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电影《穿Prada的女魔头》 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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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海上大学的时候，曾在一家时尚杂志社做实习生。在这里，我认识了Elise。

Elise和我一样，都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姑娘。家境一般的女孩进入到时尚圈打拼，无非抱着两种心理，一种是像我这样，极其向往时尚圈光鲜亮丽的生活，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穿Prada的女魔头，在这个圈子里呼风唤雨，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另一种便像Elise那样，是真心喜欢时尚行业，出不出名、有没有钱都不是关键，只要能让自己有机会追梦，那便足矣。

像我这样的人不过是图个一时新鲜，其实并不适合在此行业里长期奋斗，等意识到时尚圈不过是外表光鲜，台下要干的脏活累活并不比其他任何行业少时，便会因为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过大而心灰意冷，毕竟我对时尚本身并没有多少热爱，我爱上的，是时尚业的面子而非里子。

反观Elise，她却像是一个天生的时尚行业从业者，喜欢所有美好的事物，热衷研究与时尚行业有关的一切问题。她既能自信地向别人展现身为时尚从业者最光鲜的一面，也能心甘情愿地去做幕后繁杂琐碎的工作。

当时我们都只是在校大学生，每月生活费有限，但因在时尚杂志社实习，每天所见的都是各个大牌的当季最新款，心里难免不会被勾起欲望。顶级奢侈品自然是不敢想了，不过轻奢品牌还是有机会的。我咬咬牙，用花呗买下人生第一个coach包。先享受再慢慢还款，我做着当代年轻人最习以为常的事情。

Elise也很喜欢我买的那款包，当我建议她开通花呗买包时，她却笑着摇了摇头：“人的欲望是止不住的，一旦有了第一次提前预支资金买包的经历，那么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还款的时候会很痛苦的。我还是习惯先攒够了钱，再一次性付清我想要的东西。”

我不否认Elise想法的正确性，但与此同时我也不免暗自嘲笑她的迂腐。

杂志社给实习生开出的月工资只有960元，对我们大部分实习生而言，从杂志社得到的这点实习工资不过是生活补贴而已，爸妈那边的生活费是照拿不误的。

但对于Elise，这些钱就是她的生活费。她从上大学起，除学费外，就再没有向家里多要过一分钱。哪怕她工作能力出众，能独立撰写时尚类文章，每个月会比我们多得1000元的稿费补贴。但在物价水平极高的上海，一个月2000元的生活费也只不过刚刚够用。

杂志社的编辑基本上都是女生，免不了会有攀比心理，时常明里暗里比较每个人的穿着打扮。我们这些实习生为了不被人嘲笑，自然也不甘落后。为花心思打扮自己，我们只能尽全力缩减其他开支，攒下钱来，买一些轻奢品牌装点门面。但Elise却总是能大大方方地背着她那几十块钱的帆布包，她可能是当时杂志社里唯一一个能不被外界看法轻易影响的人了。

Elise当然也非常喜欢奢侈品，也会止不住地羡慕编辑买的三万块钱的香奈儿流浪包，可若要她像那位编辑那样，为了买包刷爆信用卡，之后天天在家喝粥还贷，她是决计不肯的。

当我终于还完上一次买coach包欠下的账单后，我又开始琢磨着趁着即将到来的“黑色星期五”大减价，再去找代购买一个coach包。此时实习期快结束了，我已经准备离开时尚行业。大四时我成功考入了教师编，不久后我就能拿到正式工资，我想着这一次还账单应该会比上一次轻松一些吧。

从不提前消费的Elise也买下了她的第一个大牌包。她很自豪地告诉我，买包的钱是给一些时尚类公众号投稿赚来的稿费，每一笔稿费她都存了下来。我后来才知道，每一篇稿子只能赚两三百元，她用了一年的时间，足足写了几十篇，才终于攒下了买LV经典老花包的钱。

我一直觉得女人买包大多是为了炫耀，甚至很多时候是头脑发热下的冲动性消费，但Elise买包的经历却让我意识到，女人买包这件事并不一定就意味着肤浅，这里面有着她们对美好生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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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se毕业后选择继续从事时尚行业的工作。杂志社没有转正名额，Elise只好去别处找机会。她经过层层考核，最终进入到一家奢侈品公司搞销售，说得再通俗一些，就是品牌专卖店的柜员。

