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一兵 /节选自《问题式症候阅读与意识形态》 /慧田哲学公众号「zhexue-ht」 编 /中央编译出版社 2003 阿尔都塞认为,意识形态所以能发生自明性的统摄作用的原因就在于个人一直就是主体。“个人总是已经是(always-already)一个主体,即使在出生前也已经是主体”。[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3页]这明显是拉康的东西。 阿尔都塞说,孩子出生就是一个意识形态仪式,他在这种意识形态的形式中被期望(这种期望在以后的生活中转化为不断的被询唤到场);他“将接受父名、经历认同过程并成为一个不能被替代的人”。按照一定的家庭意识形态构形(configuration),孩子被指定为这个构架中的主体。他的一生将推演某一特殊的意识形态构形的角色。[同上,第193-194页] 阿尔都塞在这里举了一个著名的例子,即基督教意识形态询唤主体的镜像复制过程。他说,基督教的话语不仅以圣经言说,也不仅假牧师之中说话,而且也用宗教的实践、仪式和“圣礼”询唤主体。 “自有永有”(I am that I am)的上帝(大写的主体)借圣经和牧师之口说:喂!你叫nikon,这就是你的名,你出生了,这是你的原初,你被神所创造,虽然你生于2001年,这就是你在世间的位置,你出生,活着,然后死亡,如果你信我,你必得救,你必会成为基督肉身的一部分。 在这里,每一个基督教意识形态构架中的个体都被询唤为“身名同一的主体”,在每一天的祈祷、每一次的礼拜和每一次倾心忏悔中,他们都被告知并印证:“我(基督)这滴血正是为你而流”! 可是在这里,阿尔都塞揭露道:真实发生的事件是,“上帝才是主体,而摩西以及那些作为上帝子民的主体,即主体所询唤的对话者都不过是他的镜像(mirrors),他的映象(reflections)罢了”[同上,第197页]。这是一个大写的主体(Subject)复制主体们(subjects)以及将自己复制成一个主体奇妙意识形态座架过程。 应该指出,阿尔都塞与拉康不一致的地方在于,他用大写的主体取代了拉康笔下大写的他者(A)。在拉康那里上帝正是神学语境中的大写的他者。阿尔都塞所谓的大写主体所做的事情,正是原来那个大写的他者所从事的工作。
这是对拉康的又一种奇怪的改写。拉康眼里仅仅发生在早期个人主体建构中的镜像作用,在此处已变成了整个意识形态的运作的内部机制。原先在拉康那里是自我=小写他者的镜像投射(a'=a的镜像),主体=自我进一步在象征化中虚化为大写他者谋杀后的残迹(S=A 划上斜线)。 而到了阿尔都塞这里,则成了大写他者(已经从能指链的象征界改为意识形态)直接复制个人主体。这可能仍然是一种误读和非法挪用。阿尔都塞认为,主体就是上帝以及种种大写的类本质(绝对观念、存在、人、总体,主义等),现实中存在的个体不过是这种主人的镜像复制。这就是意识形态的秘密。这是一种隐性的自运转,在生活的各个层面上,镜像复制自觉或不自觉地发生着。巴特曾经说:
巴特这里也是特指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他还说过,布尔乔亚意识形态的这种自我复制往往通过日常化使得自己变得“自然化”,使自己不引人注目地成为“匿名的意识形态”。[巴特:《神话——大众文化诠释》,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00页] 阿尔都塞认为,这种“意识形态复制的镜象结构同时保证:
这是很粗的说明了。因为如果按这个思路去思考,个人被询唤为主体的过程其实是十分复杂的:大人之唤,老师同学之唤,社会关系之唤、意识形态之唤,在今天的时代里,可能还得包括最重要的媒体之幻像的询唤。 在当代中国,小报和影视建构的虚幻情境已经成为大量个人主体复制的模本。而阿尔都塞其实只说了个人主体与意识形态(大写主体)的互相建构,除非这里所言的意识形态能包括一切。 显然,阿尔都塞的这些说法还存在许多理论逻辑上的漏洞。齐泽克说,阿尔都塞的询唤理论是粗糙的,一是因为他没有说明这种询唤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关系;二是由于阿尔都塞无法正确理解拉康伪主体理论的真谛,即主体幻象正是“现实”的支撑物。[齐泽克《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版,第61-63页] 镜像结构所复制出来的主体特征为:
这正好是一个看起来“是那么回事”的外表与实际上客观发生的真相之间的悖结。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一旦人们“落入唤为主体、臣服主体、普遍相识的绝对保证这四重组合系统之后,主体就‘工作起来’,他们一般情况下是‘自动工作的’(‘work by themselves’)”。 这个自动工作是很关键的,它揭示了意识形态的统摄本质。“个体被询唤为(自由的)主体,以后他将(自由地)屈从主体的诫命,也就是说,他将(自由地)接受他的臣服地位,即他将‘完全自动’(‘all by himself’)做俯首贴耳的仪态和行为”[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9页。译文有改动]。 阿尔都塞说,除去一些坏主体(敌对分子和居有批判反思性的人)会招致强制性国家机器的干预之外,绝大多数好主体完全是靠自己,“他们被安顿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仪式所支配的实践之中,他们承认现存事物的状态,承认‘事情是这样而不是那样,这就是真实’,承认他们须服从上帝,服从良知,服从神父,服从戴高乐,服从老板,服从工程师,要‘爱人爱己’”[同上,第198-199页]。 主体们是自觉情愿地溶入这个意识形态统治的。所以,“没有臣服及其方式就没有主体”。主体的本质正是它的无意识的自觉臣服性。对于这一点,齐马有一段话颇为精辟:
其实,我认为,阿尔都塞这里对意识形态复制主体自动机制的研究,无意识地解决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葛兰西所说的文化霸权和马尔库塞所指证的单向度的社会形成的重要意识形态基础。这是可以深入探讨的非常重要的课题。 最后,阿尔都塞最后提了一个问题:个人被询唤为主体,最重要的意识形态机制是什么? 如果主体(自由地)接受对主体诫命的臣服,那么在主体的镜像认识的机制中,在个体询唤为主体的机制中,以及在主体给予主体保证的机制中究竟存在着什么东西呢? 这一机制中存在的真相(reality),即这个在认识形式(意识形态=误识/无知)中必须被忽视的真相最终恰恰是生产关系的再生产,以及衍生于生产关系的其他关系的再生产[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8-199页。译文有改动]。 一定社会生产关系的再生产,这就是意识形态的真正本质。不过,这种再生产不再是强制性的,而恰恰是自动的、被追求的。依我看,这正是布尔乔亚关系王国的真相。 关注慧田哲学公众号「zhexue-ht」,有更多思想和洞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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