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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梅兰芳的艺术和情感(3)

 老茶树ieh6s3ds 2018-09-29


   艺术篇


  舞台实践既开阔了梅兰芳的眼界,也使他的技艺大大进步,他的同学朱幼芬、王蕙芳此时也知道实践的重要了,不久也开始登台,幼芬专工青衣,蕙芳兼学花旦。三个孩子相继登台后,人们往往喜欢将他们相提并论,王蕙芳以天资聪慧被人称好;朱幼芬以响亮高亢的嗓音获得称赞;至于梅兰芳、梅家的这第三代,摇头的人就多了,有人说他“脸死、身僵、唱腔笨”;有的感叹:“这孩子怎么就一点都不像那胖巧玲呢?”有的惋惜深深,问梅兰芳“怎么那么闷呢”。对人们的这些评论,年少的梅兰芳只是听在耳里,而照常练功演戏,如同山里的一条小溪不声不响地不停向前。随着梅兰芳戏艺的进步,有一天他也终于赶上了蕙芳。兄弟俩一度在戏园子里同台亮相,风采相当,戏迷们戏称“兰蕙齐芳”。

  梅兰芳就像是被泥沙覆盖着的宝石,泥沙只能遮住世人的俗眼,却不能遮挡伯乐的法眼。当时有一位叫陈祥林的琴师就十分看好梅兰芳,他直言:“人们看错了,幼芬在唱上并不及兰芳。”他的理由是:“目前兰芳的音发闷一点,他是有心在练‘a’音,这孩子音法很全,逐日有起色。幼芬是专用字去凑‘i’音,在学习上有些畏难。”因此,他说:“别说兰芳傻,这孩子心里很有谱,将来有出息的还是他。”

  首次登台4年后,梅兰芳搭班京剧科班“喜连成”参加演出。

  科班,早在清咸丰、同治年间就已经出现了。庚子年后,京城科班如雨后春笋,最有名的科班,就是“喜连升”(后改名“喜连成”,1912年又改为“富连成”)。这所科班由安徽人叶春善得吉林富绅牛子厚支持,于1904年在北京创立。由于叶春善恪守“不为发家致富,只为传留戏班后代香烟,为教好下一代艺术人才,川流不息地把戏剧事业接续下去”的办班宗旨,吸引了大批卓有成就的老艺人来当老师,也因此吸引了大批孩子前来学戏。

  梅兰芳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科班出身”,他当初进“喜连成”科班的性质,是带艺入科、搭班演出。跟他同时带艺入科的还有“麒麟童”周信芳(老生)。他俩都属马,很自然地成为好伙伴。除麒麟童之外,那段时期,梅兰芳的搭档还有姚佩兰(花旦)、“小益芳”林树森(老生)等人,他们常常合作演出。感情最好的要算是律喜云了,律喜云是名小生律佩芳的弟弟,他是“喜连成”第一科“喜字辈”学生,专攻青衣兼学花旦,因此,他与梅兰芳合演的机会最多,两人感情深厚,常相帮助,无论谁或有病或嗓音失调,另一人就替他唱。只可惜律喜云很早就病死了。很多年以后,每每提及律喜云,梅兰芳总是禁不住伤心不已。

    在“喜连成”搭班演戏同时,梅兰芳继续和吴菱仙学戏,白天他在“广和楼”演日场,晚上,他仍住朱家,听吴菱仙说戏。吴菱仙先后教给他《二进宫》《桑园会》《三娘教子》《武家坡》《彩楼配》《三击掌》《探窑》《二度梅》《别宫》《祭江》《孝义节》《祭塔》《孝感天》《宇宙锋》《打金枝》,配角戏有《桑园寄子》《 浣纱记》《朱砂痣》《岳家庄》《九更天》《搜孤救孤》等共30多出戏。因为吴菱仙是时小福的弟子,所以,梅兰芳这时期的青衣唱法随吴菱仙宗法时小福。18岁以后,他才创立了自己的流派。

