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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上半年的国家自学考试开考的前一天上午，学校召开考前动员大会，院长在会上首先强调监考从严，坚决杜绝抄袭和舞弊。一番大半个小时的老生常谈之后，正当下面的老师昏昏欲睡时，院长突然提高声调，又着重强调，要把从严和关心、爱护考生相结合，要和谐监考。 会后，老师们都没什么事，在宿舍楼的走廊里，有同事阴阳怪气地模仿院长在会上的讲话，说：“要从——严——监考，要把从——严——和关——心——爱——护——考生相结合，要和——谐——监考。”一番模仿秀把周围的同事们逗得哈哈大笑。马山田也站在那里观看模仿秀，边笑边想，或许同事们都已经深刻领会了院长的讲话精神。 4月20日上午第一堂考试，马山田所监的考场在第一个小时之内考场秩序很好，能答题的就在答题，不能答题的也规规矩矩坐着，尽管在发呆，但没有舞弊行为，监考老师也管不着。马山田想，看来我们这个考场还是很和谐的。 可是和谐的局面维持了一个多小时，考场内就蠢蠢欲动了。不少学生或者掏出纸条，或者前后左右观察。马山田收缴了几张纸条，没想到刚从学生手中收走一张，一转身，学生又马上从腰包里掏出了纸条，真是“春风吹又生”。 如果说在考场里发现考生手中有小纸条一定要没收，但考生手中的手机就没有办法没收了，因为没有严禁携带手机入场。虽然教室里装了屏蔽仪，可是没有什么屏蔽效果，不知是仪器垃圾还是人为地对仪器做了手脚。考生公然拿手机发信息，监考老师走过去，考生把键一按，手机上什么也没有，监考老师又没有权力查看学生的手机，那是侵犯隐私权的。 马山田的防线一点一点地在崩溃，因为实在无能为力。如果按照相关规定，一个考场三十个人，至少可以上报二十八人舞弊，这不是阶级斗争扩大化，实在舞弊已经是一种集体行为。监考老师抓舞弊已经不是传统意义的维护教育公平净化考场风气了，而是和考生集体对抗，在这场对抗中，监考老师是弱势一方。所以，为了和谐监考，马山田觉得坚决杜绝舞弊只怕不可能了，所以后来只抓那些太明目张胆翻书翻纸条的，做得隐蔽一点的一般听之任之。 一会儿，走廊上来了人，对着考场小声喊：“巡考的来了，巡考的来了。”考生们马上规规矩矩。过了一会儿，学校领导陪同几位巡考人员出现在考场的走廊上，看见考场纪律正常，不声不响去其他地方巡视了。 巡考人员刚一消失，考场里又沸腾了。马山田几次提示肃静，考生们依然当作耳边东风。其实马山田已经知道什么是和谐监考了，之所以还要制止，是因为出于本能吧，不能让考场里太不像话。 大约离下考还有二十分钟，马山田听到隔壁的考场里有争吵声，吵了几句后马上恢复了平静。原来那个考场里的监考老师朱正没收了一位考生的纸条，那位考生情绪激动了，说大家都在舞弊，质问朱老师为什么只抓他而不抓别人，争吵中还打了朱正老师一拳。考生把试卷交了后被保卫人员带出了考场，学校没有对考生作出任何违纪处理。不可思议的是，学校相关领导找朱正老师谈话，说朱正老师没有领会和谐监考的精神。 晚上，同事们相约在外面聚餐，在餐桌上，上午朱正老师的事情自然就成了议论话题。首先当然是对自考的现状进行一番批判和谴责，但又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找出一个更好的办法力挽狂澜。朱正老师最后感叹：“大家喝好酒吧！以后是猪才刚正不阿地监考。”汪敏老师说：“你的名字就注定了哦。” 马山田从不抽烟，也不好酒，可是发现有一个怪现象：当人家向某人发烟时，如果某人说不抽烟，人家马上收回去，不必要解释也不勉强；当人家向某人敬酒时，如果某人说不喝酒，又如果找不到权威的解释的话，那是非喝不可的，哪怕醉得趴下也要喝，据说这是给面子。马山田一直很纳闷，既然抽烟喝酒都有害身体健康，那么为什么一项不勉强而另一项要强施于人呢？用国际贸易术语来说，不符合最惠国待遇原则嘛。在以往的日子里，正是因为这个怪现象，弄得马山田喝了不少不愿意喝的酒。别人说马山田有一点酒量，马山田立即否认，因为很多酒是应付场面才喝的。如果要从经济学的角度去解释，哪方买单暂且不论，只是马山田觉得有些酒喝下去，只能造成福利损失，除非对方有证据证明，面子价值大于因醉酒而造成的痛苦的损失。 还有一个现象不容忽视，酒桌上好像除了黄色玩笑与吹牛，攀些盘根错节的牵强附会的关系，再也没有其他的方式来提高气氛，这是马山田在很多场合不愿意端杯的原因。 那天晚上喝酒，马山田不知道哪根神经开了窍，忽然觉得，这喝酒与监考从过程上看太相似了！看吧，开始喝酒时，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的，一小口一小口的舔着，这就像考试开始一个小时内差不多，只要学生有一点什么风吹草动，监考老师立即走过去予以警告。当酒舔到一定程度，理智的防线慢慢崩溃，就开始一口一口的喝了，这就像考试过了一个小时，觉得好多题目不会做，学生就开始掏纸条，翻手机了，当然这个时候学生还是尽量避开老师的眼光。当酒喝到似醉非醉的时候，理智彻底崩溃了，一口一杯地喝得满脸红光，天旋地转，这就像考试的最后半小时，由于很多题还是空白，考生怕及不了格，于是也顾不上考试纪律了，公开地左右观察，相互传递纸条，监考老师抓不胜抓，虽然有规定舞弊一次，停考一年，但那么多失去理智的学生，抓哪个好呢？所以到最后监考老师只能尽最大努力保证考场秩序不乱套，想完全杜绝舞弊是不可能的，劝告考生不要舞弊就像去劝一个喝醉了酒的人马上停止喝酒一样，几乎是徒劳的。 马山田把自己的想法在餐桌上讲过后，朱正老师放下酒杯，说：“怪不得我们无法正常监考下去，因为学生们的理智集体崩溃了。”汪敏老师说：“何止是学生的理智集体崩溃了？难道学校的理智就正常？要不怎么有通风报信的呢？还有，难道我们监考老师的理智就没有崩溃，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到最后也难得没收纸条了，只要学生不太出格我都没有管。” 其他在座的老师虽然没有发表评论，但都纷纷放下酒杯，摇头，苦笑。 散席后，马山田回到房子里进一步引申，觉得周围很多事情也像喝酒一样，由理智开始，到非理智结束，接着新一轮洗牌，重整秩序，又到非理智结束，如此周而复始。这就像喝酒，当醉酒一次后，发誓不喝酒了，可是没有过多久，又喝得醉醺醺的，于是又一次发誓。马山田工作几年了，自己亲历的团结的大会，奋进的大会，胜利的大会，确实不少，结果呢，不需说，有几年工作经历的朋友肯定能体会，于是又开一次团结的大会，奋进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开完会后去喝酒，喝酒之后又要开会。 至于为什么工作、生活中离不开酒呢？不喝酒就认为是不给面子昵？马山田想可能是酒适应了某种文化。也许，中国人的心智是非理性的，因为酒能摧毁人的理性，所以就适应了这种非理性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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