在国外，有很多奢侈品管理专业的MBA毕业后都在做这类销售工作，毕竟，销售是奢侈品行业最基本的存在。但在国内，这份工作却被很多人看不起，“柜员”的身份，一提起来似乎就让人觉得很不体面。

Elise的父母一听自己的女儿大学毕业后竟然去当销售员，一时间又急又气。他们都是西部某个县级市的普通工薪阶层，向来只觉得公务员、医生、老师这些职业才能被称为体面的工作。

他们希望女儿大学毕业后，回老家能进个事业单位，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没成想女儿不仅不愿意回来，竟然还去当了销售员！在他们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活路，不过是成天低声下气地求别人掏钱买东西，一旦商品出了问题，还会被顾客指着鼻子骂的低贱职业。

Elise倒不去理会父母的偏见，解释了几次，看依旧没有效果，便不再期望父母能够理解自己。她只是告诉父母，自己不过是想在大城市先混几年，如果实在混不下去了，过几年就回老家找份工作，希望他们不要过分担心。

对我们这些同龄朋友，Elise倒还会有耐心地多解释几句。她说，干什么工作不都得从最基层做起吗？难道你考了教师编，一进学校就能直接当校长了吗？不还是得从普通教师慢慢升上去。虽然这份工作是当柜员，但也是打败了众多竞争者才争取到的工作呢！这份工作的应聘要求是至少有两年以上的销售经验，Elise是该公司有史以来第一个以应届毕业生身份入选的人。

其实，我知道，再怎么劝说也是没用的。Elise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不迷信别人的人生经验，她只会关注自己真正想要追求的目标，然后，凭借自己的韧劲儿去实现自己的梦。

Elise所在的奢侈品专柜，实行的是排班制，分早班和晚班。晚班是从下午才开始工作，大部分柜员都希望被安排上晚班，这样可以不用早起；但Elise却主动要求上早班，这样可以迫使自己早睡早起，下班后还能有足够的时间去研究各种时尚资料，提高自身业务水平。

柜员们的薪资是不固定的，具体拿多少全看个人业绩。我经过奢侈品店的时候，发现很少有客人会推门进去。奢侈品店似乎全都自带高冷气质，将大多数普通人毫不留情地阻隔在了玻璃门外。看上去一个奢侈品店一整天都卖不出几个包，Elise的个人业绩岂不是很难完成？

Elise笑着告诉我，柜员们的个人业绩主要是靠VIP们提起来的。她刚来不久，手上的资源还比较少，有些业务能力出众的老员工的手上握有十几个VIP顾客资源。她见过消费最多的顾客，一年仅在她们门店就要花掉几百万。现在通讯方便，顾客们经常在微信里就选好了商品，通知店员提前准备好，然后直接来门店提货或者由店员送货上门。

顾客信任某位柜员的专业性，就会一直在她这里购买。柜员非常注重维护自己和大客户之间的关系，同时也需要根据顾客的个人喜好，有选择性地将当季新品推荐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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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店里次数最多、消费金额最高的女性群体无外乎两类，一类是能力超强、自己就很能挣钱的女高管、女企业家；另一类是被富豪圈养的金丝雀们。分辨二者的方法很简单，前者眼光毒辣，气质极好，喜欢真正有价值的款式，很少跟风，有自己独特的品味；后者大多娇俏可人，喜欢跟风买明星、网红的同款，相对而言偏爱于色彩艳丽、外形夸张的款式，喜欢在社交平台炫耀新买的战利品。

Elise刚开始工作的时候，看到富豪圈里的很多事，都会有“三观尽毁”的感觉，不过后来见得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Elise有位朋友在房地产公司上班，有一次签了一个大单，客户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浓妆艳抹的，颇有几分姿色。她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大致比较了几处高档豪宅，就火速定下了位于上海静安区的一处近三百平方米的大平层。