  这期间,除上戏园演戏外,梅兰芳还经常唱行戏。

  “行戏”又称“行会戏”,是京剧戏班专门为各行各业祭祀祖师爷进行的演出,这是戏班营业性演出的一种,对梅兰芳来说,却多了一份实践的机会。当时北京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祖师爷,如瓦匠的祖师爷是鲁班,厨师的祖师爷是灶王,皮匠、鞋铺的祖师爷是孙膑等。所以,几乎行行都有行戏,大到粮行、药行、绸缎行、汇票庄行等,小到木匠行、剃头行、成衣行、轮子行(车行)、干果行、铁匠行、瓦匠行等等,各行都有固定的一日用来祭祀祖师爷,这个日子往往是祖师爷的诞辰。祭祀祖师爷的日子,也就是各行业人员大聚会的日子。这天,各行业人员凑些份子,娱乐一天,而娱乐的重要项目就是请戏班唱戏。

  行戏的时间多在每年农历元宵节至四月二十八,因此,各戏班在这段时间就显得格外繁忙。好在因为各行的行戏演出时间是固定的,所以戏班和戏码都能提前定好,到时间,戏班就不再安排其他演出。

  梅兰芳所在的“喜连成”在正月十五前就把戏定了下来。行戏演出的地点除某些行业有固定的会馆外,一般的行戏多借用精忠庙、浙慈会馆、织云公所、南药王庙、正乙祠、小油馆、江西会馆等场所。有的行会戏直接租戏园演出,而一般行会戏总离戏园不远,所以,戏班可以“分包”(一个戏班分两处或几处同时演出)。这样,演员“赶包”(就是在一处演完赶往下一处演出)也较容易。

  搭班“喜连成”时,梅兰芳常常不得不四处赶场子。白天唱完营业戏和行戏,有时晚上还得赶到各王府、贝勒府和各大饭庄唱“堂会戏”。赶场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梅兰芳少年时期便尝够了赶场的滋味,他说:“譬如馆子的营业戏、‘行戏’、‘带灯堂会’(即日夜两场戏),这三种碰巧凑在一起,那天就可能要赶好几个地方。预先有人把钟点排好,不要说吃饭,就连路上这一会儿工夫,也都要很精密地计算在内,才能免得误场。不过人在这当中可就赶得够受的了。那时萧先生是‘喜连成’的教师,关于计划分包戏码,都由他统筹支配。有时他看我实在太辛苦了,就设法派我轻一点的戏,钟点够了,就让我少唱一处。”

  梅兰芳所说的“萧先生”,是萧长华,著名丑行演员。

  萧长华的照顾使梅兰芳多出几个空闲的晚上,然而,没有演出的晚上,他必须赶回家继续和吴菱仙学习,他的许多老戏都是在那时候学的。掐指算来,那时,梅兰芳每年演出的日子将近300天,除了斋戒、忌辰、封箱等特殊日子按规矩不唱戏外,几乎寒暑不辍。除了演唱就是学习,这段时间他被繁重的演出、紧张的生活、艰苦的学习所充斥,这成为他舞台生活里最紧张的阶段。

  从14岁到17岁,梅兰芳在“喜连成”待了3年,直到因为“倒仓”(即变嗓)而脱离了“喜连成”。这几年,不仅让他练就了扎实的基本功,也让他大开了眼界。除了大量观摩京剧前辈的演出,他也在演出之余常常观摩话剧。有一年冬天,著名旦角演员、戏剧活动家、“玉成班”班主田际云邀请上海王钟声领导的剧团到“玉成班”演出改良话剧。梅兰芳在看完由王钟声主演的《禽海石》《爱国血》《血手印》等新剧后深受启发。许多年以后,他积极创新,排演了一批时装新戏,这段时期的话剧观摩不能不说对他影响深远。


师承名师

  实际上,梅兰芳的天资并不愚笨,他只是比同龄的孩子开窍晚了些而已,这从他善于学习便可见一斑。比如,他将观摩他人演戏并不当作纯粹的娱乐,而是作为学习的一个重要方式。那时,他在每晚演出之后,并不急着回家,始终在胡琴座的后面坐着,目不转睛地细看每一个人的表演,无论是角儿的戏,还是一般演员的戏。每看完一出戏,他都会在心里默评优势和粗劣,然后为我所用,去粗取精,扬长避短。他曾这样说:“我在艺术上的进步与深入,很得力于看戏。我搭‘喜连成’班的时候,每天总是不等开锣就到,一直看到散戏才走。当中除了自己表演以外,始终在下场门的场面上、胡琴座的后面,坐着看。越看越有兴趣,舍不得离开一步。这种习惯,延续了很久。以后改搭别的班子,也是如此。”

