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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谷风:历代五律名篇评析(下)

 影曳香弄 2018-12-03


原创: 云帆出品 

金·周昂《夜步》

击柝邻居静,开门宿鸟惊。

西风秋半急,北斗夜深明。

独立乾坤大,徐行杖履轻。

遥怜汉宫阙,重露湿金茎。

【评析】周昂为金代名家,河北真定人。诗文以杜甫、韩愈为法。本篇写秋夜独步。前半叙事写景:夜深人静,唯闻打更之声与宿鸟惊鸣,西风劲吹,北斗星闪烁明亮。颈联振起,跌荡有致:独立苍茫,仰观宇宙之大;拄杖漫步,浮想联翩。尾联遥想汉代长安宫殿承露盘,回顾中华历史,感慨万千!全诗起承转合,章法井然。今人作律诗多在句法、字法上玩花样斗技巧,不知章法更为重要。章法一旦紊乱,必凑韵而成,语无伦次。而忽视颈联之振拔、转接工夫,往往使全篇疲软乏力,一蹶不振。可不慎哉!

金·元好问《八月并州雁》

八月并州雁,清汾照旅群。

一声惊晚笛,数点入秋云。

灭没云中见,哀劳枕畔闻。

南来还北去,无计得随君。

【评析】金宣宗贞祐四年(1216年)蒙古军围太原,作者携家眷流亡三乡(今河南省宜阳县境)。诗人见鸿雁南飞而思故乡,惊闻晚笛一声,群雁飞入云间。秋夜伏枕,哀鸿鸣叫,梦中时见雁影隐没云层。尾联羡慕大雁南飞北返,来去自由。全篇句句扣题,借咏雁怀乡,兼忧国事。清汾:即汾水,在今山西境内。

元·许有壬《荻港早行》

水国宜秋晚,羁愁感岁华。

清霜醉枫叶,淡月隐芦花。

涨落高低路,川平远近沙。

炊烟青不断,山崦有人家。

【评析】许有壬(1287--1364)为河南汤阴人,延祐进士,历仕七朝近五十载。诗写江边早行,荻港在今安徽繁昌县西长江南岸。首联描绘水乡晚秋景物,羁旅之人有感于岁月流逝。颔联写枫叶经霜殷红如醉,天边晓月渐隐于白茫茫一片芦花之中。后半叙潮水退去,有如江边道路由高向低;江水平静,远近沙滩一望无垠。此时见山凹间有炊烟升起,知有人家居住。崦(yan,读去声):太阳落山处。枫红芦白,路远川平,炊烟缭绕,顿生旅愁。全诗状物细腻,写景工丽。

元·揭奚斯《归舟》

汀洲春草遍,风雨独归时。

大舸中流下,青山两岸移。

鸦啼木郎庙,人祭水神祠。

波浪争掀舞,艰难久自知。

【评析】作者(1274--1344)为龙兴富州(今江西丰城县)人,'元四大家”之一。至正初总修宋、金、辽三史。诗写归途风雨交加,洲渚上春草青青。'大舸'一联为明代胡应麟《诗薮》所称许。后半写岸边祠庙所见所闻。木郎即木羽,钜鹿南和人,后成仙。左思《魏都赋》:'玄俗无影,木羽偶仙。”水神祠当为泛指,村人祭祀水神处。诗人因见波浪翻腾阻遏行船而感悟人生艰难。全诗八句,前半较胜,后半较弱,较之唐宋五律名篇,已落下乘矣。

元·何中《南居寺》

闭户未从容,出门谁适从。

聊随碧溪转,忽与白鸥逢。

小雨数千点,淡烟三四峰。

峰峰看不足,山寺已鸣钟。

【评析】何中字太虚,江西乐安人。宋末举人,元初任龙兴学师。有《知非堂集》。本篇写作者家居不乐,出门散心而无所适从,沿碧溪漫步,忽遇白鸥,暗寓退隐家居,与鸥鸟为侣。颔联流水对,颈联写景自然。末写群峰美不胜收,惜山寺钟鸣,天色已晚。全篇一气呵成,中二联尤妙。三用'峰”字而不觉繁复,顶针与叠字并用,手法纯熟,值得今人借鉴。