她买房的时候一直在打电话，并且毫不顾忌地开着扬声器。电话那端的男人讨好似地问她“宝贝儿，这下你该高兴了吧？”电话这端的女人一听，发出“咯咯咯”的一阵娇笑声。

朋友跟Elise八卦说，这女人一定是被包养的“小三”。Elise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就此和朋友深入讨论下去。她的工作性质特殊，要求她不能随意猜测客户的私人生活，要学会为客户保密。这使得她已经养成了习惯，哪怕是在工作之余，也不会去过分八卦别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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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情况下，Elise见的还是那些辛苦工作好几个月、存钱来买包的普通女孩。这也是Elise最喜欢打交道的一类客户。

她们小心翼翼地推开奢侈品店的大门，可能是第一次进入奢侈品店，她们连品牌的英文名都说不准，攒了好久的钱也只能买得起基础款包包，但这些都不妨碍她们通过自身努力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美好事物。

在奢侈品店待久了，店员们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只需对顾客的穿着打扮扫一眼，就能对顾客的身家知晓个大概。有的同事看见穿着打扮非常普通的顾客走到店里，虽然因着职业素养依旧会认真招待，但相较而言，态度终归没有招待VIP大客户那般热情上心。

但Elise不会这样，她自己就是一个认真工作、辛苦攒钱买奢侈品的普通女孩，因此她非常理解她们。有的顾客可能会问到某款包结不结实、耐不耐背的问题，因为VIP顾客肯定是不会在乎这些问题的，所以Elise知道会这样问的顾客多半是要每天乘公共交通出行的普通上班族。

一旦顾客问起此类问题，Elise都会非常耐心地告诉顾客，质量再好的包也一定要注意替换着使用，千万不要成天累月地连续使用，否则会出现变形的情况。平时不用的包一定要用纸填满以防塌陷变形，最好用防尘袋装好。还可以买一些去污水、保养油、去锈膏，定期对包进行保养。既然花大价钱买了一个好包，就一定要好好珍惜爱护，让奢侈品的性价比体现出来。

在工作的过程中，Elise还认识了一些懂包、爱包的时髦女生，比如爱去日本中古店淘二手包的Cathy，她曾经花800块钱淘到过一个Dior马鞍包。去各地中古店淘包成了很多“时髦精”的必做功课，尤其是日本中古店，由于距离近、款式多，受到了很多姑娘的喜爱。（日本对于卖假包的处罚很重，加之每家中古店都会有资深的鉴定师对商品进行把关，因此日本中古店的质量是有保证的。）

Cathy在衡山路开了一家买手店，平时会举办一些小型的研讨沙龙，Elise作为奢侈品店的店员，曾作为主讲人分享过很多与奢侈品有关的有用知识。比如很多姑娘喜欢找代购买奢侈品，尤其在“黑色星期五”的时候，不少代购都会搞促销活动，姑娘们觉得划算，往往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下单。

但Elise表示，“黑色星期五”打折的商品往往是常年都有促销活动的轻奢品牌，真正像爱马仕、香奈儿等顶级奢侈品牌基本上是不会打折的，如果代购给出的价格很低，多半都是仿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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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奢侈品店工作了两年后，Elise申请去英国Glasgow Caledonian University读奢侈品管理硕士。在Elise申请之前，我们这些朋友一直以为奢侈品管理专业恐怕都是家里有矿的“土豪”才会选择的专业。

Elise闻言只觉好笑：“这是奢侈品管理专业，又不是奢侈品‘买买买’专业，我是去深入学习奢侈品品牌营销策略和奢侈品消费心理的。我这辈子是在时尚行业里出不来了，我只愿成为一个有一些内涵的肤浅女人！”

在英国的那一年，Elise所在的学校经常请各大奢侈品牌的设计师和高管来学校做讲座，有的品牌高管会直接邀请学生们到旗下门店去做实地考察。有过两年业界工作经验的Elise学起知识来自然是得心应手，但她也付出了很多努力去完成自己的学业。

为准备个人演讲，她曾在路上花了三个多小时，只为去采访Saint Laurent的一个员工十分钟；也曾在两个月内写了六篇课程论文，虽然Elise写的时候在朋友圈里叫苦连天，但我知道她的内心里是开心和满足的。

从英国学成归来后，Elise如愿加入了位于静安嘉里中心的雅诗兰黛集团。我相信，就Elise的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儿，时尚这条路她一定会越走越顺！

作者介绍

Amber Shen，高中化学教师，自由撰稿人。爱书爱玩爱折腾，每天都在努力将人生活出与众不同。

the end