  可以说,看戏对于梅兰芳来说,是业务学习中的一部分。整个学艺阶段,梅兰芳没有同龄孩子那般自由快乐,他的生活极为规律与刻板:吃饭、睡觉、学习、上台、观摩将他的每天塞得满满当当,即使他感到活得充实却不免过于忙碌与枯燥,“甚至出门散步、探亲访友都不能乱走,并且还有人跟着,不能自由活动”,因此,少时的梅兰芳便将看戏当作他唯一的乐趣了。

  最让梅兰芳看得过瘾并深有体会的戏要算“伶界大王”谭鑫培和常陪谭鑫培唱的几位老前辈如黄润甫、金秀山所唱。在谈到看谭鑫培的戏时,梅兰芳说:“我初看谭老板的戏,就有一种特殊的感想。当时扮老生的演员,都是身体魁梧,嗓音洪亮的。唯有他的扮相,是那样的瘦削,嗓音是那样的细腻悠扬,一望而知是个好演员的风度。”

  黄润甫的人品最为梅兰芳称道,他不但人缘甚好,颇为观众所喜爱,“对业务的认真、表演的深刻、功夫的结实”无一不让梅兰芳佩服,他这样分析说:“黄润甫无论扮什么角色,即使是最不重要的,也一定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地表演着。观众对他的印象非常好,总是报以热烈彩声。假使有一天,台下没有反应,他卸装以后,就会懊丧到连饭都不想吃。当时的观众又都叫他‘活曹操’,这种赞语,他是当之无愧的。他演反派角色,着重的是性格的刻画。他决不像一般的演员,把曹操形容得那么肤浅浮躁。”

  每看一出戏,他总是进行一番评论,不但要指出他人的粗劣之处,更注重吸取他人的长处。观摩久了,在演技方面,他不知不觉有了提高,慢慢地在台上“一招一式,一哭一笑都能信手拈来”。所以,他一直认为“一面学习,一面观摩的方法是每一个艺人求得深造的基本条件”。当他许多年以后也带徒弟时,不但要求学生看本工戏,也要求他们各行角色都要看,他说:“看的范围愈广愈好。”

  如此长期观戏、评戏和实践,不仅使他的演技逐日提高,同时也造就了他日后从善如流的处事态度。

  观摩前辈演戏,不如请前辈教戏。

  负责教授梅兰芳武功的,是茹莱卿。是梅兰芳外祖父杨隆寿的弟子,但他并不是小荣椿科班出身,而是杨隆寿在创办小荣椿科班前收的徒弟。他40岁前工武生,长靠短打都很出色,与名武生俞菊笙同台合作过多年,40岁以后他拜梅雨田为师学习胡琴,以后为梅兰芳伴奏多年。

  武功是戏曲演员必不可少的表演方式,武生、武旦自然以武功为主,青衣、花旦同样需要武功,在科班中,学生以学习武功为先,然后再分行,分行后,还要进行本行的武功训练,可见武功的重要。

  梅兰芳随茹莱卿学习武功是从打“小五套”开始的。“小五套”是打把子的基本功夫。所谓“把子”就是戏曲舞台上的“兵器道具”,如刀、枪、剑、戟、斧、钩、叉、棍、棒、拐子、流星、鞭、锏、锤、抓等等,统称“刀枪把子”。“毯子功”、“腰腿功”与“把子功”并称“三功”,是科班学生的基本功。“小五套”含有五种套子,即灯笼炮、二龙头、刀转枪、十六枪、甩枪,打的方法都从“么二三”起手,接着你打过来,我挡过去,分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对打。虽然演员上台开打后都不用这五种套子,但五种套子却是学好别的套子的基础,学好五种套子,再学别的就容易多了。

    练好“小五套”,梅兰芳接着学“快枪”和“对枪”,这是台上最常用的,两种打法是不同的,“快枪”打完后是要分出胜负的,而“对枪”则不分胜负。

  练完手上的,再练胳膊和腰腿。胳膊、腰、腿有三种基本功:一是“耗山膀”,就是用左手齐肩抬起,右手也抬到左边。两手心都朝外,右手从左拉到右边,拉直了,要站得久,站得稳,才见功夫;二是“下腰”,就是两脚分开站定,中间有“一脚档”的距离,两手高举,手心朝外,眼睛对着两个大拇指,人往后仰,练到手能抓住腿腕,梅兰芳承认他没能练到这个程度;三是“压腿”,就是用一条腿架在桌上,身子要往腿上压下去,直压到头能碰到脚尖。