明·刘基《古戍》

古戍连山火,新城殷地笳。

九州犹虎豹,四海未桑麻。

天迥云垂草,江空雪覆沙。

野梅烧不尽,时见两三花。

【评析】刘基(1311--1375)字伯温,处州青田(今浙江省)人。元末进士,明朝开国元勋之一。诗风沉郁。古戍:古时军队驻防营垒。诗写古戍荒凉景象,想见连年烽火,遍地胡笳,群雄割据,战乱频繁,农业生产遭受严重破坏,百姓未能安居乐业。四野云低与荒草相接,江中白浪淹没沙洲。以上六句极写元末战争为害之烈。尾联陡转,见野梅历经战火,枝头仍有两三花朵凌寒绽放,透露生机。全诗表明作者对时局并未悲观消沉,对未来恢复农村经济寄予希望。

明·文森《九日》

三载重阳菊,开时不在家。

何期今日酒,忽对故园花。

野旷云连树,天寒雁聚沙。

登临无限意,何处望京华。

【评析】文森,长洲(今苏州市)人,明成化间进士,曾任江西巡抚。古代文人每逢重九都要登高赏菊,作文酒之会。前半写连续三个重阳节,菊花盛开,却在他乡度过。哪知今日重阳能在家乡饮酒赏花,幸何如之!三四流水对,五六写景:野旷天寒,云连远树,雁聚平沙。登山临水,北望京城,杳渺无际,一结感慨系之。

明·周永年《吊淮阴侯》

一市人皆笑,三军众尽惊。

始知真国士,元不论群情。

楚汉关轻重,英雄出战争。

何能避葅醢,垂钓足平生。

【评析】周永年字安期,江苏吴江人。县学生员。据《史记 · 淮阴侯列传》:韩信早年穷愁潦倒,遇漂母得赏一饭。又曾受胯下之辱,为市井群氓耻笑。本篇前半写韩信宠辱不惊,真国士也。四句皆对而流畅自然。颈联振起,叙韩信功业,于楚汉战争中登坛挂帅,指挥若定,立下汗马功劳,真英雄也。尾联惋惜韩信未能及早退隐,以垂钓为乐,竟命丧妇人吕雉之手,惜哉!葅醢(zu  hai,读第一、第三声):古代酷刑,把人剁成肉酱。此处指被杀。

明·邝露《采石》

牛渚青天月,长悬供奉祠。

如何今夕酒,不共昔人持。

高咏谁能似,扁舟从所之。

溯洄殊未已,言折楚江蓠。

【评析】邝露(1604--1650)字湛若,明末广东南海人。清兵破广州时罹难。工诗,著《峤雅》。本篇为作者游当涂采石矶登太白楼追怀李白之作,气韵流动,托意深微。可参读李白《夜泊牛渚怀古》。采石:安徽当涂县西北有牛渚山,突入长江,名采石矶。旧时矶上有太白楼,今已重建。供奉祠:即太白楼。唐天宝初,李白曾供奉翰林。颔联流水对,持:举杯饮酒。颈联用太白'余亦能高咏”句意,愿泛扁舟追随李白而去,极表钦仰之情。溯洄:逆流而上。末句'言”字为语助词,无实义。江蓠:芳草。屈原《离骚》:'扈江蓠与薜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清·施闰章《钱塘观潮》

海色雨中开,涛飞江上台。

声驱千骑疾,气卷万山来。

绝岸愁倾覆,轻舟故溯洄。

鸱夷有遗恨,终古使人哀。

【评析】施闰章(1618--1683)号愚山,安徽宣城人。顺治六年(1649)进士。诗与山东宋琬齐名,时号 '南施北宋”。本篇写雨中观钱塘潮,波涛汹涌直溅高台。浪涛如千匹骏马疾驰而至,气势如席卷万山迎面扑来。颔联奇句可诵。颈联写江岸险被冲垮,行船逆流而上。末二句,据《吴越春秋》记载:吴王夫差命人将伍子胥尸首装入'鸱夷子皮”(皮制口袋)投入钱江。每逢大潮,辄见子胥乘素车白马,后人哀之。此诗前半气势凌厉,惊心动魄,后半稍弱。骑(ji,读去声):作名词,一人一马谓之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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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律诗钞

