仇。但学成下山的第一天,却意外地救了大仇人我奶奶的命,两人竟然一见钟情,从此演绎出一曲悲壮缠绵的爱恨悲歌。

我奶奶黄浅秋是老河北沿黄冈集大财主黄百川的女儿。她的两个哥哥,一个是当地政府大员,一个是国军团长,门庭显赫。而我奶奶却在省府女子师范学院上学,暗地里入党。这次毕业回家,就是奉命组建地下党组织,建立抗日武装的。

太阳如火球般炙烤着大地,脚下浮土很深,如沸水滚烫,每迈一步都要付出很大艰辛。离黄冈集约摸还有十多里地,路旁有座破庙。我奶奶香汗淋漓,对脚夫说,我们暂在这里歇歇脚。

话音未落,庙后小路却突然冒出三个日本兵。他们枪上挑着小鸡,腰里揣着棉穗子,提着鸡蛋,手里还牵着一只小羊,原来是一伙散兵游勇下乡打野要回营。距此不远就是日本兵剧点炮楼。

他们一见我奶奶,就发出一连串怪笑,放下手里的东西,高叫着“花姑娘的干活”,向我奶奶扑过来。脚夫见势,撂下我奶奶的行李箱子,撒丫子逃窜。

我奶奶步步后退,被逼进庙里。心中拿定主意,不等他们靠近,就撞死在这柱子上。只是可惜不能奉养父母, 也不能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正在这时,我奶奶眼前黑影一闪,从房梁上“燕子绰水”飞下一个彪形大汉。只见这汉子摆出一个“白鹤亮翅”的架势,挡在我奶奶前面。这壮汉正是我爷爷。在沧州学艺三年,出师下山,途中又热又累,在小庙大梁上稍作小憩。觑见鬼子追逼一女学生,不禁心中豪气顿生,出手相救。

日本兵先是一愣,见我爷爷拉着打架的架式,叽哩咕噜对语几句,一个仁丹胡日本兵就把枪交给同伙,向我爷爷走来。我爷爷轻蔑地摇了摇食指,伸出三个指头,示意他们一起上。三个日本兵面面相觑,迟疑了片刻,郑重起来,把枪放在一边,抱拳向我爷爷冲来。

一阵闪转腾挪,鹤起兔落,闪眼之间,两个日本兵闷声倒地,那个仁丹胡惊骇万分,捡起地上的枪仓惶逃窜,一边连连向天放枪。

我奶奶又惊又喜,连连拍手叫好。我爷爷却抓住她的手:“麻烦大了,快跟我来!”急匆匆沿官道向炮楼反方向跑去。没跑多远,却看见远处设有哨卡,日本兵在盘查。我爷爷拉着我奶奶急拐向一条小路。未久,身后响起枪声,日本兵尾追而来。

村头小树林里,从地下突然冒出一个脑袋,然后钻出一个小伙子,拾起地上的东西走了。原来小伙子在红芋窖掏红芋。我爷爷灵机一动,拉着我奶奶跳进红芋窖,把破锅拍仍盖在洞口。

红芋窖是立井式的,底部两边横向开出的两个仓里塞满了红芋,立洞只能容下我爷爷和我奶奶紧挤在一起对面站立,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起初,两人逃命心急火燎,后来又紧张谛听地面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声,呐喊声,枪声,齐哭乱嚎,鸡飞狗叫的声音,谁也没功夫多想。地面渐趋平静后,两人心情也平复下来,恢复意识,突然发现两人脸对脸紧贴在一起,就尴尬起来。

我奶奶说:真热,浑身是汗。

我爷爷说:是热,心里出火。

我爷爷后来说,他奶奶的,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就塞在怀里,硬是没敢动她一指头。要是平常女人……早成篮里菜了!你奶奶可不是一般人,她在那些村姑面前,那是凤凰飞进了草鸡群,她那高贵优雅的气质镇住了我。当时我心里就傻傻地想,要是能娶一个这样的媳妇,这一辈子就没啥想望了。

两人从红芋窖中爬出,如同刚出锅的热芋,浑身透湿,热气腾腾。穿行在树林,我奶奶禁不住问,好汉尊姓大名?我爷爷答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张二嘎。我奶奶猛一愣,停下脚步。我爷爷朗笑,吓着你了,大小姐?我奶奶幽幽地说,我们两家,原是仇家……我爷爷也是一愣,莫非……你就是黄冈集黄家大院的大小姐?我奶奶也朗声大笑,怎么,吓着你了?

我爷爷诡异地逼近我奶奶,难道你不怕我把你杀了吗?

我奶奶懍然正色,现在小鬼子打上门来,烧杀掳掠,无恶不做。我早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我只盼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今天壮士要取我性命,我也毫无话说,我的命也是壮士给的。

我爷爷油然而生敬意,抱拳在胸,果然巾帼英雄,一介女流尝且如此大义,何况我辈男子汉大丈夫?我张二嘎岂是贪生怕死之辈!黄女士若有差遣,张二嘎定当效死!

我奶奶面露喜色,紧紧抓住我爷爷的双手,摇着,晃着,真的?一言为定!我们一起打鬼子吧!

我爷爷笑了,小丫头片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夕阳余辉下,两人依依惜别。

两个年轻人,血气方刚,轻言许诺,他们想不到以后,将要面对的是何等的艰难困苦,九死一生。这一别,再相见,又是怎样的遥遥无期。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