  除此,武功的其他必修课,如虎跳、拿顶、扳腿、踢腿、吊腿等,梅兰芳就没有练过了,他毕竟是旦角演员,也没有必要练得那么深了。

  茹莱卿的武功教得细致严格,梅兰芳学得全面牢固,而刀马旦戏则是梅兰芳另一位老师路三宝的专长了。

  路三宝比梅兰芳大17岁,科班出身,初学须生,后改花衫、刀马旦,和谭鑫培、王瑶卿等人均有合作。梅兰芳搭班“喜连成”那年,路三宝和马德成、郝寿臣等人到朝鲜望京戏院演出,他们可以算作是帝制时代第一批把京剧传向国外的演员。梅兰芳随路三宝学会的最重要的一出戏便是《贵妃醉酒》。以后经过数次修改,这出戏日后成了他的保留剧目,一直演到老。

  除此之外,还有几位老师也是梅兰芳所不能忘怀终生感激不尽的。

  初时学戏,梅兰芳专工青衣,戏路是时小福派的纯青衣路子。时小福之后,陈德霖可谓青衣演员的代表人物。他的表演艺术,着重继承老派青衣的传统,以唱为主,接近时小福的唱法,兼用徽音,声音嘹亮高亢,他的唱腔中有些也采用胡喜禄设计的新腔,因他嗓音圆润、气力充沛、调门高,在青衣唱法上,他还创造了在尾音将要收住以前一甩的峭拔唱法,为唱腔增添了艺术感染力。

  同时,他的昆曲根底深厚,十分讲究字音声韵。那时的演员学戏都从昆曲入手,因为昆曲的历史最悠久,在皮黄创制以前它就存在,观众先入为主。尽管皮黄发展很快,及鼎盛时期时,观众仍无法舍弃昆曲,昆曲始终有它一席之地。另外,昆曲的身段、表情、曲调非常讲究,是学好皮黄的基础,学好昆曲再学皮黄就容易多了,皮黄里的许多东西都是从昆曲里吸收过来的。梅兰芳和尚小云、姜妙香、韩世昌、姚玉芙、王蕙芳等人有幸成为陈派弟子,得到了陈德霖昆曲旦角戏的亲传。因而,梅兰芳的昆曲根底深厚也就不足为奇。

  梅兰芳在向陈德霖学习昆曲的同时,也向名净李寿山学习昆曲。李寿山人称大李七,尚小云的岳父,他与陈德霖、谭鑫培、钱金福都是程长庚“三庆班”的学生,他初唱昆曲旦角,后改架子花脸。梅兰芳的《金山寺·断桥》《风筝误》和《昭君出塞》就是李寿山所教。

  钱金福是京剧史上一位有影响的架子花兼武花演员,他一生辅佐谭鑫培、余叔岩和杨小楼,成为他们不可分离的左右手。梅兰芳向钱金福学会了两出小生戏,一是《镇檀州》,一是《三江口》。这两出戏,梅兰芳虽然只是在堂会上唱过而没有在戏园里唱,但为他后来在《木兰从军》反串小生打下了基础。

  梅兰芳似乎很早就懂得拿来主义,更清楚每个人都有独特之处。他遍拜名师并将他们的独特之处拿来为我所用,方创立了别具一格的“梅派”。因而,“梅派”并非凭空而造,也不是他躲在角落暗自摸索所能创立的。它吸取了众家所长,融合了梅兰芳更深层次的理解和更丰富的舞台经验。

  继承陈(德霖)派并有所创新而创造了“花衫”行、对梅兰芳影响极大的,是王瑶卿。可以说,王瑶卿在梅兰芳的演艺生涯中是个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所谓“花衫”,兼取青衣行的“衫”和花旦行的“花”,合而二为,形成“花衫”。因此,王瑶卿堪称京剧表演艺术的革新家、戏曲发展史上继往开来的艺术大师、京剧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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