作者:毛谷风<选编>

京东

清·屈大均《读陈胜传》

闾左称雄日,渔阳谪戍人。

王侯宁有种?竿木足亡秦。

大义呼豪杰,先声仗鬼神。

驱除功第一,汉将可谁伦。

【评析】屈大均(1630--1696)字翁山,广东番禺人。清初 '岭南三大家” 之冠,诗风雄肆,兼李、杜之长。本篇颂扬陈胜首举义旗,抗击暴秦,堪称亡秦之第一功臣,高出汉初诸开国大将,无与伦比。此论前无古人,石破天惊。作者借此寄寓反清理想,期盼有陈胜一类豪杰崛起江湖,高举义旗。闾左:里巷,贫者所居。渔阳:今北京密云西南。谪戍:充军,防守边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大楚兴,陈胜王”等语,均见《史记 · 陈涉世家》。

清·王鸿绪《献县》

客久驰驱惯,凌晨献县过。

黄云连巨鹿,红日散滹沱。

地势迎关壮,山形入冀多。

无边临眺意,俯仰一高歌。

【评析】王鸿绪(1645--1723)字季友,松江华亭(今上海市)人。康熙进士,官至户部尚书。本篇写河北献县一带壮丽山川与北地风情,不禁放声高歌。巨鹿:今河北省县名。滹沱:河名,源出山西省,流经献县。五句之'关”乃紫荆关,位于河北易县紫荆岭上,为通往太行山之关隘。六句之'山”指太行山。冀:河北省简称。

清·王锡《丁卯中秋》

去岁中秋节,灯前病剧身。

黄昏正风雨,白首独酸辛。

此日全微命,高堂失老亲。

不如垂死处,尚见倚闾人。

【评析】王锡字百朋,浙江仁和(今杭州)人,诸生。工诗而名不出里巷。有《啸竹堂集》。此诗以对比手法,追念慈母,感人肺腑。诗作于康熙二十六年丁卯1687)中秋节。去岁中秋,作者重病卧床,黄昏风雨交加,幸赖慈母含辛茹苦,悉心照料。而今又是中秋,虽苟活于世而痛失慈亲!还不如去岁中秋大病垂死,尚有老母陪伴。倚闾人:指慈母。倚闾,指父母倚立门前盼望子女回家。《战国策· 齐策》:'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

清·蒋士铨《岁暮到家》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

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

低回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评析】蒋士铨(1725--1785)字心馀,江西铅(yan,读沿)山人。乾隆二十二年(1757)进士,'江左三大家”之一。本篇写岁暮还家,以白描手法,叙慈母之爱,深切感人。中两联状慈母音容,如闻其声,如见其人。末二句自责,愧为人子,不能尽孝,也不敢诉说在外艰难,旅途辛苦,免增慈母之忧。心理刻画极为细腻。风尘:喻旅途劳顿。

清·谭献《望月忆女》

生汝过三岁,从无百里分。

月如娇女面,人倚秀州云。

索果耶频唤,敲门笑已闻。

今宵依母膝,不见母欢欣。

【评析】谭献(1832--1901)字仲修,号复堂,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同治六年(1867)举人,曾任秀水教谕及安徽歙县、全椒、合肥、宿松知县。后告归,潜心著述。诗宗八代、三唐。本篇写望月思家惦念爱女。前六句状小女之音容笑貌,末二句合写妻女也在思念自己。诗之佳在于情感真挚,语言晓畅,不在搜罗典故,刻意矫情。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谓 '不隔”者是也。秀州:今浙江嘉兴。耶:同 '爷',古时指父亲。杜甫《兵车行》:'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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