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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與枯樹

 文苑折枝 2018-12-11
 

天漸冷了,一個人蟄居老屋,向了一回火,爐膛四周是熱的,身子自然是暖了。可心裏總覺不平靜,是太寂寞麼?

不如出門,老屋四周轉轉。

推開門來,門前已飄着雪。舉目一望,屋左那棵上百年的老梓樹,原本光禿禿的樹丫,掛滿了白雪。

也好,白雪是公平的,賦予大地,原野,江河,茂林,還不忘陪襯枯樹。 


 

倘若是晴天,或是雨裏,目中一株枯樹,瘦骨伶仃,日曬雨淋,看了,那是多麼悲憐?

觸景生情,想起原先的梓樹,樹株合抱,枝幹遒勁,樹影婆娑,亭亭如蓋,那是何等勃勃生機?

老屋有了梓樹,就有了風致,有了隱逸,有了含蓄。

即使向西,盛暑炎夏,也是涼意深深。

記得小時貪睡,而爺爺定下了家規,孩子要早起讀書的。不需要爺爺叫,因爲天亮了,梓樹枝頭有好鳥提醒。

後來,我讀書、供職在外,很少回家,還時時記起梓樹,每每回憶起老家來,不會忘記,算如數家珍。

一次,我回家探望上90歲母親。傍晚,我攙扶母親散步到梓樹邊,母親指着眼前梓樹嘆息說:“這棵梓樹比我還長,它傍邊的樟木伐了,梧桐敗了,桂樹謝了,可它還活着。”停了一會,接了一口氣,續續地說,“梓木直,質韌,它是能頂大用的,瑞公祠的柱子是梓樹的,上兩百年不腐。十年樹木,就是要樹梓木!”

 

 母親的話,讓我回憶起家族偌大的“瑞公祠”,那是數十丈進深,每逢年終祭祖的時候,進的祠堂的族人依長幼,畢恭畢敬,興三線禮,何等隆盛!

     記得禮畢後,爺爺總會紹介:某某人子,是司令,某某人孫,是太學士,還有進士,院士云云。也許祭祖、也許他的話,對於我有所激勵,我讀書學習一直很優秀,儘管我沒有達到他的期望,但文革後還考上了大學,教書教出了特級,也算是進得祠堂,對得起列祖列宗了吧。

她覺察到我有所思,接下嘆息:“近來興工業園,上百頓的大卡車從它身邊擦過,一道道的傷痕,看樹皮剝落,樹頂禿枝,怕會活不長了。”

母親年高,不曾有過什麼疾病,想是她一貫心善,見傷生不忍,會大息不已。

我心裏憤然“是啊!不光是梓樹,好端端的一個山清水秀,前輩耕讀爲生數千年,只近幾年,就折騰得萬劫不復!”我對於桑梓,拋棄原生態,填塘改河,毀林興廠,一片荒廢,也是深惡痛疾的。

從母親的話裏,我聽出了話外的聲音。

又兩年後,我辭了自己喜愛的事業,一心回來陪伴母親。

又兩年後,母親走了。她沒有什麼病,記得她走前幾天,我依然攙扶她散步,當經過梓樹的時候,她指着梓樹說,“梓樹死了,乾枯了,近短短的時間裏,天年人禍,讓它摧殘成這個樣子,人---

我打斷了她的話,但我能續出全句來“人又怎么能经受得了年龄的催迫!”

從梓樹邊折回,我獨步書房,書架上有庾信的《枯树赋》,原來枯樹,也可以赋的,讀一邊後,唏噓再三,“樹尤如此,人何以堪?”不禁嚎啕大哭起來。 

 

附文

枯树赋

南北朝:庾信

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世异时移,出为东阳太守。常忽忽不乐,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

至如白鹿贞松,青牛文梓。根柢盘魄,山崖表里。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开花建始之殿,落实睢阳之园。声含嶰谷,曲抱《云门》。将雏集凤,比翼巢鸳。临风亭而唳鹤,对月峡而吟猿。乃有拳曲拥肿,盘坳反覆。熊彪顾盼,鱼龙起伏。节竖山连,文横水蹙。匠石惊视,公输眩目。雕镌始就,剞劂仍加。平鳞铲甲,落角摧牙。重重碎锦,片片真花。纷披草树,散乱烟霞。

夫松子、古度、平仲、君迁,森梢百顷,槎枿千年。秦则大夫受职,汉则将军坐焉。莫不苔埋菌压,鸟剥虫穿。或低垂于霜露,或撼顿于风烟。东海有白木之庙,西河有枯桑之社,北陆以杨叶为关,南陵以梅根作冶。小山则丛桂留人,扶风则长松系马。岂独城临细柳之上,塞落桃林之下。

若乃山河阻绝,飘零离别。拔本垂泪,伤根沥血。火入空心,膏流断节。横洞口而敧卧,顿山腰而半折,文斜者百围冰碎,理正者千寻瓦裂。载瘿衔瘤,藏穿抱穴,木魅睒睗,山精妖孽。

复风云不感,羁旅无归。未能采葛,还成食薇。沉沦穷巷,芜没荆扉,既伤摇落,弥嗟变衰。《淮南子》云:“木叶落,长年悲。”斯之谓矣。乃歌曰:”建章三月火,黄河万里槎。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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